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良庭的第一反应。
和傅闻璟的这场只是意外,但横竖已经这样了,不如争取些东西回来。
他知道自己这种做法很贱,很低级,显得人更下作,但他心里这个坎过不去,总要有东西填补进去。用不公对抗不公,用潜规则对抗潜规则,以恶制恶,已经坏到了这种程度,那再糟糕一些也没什么,起码还有人会高兴。
傅闻璟却没有一口答应,“你是为了这个目的?”随后他笑了笑,“胃口还不小。子承抢了你的东西,你觉得不公平是吗?”
沈良庭心瞬间沉下去,傅闻璟从头到尾都知道市场部的事,并且默许。
他更意识到,也许傅闻璟压根就没相信他是真的醉了,醉到认不出人的地步,以为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这才是这出戏最荒唐的地方。他的委屈和愤懑,屈辱与痛苦,都没有报复的对象。
站起来换上脱下的衣服,傅闻璟没有在这里过夜,很快就离开了。
第二天总部就发了通知,说是为了集团战略发展需要,市场部裁撤并入企业发展部,今后市场部的所有业务和人员都由企业部管理,也就是说沈良庭成了宋子承的直属上级。
电梯里面碰到,宋子承面色难看,宋子承是傅闻璟入职利星后,亲自从外部引入的第一批高管,算是嫡系亲兵,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降级。
第一天剑拔弩张,第二天不知道傅闻璟和宋子承密谈说了什么,宋子承竟然很快适应了新角色,看到沈良庭时,会主动毕恭毕敬地叫一声,沈总。
因这一次变动,沈良庭在集团树敌无数,几乎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傅闻璟这样过于张扬和偏袒的做法,就好像在公司内立了一个靶子,让沈良庭成为众矢之的。是捧还是打压,是福还是祸,其实不好说。
那天傅闻璟走后,沈良庭挣扎着站起来,拖着颤抖的双腿去了卫生间。
在顶灯橙黄光照下,他把手上戴着的手套除下,黑色羊皮已经被热汗浸透,牢牢贴着皮肤,紧而难脱,露出双手的烫伤疤痕都泡得皱皱巴巴。手腕被皮带捆过,有点破皮,留了一道浅浅红痕。
除掉束缚后,沈良庭才坐到浴缸边缘,拧开龙头,看着水流汩汩涌入白瓷浴缸。他听着机械水声发了会呆,待浴缸放满热水,才把自己泡进去。
水烫得皮肤泛红,碰到伤口时有些刺痛,痛觉像无数小针,反而让头脑清醒。
沈良庭把头埋入水中,睁着眼睛,在浑浊的水流中,看自己赤/裸身体上的痕迹,底色青白,印着红紫斑斓,有牙印在尴尬的地方渗血,受了热水的浸泡,有些惨烈。
憋到没气了他才从水里探头出来,眼前浴室的瓷砖被水汽蒸得潮乎乎的,凝着小颗小颗的水珠,顶上灯光明亮,无所遁形。
沈良庭目光涣散地对着前方看了会儿,缓缓吐一口气,仰头,后靠向墙。瞬间从颈到背,一片潮湿而冰凉,凉意渗进骨头,像一把尖利钢刀。
他很想抽一根烟,明明并没有烟瘾,可是从喉到舌都发苦,他需要能让自己镇定的东西。
又突然想起傅闻璟吻他时,嘴里也有淡淡烟草气息,微弱,其实不讨厌,可这一联想就牵扯出许多混乱的记忆来,让他丧失了抽烟的欲望。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他的接受能力,好像脑海中一辆本来匀速行驶的汽车突然失去控制横冲直撞地冲出了马路,冲破隔离带,一路撞得人仰马翻最后车毁人亡。
天使与恶魔一体两面,天堂与地狱一线之隔。
他闭上眼睛,放纵身体再次沉入水中,想起一些往事。
两年前入职利星,分行的新员工去总公司集中培训,沈良庭被选为新员工代表,要上台做汇报发言。
同事在深夜转发给他这个通知,对会议的人数和要求轻描淡写。那时他正专注于攻克一个程序的Bug,几乎忘了这件事,以为只是小型见面会表表决心,只在地铁上抽了半小时快速地做了准备。
到了现场才发现是可容纳上千人的大会场,各类大人物齐聚。
被催促上台,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人头,咄咄视线,沈良庭突然感到无措,脑中空白,掌心冒了热汗,准备的内容一句都想不起,像木头一样僵在原地,不过停顿几十秒工夫,台下已开始窃窃私语,以为要看人闹笑话。
细小的声响如密密仄仄飞舞的蜂群,每一声都致命。
到了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沈良庭却冷静了,他不是会束手待毙的人,既然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
