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珣渊却能看见。
就仿佛是受到了某些特殊力量的干扰。
“我这一晚上可看到不止一回了,干的挺激烈啊。”沈常青走出门去,亦仰起头,用手遮了一下额头,“不像是自然气象,阿渊你看呢?”他扭过头询问。
“是天罡五雷咒。”卫珣渊低声道。
这个词儿稀罕,沈常青听闻后戏谑的表情微微一僵,“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试探性的问道:“你刚才说......天罡五雷?是古琅嬛氏的那个天罡五雷吗?”
卫珣渊不答,而是朝他伸手道:“你的罗盘呢!”
沈常青暂时按捺住心底的惊疑,“在这儿,”
“帮我定个方位。”卫珣渊道。
沈常青张了张嘴,刚想问“你要定什么方位?”,末了却觉得似乎没什么询问的必要,他的眼底闪过几分无奈与嘲弄,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思忖了片刻,改口道:“定位追踪依靠的是生魂之气,简而言之就是需要一件目标亲密触碰过的东西为引,不然你就算默念了对方的名字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卫珣渊想也没想就将自己的手搭上了罗盘。
沈常青:“?”
他又愣了两秒,以为卫珣渊没听懂自己说的话。
“我说的是目标,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放你自己的手上来做什么——”他话音未落,就见罗盘上的指针飞快的转动起来,齿轮连续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咔咔哒哒”声,而后骤然间停住。
一道亮色的蓝光直射出去,如一支穿云箭,贯入朝北方位的人潮之中,而那处位于两栋写字楼之间,头顶着异常的天象。
沈常青还未来得及再问上一句,卫珣渊已经出动了,男人的身形飘忽如鬼魅,眨眼间掠出去,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唉!渊哥!你又去哪儿啊!”姜棠腿短,好不容易赶上来,连卫珣渊的残影也没抓到半分,气急败坏。
“卫珣渊这是魔怔了。”沈常青的瞳光凝滞,伸手在她的脑后拍了一把,“还不赶紧追过去看看。”
“我追过去......这合适吗?”姜棠有些犹疑不定,甚至还很委屈:“他回头又变着法的要赶我走!”
“你这趟不去小心就没有渊哥了。”沈常青意味深长道:“那姓段的小道士怕是有本事将卫珣渊吃干抹净呢。”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隐。
四下清寂,有如天地顿开伊始,鬼也无,神也无。
赵永在耳鸣,捂着耳朵的手湿漉漉的,是耳朵里冒出来的血所致。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环顾四周。
“周少爷!!!周少爷!!!”他慌慌张张的大叫:“你在哪儿啊!!”
烟尘如帘幕朝两旁散开,周岚斐的身形若隐若现。他双手撑地,右手俨然浸泡在一片血洼之中,他的身体弓起一道深而弯的弧度,正将郭仁怀家的那个小女娃护在身下。女娃娃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颤抖不已,眼眸却兀自明亮鲜活。
被保护的很好啊。
“周少爷!我的周少爷啊!!!”赵永寻见他时整个人羞愧指数爆表,火急火燎的冲过去搀扶,“没事儿吧你!!!你你你你先起来......”
“别碰我。”周岚斐低声说,他抽了一下手臂,身体却没动弹,脊梁骨微驼,“我头晕......你让我缓缓。”
“你流那么多血能不头晕吗!天爷!你得休克了你!”赵永急得直嚷嚷。
“别吵。”周岚斐皱眉道:“看前面。”
他抬起沾血的手,遥遥一点。
赵永循着看过去。
辉煌的商业街的灯光一点一点渗透进了这条蜿蜒的小巷。
高耸的写字楼若隐若现,车马人流声喧闹。
一切都看得见摸得着。
——这片阴地鬼蜮被破开了。
“啊呀!!!这次是真的能出去了!”赵永看明白了,不由得欣喜若狂,笑的见牙不见眼,“周少爷!!你可真是!!真是天神下凡哪!!!”语毕他蹲下身,凑在周岚斐跟前搓着手,喜不自胜道:“这样这样!我待会儿先送你去医院,再送这小女娃去派出所——”
“我不是小女娃。”他话音未落,细细的童声再次打断了他,略显得生硬:“我不是小女娃。”
赵永一愣,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什么你不是小女娃,你不就是个小女——”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找郭仁怀的女孩猛地抬起头。
“我说了我不是小女娃!!!我不是!!!我不是!!!”
