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不休愕然的看着她,他们二人的母亲,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他们几乎从不提起她,詹不休以为詹茴那时候年纪小,已经忘了阿娘是什么模样,没有想到,她记得,而且记的那么清楚。
喉咙里盘桓着许多的话,可这些话,他根本说不出口,最后他只能硬邦邦的质问:“你这样做,可考虑过祖父?”
提起祖父,詹茴脸上的浅笑渐渐隐没:“是阿茴不孝,在家中时已给祖父磕了头,凡事就是如此,顾此便要薄彼,祖父说不怪我。”
詹茴垂着头,声音十分平静,可她几乎就是詹不休养大的,詹不休知道,她越这样,心底越是不平静。
他妹妹是个不会哭的闷葫芦,哪怕心里有委屈,别人也没法知道。
詹茴没有对他说完全的实话,她隐瞒了一部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嫁去月氏有诸多的风险,她又何尝不知,在答应之前,对于那些风险,她必然是已经再三的考虑过,并做出了相应的对策,这些对策可以让她与齐国割裂、与詹家割裂,无论如何,承受后果的,都只有她一人而已。
这是他的妹妹,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所以他无比的明白,那些对策,会是多么的决绝与果断。
心头一阵无力的感觉划过,像一把刀,把他割的皮开肉绽,他说他妹妹是闷葫芦,但他自己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即使这样难受,他也只是浅浅的闭了闭眼,把心中的苦楚,都按了下去。
再睁开眼之后,他好像已经不再生气了。
他对詹茴说:“想回来的时候,告诉哥哥,哥哥去接你。”
这一句哥哥去接你,代表着他个人与月氏的敌对,而若真的到了那种情况下,恐怕齐国也是他的敌人了。
詹茴觉得不会有那一天,她也不会容许那一天的出现,但她还是抬起头,对詹不休笑了笑,当做答应了。
月氏太子还准备让这兄妹俩多说一会儿话,但没多久,詹茴身边的侍女就来通知,说可以重新上路了。
詹不休全程都跟在詹茴的车驾旁边,詹茴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只要转过头,就能看到她兄长的侧脸。
这样坚毅、可靠的侧脸,护着她长大,护着她远离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护着她每一日的安稳和每一夜的平静。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更何况,这段路,很短很短。
跨过边关那一刻,詹不休就停在了原地,他看着长长的车队,仿佛时间的具象化,和一只看不见的手,把詹茴一点点的,从他的身边扯走。
他一生只经历过两次撕心裂肺,第一次,他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人都杀光,他用稚嫩的身躯痛哭、咆哮,他的感受,所有人都听得到。
而第二次,他沉默的品味着一切,思考着他的人生,他妹妹的人生,究竟是怎么才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为什么,明明已经是大将军了,他已经走的这么高了,为什么,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呢。
当队伍被黄沙淹没,再也看不到一点的时候,詹不休默然不语的让马掉头,然后带着他的人,又回战场上去了。
秦非芒同样留在这里,他望着詹不休离开的背影,心里淌过浅浅的伤情。
而远处,被黄沙遮挡的地方,詹茴一直克制着想要回头的想法,终于,她还是没有忍住,打开窗户,她往后望去。
可是后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关隘,没有树木,没有人。
直到这时,那个早就知道的事实,才像一把锤子般,猛地击中她,让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她不会再回去了,她的哥哥、祖父、好友,她的故乡、她的家,都见不到了。
詹茴愣了一下,突然,眼泪从她的脸上掉落,像断线的珠子。
人生中的第一次大哭,是在风沙当中,风沙化解了她的声音,让这唯一一次的大哭,也变得悄无声息了。
兴明二年对整个大齐来说,都是比较重要的一年。
首先,开局非常好,詹不休打退了女真人,把原先属于匈奴的一半国土,纳入了大齐的版图,为了管理当地的匈奴人,以及利用那边的天然牧草资源,孟昔昭还举行了一次民族移动的动员,号召有意向的老百姓,往那边迁徙,学习怎么做一个牧民。
