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那边很寂静,秦段侧耳倾听,寂静破裂,对面隐隐传来一些细小的动静,他喊了声:“萧越?”
细小的动静终于放大了,是呼吸声,而且能感觉到对面人在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濒临死亡的病人渴求氧气但肺里再也过不了氧气的呼吸。
他眉头皱了起来:“萧越你——”
对面人终于缓过来口气,沉重的呼吸转为断断续续的喘气,语气里饱含不耐烦:“震震震,烦死了。”
比之室外稀松雪花飘落的明亮,另一边呈现出一种巨大的黑暗,萧越整个人陷在被子里,他分明喘不过气,但仍然用被子裹住了脑袋,只露出半张脸,另半张压进枕头。
当手腕接连不断的震动将涣散的注意力凝聚起来时,他头痛欲裂,很想用力地砸一下震个不停的手腕,可当他怀着巨大戾气将手腕抬起来,他才发现凌晨时分突如其来的高热烧得他浑身丧失力气,连抬个手腕都费劲。
于是他费劲吧啦地滑开终端,闭着眼睛一通乱点终于将通讯接通,接通之后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说话,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第一句话就是骂对面那人不人道,明知道他易感期不舒服还打通讯来烦他。
“你还好吗?”秦段终于把话问全了。
熟悉的声音涌入耳道,萧越意识到对面人是谁了,心头的不耐烦散掉了不少,他整张脸压进枕面,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才语序混乱地说:“别,我现在不想说话。”
他没力气说话,每说两个字就缄默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像是纸面上的字符被人为地分出了不规律的空行。
稍显急促的喘息不间断地滞留耳边,秦段惊到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萧越强撑着精神回答他:“没大事,易感期引起的发烧,喘不过气。”
“是不是信息素转化剂的原因?找医生看了吗?我联系——”
萧越打断他:“看过了,早上我哥联系了秦阿姨,她帮我们喊了实验室的医生过来....没什么事,医生说是正常现象.....”
他说得颠三倒四,秦段只能尽量提取他话里的信息,知道他已经看过医生后,松了口气,随即又说:“我过去看看你?”
“你?”萧越蜷缩在被子里,房间里没开灯,窗帘也拉得紧紧的,整个室内陷入一种沼泽般的黑暗,“你来干什么?”
“.....”站在建筑物遮蔽下的某人被噎到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萧越可能是在报复,报复什么?报复他上次心直口快推拒了他送的机甲模型。
萧越的五官被枕面挤压至变形,浓稠的黑暗里,额头出了一层汗,发丝粘连在上面,汗意一路蔓延至鼻梁,整张脸都被汗珠笼罩了。
他鼻尖用力地压着枕面,用力地呼吸着,一呼一吸间,鼻腔淌进附着在枕面上的木头气味,那股气味缠绕着些许果香,他把这气味深深吸进胸腔,可高热带来的昏沉与痛苦并没有缓解,他眉头紧皱,下意识把烦躁发泄到对面那人身上,补完整之前的回答:“你又不能缓解我的痛苦.....”
很典型的萧氏回答,秦段这会儿确信萧越不是在打击报复了。
不过萧越说得有道理,他不是医生,也不是Omega,过去确实起不到半点作用。
正当他犹豫时,对面人突然投来句:“你来吧,什么时候来?”
秦段不知道他思维是怎么转变的,只是下意识回答:“没那么早,我这边军事战略的课程小组在开讨论会。”
对面没声了,一阵压抑的喘息过后,萧越又问:“你现在在干什么?”