她毫无预兆的尖声大叫了起来,歇斯底里的,两颗眼球缩成了针尖似的小点,混乱的上下滚动。
赵永一口森然凉气提到喉咙口,还未化作尖叫逸出,下一秒就感觉被人狠狠的推搡了一下,整个人连滚带爬的摔了出去。
他的脑袋重重的磕在坚硬的青石板地上,蹭的头破血流,几辆电瓶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车铃铛直打,伴随着骂骂咧咧:
“走路怎么不靠边啊喂!!!”
“神经病啊怎么往路中间跑!”
“怎么不撞死你啊扑街仔!”
这些叫骂的话语烟火气十足,在赵永听来再阳间不过了。他一点也不生气,相反,激动的恨不得跳起来。
“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一蹦三丈高,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老子得救了!!”
蹦了一会儿,他才觉察到不对劲。
“唉?!人呢!!”他转了一圈,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周岚斐呢?郭仁怀家那闺女呢??”
正当他没头苍蝇似的打转时,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
“郭仁怀哪儿有闺女?你在说什么疯话?”
这声音、这淬了毒似的修辞,足以让赵永如坠冰窖。
他僵硬的转过身去,就看见卫珣渊一手抄兜,一手轻垂,冷冷的立在哪儿,像一尊玉雕。
赵永觉得自己应该是害怕的,但是这一刻他却莫名其妙的狗胆加身,冲口而出道:“什么意思?郭仁怀难道没有女儿吗?”
同样的话卫珣渊显然不想说第二遍。
赵永却不肯罢休,明明之前在卫珣渊跟前他吓的话都说不利索,此时却反复的追问道:“怎么可能呢?郭仁怀怎么会没有女儿呢!如果他他他他没有女儿的话!那周岚斐护着的那个女娃是谁??”
“周岚斐”三个字一出,当即触动了卫珣渊敏感的神经,他猛地回头,隔着一幅深色的镜片,赵永仍然被那森冷如刀的眸光刺的一个机灵。
“你你你看我也没用啊!”赵永一整个吓麻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分辩道:“我也在找周岚斐!!我们两个刚才遇到鬼打墙了!!我现在转出来了!!他跟那女娃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鬼打墙。
卫珣渊的额角抽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亦不再与赵永纠缠,转身往巷陌深处走去,赵永战战兢兢的跟在他身后,不敢靠太近,亦不能离太远,而后就见男人走到一处矮墙边驻足。
这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后墙,里面是个废弃仓库,赵永不明所以,却见卫珣渊缓缓的抬起手。
男人的掌心宽大,十指苍白细长,立于半空中,像是覆住了一扇无形的壁垒。
“破。”卫珣渊短促的吐出一个字。
刹那间,狂风大作。
这次赵永提前有了准备,没有变成一个在地上狼狈打滚的球,但依然摔了个大大的屁股蹲,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卫珣渊跟前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
那洞穴没有附着于任何物体,旁边的矮墙甚至也是完好无损的,只有森然黑气从其中喷涌而出,丝丝缕缕如蛇般萦绕交缠,洞的边缘在卫珣渊的手下慢慢的向四周延展,宛若一座贯通阴阳月拱门。
黑色的雾气飘到赵永跟前,让赵永肌骨阴寒,恐惧万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逃跑的欲望。
卫珣渊却只身融入那片黑色。
洞的另一边天塌地陷。
唯周岚斐孑然一身,茕茕而立,与周围的一切混乱都格格不入。
少年人的背影单薄,沾了尘埃的衬衣下摆无声的抖动,像是洁白长揽的雀尾,他一动不动,不知在做什么。
“阿斐!!”卫珣渊喊的压抑,他提膝跨入,黑色的雾气随着他的动作四下逸散,消弭,他不顾一切的靠近了过去,弯腰去抓周岚斐的手臂。
甫一触碰,周岚斐全身剧震,他像是从某个混沌的梦境中乍然初醒,猛地转过面向来,一张黄符凌厉的拍向卫珣渊的面门!毫不犹豫!
电光石火间,卫珣渊握住了他的手,连带着他手上的雷电之势一同掐灭,分毫不带怯惧!男人终于止不住的冷笑出声,一字一句道:“周岚斐,你的心果真够狠哪!”
【作者有话说】
他!不!是!故!意!的!
“是女孩儿不好吗?”