不这样做也不行,毕竟匈奴人血性太猛了,只让他们自己在那待着,即使有军人驻扎,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又团结到一起,开始作妖了。
其次,月氏和大齐签订了通商合约,他们迎娶了来自齐国的太子妃,通商之路也创建起来了,两国都意思意思,给商人添了一波福利,于是来往两国的民众越来越多。
再次,这也是大家最关心的一件事,那就是,大齐立太子了。
新太子是皇帝爷爷的亲孙子,也就是天寿帝他弟弟的儿子,这位王爷早些年被赶了出去,地位跟宁王是一样的,说是就封,其实就是被流放了,天天软禁在王府当中,好吃好喝,但行动受限,而且因为当地实在是贫穷,导致这位王爷连个享乐的地方都找不到,最后就只能待在王府里,天天生孩子玩。
被崔冶派人接来的这个小孩,今年已经十岁,在他家里,他排第十六,是王妃的亲子,而且从小就显露出高智商的迹象,被当地誉为神童。
崔冶一流露出要择宗室立太子的意向,朝廷里就又炸了一波,毕竟崔冶很年轻,他想生的话,生一百个也没问题啊,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跳过娶皇后,直接就立太子呢?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又在崔冶的强硬态度下,不得不妥协,见此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便只好替他筛选起继承者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崔冶莫名其妙的举动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再联系他死活不娶妻,反而天天都跟孟昔昭混在一起的行为,部分人已经嗅到了真相的味道。
这段时间,孟旧玉过得不太好。
因为总有人到他这边来,跟他旁敲侧击,孟旧玉本来心里就有鬼,即使他做的不错,装作根本听不懂的模样,可他知道,这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早晚,所有人都会明白皇帝和三司使的关系。
想到这个,孟旧玉就咬牙切齿的。
孟昔昭这小子,又摆了他爹一道!
当初他说的是,他保证这世上,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他和崔冶真正的关系,他下意识的就以为,孟昔昭说的是他和崔冶会万分注意,绝不让别人看出来他俩是一对。可后来孟昔昭的行为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他和崔冶同进同出,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而且总有人看见孟昔昭从皇帝的寝宫里走出来,这叫注意吗?这简直就是秃头上面长虱子,明摆着了!
后来孟旧玉也想明白了,孟昔昭其实是给他玩了一个文本游戏,确实,只要他和崔冶不说,谁又能想到,他俩不只是厮混在一处,而是已经着着实实的成为了夫妻呢?
“真正”的关系,肯定是没人能参透的。
想通这一点以后,孟旧玉非常生气,把孟昔昭从宫里叫回来,当场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孟昔昭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所以他就是乖乖的听着,但还没等孟旧玉说完,宫里的内侍就过来请人了,说是陛下的命令,让三司使早些回宫。
孟旧玉:“……”
当晚,孟旧玉委屈的对孟夫人诉苦,然而这些老调,孟夫人不知道听了多少遍,都已经过去快一年了,孟夫人早就彻底接受了这件事,只有孟旧玉,老古板,就是不知变通。
教养令孟夫人不能翻白眼,所以,她拆了发髻,倒下就睡,根本不理旁边的夫君。
言归正传,虽然崔冶在立太子这事上无比的强硬,但在选太子上面,他放手交给朝臣去做,让他们替自己选。
有人夹带私货,但也有人清正廉明,而且一个孩子而已,立成太子以后,就会被带进皇宫教养了,不用太担心其他势力的介入。
崔冶这样的放手态度,让朝臣感觉好了不少,连崔冶唯一提的条件,他们也欣然接受了。
崔冶的条件是,太子年纪不能小于八岁。
这是他和孟昔昭商量的结果,固然从婴儿养起,培养的感情最为深厚,可他俩又不是冲着培养感情才□□,他们为的是培养继承人。
年纪太小的话,等他们走了,他肯定坐不稳皇位,年纪也不能太大,年纪大的人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性格上不好纠正。
所以八岁以上,十岁以下,最完美。
