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许/他欺我病弱惹人怜—— by几枝芽

作者:几枝芽  录入:03-05

两人拉扯中,孟庭许跌坐在地上,冷青松随之压在了他的身上。慌乱间,他急忙推开冷青松,只听见冷青松口里重复问着:“庭许,是不是我不够好?你才不愿意跟我的?”
孟庭许一掌劈在他肩上,从地上爬起来。台下唱着“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他仰头朝对面望去,只见一身青衫,那人正对着自己,凝视片刻。虞姬继续唱“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念了一声“看——”。
孟庭许心口一顿,胸膛起伏加快,脸色蓦地尴尬。慌忙扶着栏杆,手心都出汗了。
秦淮川怎么在这儿?
莫不是方才一幕都让他瞧着了吧?
思考片刻,只瞧他面色如常,没有好坏。嘴角竟然弯起一道弧线,将茶一饮而尽。
“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
众将士齐叹:“苦哇!”
金凤鸣拍手:“好!唱得好!”扭头去看秦淮川,也跟着看向对面。只见二人对视着,孟庭许的样子十分局促。再瞅秦淮川,虽是勾着嘴唇,但眼底不见一丝笑意,看得金凤鸣后背一凉,问:“表哥,你又鬼上身啦?”
又靠近秦淮川耳边,悄声说:“表哥,孟先生朝我们这里看了,你不去跟他打声招呼吗?”
秦淮川冷傲地瞥眼,继续听戏:“不去。”
那头,孟庭许失魂地坐下,心口拉扯得厉害,半月养的心脉就这么碎了。忙活到头,白养了。
冷青松见他脸色,急忙道歉。
可现在,他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虞姬指向营帐外:“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转身看去:“待孤看来!”
待项王回头,虞姬拔出他腰间的宝剑,项羽忽然意识到被骗,低头只见空空如也的剑鞘。
猛然看向虞姬,惊呼:“啊!这——”
话刚出口,只见虞姬已自刎,项王顿足。
叹一声:“哎呀!”
曲终人散,《霸王别姬》落幕。
孟庭许呆坐在椅子上,再去瞧对面时也是空空如也。
他起身走出包间,要去寻秦淮川。
说不出为什么要去,只是想去。
冷青松跟在后面,心知自己太急了,不敢再说什么,孟庭许去哪儿他便跟着去哪儿。
孟庭许在楼梯间看见了秦公馆的护兵,上前问:“打扰,请问秦监督在何处?”
护兵没见过孟庭许,以为他是来攀附关系的,不耐烦道:“你谁啊?”
孟庭许说:“我叫孟庭许。”
护兵撇嘴:“没听过!我们监督忙,不是谁想见就见的!”没听说广州出了个人物,姓孟的就更没有了。笃定他是有求于人的,伸手将他推开。“走开走开!不要在这里挡着了!”
孟庭许被巨大的力量推开,冷青松立马在他身后接住,冲到护兵面前凶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光明报社的冷青松,他是你们秦监督的朋友孟先生,你这么没有礼貌,随意对待你们监督的朋友,是什么道理?”
护兵是刚来的,愣头青,也不管谁是谁,凶了回去:“管你什么冷的热的,根本就没听说过监督有什么朋友。我告诉你们啊!不要没事找事,打扰了凤鸣小姐和监督探望庄先生,有你们好果子吃!”
冷青松气道:“你——”
孟庭许一寻思,转身走下楼。
到了园子后台。
金凤鸣流连忘返,知道那些人都会跟自己争抢着要见庄晚。本以为见不上面了,谁知秦淮川带着她到了戏台子后面的化妆间。
班主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名帖,各家少爷公子小姐的都等在外面与庄晚会面。等了会,老班主走了出来,将帖子交还给他们,说:“庄先生唱累了,不见客,谢谢大家的喜欢。择日可去他住的清风轩,再见面。”
众人觉得他耍大牌,非要见一面不可,僵持着不走。
秦淮川走了过来,众人一看,忽然噤声。有人小声道:“哎呀,秦大魔头来了!”金凤鸣耳尖,刚要斥责,被秦淮川拦住,微笑着拿出自己的名帖递给老班主:“班主,舍妹想与庄先生见上一面,请班主代劳把帖子带给他。”
老班主看见他身后还跟着护兵,心知不好惹这些当官儿的,赶紧拿了名帖进去。
庄晚刚卸完妆,身上的行头还没来得及换,老班主将名帖递给他道:“你看看吧,见或不见。”
庄晚摘下鱼鳞甲,没看一眼:“我累了,都不见。”
老班主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可害怕带着护兵的,又道:“要不你就见一分钟吧,那人看起来不太好惹,似笑非笑跟个假面人一样,瘆得慌。”
他接过名帖,翻开一看,顿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惊喜地问:“他在哪儿?”