彼时,周岚斐维持着双手撑地的姿势,弓起的身形困住女童,像是一副牢笼。
重新构建而起的阴地鬼蜮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或者说,他们拥有旗鼓相当的力量,僵持住了,彼此给出了一些安静的对话空间。
“是女孩儿不好吗?”他又一次发问。
“会死,是女孩就会死!!!”女童枯槁的双手抱着脑袋,叫的刺耳崩溃:“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就不会死了!!!”
女童已经没有女童的模样了,鬼怪的特征随着她的癫狂渐渐的凸显,双颊深陷,像一颗骷髅。
“你有想见的人吗?”周岚斐问。
女童不说话。
“有的话,出去了,我带你去见。”周岚斐说:“总害人却不行。”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没有怒意,没有狂躁,却足以让人相信,他不会心软。
女童猛地仰头,脖子是几乎能折断的怪异角度,她死死的盯着周岚斐的脸。
这一刻,少年人亦不像是个平易近人的少年,他的成熟决断给人以距离感,还有不可挑战的威严。
“你是男人,你才不会懂!”女童的口吻变换,居然笑了出来,她的声线里混合了若干种不同的尖利嗓音,层层叠叠,森然可怖,像是有无数的魂灵在齐声控诉着。
“你若不同意,我只能陪你到底,留在此处了。”周岚斐淡然道。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女童恶狠狠的说。
周岚斐忽而感到心口一凉。
那女童消失了,却有什么东西穿胸而过,留下丝丝缕缕的疼痛。
周岚斐站起身,环顾四周,他没有再看到先前凶猛噬人的重重鬼影,周围也不再是沉积的灰暗,唯有天边泛着一片胭脂般的红,与夜幕渐变交融。
周岚斐眯了眯眼,神色平静。
他并不如世人那样惧怕鬼神之事,于他而言,在把赵永推出去之后就没什么顾虑可言了,逃离这片鬼打墙不过是时间问题。
红色的光一点一点的晕开,像是黎明将至,周岚斐朝着天光的方向走过去,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居然踏上了一排曲折向上的古老台阶,远处有一座座高低不平的女墙,灰蒙蒙的淹没在红与黑的交界处。
空气有些灼热。
时间的流速逐渐变得缓慢,甚至仿佛出现了凝滞,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周岚斐全然不晓,他只知道这些陌生的光景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希望的感受,反而像是混沌的巨石,沉沉然压在他心头,教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越往上,这种窒息阴郁的感受就越发的明显。
直到最后一级台阶被他蹬在脚下。
横列的城墙如龙脊般向两旁展开。
映在头顶的赤红色明晃晃,甚至到了炫目的地步,可夜却还是那么的深沉浓稠,两种极端的色泽矛盾至极,近在咫尺的纠缠着,仿佛随时会坠落塌陷。
周岚斐的脸上杳无血色,他艰难的又迈上半步,抬手扶上粗糙的墙石,未干的鲜血在苍色的石头上留下斑驳的痕迹,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相得益彰,他微微倾身,不由自主的朝着城墙下方看过去。
须臾间,极致的恐怖冲上心头,化作千蛛万毒在血脉里奔腾滋长,从头到脚乃至指尖都变得冰冷麻木,他目眦欲裂,攀着墙石的五根手指都嵌了进去,却无所觉。
城下景在他的瞳孔里凝成血与火的倒影。
这一刻,他发现自诩的无所畏惧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不断的在吐出一些音节。
小少爷的胸膛一起一伏,他的每一下呼吸都仿佛要将肺压到扁平,滚烫的血腥气遍布鼻腔与咽喉。
“是我的错,统统......都是我的错啊!”
明明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唇舌却不受控制的发出如斯呢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可那无措和绝望却是切肤的真实。他恍惚间一撑墙石,整个人凛然站上了高耸的城墙边缘,带着腥气的风将他额前的刘海吹动,他闭上眼,缓缓地撤开了攀扶城墙的手。
那是所有人都曾做过的梦——妄图变成轻盈自由的飞鸟。
就在这时,自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吒喝。
“阿斐!!!”
周岚斐的眼睛猛地睁大,这道熟悉的声线像是某个古怪的开关,将他所有的惊恐与绝望转化成了某种更加尖锐彻疯狂的情绪,他条件反射般的抽出了腰间携带的雷符,在转身的瞬间狠狠向对方拍过去!
