孟庭许摇头:“只有司机和他。”
张广平当真是雄心吃了豹子胆,东兴大街那么多人,他就敢开车撞秦淮川?而且闹得阵仗这么大,即使是不认得车,也应该有人认出了张广平的脸,更别提秦淮川那一身出落得贵气的少爷模样。
眼下秦淮川重伤昏迷还未转醒,消息也压不住多久,警察厅的人定然拿不住张广平。一想,事情真是麻烦。
广州势力分为四大世家,经商海运的陈家、黄家、李家、林家;分别是卖卷烟洋烟、电器百货、环球商品、汽车。金融界有梁家、吴家;其中兑换金钱或贷金梁家一家独大,剩下的便是外资驻广的制造业。
四大世家想在海运这一块偷运,想跳过海关检查缴纳极少的税价,谋取暴利。秦淮川一旦出事,港口货运直接乱套,大批货船不经他之手过目盘查。牟利者趁机偷运烟土,赚取钱财。这会导致烟土流向内地,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
国人遭受硝烟战争,而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万万不能再让有心之人毁了,他誓死也决不让毒物从他这里流进祖国大地。
秦家为此,克忠职守,守着自己的底线,无愧于心。
范文生听完,让孟庭许稍坐,自己下楼去向秦老爷子汇报。
二楼空无一人,隔壁潇湘馆的太太们都已睡下。只剩一扇窗户亮着,秦真推开窗,朝主楼望了望。
见书房有灯亮起,以为是秦淮川回来了,害怕被发现自己没有早睡,便立即关了灯,跑回床上躺着,手里还攥着上回秦淮川给他寻的木雕船。
孟庭许收回目光,走出书房,来到了睡房前。回想当日在这里发生的不愉快,他踌躇着缓缓推开秦淮川的卧房。
打开灯走了进去,行至墙角,抬头看向那副女神油画,又转头瞥向床头柜上的台灯。
郁金香形状的灯罩下躺着一本小说,他拿起来翻看,是柯南道尔的《四个签名》。
全本是英文,孟庭许看不懂,随手翻了一页,又慢慢放下。
等了一会儿,管家匆匆上了楼,说范文生已经在楼下等他,有要紧事要同他说,说完就得回医院。
他下了楼。
孟庭许问:“我不用去吗?”
范文生说:“老爷的意思是接大少爷回来,在家休养。他联系了西班牙的医生住在家里,随时看顾。”
如此,又道:“我让管家给先生收拾了一间屋子,差人去接二小姐来公馆了,就住太太们的潇湘馆。您放心,我请五太太照顾她,绝不允许小少爷无端靠近二小姐。等周一上学的时候,让管家亲自接送。大少爷休养期间,就先委屈你们住在公馆了。”
意思是他不能回去,得留在秦公馆了?
孟庭许担忧地看向范文生,问:“为何我不能走?”
范文生说:“这是老爷的吩咐,说您是证人,亲眼看见张广平的车撞向大少爷。而且......您救了大少爷一命,老爷很是感激您。何况纸终究包住火,我也害怕往后的事情会对您造成伤害。”
他顿了一下,最后一句没听得太明白。
范文生再次踏进德国医院时,不仅护兵人数少了,连守门的也没有。趁着天黑转移了秦淮川,到家时天已经微微亮。
孟庭许和孟幼芝坐在大厅里。
孟庭许叮嘱了几句:“今日看见什么或者听见什么都当做不知道,对各位太太们要守礼节,特别是二姨太,她不过是话多了点,你别放在心上,不要与她生气,也别气坏了自己。要是遇见秦真,他本性不坏,只是脑子一根筋,你离远点就是,他若实在缠人,你就说些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
孟幼芝靠在他的肩头:“哥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一定不会给哥哥添麻烦的。可是......来得太急,我刚给你抓的药忘记带了。你明天怎么办?”
孟庭许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不妨事,我托人再去抓几幅便是,你先去睡吧。”
哄完孟幼芝,不多时,公馆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孟庭许上前一看,秦淮川已经被接回来了。
范文生吩咐外头:“去总署传话,叫他们海关批文要签字的通通送到公馆来。”
听差的点头:“是!”
范文生继续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就说监督只是轻微擦伤,因为腹部疼痛刚做了阑尾炎手术。余下的,先传了话再回来,这几天谢绝见客。各房太太也禁止出门,找一队护兵护送孟二小姐上下学,不得有任何闪失!”