沈良庭站在演讲台前,套在身上的深色西装并不合身,袖口过长,肩膀过宽,边缘处已经起了毛边,但当聚光灯醒目的光照投射在他脸上时,明暗分界的清冷五官便让人忽视掉了服装缺陷,熬夜后睡眠不足的苍白反而让他的长相多了一种大理石塑像般的犀利震撼。
台下瞬间安静了。
抛开稿子,沈良庭信马由缰地即兴演说,想到什么说什么,他从利星90年代的创业故事开始说,说到中期大规模的一场同业并购,再说到傅闻璟掌权后利星伤筋动骨的世纪大分拆,顶着巨大压力,把互联网、金融和地产三块业务分拆为三家独立的公司,没人舍得这么干,但这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在风口上猪也能飞的时代已经过去,没有核心技术的科技型企业,就像在沙滩上建高楼越高越危险……
跑题太远但没有关系,因为沈良庭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算紧张得忘词,表面上仍然镇定,台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举重若轻,刚开始前的几十秒停顿是在烘托气氛。
他花了五分钟在最后把题拉回来,说了通利星的理念形象个人与公司齐头并进荣辱与共的场面话。
等二十分钟过去,他停下来,台下先是安静,随后爆发掌声。
一眼扫过去,他才看到傅闻璟也在台下。
开班仪式结束,沈良庭跟随人群离开,因为座位在最里面,几乎落在了最后。
“闻璟,刚刚那个人的发言就像在我们会议室装了窃听器,跟你以前开会时说的几乎一样,可够巧的。”身后有人说话,是利星的副总裁——杜美荫,一位毕业于哈佛的天才博士美女。
沈良庭回头看过去。
“内容不错,逻辑不行。”傅闻璟这才言简意赅地开口评价,他站在过道下几级台阶,和沈良庭隔了几个人,高大的身躯微侧,双手插兜,一双长眸却向沈良庭的方向看过来,穿过人与人的缝隙,精准无误地捕捉。
身边的人拉着沈良庭向座椅内侧的方向退了一步,空出过道,让几个领导先过去。
沈良庭这才回过神,低着头冷漠地避开那些穿着手工西装和鳄鱼皮鞋的人。
然而过了片刻,一片阴影笼罩了他。
沈良庭抬起头就看到了傅闻璟。
傅闻璟停在他身前,问他,“对什么故事熟悉一点?童话、寓言还是野史?”
沈良庭没反应过来。
“随便选一个,明天早上7点50分到我办公室,在上班时间前讲一下。”
说完傅闻璟转身走了。
身边的同事不可置信地拉过沈良庭,掐他胳膊的力道大到能留下淤青,“天啊,你竟然和傅总认识,他刚刚是在跟你说话吗?”
沈良庭一直保密自己的身世,对和傅闻璟过去的交际讳莫如深,所以他看了眼同事然后认真地回答,“没有,傅总戴了蓝牙耳机,是在打电话吧。”
同事愣了下,“可他看着你啊。”
沈良庭却快步朝门口走去,“你看错了,他怎么可能在跟我说话,他都不知道我是谁。”
同事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和判断,最后匆忙追上去,“那也许是我看错了。”
等回到宿舍,沈良庭不知道傅闻璟是不是另有深意,虽然摸不着头脑,回去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挑了个故事。
他对童话了解不多,也没兴趣讲王子和公主,翻了一遍安徒生童话后,选了一个独腿锡兵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天没亮沈良庭就离开培训地到了利星总部,两者要坐7站地铁,从城郊到CBD。前台小姐听他说完,打电话上楼核实,给他刷卡上了顶层。
站在电梯里,闻到陌生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沈良庭才敢确信这匪夷所思的要求,是确有其事,不是自己做梦发癔症。
利星总裁办公室,门半敞,没有关上。
沈良庭进门时,傅闻璟背对着他,在一个小柜子前不知捣鼓什么。
入目的背影挺拔,宽肩长腿,深色西装像套在模特架子上,阳光铺天盖地洒下来。
沈良庭不得不眨了眨眼睛,让自己适应光线。
利星大厦属于地标型建筑,巍峨耸立,居高临下,周围再没有更高的建筑物遮挡,总裁办公室位于顶层,坐北朝南,空间大,采光极佳,清晨的旭日阳光投进来,把办公室映照得满屋亮堂。
傅闻璟这时转过身,他的眉目也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连睫毛也是浓密闪烁的。手上端了一杯清咖,“时间还早,我难得动手,要不要来一杯?”