对于已经回答过的问题,秦段仍然耐心地再次回答:“我在开课程小组的讨论会,可能晚上才有空。”
萧越将脸从枕头里拔出来,然后又埋进去,深深地吸着里面的木头味:“你早点来。”
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隔着一层屏幕,他的声音像蒙着一层雾,闷闷的,期间夹杂着低喘,传到秦段耳朵里就成了风中摇晃的麦穗子,扫得他耳朵发痒。
他嗯了声。
“我会早点来。”
漆黑的室内再次陷入沉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悬浮在空气中断断续续的喘息,萧越说不上身体哪里不舒服,总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整个人很沉,被沼泽拖拽着往下陷,淤泥蔓延到他脸颊,入侵他的耳朵鼻腔还有嘴巴。
熟悉的声音不过是昙花一现,伴随着声音幻觉似的传过来的气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木头香气稀薄得闻不到了。
他终于受不了了,伸手探向桌面,五根手指在空中挥舞,摸索着抓到个冰凉的东西。
那是个香水瓶。
他把香水瓶抓在手里,方形玻璃瓶的尖角抵住他的手心,将手心压出坑坑洼洼的凹陷。
泵头向下一压,混着果香的木头气味从喷洒出的液体里溢了出来,他把香水喷在手腕内侧,又喷在枕头上,一切动作都是眯着眼睛完成的,他看不太清,凭着本能完成这些举动。
然后他抓着香水瓶,想把香水放回桌上,没放稳,香水瓶哐啷一声砸向地面,脆弱的玻璃瓶四分五裂,浓烈的木质香气自此爆发出来。
萧越呼吸蓦然变重,喘息也愈发剧烈,合拢的睫毛抽搐似的颤抖,房间内太过寂静,黑暗更给这层寂静添上幕布,强烈的安静使得一点点声响都被无限放大,他耳边全然回响着自己压抑的喘息,一声接一声,断断续续。
他是真的喘不上气,身体不止有高热带来的昏沉,还有易感期引发的不安和焦躁。
尽管整个人都陷进木质香编织的围栏里了,他还是觉得不够,不够,完全于事无补,没有任何作用。
忽然,门板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萧起言处理完工作提前回来了,手指抵在门上敲了敲,边敲边喊:“小越。”
“小越我进来了。”边说边拧开门把。
一进门,空气中酸涩的柑橘气味冲得他眉头轻皱,忽视掉生理上的不适,走近床边。
走得越近,掩盖在酸涩柑橘气味下的浓烈木质香逐渐显露全貌,前者强势入侵后者,两股气味纠缠在一起,交颈缠绵。
压抑的喘气声中,萧起言低头一看,地上躺着几片碎玻璃,浓烈的木质香气正从那挥发出来。
萧越还在闻那股木质香气,企图通过这种手段缓解生病和易感期双重作用下的不安与焦躁。
他脸在枕头上蹭了蹭,木头味的香水蹭到脸上,他渴水似的呼吸着,犬牙又疼又痒,脖子上的软骨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浮动,闻了半天突然觉得没劲,然后感到委屈。
一点都不像。
秦段的信息素明明更苦。
除了情绪上的波动和信息素的不稳定,Alpha在易感期时身体抵抗力下降,容易产生一些连锁的病症,比如发烧。这并不常见,一般引发连锁病症的主要原因可能是Alpha在易感期来临之前生活习惯不规律,作息不规律又或者是饮食不规律从而造成身体的亏空,易感期就像一根导火索,直接将这亏空放大。
不过医生诊断结果称萧越这次易感期来势汹汹归根究底是因为信息素转化剂带来的后遗症,他体内的激素毕竟紊乱过一段时间,Alpha信息素被转化剂的药效压制太久,因而易感期一到,体内的信息素终于寻到缺口,不由分说地开始集体暴动,暴动太过剧烈又反馈到生理,高热也不由分说地来了。
小组讨论会宣布结束,秦段噌的一下站起来,向众人告别匆匆往停车场走。
走到车边,车钥匙掏出来摁了一下,低头看到老师发来的消息,叫他过去把之前的项目数据再核对一下。
“.....”秦段这会儿有点后悔参加这个项目了,刚想说现在没空明天再去,对面一个通讯打了过来。
秦段:“......”
核对完数据天已经黑了,他头晕眼花地从研讨室出来,揉散打成结的眉心,方向盘一转,径直将车开出学校。
一直开到秦家老宅,他下了车,锁上车门,大踏步地迈进院子。
“小段回来了?”老宅里的阿姨一脸惊讶,很快脸上就溢出了笑。
秦段朝她点点头,四处看了看:“祖父祖母呢?”
“在楼上。”她指指上面。
瞟了眼镶嵌在墙内显示时间的屏幕,他猜测,这个点祖母应该已经睡了,祖父大概率在书房里戴着老花镜看书。
他摆摆手,咧开嘴笑了笑:“我先上去了。”
秦段的笑容总是很讨巧,没一个长辈看了不心生愉悦。
“好嘞好嘞,上去吧,床单刚给你换了新的,今晚在这儿住一晚。”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随意一点头,长腿迈上台阶,几步走到二楼。
步伐停住,双腿下意识并拢,立正站好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声轻咳,带着老人特有的年龄感,沙哑里伴着沉稳。
敲门的动作停住,他喊了声:“祖父,是我,秦段。”
“谁?”门内的人貌似有点惊讶,秦段在他迈着步子过来开门之前就从外面把门打开了。
里边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和秦段一个发型,脑袋顶同样光秃秃的,看上去顶多五十,绝没有实际岁数那么大。
“秦段你怎么回来了?”看到年轻的Alpha进门,他扶着桌子重新坐下。
“我回来看看您和祖母。”秦段走到书桌前,脊背仍然是挺直的。
“看我们?”老人哼哼笑了两声,自己孙子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如若真是前来探望,秦段绝不会选择深夜贸然打扰。
“说吧,找我什么事。”他笑吟吟地看过去,年轻的Alpha站在他眼前,身形颀长,比过去又长高不少。
说出这话时,他还感到有些不自信,虽然猜测自己孙子深夜前来定然有事所求,可猜测毕竟是猜测,在此之前,秦段从来没和他寻求过帮助,根据他从秦父那里打听来的情报,秦段甚至没和父母寻求过帮助或者庇护。
秦段是一个很好的小辈,省心可靠,又出类拔萃,和那些成天在外边惹事的小崽子可不一样!