老班主指了指外头:“就在门口。”
“你且告诉他,等我十分钟,带他去喝喝茶,我马上就来!”
说完,便去换衣裳。
老班主走了出来,拱手道:“您请随我来。”
金凤鸣忽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淮川,小声问:“表哥!你是神仙啊?他居然肯见你!”
身后众人跟着惊叹。
不待众人反应,秦淮川带着金凤鸣走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庄晚着一身白色西装到了会客厅。看见秦淮川的一刻,欣喜万分,上前问候道:“远鄞!”
秦淮川放下茶杯,站起来回礼:“晚晚。”二人坐下,他道:“刚才那场戏真是极好,你来广州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叫人给你安排住处。”
庄晚第一声叫的是他的字,第二声又想起他的身份,道:“我怕监督太忙,而且戏班子给我找了住处,我不好麻烦你。你又不爱听戏,所以就没请你,想等唱完再去府上拜访你的。”
金凤鸣站在一侧,很是惊讶二人关系,他竟然可以直呼自己表哥的表字,不想他居然和北平的名角儿认识,急忙拉了拉秦淮川的衣角。
秦淮川介绍道:“这是我表妹,金凤鸣。很喜欢你的戏,所以带她来见见你。”
金凤鸣立即上前,有礼道:“久仰庄先生大名,今日得见真容,果真如传闻中说的那般儒雅清秀,简直是神颜啊!”
庄晚害羞一笑:“凤鸣小姐谬赞了,传闻实在是夸张。”
金凤鸣凑近看他的脸蛋,啧啧一叹:“庄先生时常化妆,皮肤居然还这么嫩滑!”一边说,一边要伸手去摸。
秦淮川拍开她的手,正色道:“凤鸣,不许无礼!”
金凤鸣收回手,美得不得了:“知道啦!”
秦淮川看向庄晚,问:“这回要呆多久?”
庄晚说:“这次演出的曲目多,应该要呆两个月差不多。”
“那行,我就不耽误你的休息的时间了,晚些我再叫人去接你,有话家里聊。”
“哎,好。那就麻烦你了!”
外头,等孟庭许来时,这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戏班子里的人在收拾箱子。
孟庭许拉着一人,问:“请问你是否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进来?”
那小生犹豫了会,说:“没看见。”
孟庭许又走了回去,看见院子里的护兵还没撤,那么说明秦淮川还在的,便朝护兵多的地方走去。到了会客厅,见到了守在门口的护兵。
“劳烦给秦监督通传一声,就说他朋友有要紧事找他。我姓孟,名叫庭许。”
护兵摆手:“不见不见!监督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
冷青松不知道他为什么急着找秦淮川,又见他的护兵这幅态度,忙说:“庭许,要不算了吧。你有要紧事,回公馆等他回来说也行呀。没必要看别人脸色,他不见就不见,躲在里面装孙子干什么?”
孟庭许背疼得一抽,驻足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回想在包间的画面,有些懊恼。
但是自己跟他又谈不上什么关系,他这般心急就感觉要去澄清什么一样。不过他这人喜欢当面说清,就怕秦淮川会误会自己,而且凤鸣小姐也在,讲不清的话,这误会可就大了。
故做了最后的决定,再问一次,要是护兵不让自己进就算了。
护兵听得烦了,见他一直缠着很是不喜,手上力气大了点,推搡至院子中:“说了不见,你这个人怎么如此胡搅蛮缠?”
动静大了点,园子散去的客人都停下脚步往他这里看,伙计见状赶紧跑来扶起孟庭许。冷青松怒气直冲,一拳揍向那护兵。
双方扭打在一块,护兵手里拿了枪,就要往他身上打。
秦淮川听见声音从会客厅走了出来,推门时一怔,看见孟庭许瘫坐在地上,模样十分狼狈。护兵将冷青松踢开,爬起来赶忙走到秦淮川跟前低头说:“报告监督!这里有两个人非要见您,您吩咐过不让人进去,但是他们不听,所以......所以才打起来了。”
冷青松站起身,指着那护兵道:“你放屁!我们跟你好好说,你却把他推倒在地上,现在倒打一耙,说是我们无礼!秦大少爷,这就是你养的兵?这就是你们秦公馆的教养?”
金凤鸣从后面走了出来,看见孟庭许手腕擦伤了,赶紧掏出手绢跑上前去:“哎呀哎呀!孟先生!你流血了!”
