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静默片刻,傅闻璟低下头静静抽着烟,惨白的雾气从唇间溢出,“卓叔。”傅闻璟突然问,“妈执意要毁掉搏浪,她求你帮忙,你也这么想的吗?”
连卓冷冷说,“她也是为了远山不平,你不想替你父亲报仇吗?”
傅闻璟垂眸想了想,“可如果黎重说的是真的,他们没有推爸下楼,爸也不会逃避责任地自杀,那又会是什么可能?”
“你相信黎重的话?”
“到那种地步,他何必骗我呢?”
连卓没有立刻开口,水银般的月光照亮了他一半面孔,他抬头看向傅闻璟,俄而扯动嘴角绽开一个微笑,“你跟你爸爸很像。”
“哪里像?”傅闻璟问。
“一样的负才自傲。”连卓静静审视着他。
傅闻璟一顿,半晌说,“是吗?”他说,“我记得您以前和父亲的关系很好,您是他最信任的人,有除了他以外的公司最高权限。父亲他什么都愿意跟你说。”
“嗯,怎么突然说这些,”连卓有些意外地点头,“我很感谢傅总的知遇之恩。”
傅闻璟垂下眼帘。
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调查路线对不对,如果查不出父亲死的真相,他必须还有一个备选的办法。
所以他必须百分百顺从罗青的意思。
哪怕是一些看似不合理的要求,越是漏洞百出越好。
苦肉计很蠢,但最后总是很有效。
--------------------
海星加更,可能周末发
第85章 红包
那天沈良庭淋了一路雨,浑身湿透,回来就发了高烧,又不肯去医院,只托韩颜买了点药自己在家养着。
沈良庭连着几日做噩梦,休息不好,高烧就不退,公司一些文件由杜平和张宏轮流送过来。
杜平看他烧的脸通红,人苍白憔悴,有些担心,问他为什么会发烧,沈良庭摇头,只说自己是淋了雨。
隔一日,柏崇义来电说请沈良庭一起吃个饭。
沈良庭抱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腿上摆着笔记本电脑,杯子里泡的是感冒冲剂,嗓子还是哑着的,他咳嗽一声,“这顿饭我恐怕不敢吃。”
“病了?”柏崇义问,“那天酒店的事是我唐突,沈总放心,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我是真有诚意跟你合作。”
“多谢抬举,不过算了,我当不起。”沈良庭毫无回旋余地地拒绝了。
既是因为傅闻璟的威胁,也是因为那件事的后怕。
说到底,他并没有傅闻璟想象的那么豁得出去。
傅闻璟这样对自己,他心里怨恨,却无计可施。傅闻璟掌握着大量搏浪的股权,沈良庭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因为有之前傅闻璟和沈文鸿签订的协议在,所以沈良庭还有自由的行动权。
他现在能做的是让搏浪从之前的风波中恢复过来,通过增发新股,稀释傅闻璟手中的股权,或者找机会把这部分股份回购回来。但这一前提是他必须把搏浪做强,有足够的资金在手上。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沈良庭的生活都按部就班。一边四处和PE接触,天南海北飞,一边处理公司杂事,他的生活里好像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张兰的案子还在审理,迟迟没有开庭,沈少虞日渐日地成熟起来,跟着瞿嘉做事,公司上下对他都挺认可。
傅闻璟没有再找过他,等到搏浪的年报出来,收益不达标,傅闻璟也没有联系他,借机说什么。
没过多久就到了过年的时间。
直等到放假前不久,公关部来找他拍新年贺词,沈良庭才想起来到下一年了。下班前,沈少虞来找他吃饭,沈良庭推说自己有事,拒绝了。
年二九放假,他工作到第二天才回去,年三十晚,他看文件看到很晚,才觉得饿,给自己下了碗速冻水饺。
吃完洗了碗,他站在阳台,空气质量不太好,深夜也雾气蒙蒙的,外头没人放鞭炮,就没什么年味,随意一看,到处都是光秃秃的高楼,十分没意思。沈良庭刚转身想回去,有片冰凉的东西飘到他脸上,伸手一摸,是水,在定睛一看,空中飘飘洒洒下起了雪,这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沈良庭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很少看到雪,他张开手掌去接。掌心一片冰凉,盈盈地积了一小汪水。
他就这么站在阳台看夜晚洋洋洒洒地飞雪,也不觉得寒冷,小雪轻而缥缈,周遭除了飒索的风声一片静谧。细小的雪花落到空旷的路面,一落地就化成了水,沈良庭突然看到楼下路灯那儿有一个人影,笑容陡然僵在了脸上。
过了会儿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沈良庭手指僵硬,半天接起来,那头没声音。他站在楼上,垂眸远远看着路灯,那个人影也是一动不动。
电话里没人说话。
正赶上远处的钟敲响0点的钟声。
那人挂断电话,沈良庭再往下看,路灯下的人影已经转身离开。