身板笔挺的人将手上提着的箱子放到桌上,推至他面前。
“祖父您看看。”
看清里边的东西,老人愣了下,接着眉开眼笑。
里边是各种镶嵌着金边的证书以及奖杯,昂贵大灯给这些荣誉再度叠加上一层光芒,反射到老人眼里,使他双眼发亮。
“祖父,这是我这学期参加比赛获得的奖状还有奖杯,”他笑得乖巧,轻声细语地说,说到最后顿停顿了下,自然地衔接道,“我能不能向您讨个奖励。”
老人呵呵笑:“好啊好啊,你小子目的就在这里?要什么奖励?只要祖父能做到,都满足你。”
秦段眼珠子一转,终于正大光明地看向与书架遥遥相对的另一面墙,那是一整面墙的机甲模型,那些模型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一个接一个整齐得犹如正在参加阅兵仪式。
祖父是个狂热的机甲模型爱好者,罩子里边放着不少绝版的模型,他伸手一指:“祖父你把那个模型奖励给我好不好?”
他指的地方在最上层,里边放着个极其威风的模型,高高地耸立在那里,像被人们供奉的神。
这个模型在萧越的朋友圈出现过,萧越那天去了机甲博物馆,有一个展柜就展示着这个模型,他隔着展柜的玻璃罩拍了张图发到朋友圈,配文:有钱也买不到,博物馆不卖。
秦段当时瞥了眼,记了下来,后来他翻找回忆,想起祖父那一面墙的模型里,有个和这个很像。
萧越说他过去不能缓解他的痛苦,那么他带他喜欢的机甲模型过去总不会出错吧?
秦段眼睛发着亮地盯着居于高位的模型,扫射过去的视线紧紧扒在防尘罩上,仿佛要穿透罩子,直接将那模型收入怀中。
老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嘴唇蓦然颤动起来:这小子这小子,怎么敢和他要他最大的宝贝!那个已经绝版了啊!整个帝都除了机甲博物馆,就只有他这里有!哪个老头子过来参观的时候不因为这个模型对他发射出羡慕的眼光?!
“祖父,你给我吧,行吗?”秦段步步紧逼,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老人整张脸都绿了,拧巴在一起,干巴巴憋出句:“秦段啊。”
秦段不给他转圜的余地:“祖父,你就给我好不好?您刚刚不是已经答应了么?说我想要什么都给我?”
“咱们家规第一条就是言出必行,您向来以身作则。”
“一个机甲还没您孙子重要么?”
一连串炮轰似的问题不可谓不狠,很符合秦家人干脆利落的作风,老人无言以对,嘴唇又开始抖了,很想指着他骂“你小子不要太过分,蹬鼻子上脸”。
……...
最终,秦段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模型,他格外开心,乖巧地说了声祖父再见我下次再来看您,然后连人带模型带装荣誉的箱子一块儿奔出老宅。
老宅阿姨看他急匆匆地冲出门去,连忙问:“小段今晚不留下来啦?”