闻声,冷青松提步就往回跑,拉着他的手腕,心疼得冷吸一口气。把金凤鸣的手绢一扔,用自己的衬衣给他擦血。
孟庭许抬眼,只觉得脸上发热。看见金凤鸣的一瞬又瞧见了在他身边的男子,一身整洁雪白的西装,标致的模样,眉眼间透着一股优雅。而自己却狼狈的倒在地上,任由四周的来客嘲笑,像极了跳梁小丑。
一想到方才找他这么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去找,一时想不通,抽回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擦了擦。伤口哪里有心口疼,这该死的心脉,养不好就不养了。
随即站起来:“谢谢凤鸣小姐。”
庄晚将视线投向孟庭许,却不打量,观了一会儿又去看秦淮川的表情,心里了然。
那人伫立在院子中,春季正逢花开,而恰好今日园子摆放的主题花是百合。清香扑鼻,清冷美丽。孟庭许就这么站在那处,冷若冰霜地望着他们。庄晚再瞧他的长相,不由顿了顿。
他转头问秦淮川:“远鄞,你们认识?”
秦淮川慢慢把眼睛垂下,看着孟庭许指尖往下滴的血,叫护兵:“去给这位先生拿五百块买药。”再对庄晚道:“不认得。”
金凤鸣没敢吱声,不明白秦淮川为什么要这样装作不认识孟庭许,心里打鼓又跑回了他身边。
孟庭许听见他冷漠的语气,暗自捏紧拳头,哽在喉间的一口气憋得他窒息。既然人家这样待自己,又何必站在这里等着人看他笑话。秦淮川身边那位白面小生,身段气质俱佳,想来应该是冷青松口中所说的名角儿。
他要是再往前一步,岂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索性坦然接受,狠狠咬着牙转身就走了。
冷青松跟在后头喊:“庭许!”
二人走出园子,孟庭许看着街道上的路灯,五月初的暖风竟然吹得他生出一丝寒意。
园子内,庄晚抬手拍拍秦淮川的肩膀,说:“人走远了。”
秦淮川收回视线,心事重重,扭头问护兵:“你推的他?”
护兵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没用力,是他自己摔倒的。”
秦淮川没了话,护兵一见那神情,连忙趴在地上向他磕头:“监督!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您的朋友!我这人皮糙肉厚的,就属力气大了点,伸手拦他他就倒了,实在弱不禁风,在场的人都看着,我真没推!”
园子里的人听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我看见他推了,他扯谎呢。”
“是啊!人家确实很有礼貌,他还一直不耐烦的。”
这批护兵不是他家养的,这日才刚来,不认得孟庭许倒没什么。就是往后要是跟着自己,难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换一个人来,他要是开枪了,自己再被套上个官大欺民的头衔,名声就更臭了。
秦淮川从来不用没有眼力见的人,叫那护兵起来,问:“哪只手推的?”
护兵恐惧地看着他,摇头:“我不是有意的!我!我错了!监督,我错了!”
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上班的第一日就惹出这么大一件事,除了磕头求饶,别的也不会了。
庄晚大致晓得了来龙去脉,劝说道:“既然他真心悔过,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免了他受罚,这里人多,你要是在园子里惩处他,往后他们又要在背地里说你了。”
秦淮川心情差到极点,走时叫人包了一千块给庄晚,说是戏不错,自己坐了汽车回家。那护兵回到公馆,被秦淮川扔进了马厩,让他用手刷马背,不许用刷子。
换做从前,就要他一只手了。
今日庄晚求情,多少也给他一个面子。
孟庭许自出来后,就同冷青松分别,回了青云路的家。
外头的月亮又大又圆,他趴在窗前痴痴地望着,脑子里反复出现秦淮川那句“不认得”。扭头看着桌上剩下的半瓶白酒,打开瓶盖一口就闷了下去。
辣得喉咙火烫,往床上一瘫,脑子晕沉沉的。
手腕上得破皮处已经止血,他又伸出手,将余下的一点白酒往上淋。钻心的疼,昏沉中又清醒过来。
不管别的,先消毒再说。
半瓶白酒下肚,如同惊涛骇浪的大海里有一艘船,随着浪起起伏伏。
孟庭许倒在床头,一下子睡了。
虫鸣声不绝于耳,月光倾泄而下。窗台有风缓缓吹来,恍惚间,感觉一股凉凉的微风吹向耳中。
孟庭许浑身燥热,不由自主地想靠近那股清凉。
静默的空气中除了酒气,还有淡淡的百合香,夜阑人静,最后连虫鸣声也弱下去了。
身上的长衫慢慢褪去,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拉了过去。
孟庭许半梦半醒地问:“......是谁?”