待到他看清对方的脸时,脑子恢复了运转,可一切都已经晚了。符咒运转,青紫色的电闪雷鸣缠绕在他的指间,犹如怒龙。
对面的那个人却比他更快一步的迫近,交错间带着可怕的声势。
“勿动。”
混乱中,他听到了极为悦耳的两个字。
周岚斐一怔之下,错愕的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再也动弹不得,对方的大手包裹住了自己的手,连同那张雷符一并掐灭!
男人的手心实在是比他大上许多,五指修长干练,按住他的同时也粗暴的将他拖进了怀抱里。这个怀抱没什么温度,像是一套带有欲望的枷锁,周岚斐怔了两秒,听见卫珣渊冷笑出声:“周岚斐,你的心果真够狠哪!”
身体的失控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待到周岚斐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掌控权时,他的腰身已经被卫珣渊禁锢住,幻境亦被踏破,他们二人回到了窄窄的寻常巷陌尽头。
没了那些诡异奇怪的声像干扰,小少爷的脑袋恢复了清明,但人同时也陷入了另一种无措。
“我......”
他正无言以对着,感觉腰身处的力道收紧了,被勒的发酸,这动作多少带了点泄愤的意味。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卫珣渊森然反问,他似是费解,又像是喟叹。
我......怎样?
怎么会这样?!
周岚斐的思绪一团乱麻。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我大概是魔障了!”他急声道,一面说着一面去扒拉卫珣渊的手心,“你的手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看起来就像是真情实感的在关心自己一样。
卫珣渊的眼角微皱,冷若冰霜。
他眼睁睁看着周岚斐的手触向了他们相连的部位。
小少爷的指尖有些凉,但落在腕部的皮肤上却像是滚烫的烙印,卫珣渊的防备在这一刻险些产生了裂隙,他的腕骨一僵,猛地甩开了周岚斐的触碰,厉声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我没有,我是认真的!”周岚斐焦急说:“刚才那张符它不是开玩笑的——”
“你是说方才那张蹩脚的天罡五雷符?”卫珣渊打断了他的话头,笑容讥诮。
周岚斐:“......”
他练了小半年呢!!
这个家伙的毒舌水平真的非同一般,之前没对小少爷本人招呼,他还没什么深切的体会,眼下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住。
周岚斐的脸色慢慢涨得薄红。
“从前你闭着眼睛画都比这强上百倍,如今这个仙女棒似的东西,还伤不了我分毫。”卫珣渊道。
仙女棒......
周岚斐已经不知道从何槽起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从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技艺不进反退。”卫珣渊并没有理会他的一头雾水,兀自感叹着,拖长了尾音:“我真的想知道往后的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忙着建功立业?忙着布道天下?忙着结交朋党?还是忙着游走花丛?”
周岚斐半张着嘴许久,艰难道:“我承认我的符画得不算好......但是——”
卫珣渊仍旧机关枪似的抢在前头,“看来玄门中的靡靡声色的确有腐蚀人心的力量啊。”他补上最后半句,完成这段犀利嘲讽的总结陈词。
话都被他说完了,周岚斐哑了好半天,感觉像是过了半辈子,最终呼出一口气,眼中的无可奈何几乎要溢出来。
卫珣渊口口声声说的都是怨怼之情,想来是被自己方才的“恩将仇报”的举动彻底伤到了。
只是他眼下也实在是闹不清楚前因后果......
“对不起......”他闭了闭眼,不挣扎了,低声絮语道:“是我错了,好不好?”
他吐字软和温润,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道歉的样子像一条可怜的小狗。
反倒显得自己盛气凌人了。
卫珣渊怔了一怔,脸色愈加难看。
“你委屈什么?”他哑火了片刻,咬牙切齿,口气却变得克制。
“我也不知道。”周岚斐摇了摇头,看不出喜怒,眼神却渐渐涣散,“我只知道——”他的额头不轻不重的撞在了卫珣渊的胸口,耍赖似的吐出最后半句:“......我大概要休克了。”
【作者有话说】
像你这样讲话是会火葬场的
他站在这里,却什么也看不清。
烈烈的风擦过耳畔,没有人向他哭泣、也没有人指着他谩骂,一切都显得寂寥可悲。
应是梦境吧。
记忆中的泱泱琅嬛,繁华酩都,不是这般模样。况且,他也找不到他的臣民......哪怕一个。
衣服怎么湿透了呢?
是谁的血从颈上流下?瀑布一样,怎么那么多?!
我是谁?我在哪里?
我要怎么办呢?
......