沈良庭低头说了谢谢,双手接过。
“又是这样。”傅闻璟眯着眼打量他,却突然说。
“什么?”沈良庭抬头问。
“你好像很怕我。”
“没有。”沈良庭很迅速地摇头,因为的确不怕。小时候他对所有大人们都像一只避猫鼠,恨不能躲开三尺,唯独不怕傅闻璟。
傅闻璟没有再深究,“尝尝?不知道你口味,奶和糖自己加。整个公司喝过我冲的咖啡的人不超过一只手,现在你也算一个了。”
沈良庭什么都没加,直接低头抿了一口,仔仔细细品尝了,然后问,“是香格里拉庄园的吗?”
“怎么猜出来的?”
沈良庭回答,“只有这里的咖啡豆种在石榴树旁,所以有很淡的石榴味道。”
“你对咖啡这么了解?”
沈良庭垂眼笑了笑,没有说因为张兰习惯每天早晨喝咖啡,最喜欢这种咖啡豆,他笨手笨脚拿错过两次,挨过几个巴掌就知道了一点。
傅闻璟看着他,发现他微笑时眼角弯起的弧度很柔软,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能看到脖颈拉伸处青蓝的血管,脸是瘦长的,下巴很尖,睫毛奇长,一颤一颤的,会有点小时候的样子,傅闻璟一边观察他,一边说,“好多年没见你,听说你很久没回家了,也没有跟他们联系吗?”
沈良庭抿了抿唇,思考片刻,还是坦率地告诉他,“我不想再跟那里有什么关系了。”
年轻的声音清脆而富有朝气。傅闻璟缓缓咽下口中的苦涩清咖,很久才说,“也好。”
傅闻璟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让你准备的准备好了吗?”
沈良庭放下咖啡杯,点了点头。
办公室内,一半是办公区,被硕大笨重的办公桌占据,深棕色,呈工字型,有些老式,听说是上一任董事长留下来的。傅闻璟接任后,并没有更改办公室布局,装饰布置就过时了些。桌上还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制品,圆环形,中间是一颗纯金的星星,是利星成立30周年的纪念品。
一半是接待区,黑色皮沙发,黄花梨茶台,墙角摆着一株金桔树,黄澄澄,硕果累累,寓意很好。
沈良庭就站在金桔树旁,能嗅到清淡的果子的甜香。
傅闻璟坐在沙发内,看了下时间,对他说,“开始。”
沈良庭本来有些紧张,但金桔的味道稍稍安抚了他,他看着傅闻璟的眼睛,开始讲故事。
越讲,躁动的心越平静。
等说到那个独腿的锡兵被扔到火炉里化成一颗小小的锡的心后,沈良庭停下来。
“超时了三分钟,”傅闻璟看着表,“为什么选这个故事?”
沈良庭不带情感地说,“故事内容合适。”
傅闻璟微顿,随后笑了笑,“今天先回去。明天还是这个点。我只给你10分钟,如果你还是没办法在规定时间内把一个故事说完整的话,那就不用再来了。”
傅闻璟说得不容反驳,说完就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准备处理公务。
沈良庭在原地站了片刻,知道傅闻璟无意与自己叙旧,没再逗留,转身离开。
临走前,他看到了被自己放在桌上的咖啡杯,犹豫一会儿,还是走去拿了起来。
走出门,咖啡还有点余温,指腹摩挲片刻,沈良庭在门口站着把咖啡喝完了,咖啡味道十分苦涩,喝到后来才有点醇香。
秘书安娜看到他,立刻站起来走过去,“您好,先生,杯子给我吧。”
沈良庭拘谨礼貌地对她微笑说,“不好麻烦你,我去洗干净。”
秘书挂着职业化的笑,“没事的,先生,有专门的保洁会清洗。”
沈良庭摇摇头,还是执意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杯子,擦干净水,才放在秘书小姐的桌上。
之后培训的一周,沈良庭每天早晨都站在傅闻璟办公室。
傅闻璟日程繁忙,但在这10分钟内,他什么都不干,也没有人进来打扰,他会耐心坐着,听完这些毫无营养、老套乏味的童话。
有时一结束,外头早等得不耐烦的人就冲进来,把傅闻璟拉走了。
其实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沈良庭对时间的把控已经很好了。
他学东西很快,领悟力也强,很快就知道如何把故事拆分,理出逻辑链,去除不必要的枝干,拎出主线,知道如何言简意赅地把一个故事讲完整。
他知道傅闻璟的意思,成年人时间宝贵,没人有耐心从一堆琐碎话本里摘出有意义的东西,如果开口三分钟内吸引不了对方,那他就已经失去这个客户了。
培训期结束,最后一天,说完故事,他向傅闻璟道谢告别。
知道这7天的70分钟,对这人来说多宝贵,多难得。