那人不答。
醉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睁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又迷糊着问:“幼芝?你回来了?”
问完,他又想起孟幼芝在秦公馆,笑了一笑:“难不成是妖怪?”
忽地,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怎么不是?”

第二十八章 赌气
浑浑噩噩中, 眼瞳一跳,画面似流星坠落般,周遭事物开始旋转。孟庭许困惑, 眼前的景象怎么有些花?
听见他回答自己,又笑道:“怕是你哄我玩的, 又不是……”
那人把他扒干净, 只留了条裤衩, 问:“不是什么?”
孟庭许乖乖答:“看聊斋, 遇鬼上身。你是......什么鬼呀?”
他嗓音温柔, 嘴里说:“该是个色鬼。”抓着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脖颈, 低声问:“你怕不怕?”
任由自己被人摆来摆去,还傻呵呵地哼笑:“妖怪, 哪里逃!”
黑暗中,两具身体紧紧靠在一起。
他忽地发问:“这又是什么戏?”
孟庭许耷着眼皮说:“《西游记》。”
见状, 问什么便答什么。他托住孟庭许的下巴, 给他灌了一杯水。
“你爱看这戏?”
孟庭许摇摇头。
他又问:“还是爱看《霸王别姬》?”
孟庭许点点头。
这样啊,他属于是酒后吐真言。
问的人更有兴趣了, 摸黑在他手腕处上了药,缠了纱布。
不好开灯,恐晃得他眼睛疼,再是怕他看见自己,未免会害羞。
依旧一问一答。
“跟谁看的戏呀?”
“朋友。”
“叫什么名字?”
“……名字,名、字。”
他不答了。
孟庭许一想到名字,脑中就浮现出庄晚叫秦淮川的场景。
是他没听过的, 心里不住地叫屈, 怎么自己不晓得?
“所以他叫什么?”
孟庭许烦了,翻过身抱着枕头嘟囔, 揪着被角,没了声音。
来人叹了一声:“醉鬼,明日醒来还知道我来过吗?你这么爱干净,弄得一身酒气,今晚要是不给你擦,第二日就得起来跟自己置气,后悔着去吧。”
说着,手里拿着沾湿的毛巾在他脸上揉擦,又换了盆水擦上身,仔细在孟庭许脖颈间嗅了嗅,确认没有别的杂味了才把人摆好。
他俯身在孟庭许脸上戳了戳,撩起一缕细软的头发道:“庭许,我不喜欢烟味。”
具体是怎么醒的不记得了,只感觉睁开眼睛时,外头阳光正盛。
碎光从院子里的树枝绿叶间照射而下,他仰在床上,一只手垂下,另一只手盖在自己眼睛上,嘴巴抿成一条线,再松开时溢出粉淡的色彩。
落在窗台的光影慢慢爬上他的指尖,外头燕语莺啼,啾啾声络绎不绝。孟庭许指尖动了动,大脑一片空白。缓缓将眼睛睁开,看见自己身上光秃秃的,忽地一怔。
自己居然醉成这样!
慌忙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就往私塾赶。
最后还是迟到了,扣钱不说,被校长叫到办公室批评一顿。
傍晚走在东兴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卖报纸的脖子上套着绳索,双手抱着巨大的箱子。走近一瞧,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箱子压得他喘不过气,仍旧叫喊着:“卖报咯!卖报咯!”
孟庭许走上前:“给我一份报纸,谢谢。”
小男孩立即取出一份报纸,高兴道:“先生,两个铜板!”
接过报纸,见他将钱收下,又朝另外一个方向快速跑去,嘴里喊着:“卖报咯!卖报咯!江南白氏丝织坊转行做烟草,要在广州成立公司咯!”
孟庭许心头咯噔一下,急忙翻开手中的报纸。
上面大大的标题写着“白桦烟草公司”,公司地址在盛祥大街,靠近海关总署的办公楼。
他不敢相信,急忙叫了辆黄包车赶往那里去。
拐进一条又一条街道后,这里的街道更宽阔了。店铺装修得富丽堂皇,更有欧式建筑立于交叉口。上头插着旗子,门口站着护兵。
除了来往的汽车,并没有闲杂的人出现在这。
孟庭许抬眼一瞧,上面赫然写着“海关总署”四个大字。竟不想,饶了一大圈子,到了秦淮川上班的地方。
车夫脚力快,这处的风景一下子就过了。
孟庭许心里嘀咕,想那人没个意思,指不定跟那庄晚在什么地方喝茶闲游。他又生自己的气,一夜没回秦公馆,倒叫人误会自己,以为他是个小气的人。
又想,反正他都说了不认得,那往后就装作不认得。
过了海关总署,直行到了一栋大楼,这里还未完工,门口有保安守着,孟庭许下了车,没叫车夫走,让他稍等。
自己上前问:“请问这位大哥,这里是做什么的,还招人吗?”