选定以后,太子进宫那一日,孟昔昭先去接的他,十岁的男孩在后世已经很高了,但这个孩子还比较矮小,而且看人怯怯的,好像胆子不大的模样。
孟昔昭领着他去见崔冶,在孟昔昭心里,崔冶应该是最和善的皇帝,然而这个孩子见了崔冶以后,竟然紧张的连头都不敢抬。
孟昔昭:“……”
也罢,过段日子应该就会好了。
立太子的仪式不能马虎,所以还要再准备一段日子,而这段等待的期间,孟昔昭就把小孩送去了苏若存处,让他俩培养一下感情。
苏若存已经知道自己以后要担负起教养太子的责任了,所以她早就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看见孟昔昭牵进来的那个小孩,苏若存露出她练习过的,十分温柔的笑容。
小孩怕皇帝,却不怕这个仍能称一声少女的太后,他悄悄抬起头,看见苏若存鼓励的目光,他忍不住红了脸。
当即,小孩撒开孟昔昭的手,跑到苏若存身边,双手纠结的放在身前,似乎想让苏若存牵着自己。
孟昔昭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喜欢苏若存。
在孟昔昭眼中,老弱病残孕,全都是没心眼的好人,只要环境没什么问题,他就不会去防备这些人,所以他根本没想太多,直接就走了。倒是苏若存,垂眸看着这个小孩的目光,微微的变化了一下。
这就是群臣在整个崔氏家族中挑出来的好孩子么。
分明是个还未长大、便已经学会何为势利的小东西。
文武百官重视皇嗣,也重视这个新太子,但孟昔昭没这种想法,对他来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已经把教育小孩的任务交给了苏若存,他就不会再管东宫的事了。
相比之下,崔冶登基以后的第一次科举大考,才更让孟昔昭重视。
人才啊,每个皇帝都缺的人才。
秋季开始地方上的会试,春季重头戏才在应天府拉开帷幕,而这时,已经是兴明三年了。
石大壮如今有了爵位,但依然奋斗在农田当中,当初他是一个人研究,如今孟昔昭掌权了,一口气给他成立了一个农科监,他当老大,有一十多位手下,一起研究,该如何让庄稼长得快、长得好。
除此以外,水利,农具,也是他们研究的作用域,万事都是开头难,等这头开好了,而且石大壮也研究出自己的心得了,一带一的,很快,成果如喷泉般不断往外喷涌。
久坐于皇宫,孟昔昭是看不到外面风景的,他也不知道百姓们是什么感受,但他是三司使,全国账目都在他这里,所以他能清晰的看到,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高,税收涨了两成,下一年,又涨了两成。
钱不够用了,金子还好,但是银子、以及铜币,都很紧缺。
为此,崔冶还下令,派了一个小将军带兵出去,专门查找矿脉。
人吃饱了,就开始找事,百花街上开始出现文坛集会,历史上把词作分为婉约派和豪放派,而孟昔昭看着这些人,觉得他们全是装逼派。
词作越来越华丽,越来越夸张,隐隐的透露出攀比之风,孟昔昭认为他们都应该出去挖矿才对,但他也知道,自己对这方面,没什么了解,他认为华而不实的东西,到了后世,说不定还是一种意识形态的觉醒呢。
文人之间,只要不闹事,孟昔昭就不会管,但看着百花街比以前更加的繁华,孟昔昭突然萌生出一种想法。
他想扫黄。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大齐,就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应天府尤甚,百花街上是明着来,巷子里还有一堆暗门子,连茶坊、绸缎庄这种地方,都会有陪侍的女郎,无一例外,全是从事那种职业。
假如孟昔昭想要把这种情况清除掉,那应天府一半的女人都会变得无家可归。
还真是难办,他既想禁了这个行业,又不能不顾那些陷得太深的人,如果一刀切,那就等于逼这些人去死。
孟昔昭也不是万能的,他想来想去,觉得不管怎么做,都不可能把这个彻底禁掉,男权社会之下,还是封建时代,就算他愿意背负骂名,下面的人也不可能照做。
所以最终他只是折中了一下,百花街继续开着,而他借崔冶的手,下了一道圣旨,要求以后的行院,不准有一十岁以下的女子出来接客,发现违逆者,直接流放。
即使这样,也够让那些肥头大耳的嫖客们不满的了,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时之间谎报年龄、以流民补充人数的行为络绎不绝,这些孟昔昭都早有预料,他也没法杜绝这种情况,如今又没有身份证,人口上做手脚,实在是容易得很。
幸好,这个圣旨一出,又杀鸡儆猴的处理了几家之后,那些看孩子有几分姿色,就早早卖出去换钱的现象,终于是少了很多,十岁被卖和一十岁被卖区别还是很大的,最起码后者,还能有一点逃出来的机会。
由于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孟昔昭前所未有的感到了挫败,与此同时,还发生了一个让他感觉更挫败的事。