有这样惜才敏锐、不吝施恩的心,怪不得傅闻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稳利星总裁的位置,人心齐聚,一呼百应。
沈良庭觉得这是一种手段,一种眼光,他很佩服。
傅闻璟倒不介意,只微笑说,“你等一下。”然后他站起来,从角落的衣柜里取出了一套崭新的西装,“目测的,不知道准不准,你试一下,不合适可以去换。”
沈良庭始料未及。
傅闻璟送了他一件礼物,然后说,“我等你再回来这里。”
回忆的画面停留在最后一天,他脚步虚浮地抱着西装走出利星大厦,抬眼向外望去,看到灿烂的阳光和繁闹的人群。人间烟火气。
沈良庭沉在浴缸里,闭着眼睛,在又一次濒临窒息的黑暗深渊中坐起来,水珠从睫毛滴落,滑落两腮,睁开的双目没有温度。
傅闻璟是良师,那他想做高徒。
虽然那时候他身无职位,只能低头受教,但他觉得,他们是平等的,是可对话的。
他很高兴,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能站在那间办公室里,体体面面地面对人,喝一杯手工冲泡的咖啡,对话有来有往。这些看起来很稀松的小事,对他而言,却很不容易。
总比而今的情况好。
虽然有失有得,他自己开了口,傅闻璟没有亏待他,一切都很公平。
沈良庭却又有些后悔事后这样说。
原本没有开这个口,那他还有底气,说整件事都是一场误会,而现在交易成了,他就成了谋犯。
他想起从前张兰和人在背后谈起他说的话,“文鸿留他,是因为他是沈家的血脉,我不能生,这点我不占理,只好退让一步。但他妈就是个婊子,你以为一个婊子能生出什么好东西?”
太荒唐了。
沈良庭感觉整个人都在下沉,不断坠落,没有什么可以托住他。他张开双手,将脸埋入掌中,要是他昨天没有喝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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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更周四
第7章 风雨将至
很长一段时间,沈良庭都刻意避开傅闻璟,好在傅闻璟不是他的直属上级,他们的交际并不算多。
傅闻璟似乎察觉到他的躲避,再见到他时,公事公办,并不过分亲近。
沈良庭差点以为是自己幻觉,过往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是夜里他有时候会做梦,想起一些零碎的感官记忆。
抚摸过他后背的手,手上带着一枚不知有什么含义的戒指,全程没有摘下来,质地冰冷坚硬,掐住他脖子时非常疼痛、还有柔和低沉的嗓音,跟他说再坚持一会儿……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分心,让他觉得现实的一切都很虚假。
之后利星的发展越来越好,公司架构和人员再次发生变动,他顶替了原先领导的位置,直接对傅闻璟负责。
这样出乎意料的人员变动掀起轩然大波,数不清的流言蜚语只差没有点着他的额头讨论。
连沈良庭自己都不知道这则任命是怎么决定出来的,他有能力但没有资历,有成绩但不够完美,如果不是徇私,那就是有人在收权。
私下早有传闻,沈良庭野心膨胀,在挑唆他网罗的一批分公司经理另起炉灶从利星独立出去,那些人对他马首是瞻,甚至酒后传出了只知沈良庭不知傅闻璟的狂言。
而提拔后他就不再是那些分公司的直接管理者,他被收到傅闻璟身边,困住手脚,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虚衔。论资排辈,他现在拥有的一切由宋子承接手。沈良庭突然意识到,经过这样一场横跨一年半的人事变动,一切好像又变成了人人满意的平衡局面。
其实他可以拒绝这样的安排的,但那样会显得傲慢和不识时务,又或者他真的饱含野心,所以他没有反抗。
再之后搏浪经营出现问题,资金链断裂,沈良庭从私人渠道知道沈文鸿在寻找有实力的合作伙伴,他因了一份私心,向傅闻璟提出注资搏浪的计划。
此时,车辆驶离搏浪集团,渐渐向城外开去,车厢内十分安静。
沈良庭还是不知道傅闻璟为什么要突然从开会的地方回来,不可能只是为了在结束董事会的时候接自己一程。
“一切都很顺利。”为了保证傅闻璟不会改变主意,沈良庭又强调了一遍。
傅闻璟只是继续看向他,“是吗?”
沈良庭细细回忆了上午会议细节,谨慎说,“是的,和预料的过程一样,虽然用了一点威胁手段。”
傅闻璟却发问,“那你知道张兰靠股票获益后那笔钱的去向吗?沈文鸿在美融资又去找了哪些公司,分别是什么结果?”