交代完后,那听差的才去了。
西班牙的医生来得很快,这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内科医生。从德国医院那儿了解到撞击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让秦淮川的脾胃受到了创伤,做了手术后还得留院观察。
但因秦鸿莲坚持要让他回公馆养伤,不得不出院。
好在西班牙的医生带了助手和最先进的仪器来,相当于将医院建在家一样。并且还能从医院调动药品,往后算是做了万全准备。
等医生检查并给他输上消炎药,一早又过去了。
简单吃了点,挨到傍晚,他走至庭院,看见客厅门口站着几位太太。身着素色旗袍,一个个擦鼻子抹眼泪地巴巴望着楼上。
管家站在一旁候着,看见孟庭许来了,忙着上来迎接。
赵娴坐在凳子上扶手撑着太阳穴,一脸苦相。其余太太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朝他张望。
“孟先生来了!”
“孟先生!”
“快,孟先生过来了!”
柳眉烟走到他跟前,泣道:“孟先生,谢谢你。我们姐妹几个都听说了,要不是孟先生,川儿他......他可能就没命了!”
翠红附和着说:“我替老爷谢谢你!”
苏敏敏一边流泪,一边气愤道:“到底是谁?是哪个死全家的伤害我们川儿?我要是知道了,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我要到菩萨佛祖面前请愿,要他死了下地狱!”她看着孟庭许说:“好在孟先生救了川儿,不然......不然他娘在九泉下怎么合得上眼啊!”
说着,三位太太又哭作一团。
只有赵娴,独自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
管家见状,连忙安慰,请各位太太回房休息。
赵娴忽地站起身,走出客厅,经过孟庭许时朝他冷冷看了眼:“我虽见不得她们那些假慈悲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但川儿的事情确实要谢谢你,我秦家再如何在广州也不是一般人能欺负的!外头那些豺狼虎豹老娘看得多了!不就是张广平那龟孙子搞的名堂吗?”她冷冷呵了一声,“还有什么四大世家,呸!狗屎!当年要不是我们老爷,有他们几个现在过得这般富贵的日子吗?若不是老爷去了山西,也由不得这帮人如此闹腾呢!”
听着,孟庭许意外地一瞥。
赵娴平日里喜欢在家里发疯,可对外的时候却是很清醒。秦公馆就如同深宅大院,身处在大宅院的女人要是没点手段,也混不到赵娴这种名分上。这么一想,秦淮川或许对她不喜欢只是因为自己母亲。
或者,她身为家族中的一员,还得为秦真打算,不能眼见秦家出现危机走向落魄。为了自身利益,也为了秦真,定是不想秦淮川出事。
毕竟秦鸿莲身在山西,广州只靠秦淮川撑着。不仅要维系官场关系,还得守住关口。
得罪人这种事情,也只有他来做了。
孟庭许想了会,怪不得秦淮川说就算是提刀来砍也很正常。
赵娴刚走,躲在远处的秦真才慢慢走了出来。
见到孟庭许便拉着他的袖子道:“我大哥......要紧吗?”
孟庭许垂下眼眸,沉默了。
眼下他还没进去看,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秦真见他不说话,等了会,蹙眉说:“孟先生,我......我向您赔不是。”说着,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上回您妹妹的额头,是我弄的。”
孟庭许心里一刺,说:“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提了,小少爷也不是故意的。”
秦真因那事一直耿耿于怀,直到又在潇湘馆见到了孟幼芝。这会子趁机跟孟庭许道了歉,想着再去跟孟幼芝道歉。得到孟庭许的谅解后,飞快去寻孟幼芝了。
人群渐散,孟庭许转身进了客厅,上了二楼。
最后在秦淮川的睡房前停了下来,静悄悄的。天气有些闷湿,胸口一阵抽疼。
他躺在纯白的床上,双目紧闭,手背吊着药,已经没了平常嚣张又爱挑衅人的模样。
现在只是很安静地,甚至有些乖巧地躺着。
孟庭许搬了凳子坐在床头,轻轻扭开台灯,拿起那本小说翻了又翻,最后再看向秦淮川:“如今倒好,你这幅样子再也说不了讨人烦的话。”
他抬手将台灯向自己这边扭了扭,不让这刺眼的光照着他:“你好端端的,在大马路上叫我干什么?也不躲开。张广平是个狠心的人,我看他其实很想取你的性命。不过......到后来却突然打了方向盘,直冲别处。”孟庭许垂下眼眸,思索了会。“你家势力盘踞广州,跟他家这么些年,也不至于今日突然撞你。我看更像一时兴起,要你条胳膊腿的。”
说完,他合上书。
孟庭许呆呆地盯着秦淮川的手背:“乱世之下,如何才能安身自保,依我看......这件事情以后,你不能再独自站在一条线上了。倘若有人帮你,你做事也能更放得开点。你需要一个帮手,强大到能牵制住张广平背后的人。假使官职上不能,那就从经济上。”
张广平的事迹,那次在私塾多少也听了些。
他姐夫是证券界的大佬,以股票的形式向社会筹资。
那么就利用这点去牵制。
想着,还得多打听点相关的事情才行。
孟庭许深深叹了口气。
星星垂下,天已黑,房间里没了声音。
不时,耳边忽然传入一声呼吸。
“依你看,我当如何好?”秦淮川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醒来就见到你,我很开心。”
孟庭许听见动静,垂眼瞧他:“醒来就开始贫嘴。”
秦淮川勾唇:“不然我应该看见谁?阎王爷吗?阎王爷可不会收我这个讨人烦的家伙。”
孟庭许握紧了手:“你!你早就醒了,还偷听我说话?”