那就是,金珠终于觅得了她的如意郎君,她要嫁人了。
金珠,原名文菽帛。
于乱世当中长大的她,一开始是没有挑剔自己名字的权利,后来,她就不再介意了。
是,金珠这个名字有一点点俗,但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只是个丫鬟而已,丫鬟的名字用不着太华美,更何况,就是这个名字,和给她起了这个名字的牙行掌柜,才让她在最好的年纪被参政夫人一眼相中,进而彻底改变了人生。
她的心里,感谢牙行掌柜,亦感谢当初走投无路之际,把自己一个小女孩送到牙行的同乡。
彼时的她手无缚鸡之力,若对方起歹心,想把有点姿色的她卖去青楼,她也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牙行掌柜教她学贵女才学的东西,若不是他给了自己机会,自己如今,依然是个大字不识的普通妇人。
她的人生虽然坎坷,但细数起来,遇到的竟然都是好人。
孟夫人虽然动不动就威胁她,要把她卖了,那也是之前了,而且多数时候她都是说气话而已,除非是郎君受了伤害,不然她不会动真火。孟夫人信任她,给足了她的面子,和薪酬,将郎君院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她管理,即使差点就被卖去百花街了,金珠也没真的跟她记仇过,毕竟,差点而已,她这辈子遇上的差点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她总不能个个都记下来吧。
在郎君开窍以前,金珠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虽然有点小风险,但已经让她感到满意、富足。
而郎君开窍以后,她又体会到了一种新的感受。
与男子面谈、与男子同行、与男子商讨,倒不是说她就有这种要与男人争权夺利的意识了,只是当她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比这些达官贵人差,甚至比他们更聪明、更理智,可以通过一点小手段,把他们蒙在鼓里,替自己数钱的时候,金珠真的有点窃喜。
苏若存曾发出过感叹,说她天生就该做这个,金珠也有类似的心情,唯一的区别是,她的野心没有苏若存那么庞大,金珠是丫鬟,她习惯的把自己放在丫鬟地位上,哪怕外面的人因为三司使的缘故,对她都诚惶诚恐起来,对外,她利用这一点,对内,她仍然把自己当个丫鬟看。
孟昔昭的命令,她都是无条件听从的,所以在孟昔昭又一次提起,装作混不在意的模样问她有没有想要成家,金珠看了看他,然后点了头。
她的郎君已经及冠,且有了合心意的、准备走过一生的人,他在朝中权倾朝野,根基深厚,他创办新奇的农科、医科,他提拔同样有野心的年轻人,而那些年轻人奉他为知己,孟昔昭自己待在宫里,出去也低调,买买东西就回去了,所以他不知道民间对他是什么态度,但金珠是知道的,她常年在外,而且跑东跑西,她是看着民间对于这个新的三司使,由持鄙夷和惧怕的态度,渐渐转变成了期待和感恩的态度。
农书是他提议编写发放的,民间四大医派被汇笼起来,以修行的名义下派志愿者,每地都有一到三个,且每三年更换一次,也是他提出来的;还有公开的配方,肥皂在应天府狠狠赚了三年的钱以后,就被他公开出来了,幸好,他只公开了最低级的配方,高级精致的配方他还留着,应天府那些冤大头们,这才没觉得自己吃亏了。
这些事,并非是孟昔昭自己出去宣扬的,而是崔冶润物无声一般,透露给了百姓们。
金珠虽然对他俩的关系,表现得非常平静,可那是当着孟昔昭的面,背地里,其实她一直都警惕着,警惕有一天,帝王无情,翻脸不认人,而她的郎君会深受其害,来不及逃走。
如今这份警惕,已经消失了大半,只剩一点成年人所拥有的、怀疑外界的一切的心理。
身为一个丫鬟,就是为主家减少麻烦,而主家自身已经不再有麻烦的时候,那么,丫鬟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金珠从不排斥成婚生子,只是之前,她安不下心来而已,如今她安心了,便依着孟昔昭的话,开始认真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
最后她挑中的人,是兴明二年的新科进士。
排名不高,二甲第八十七名。
不过这是凡尔赛的说法,实际上,不管排名多少,能考上进士,那就是天下人当中的佼佼者。
此人姓穆,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一直未娶妻,是因为他醉心科举,一心就想当官,上一次他落榜了,那时候他还挺年轻,才二十一岁,男子这个年纪,确实也不用太着急婚事的问题。