沈良庭微一愣怔,随后说道,“那笔钱被转入香港户口,打算通过地下钱庄汇往瑞士,这几年,他们在国外早就置办好了房产生意,如果搏浪这次融资失败,债务缺口堵不住,他们就会偷渡出国。”
“嗯,”傅闻璟点了点头,“还有呢?”
“沈文鸿联系了汇丰银行、普华永道和高盛,其中只有高盛给他开出了协议,但高盛提的要求太苛刻,沈文鸿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
傅闻璟牵动嘴角,似笑非笑,“还不错,面面俱到,这次很用心了?”
的确,为了劝服傅闻璟点头,沈良庭冒了一个很大的险,自然不敢不用心。
他和傅闻璟签了一个对赌协议。
如果一年后搏浪的纯利润无法达到一个数值,沈良庭必须以双倍价格收购这部分股权并附加利息。
以沈良庭目前的身家来看,这场豪赌不仅会让他倾家荡产,还会负债累累,永无翻生之日,事实上,沈良庭能还上的金额连百分之一都不足,他也许得为利星无偿打工一辈子。
但沈良庭不介意去赌一次。
毕竟人来到世上就是一无所有的,所能失去的也不过是那些本来就没有的东西罢了。
既然沈文鸿他们不要搏浪了,那他要。他可以救搏浪,把搏浪做好,这不是一个可以随手丢弃的东西,在表面的公司符号下是无数活生生的人和家庭。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沈良庭看着车窗外问,“现在去哪?”
“去吃饭。”傅闻璟简短地回答,没有说去哪里,又为什么要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吃饭。
但沈良庭好脾气地点点头,没有再问。
车厢内一片静默,像与世隔绝的一块小小空间,沈良庭在午后的阳光中有些昏昏欲睡。
眼皮熬不住地上下打架,半寐半醒中,沈良庭感觉傅闻璟伸手轻轻覆盖上了他的后颈,五指舒张,手指向上缠绕住他的头发,力道少有的温柔缱绻,让他感觉从后颈到头皮,都陷入一种温暖踏实的包裹。连无名指上的戒指都不再显得那么咯人。
车辆碾过一串减速带,发生颠簸,膝盖碰上膝盖。
沈良庭眼睫一颤,瞬间清醒了,在接触的手腕上沈良庭闻到了淡淡烟味。
傅闻璟的烟瘾不大,只有熬夜或遇到什么烦心事的时候才会抽,现在残留味道应该是下飞机后为了提神抽的。
他保持静止,一动不动,没有反抗,傅闻璟过了会儿便收回手。
沈良庭这才假装自然地挣开眼,车厢封闭,空气不流通,他低下头,一只手伸进领口,松了松束紧的领结,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气。
吃饭的地方是一处江南庭院,名字也好听,叫“玉湖轩”。
吃的都是当季菜,口味清淡,款式雅致。同样是利星的产业。
傅闻璟的车直接从大门驶进了内部庭院,就在餐厅门口停下,立刻有侍应生出来拉开车门,叫他傅总。
天空放晴,院内架着一层水幕,曲折回廊,假山木桥,水流声潺潺不绝。
沈良庭仰头看见天边竟然出现了一道很浅的彩虹,就挂在黑瓦白墙的中式建筑耸起的屋脊上。他停下脚步,因为觉得很美,就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傅闻璟走两步,见沈良庭没有跟上,折返回去看见他在低头摆弄手机,“在看什么?”
沈良庭一抬头,没料到傅闻璟离他很近,头顶差点撞上人的下巴,本能反应地后退,踩中一块凸起的地砖,身就向后倒,险些摔一跤。
好在傅闻璟及时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回来,“小心。”
他被拉入一个怀抱,沈良庭愣了愣,在鼻端柑橘乌木的香水味儿和紧贴着的胸膛热力中屏息,然后使劲把自己手腕抽出来站好。
抬头果然发现四周人都在看他们,为掩饰尴尬,他把手机照片展示给傅闻璟看,假装自然地跟他说话,“出彩虹了。”
照片里,蓝白天幕中挂着一轮很浅的七彩虹影,拍照时有些反光,颜色糊成了一片白,看着没有实际明显。
傅闻璟垂眸看了看,随后笑了下,“小孩子。”
小孩子才会没怎么见过彩虹,才会对偶然撞见的新奇之物爱不释手,才会一点小事就能逗得开心。
沈良庭的年纪跟小孩绝不搭边,也许是比傅闻璟小一些,他们差了六岁,但在很多事情上却好像差了一辈。不过就算是小孩子也不是向任何人都愿意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