“不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秦段脚步匆忙地踏出大门,边走边说,声音往身后扬,他头也不回。
萧家别墅建在山上,洋洋洒洒地占了半座山头,像会有恶龙前来劫掠公主的城堡。
此时已至午夜,整座城堡静悄悄的,院子里没有一盏灯,他抬头向上望,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几扇窗户里透出灯光。
攀爬他人围墙,私闯民宅这事儿虽然不在他字典里,可他还是向耸立着尖锐箭头尖的围墙看了一眼,最后评估得出:不能爬。
低头给萧越拨过去个通讯。他来之前,见缝插针地和萧越聊了几句,得知他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就退烧了。
对面人显然正等着他,通讯很顺利地被接通了,听筒另一边传来静静的呼吸声。
“退烧了?”他问。
比起下午,萧越的声音清晰了很多,刚退烧没多久身子不太爽利,他懒得张嘴说话,嗯声都像是用后鼻腔发出来的:“嗯。”
“那就好,”秦段摸了摸鼻梁,抬头向上望,注视着陷入沉睡的城堡,“我在你家门口。”
萧越踩着“门口”两个字拉开落地窗,刺啦一声响,他走上阳台,空气中的寒意驱散了少许机体的昏沉,他摘掉嘴里的烟,夹在两指间,手扶着围栏向下看。
围栏之外是浓稠的夜色,萧家院子前边有几盏路灯,孤零零地耸立在美化环境的树丛旁,煞白的光线照不到高耸宏伟的院门,院门前边的空地仍然笼罩着一层黑暗,他企图让视线更清晰于是把眼睛眯了起来,宽而高耸的庞大院门前站了个模糊的影子,影子在院门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渺小,像粘在黑色幕布上的一小块污迹。
凝视污迹两秒,萧越把烟摁熄在围栏上,燃了一半的烟卷扭曲折叠,微亮的火光彻底湮灭。
“你等会儿。”他朝对面说了一句,接着,手掌一撑,整个人飞跃出去,全部身子跃到阳台之外,跃入夜幕笼罩之中,在月光照耀下漆黑的影子像一只漆黑的大鸟,鸟的翅膀蓦然折断,整个身躯向下坠落。
风声从耳边呼呼刮过,他熟练地落到夹着雪粒子的草地上,拍拍手上的灰尘,迈开步子往院门走去,越走越快,身体与空气摩擦,带出一阵不亚于坠落的风。
通讯没挂,秦段能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你在走路吗?”
萧越嗯了声:“我在走路,马上到了。”
盯着大门无所事事地看了半天,秦段走到院门外路灯笼罩的范围之下,他背着一只手站在灯柱前面,旁边是落了几片树叶的长椅。
院门发出咯吱一声轻响,他立刻抬头望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侧身从微开的门缝里溜了出来,秦段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浓重的夜色下萧越的五官仍然生动,有鼻子有眼的,他几步迈进路灯的笼罩范围内,光线将他的脸照亮了,高挺的鼻梁从黑夜的薄膜中戳了出来,接着整张脸都穿透夜色来到他面前。
通讯到这会儿才挂断,终端发出嘟的一声。
秦段愣了下,黑亮的瞳孔打量着眼前人,大概因为大病初愈,眼前人在小幅度运动后呼吸就有些急促,他脸色苍白,就连嘴唇也失去了往日里的红润显出些灰败,围巾像是随手披挂上去的,不如往日规整,散乱地圈着脖子,乱七八糟地缠成一团。
秦段手还背在身后,轻轻地吸气,鼻腔涌入空中飘散的气味,那股气味随着眼前人的到来而到来,骤然侵入午夜的寒凉里。
“你抽烟了?”边说边不赞同地皱起眉。
萧越明显一怔,怎么也没想到两人见面第一句话是这个。
“抽了,”怔愣过后,他笑了笑,脚步向前一迈,直逼眼前人的门面,夸了他一句,“鼻子真灵,闻闻是什么味的?”
“生病还抽烟....”秦段不想接他的茬,可下意识又闻了几下,很浅淡的甜味,又有点酸,和萧越平常抽的那种凉烟不一样。
甜里带酸,酸里带苦,酸苦味越来越浓重,混杂着隐隐的侵略性,他后知后觉那股酸苦气味可能是眼前人的信息素,烟味和信息素气味混到了一起。
萧越看着他的眼睛,眼瞧着那双黑亮的瞳孔渐渐出神,他问:“闻出来了吗?”
秦段眼睛一眨,撞进一双清透的瞳孔里,他这才发现眼前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呼吸一顿,就听到对方说:“酸奶味。”
酸奶味,只要一呼吸他就能闻到那股混杂的气味,他还没来及分辨萧越是不是在骗他,烟到底是不是酸奶味的,照射过来的盯视就使他分了神。
萧越正在看着他,又是那种直勾勾的眼神,天上已经不飘雪花了,但他恍然间觉得自己置身于海边的棚子里,豆大的雨珠正打在他脚边。
盯视着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有着病人没有的生机与活力,宛如大山一样杵在他跟前,他的耳根开始发热。
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如芒在背的真正含义,原来视线真的可以像一道尖锐的攻击一样步步紧逼,直到使他丢盔弃甲,剥离掉他某层皮才肯罢休。
在丢盔弃甲之前,秦段就避开了视线,他睫毛一躲,眼珠子往旁边一转。
萧越这时候表现出来的攻击性,使他脸上没有了病人的虚弱。
秦段这会儿倒是不怎么关心他的身体健康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彻底退到长椅旁,跟随着他的视线存在感仍然强烈,他头微微往一边侧,视野里只容纳了空旷的道路和某人的一小片衣角。
他看着那一小片衣角,像是暗戳戳的偷窥,始终没把视线挪到那张脸上。
背着的手伸到身前,一个机甲模型出现在他手上,他晃了晃,迟疑着说:“这个,你要不要?”