所以他一心就想再准备考试,推了家里给他张罗的婚事,但谁知道中间皇帝去世了呢?搞得他一下子就准备了四年,这回终于是考中了,不过他也成大龄剩男了。
新科进士那么多,孟昔昭不知道金珠是怎么看中他的,他派人私底下把这个穆进士查了个遍,发现他家境一般,父去世,母尚在,家里有一弟一妹,全都读书,他们的母亲靠着收租子供自己的三个孩子读书,因为她没改嫁,家中收入不多,所以原本还算比较殷实的家庭,如今都变得清贫了。
……这不就是凤凰男么。
孟昔昭对这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即使人家真的没这么差,但在孟昔昭眼里,那就是差的没边了。
他对着凤凰男这点大书特书,可他完全没提,新科进士第一年的俸禄就能在应天府养活一个大家庭,他们家这么点人,完全可以过上富裕的生活,自然,没法和孟家这种钟鸣鼎食之家比,但金珠又不在乎。
更何况,钱的话,她攒了特别多,孟夫人给的,孟昔昭给的,还有外面那些求她办事的人送来的礼,她收礼不办事,但那些人照样送,因为偶尔的时候,她会根据规矩办一两件,外人就以为是对方的礼物取胜,所以送的更猛了。
说实话,某些没落的贵族,都不如她有钱。
嫁人是孟昔昭提的,可此时,不愿意金珠就这么草率定亲的也是他。
崔冶倒是觉得,金珠的眼光不错,那人虽然年纪稍微大了一点,但和金珠还是相仿的,家风正且清,他弟弟学问也不错,日后说不得也能考中,那就是一门双进士了。
最难能可贵的,此人不仅学问好,他还带有自己的见解,当然,在这里,见解通常等于野心,科举是他的敲门砖而已,他入门了,但他绝不会在此刻停下。
金珠不嫌弃他家贫,而他也不嫌弃金珠曾是丫鬟,所以说,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呢?单从这些看,这俩人,分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嗯……孟昔昭其实还介意一点,就是他觉得,金珠和这个穆进士,两人好像只是看中了对方的条件,没什么感情基础。但这话孟昔昭都不会往外说,因为他也知道,在这个时代谈感情基础,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像他和娇娇这样的,那是极少数的情况,因为他俩胆子都太大了,一个敢接触太子,一个敢私相授受,旁人可没有这种胆量。
哪怕孟昔昂,刚定亲的时候也不知道县主什么样,是后来慢慢的,在含蓄的互送礼物当中,才喜欢上县主的。
金珠没有父母,所以定亲的事宜,是张家院帮着办理,孟夫人知道孟昔昭有多重视金珠,要是她不提的话,孟昔昭很可能会让金珠去他的府里,或者宫里出嫁,实在是不合规矩,所以她提出,让金珠住在左相府,出嫁前几l个月,就当是府中的表姑娘,她不至于收养金珠,替她改换宗族,但体现一下自己的态度,顺便教教她如何做一个主母,给她抬身价,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兴明三年夏,是金珠的婚期。
穆母知道自己儿L子不仅考中了进士,还不声不响的找了个大人物身边的女子定亲,别说金珠只是个丫鬟,她可是孟昔昭的丫鬟!当朝三司使,皇帝身边独一无二宠臣的丫鬟啊,有她的关系在,自己儿L子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她本来不打算跟着儿L子进京的,但有这么一遭,她怕儿L子不懂礼数,怠慢了新娘子,也怕金珠太厉害,把她儿L子打压的抬不起头,所以她连夜变卖家中房屋,只留了祖宅,然后就带着剩下的两个孩子,进京来替儿L子张罗婚事了。
为了让金珠住的舒服点,也不让人家看扁自己,穆母咬着牙把所有积蓄拿出来,买了一栋小宅子,而成婚当天,就是在这里拜堂。
穆母知道,跟那些亭台楼阁比起来,自家真是寒酸的不能再寒酸,而钱财一事,这不是她一时半会儿L就能解决的,她只能尽自己所能的,改善家庭,顺便盼着,愿意嫁给一无所有的她儿L子的金珠,会不介意这暂时的清贫。
她满脑子都是金珠会不会介意,所以等到成婚当日,她怎么都没想到,她这个小宅子,居然还要接待当今圣上。
崔冶面无表情的站在这里,心里跟穆母的想法差不多,他日理万机,跟金珠也不是很熟,连司徒太师最钟爱的亲孙女嫁人,他都没去道贺,凭什么一个新科进士,还能让他来亲自观礼。
而他旁边,孟昔昭笑的从容又温柔。
他心里想着,看见了吧?我家金珠是有靠山的,你们最好乖乖的,别想着暗地里欺负人,不然的话,我让陛下把你们家给铲了。
拜堂就在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情况下进行,幸亏新郎稳得住,也就是刚看到崔冶的时候,他瞪了一下眼睛,然后就勉强保持住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