“滴答”
平衡液滴落的声音在病房里清晰可闻。
周岚斐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当中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光落在天花板上是树叶的形状,簌簌颤动,窗外时不时传来喧闹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明明都算不得清净。
可这一切不安静的声音与图案却在周岚斐心底构成了难得的静谧与安宁,他从奇怪的梦魇中苏醒过来,眨了一下眼,试着撑起上半身。
这堪堪一动就带来了强烈的眩晕感,他肢体无力,大概也就撑起了个三十度的角就跌躺了回去,两眼冒金花。
失血性休克外加低血糖对于正常的人体而言绝不是闹着玩的,小少爷的脸色煞白,满头虚汗,全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只能凌乱浅快的喘气。
过了许久,他抬手在床头胡乱摸索了一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半眯着眼划开手机屏幕,周岚斐匆匆查看了一番社交软件,看到几条未读消息,全是程晓楷发来的,一是问他去哪儿了,二是告诉他今天的公共课程帮他签过到了让他放心。
除了这些,并没有其他的。
他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浑身瘫软,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下来。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了一条缝,一个粉毛少女探头探脑的钻了进来。
“应该是这间吧......”她小声逼逼道:“VIP9号病床。”
“是这间。”周岚斐阖眸答道:“你没走错。”
姜棠:“......”
少女浑身一僵,似是没料到探病还要病人本人替她答疑解惑,着实掉价,脸颊浮上了几分羞恼的红色。
“我当然知道没走错啊!”她凶巴巴的回应道:“又不是不认路,用不着你提醒!”
周岚斐道歉道得很熟练:“好吧,我的错。”
约莫是为了捡回之前丢掉的面子,姜棠忽而就不贼头贼脑了,挺直腰板推门而入,她手里拎着几个印着“Lucky幸茶”商标的大纸袋,里头鼓鼓囊囊的。
周岚斐偏了偏头,那粉毛少女恰好看过来,两人视线一碰,少女立刻像是炸了毛的斗鸡,粗声粗气道:“看什么看!”
周岚斐坦白道:“我饿,想看看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谁说是给你带的了!”姜棠踮起脚将东西搁置到床头柜上,稀里哗啦的把纸袋揉皱,“我说是给你带的了吗?自作多情什么!”
“不是吗?”周岚斐道:“好吧,我的错。”
发脾气的速度赶不上对方道歉的速度,这就有点难受了,姜棠沉默了一会儿,一声不吭的撑开一个纸袋,从里面拿出一碗打包好的美龄粥,不情不愿的放到了病床配套的用餐桌上,末了还不忘把周岚斐的病床摇起来。
“吃死你!”她递了勺子给周岚斐,掷地有声的说。
“那不能够。”周岚斐坐直了,慢条斯理的整理餐具,“否则对不住你与卫先生的一番辛苦。”
提到卫珣渊,姜棠眼底的锋芒敌意彻底不加掩饰的暴露出来。
“你还好意思提渊哥?”她冷笑一声道:“你配吗?”
“我不配么?”周岚斐用小勺不疾不徐的搅动洁白浓稠的粥汤,声音四平八稳。
“你当然不配了!”少女骄矜的环起手臂,横眉立目道:“不瞒你说,虽然渊哥再三交代让我好好照顾你,但是在我看来,像你这样恩将仇报不识好歹的臭道士根本就是死有余辜!不值得渊哥费半点心思!”
她话说得尖锐,周岚斐却也没生气,舀了一勺粥轻轻的吹气,“卫先生是个蠢人?”
“当然不是!”姜棠摇头晃脑:“我家渊哥不要太厉害!”
“那我如果真的死有余辜,他做什么还千方百计的送我来医院呢?吃饱了撑得呀?”周岚斐道。
姜棠一愣。
“那,你看我这么分析对不对。”小少爷含了一口粥,吃相十分典雅,全然咽下去才道:“如果说‘你们渊哥是智者’这点成立,‘他救我一命’这点又是事实,那么‘我是好人’这件事就是个真命题。”末了他认真的总结道:“你应该相信我的确有苦衷。”
姜棠:“......”
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完成的姜小棠女士成功被绕进去了。
少女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周岚斐。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她耍无赖似的磨牙,气急败坏的跳起脚来,指着周岚斐道:“反正就是因为你莫名其妙的晕倒了!还正好倒在渊哥怀里!渊哥误以为你是因为他才晕倒的!心里有愧疚才把你送到医院来!渊哥侠肝义胆,但你这是赤/裸/裸的碰瓷!”
周岚斐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眸光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