“我看你之前发朋友圈,说想要这个东西。”他挠了挠鬓角,这会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不是被萧越灼热的视线盯得不好意思,而是把准备好的礼物满心欢喜地送到他人面前的近乡情怯,有些踌躇,怕收礼物的人不喜欢,又怕自己自作多情送错了东西。
萧越目光慢吞吞地下移,盯了他手里的机甲模型两秒,眼里闪过惊讶,随即被无限溢满的喜悦之情占据瞳孔。
他发出一声轻笑。
不是因为拿到了心心念念的机甲模型,而是因为送模型的那个人。
机甲模型根本不重要。
“秦段。”他突然喊了一声,围巾将他跳到嗓子眼的心跳尽数掩下,他的眼睛特别灿烂地弯了起来。
萧越的声音很轻又像是叹息,他没回答到底要不要模型的问题,只是慢吞吞地喊了他一声,秦段有些困惑地看过去,看到那双灿烂的笑眼,他的心脏莫名也跳了起来。
萧越只是这样看了他几秒,然后迈步走过去,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模型,两人手指交叠,指尖相蹭。
萧越长长吐出一口气,在长椅上坐了下来,衣摆压到几片卷曲的树叶,他没管,低头摆弄起模型。
秦段缩了缩脖子,耳朵止不住贴在衣领上蹭了蹭,想把那股泛滥的痒意蹭走,他不自在地将被触碰的手指攥紧,紧紧攥进掌心里,平整的指甲在掌心中压出刻痕,他将紧攥的拳头放入衣兜藏着,似乎想要独自消化那股来自另一个人手上的温度。
犹豫了一会儿走到长椅另一头,也坐了下来。
萧越把机甲的零件一个个拆开了,冰凉的零件掉落在冰凉的长椅上。
他又进入那种专心致志的状态,秦段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心里的不自在逐渐散了,他出声提醒:“没有图纸。”
全拆出来有可能拼不回去。
萧越哼笑一声,自信道:“没有图纸?有我的手和脑子就够了。”
秦段怀疑他的智商可能非常高,因为他真的做到了将拆得支离破碎的机甲完全还原,在这过程中没拿错过任何一个零件,只要他手指抓到了,总有相应的位置将零件安装上去。
他再次感叹,眼前这张脸和记忆里那张更加稚嫩的脸重合了,很多年前的萧越也是这样,手里抓着一只笔和一本书,低眉垂眼地靠在班级门口,静静等待着罚站时间过去。
咔哒一声,机甲完全恢复原貌,萧越拿起来给他展示:“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他点了点头。
“这玩意儿你从哪里来的?”
“我祖父那里拿的,”秦段简短道,“他年轻的时候喜欢研究这种东西。”虽然现在也喜欢。
萧越眼眶蓦然放大,惊讶地说:“你祖父舍得给你?”
他摸了摸鼻尖,没说这是自己连哄带威胁抢来的,吞吞吐吐道:“他……让他给我个东西他还是会给的,我常回去看他老人家,我俩关系不错。”
萧越哦了一声,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模型:“那你现在把它给我了?”
“嗯,给你了。”
两人在路灯下呆了一个多小时,秦段站起来跺了跺脚,萧越没说让他留下来的话,他也没提,只是将车解锁。
“我先走了。”
萧越还坐在长椅,看着他骤然拔高的身躯嗯了一声,接着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秦段愣住了:“怎么了?”
萧越五根手指三根都抓在他衣服上,剩下两根才贴到他温热的皮肤上,两根手指一挪,滑进他的衣袖,冰凉的指腹抵住了他的脉搏。
被突如其来的冰凉吓了一跳,秦段呼吸蓦然一顿,他感觉到被抵住的脉搏在挤压中疯狂鼓动,鼓动的声音甚至传到了他的胸膛。
萧越没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深棕色的瞳孔发出温和的光芒,他手指收紧,扯动捏着的手腕,身体前倾,鼻尖靠近挑开的衣袖。
指腹抵着脉搏蹭了几下,他闻到衣袖以及皮肤上覆盖着的苦涩木头味。
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果然好苦……”
意识到他在干什么,像是巨大的蒸汽猛然将锅盖掀开那样,秦段耳朵噌的一下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