保安撂了帽子,仰头指着上头的牌匾说:“那上头这么大几个字你不认得吗?白桦烟草公司,卖烟草的。”
孟庭许顿足仰起头看去,顿时怔然一凝。
那保安继续说:“你是来找工作的吧?我看还是算了,这家公司下个月开业,里面的岗位都是人家内定好了的,全是老板带过来的,你就别想了。走吧走吧!”
他僵在原地怵了会儿,对保安道谢,回到黄包车上:“去秦公馆。”
回去途中又经过海关总署,从里面出来一辆车,仔细一看竟然是秦淮川的。孟庭许心里一慌,使劲捏紧自己的手腕。
力气大了点,捂得伤口阵阵一疼。他低头掀开袖口,忽然发觉手腕上被纱布包扎得好好的。心里打鼓,这伤是什么时候包的?难不成是他醉了,自己给自己包的?
一时没个思绪,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碰酒了,耽误事情不说,记忆也丢了。
前头的汽车开得急,很快与他们拉开距离。
拐进东兴大街时,街上又热闹起来。商铺前摆了八仙凳,磨刀的师傅动作犀利,补衣服的坐在他身旁。
孟庭许看了眼自己的衣裳,便下了车,走到补衣服的跟前:“大姐,补衣服要多少钱?”
她眯起眼,先是瞅了瞅,见他端正清雅,便说:“先生请坐,看你要补多大的洞,拇指大的一个铜板,拳头大的五个铜板,要是巴掌大,就要两卷线,起码两块钱。”
“好。”孟庭许坐在长凳上,将长衫下摆提上来,递到大姐手上。“应当是拳头大小,早晨出门急了点,没注意衣裳破了个洞。”
这会儿便坐在这里补衣服。
街道上人来人往,旁边磨刀的老师傅磨好刀,将其包好。不一会儿就来了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手里提着菜篮子,上来问:“老师傅,我的刀磨好了吗?”
他拿起刀:“好了好了!”
片刻,又来一位年纪大点的,拿出一把生锈的刀递给他说:“师傅,磨刀!要磨得又快又锋利,一刀就能把鱼头剁下来的那种。”说着,从包里掏出十块钱。“我家太太说,要是磨得好,拿回家好使,以后家里的刀都给你磨去。”
这样大方的人家,孟庭许还是第一次见。
老师傅高兴地接过活儿,埋头苦干起来。孟庭许收回目光,瞥眼见自己的长衫已经补了一半。感叹这针线活儿做得极好,不免想到自己家里那一绝的杭绣。
又过一刻,磨刀的摊子前又来一人。
走近的一瞬间,他诧异地喊道:“孟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孟庭许抬头,一看是秦公馆的家仆。
这也太巧了,竟然在这里都能遇上他家的人,还撞见自己补衣服时的窘相,站不起来跟他打招呼,只好问:“你也是来磨刀的?”
家仆嘿嘿笑了声,说:“是,管家说后日要准备家里的宴席,叫我出来把厨房工具都重新打磨一番,到时候别耽误了厨房的活儿。”他把刀具都拿了出来,“张师傅磨刀的手艺远近闻名,我们都爱上这里来磨刀,要是遇上他挑着摊子上门,那便不用再出门一趟了。”
孟庭许微笑:“原来是这样。”
他说完话,左右朝孟庭许看了看,小声问:“孟先生,您昨晚去哪儿了?”
孟庭许一听,问:“你家大少爷找我了?”
家仆蹬着无辜的双眼:“没有。”
说不上来,一口气憋在心里,十分难受。
吱地一声,街道上的汽车猛地刹住了。
家仆道:“是二小姐问的。”
俩人听见声音,同时向后望去。
那是秦公馆的车,范文生在前头开车,秦淮川在后头坐着。
家仆呀了声:“大少爷!”
孟庭许僵直地坐在长凳上,怔怔然。
心跳忽然加快,呼吸着,一旁磨刀的铁锈味道直冲口鼻。纵使是一口气喘着,跟死了又活了一般,只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家仆赶上车前,又道:“庄先生。”
全身似乎又在这一刻化为腐肉,无数蛆虫都在伤口上爬来爬去。孟庭许再次抬眼看去,他身旁坐着庄晚。着一身墨色长衫,上好的绸缎,绣着点点黄色的迎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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