他咯咯一笑,扯得伤口疼出了细汗:“我在自己家里,偷听谁说话?要我说,我觉得你,你啊,终于开窍了,懂得心疼人了,还知道为我出谋划策呢。”
他这般虚弱了,嘴还这么讨嫌。
“我是为你打算吗?我是为了往后自己的工作打算。”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为我伤心,要哭断肠子。”
说起来哭断肠子,不就是潇湘馆的那三位太太吗?他为何要哭,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秦淮川本就虚弱, 没说两句话内脏就跟被人搅了似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把话一收,只可怜地望着孟庭许。
“有你受的, 疼起来才知道闭嘴,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孟庭许起身。
秦淮川咬着牙, 下眼睑都红了。“疼起来……才、才知道你心疼人, 有什么不好?”
孟庭许回过头, 他那模样也不好跟他斗嘴, 只是无奈地说:“我倒希望受伤的是你的嘴, 这才好, 免得你啰嗦。”
他苦笑:“我都这样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说句好话给我听听,好不好?”
顿了顿, 孟庭许目光挪向他:“你要听什么好话?”
秦淮川蹙眉紧紧闭上眼, 无声喘息着,意识渐渐被疼痛支配, 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要是他能说话,定然要孟庭许开口说心疼自己。
孟庭许见他脸色煞白,赶紧唤了医生。助手在后面配药,提着装满药剂的箱子走进来。
范文生紧张地看着秦淮川,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西班牙医生说:“因失血过多,醒来时情绪又激动了下,导致牵扯伤口流血不止。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止血的凝血剂, 再打一针止疼针。这两天不能吃东西, 你们最好备些糖水。”
说完,他掀开被子, 在秦淮川屁股上打了一针,又在另外一只手打了一针。
孟庭许听了医生的话,以为方才那人情绪激动是因为自己跟他拌嘴,一时讪讪,有些后悔。
备糖水的事赶紧交给管家去办了。
众人等着,管家候在门口,又叫人请了老中医,双管齐下,一起治疗。
一阵匆忙跫(qiong)然的脚步拐上楼梯,丫鬟带着中医走了上来。走至睡房门前,忽地停了下来,在众人之中一眼就看见了孟庭许。
孟庭许一瞧,原来这老中医竟然是冷世诚。
冷世诚先进了屋里,诊脉,开药。随后由管家带出房,孟庭许上前问候:“冷叔叔。”
管家见状,俩人似乎认识,便识趣的离开了。
冷世诚朝他招招手,俩人一起下楼。
他从药箱拿出脉枕:“想不到在这里能遇见你,这下也省得我再让人给青松传话找你来复诊了。”
孟庭许伸出手,放在脉枕上:“劳冷叔叔记挂,我也有许久没去拜访问候您,本想春节后叫上青松一起的。”
冷世诚冷哼一声:“他?他要是能听你的话,主动回家一次也算好的!整日在报社里不务正业,天天玩儿他那相机。一肚子的墨水,就写些乱七八糟的文章。”
提起冷青松他就直直摇头,以往送他出国留学,盼望他争气,回来也有个人继承衣钵。
没想到受了国外的新思想体系教育,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总把自由挂在嘴边,叫人听了心烦。
“冷叔叔,青松他对这份工作很热爱,其实记者也不差的。虽然在你们心里,可能比不上传统中医,但如今时代变更,新鲜事物走进人们的视野,不可忽视。倘若他能做出一番名堂,冷家一样的光宗耀祖,您还是要多多支持他。”
“孩子,你说得轻巧。”冷世诚叹口气,失落道:“中华文明传承几千年,上有神农尝百草,扁鹊华佗妙手回春。从前没有西医的时候,咱们中国人靠什么治病救人?有道是传千年绝技,承百年养生。千秋姜德,天下孝仿。”
话落,他让孟庭许换了一只手号脉。
问了近日睡眠,观五官,舌苔。冷世诚面色凝重,道:“你除了私塾教书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营生吗?”
孟庭许说:“课后时常去码头帮人写信,算不得什么营生。”想着,还是先别把在秦公馆做家教的事情说出来。
冷世诚摇摇头:“你气血运行不畅,又因一开始寒气侵入经络,带着病体而来。间断治疗,错过了最佳时机,导致现在心脉失养,经常心胸背痛。若只是写写信挣钱,本不会这么严重。你老实告诉我,是否还做了其他工作?”
既然他已经问到,况且看病不讲实情,多少会害了自己,故孟庭许这才讲出实话:“我确实有别的工作,周末都在公馆给秦小少爷当家教。所以……时间上确实紧了些,有时候又忘记喝药。”
冷世诚双眼微眯,听他的话却不惊讶,见他在此时便觉着孟庭许和秦家带点关系。而且秦淮川伤成那样,外人可见不得入内,而孟庭许却大大方方的在秦家。
他温声道:“我知道你跟我家青松不一样,你眼中有太多我看不明白的东西。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身负秘密,不过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在广州还带着妹妹,于心不忍。这段时间以来,你也应该知道点广州分割成了几派势力,要说秦家老爷子是老虎,那么他儿子就是头狼,豹子便是不见首尾的郭豪。你看这豺狼虎豹,老虎去了山西,留下个小狼崽儿,进了豹子窝。孤军奋战,哪能行?”
孟庭许一听,问:“冷叔叔,您说的郭豪就是那个做证劵的郭豪吗?”
他点点头:“是他。”
“那您讲的这个豺……是谁?”
“张家张广平。”
孟庭许默了一会,冷世诚已经写好方子递给他:“过度劳累会加重你的病情,就算为了你妹妹,也应该停下来歇歇。假使你垮了,她就没了依靠,你想让她孤身一人面对这险恶的世道吗?”
“我明白,现下情势非我所愿。我只求安身立命,踏踏实实过日子,平凡一生。等我攒够了钱,我自会带着妹妹离开广州。这期间还要多烦冷叔叔替我看病了,来日我一定报答您,感恩您的救命恩情。”
冷世诚叹了一口气,愁道:“我不是不救,而是你本就用药吊着,现在比刚来的时候还严重。你要让我救,也得听我的医嘱不是?切勿过度劳累,护住心脉要紧。”他又从药箱拿出一瓶药,“这是护心丸,若是感觉心口疼痛可吃一颗缓解。我看秦家大少爷伤重如此,你在这里需小心谨慎些。”
他看着孟庭许,心里已经将他看作亲儿子一般,道:“如果你想学,来我永安堂,我愿意将悉数所学都教给你。青松志不在此,我早就明白,只是心里横着一口气,始终都咽不下去。既然他执意要在外面,那我就弃了他也罢!”
面对冷世诚这一番真诚的话,孟庭许心里一揪,一方面想着自己真心与冷青松交朋友。他帮了自己许多忙,如今他父亲要把衣钵传承给他,这不是鸠占鹊巢,忘恩负义吗?
想了想,急忙推辞道:“我心知冷叔叔急切的想传承医术,但以我的能力,现在开始学已经太晚了。再说这件事情,也得让青松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背叛他?”
对于医术传承来说,通常除了家族以外还有师徒一说,冷世诚觉得既然自己儿子不愿意继承家业,那收个徒弟也成的。
“这算哪门子背叛?你和青松的情谊我是知道的,身为他的好朋友好兄弟觉得这样做不好我也明白。学医不晚,人永远都在学习的道路上,没有谁学了就不学了。登高望远,学无止境,你会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说的话没错,可自己的心并不在学习什么医术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要堂堂正正地回杭州,进孟家祠堂。
冷世诚见他不说话了,也觉得自己逼他太急了些,又道:“我也不会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我心中有个提议,不如先这样,我想收你为义子,入我冷家。往后你想通了,或拜我为师父,我再将衣钵传授于你。”
眼见他先找了退路给自己,孟庭许更不好推脱,说:“冷叔叔是真心为我和妹妹打算的,我十分感激。只是收我为义子一事,必须和青松提前商量,他若同意,我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现在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想着私下再去找冷青松,告诉他拒绝冷世诚的提议。
这样一来,冷世诚也不好再勉强他了。
管家亲自送了冷世诚出门,叫人包了红包,用汽车载回去的。
孟庭许心里兜着事,在楼下坐了半响,想着这事情得赶紧先给冷青松打声招呼,便要去光明报社。
结果范文生没答应他出门。
说警察厅还没有来传话,外面是不安全的。问有什么要紧事,他代劳去说。
孟庭许又不好讲出来,只得憋着说以后再去。
秦淮川还在楼上睡着,众人也忙了一天,各自歇息去了。
管家将收拾好的二楼房间腾出来给他住,这间房就在秦淮川的卧房旁边,晚间医生来换药时都能听见些许动静。
孟庭许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深夜三点,墙上的时钟转着,哒、哒、哒地响。他翻来覆去,感觉那声音被无限放大,辗转难眠,又坐了起来。
抱头靠着床头,双膝屈着,无端的烦躁不安。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这般,以往心里宽阔,没什么事情牵绊。可现在就像是心里长了刺似的,愈发不好。
孟庭许在心里一个劲儿的暗示自己,应当睡了,明日还得早起。猛地翻身躺下,紧紧闭上眼。
从前可不是这样,整个人抓心挠肝的郁闷起来。
直到听见隔壁又进了医生,他再次坐起来,瞥见时间来到了四点整。
匆匆穿上外衫,去了隔壁。
医生已经换好药出来,看见孟庭许便说:“先生不用担心,血已经止住了,晚上的药也已经滴完,早晨起来再看他也可以的。”
孟庭许心里一沉,落了块石头似的。看了看里面,又急着说:“我不是来看他的。”
医生瞪大眼顿了一下:“哦,那……那卫生间在后面。”
孟庭许回头扫了眼:“不好意思,睡迷糊走错路了。”
“不要紧。”
当即就转身进了卫生间,故意停留了会才出来。等回到房间里,孟庭许将被子拉过头,捂在被窝里睡了。
心想,幸好不用再听见任何声音了。
一觉睡到大中午, 楼下太太们都已经吃了午饭。
管家见孟庭许还没醒,告诉孟幼芝别去打搅他。听说孟先生是凌晨五点才睡的,秦真收了性子, 寻孟幼芝到后花园赏花喝茶喂锦鲤。差人去徐记老字号买了姜撞奶、绿豆糕、芝麻酥回来,下午茶也有了。
家仆提着箱子匆匆从门口走了进来, 把东西交给管家后传了话, 管家又匆忙提上二楼书房。
范文生看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问:“要签字的都在这里了吗?”
管家说:“是, 这两天的全都在这儿了。”
范文生点点头, 收好文件。管家看时间也不早了, 想问他的意思要不要去叫醒孟庭许。
范文生左右想了会:“还是不要叫他吧,我看孟先生身体也不太好的样子, 免得他再病了要惹爷挂心,两头都不好。”
听了话, 心里明白。感念他是救命恩人, 秦淮川又与他交好,管家不想让孟庭许觉得秦家苛待他, 自己便要去他卧房门口守着。
刚听见点动静,好像有人在走廊来回踱步。
他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见孟庭许站在秦淮川的卧房门口有些犹豫。
迟迟没有进去,不知在想什么。
管家扭过头,告诉范文生:“副官,孟先生醒了。”
范文生低头看着文件,抬了下眼皮:“哦, 挺好的, 睡饱了就成。”
孟庭许眼下微青,神色疲惫, 睡久了人晕乎乎的。站在门前抬手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管家见了,又说:“看起来没睡好,有点蔫儿。”
范文生落笔:“我记得上回去出差,从宁波带了一箱补血益气的红枣回来。你叫厨房做碗银耳汤给孟先生,放点红枣给他补补。”
管家应了声,再扭过头时孟庭许又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明明都到门口了,怎么又走了?觉得奇怪,问范文生:“他怎么不进去?”
范文生跟着伸长脖颈往外看了眼:“估计不太好意思吧。”
管家一拳打在手心上:“哎呀!也是!孟先生肯定觉得现在才醒,有点不好意思,不敢见大少爷。我去问问他午饭想吃点什么,先填饱肚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