沈良庭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等人走了,他回到客厅,心浮气躁地绕着茶几来回踱步一会儿,随后换上大衣,走下去,到了刚刚傅闻璟站着的地方。
路灯下温暖,积雪消融,不见光的背面用石头压着一个红包。
沈良庭蹲下去捡起来,里头放了一枚硬币。
街上空无一人,广告灯牌闪耀,远处有人违背禁令,悄悄放了鞭炮,噼噼啪啪,有些孤单的热闹声音,单调地反复。沈良庭觉得手里的红包很烫很沉,带着扎人的刺。他低下头端详,然后把红包折起来,他转身往回走。
他记得傅闻璟每年新年都会给自己一个红包,他刚调到利星总部第一次收到红包时他以为每个人都一样,但后来发现别人的里面永远是利星旗下产品现金券,而他的每年除了钱以外,东西都不一样,第一年是一枚金币,第二年是款式特殊的啤酒盖,还有一年甚至是一枚刻了他名字的章。他有一次鼓足勇气问傅闻璟为什么送这些,傅闻璟只是笑着问他喜不喜欢,说是出差的时候买的,包红包的时候顺手就放进去了。
他记得这些琐碎细节。
可他不是在等一个红包,他在等一个道歉,为傅闻璟暗中膨胀的过分的占有欲,即使那并不算真正的伤害到他,可仍然让他不适。
放假的几天沈良庭放松了一下,睡了几个好觉,过年是阖家团圆,中国人不爱在过年的时候谈生意。
年后,他又开始了新的忙碌,通过多次沟通接到了一家名叫凯程的资本公司抛来的橄榄枝,会面两次,沈良庭成功获得了他们的支持,凯程也成为此次私有化过程中最大的独立出资方。
这次成功让沈良庭的计划看到点眉目。接着沈良庭又和几家银行联系,决定以债券结合股权的方式进行融资。搏浪和所有投资方签署了对赌协议,约定搏浪如果在私有化后的两年内如果没有重新上市,公司75%的利润将划给收购主体。
沈良庭及其团队不眠不休地奔波数月,谈判次数多达上百次,私有化方案改了又改,终于5月搏浪董事会正式公开发布宣布收到以沈良庭为代表的私有化要约,以比上一个交易日溢价15%的股票价格进行收购。
公告刚刚发布,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仅仅相隔一周,搏浪就收到消息,有中小股东联合委托律师向美国联邦法院提起诉讼,认为搏浪收购价格偏低,损害了股东利益,且股东委托书包含虚假和误导性信息,要求立即停止私有化进程。
尽管沈良庭第一时间做出了说明,并在重重压力下,将要约价格提升了0.5美元,仍然引起了很大的舆论风波,股价连连下跌。并间接导致其中一家方圆投资公司中途退出,留下了2亿美元的资金缺口。
这要求沈良庭必须尽快找到新的投资者补齐缺口,否则他们将无法在约定期限完成收购。
因为压力过大,沈良庭连着失眠一周,之前就有的头痛加重,不得不去医院配了安眠药,靠药物入睡。
沈良庭再次拨打方圆董事长的电话,但已经无法接通。打去公司,永远都是秘书接的电话,告知老板不在。
知道人是有意避开自己,沈良庭郁卒地把烟蒂在烟灰缸捻灭,办公室烟雾缭绕,这数月折腾下来,沈良庭原本瘦削的面孔愈发冷峻,眉宇间也多了散不去的皱痕。
办公室门被敲响,沈良庭让人进来。
杜平拿着文件进来,被房间里浓厚的烟呛了一下,他看着置身于宽大办公桌后的沈良庭,由于气质太阴郁,几乎有些认不出来,怔了怔才上前,“您让我去查的结果有了,提起诉讼的股东背后的确都有关系。”
沈良庭只是瞥了眼报告,就让他放下,“知道了。”他不意外,他甚至怀疑方圆从答应投资到现在退出,背后也有人指使,就是要把他逼到骑虎难下的地步。
会不会是傅闻璟指使的呢?沈良庭不愿细想。
如果私有化失败,他才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良庭撑着桌子站起来,因为身体虚弱,他不稳的晃了下,杜平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沈董,小心。”
沈良庭稳住自己,拍了拍杜平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慢慢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头的盛大阳光和鳞次栉比的高楼,沈良庭敛下睫毛,“现在外面的人,都等着看搏浪的笑话。”他嗓音嘶哑,“或者说,看我的笑话,我这一步是不是走得太险了?”
杜平说,“沈董,你为搏浪做的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临危受命,这本来就不容易,你愿意从利星出走到这里,已经对得起所有人了。”
沈良庭嘴唇颤了颤,没再说话。
现在的情况的确很麻烦,此前能联系的投资者他们都联系过了,要怎么变出这2亿美元?
离开前,杜平突然想起另一桩事,他说卓能去年签订的合约要到期了,需要尽快续签。
“卓能?”沈良庭转头看他,随后吩咐,“你把卓能的合约拿来给我看一下。”
卓能的总裁何国安是个从来不接受外界采访的神秘人物,之前沈良庭托傅闻璟的面子和他见了一面,却没能得到他的联系方式。这次想要再面谈一次,苦于没有途径。
终于沈良庭辗转许多路子才在一场商业酒会上见到了何国安。何国安显然对他还有印象,两人攀谈了几句,但等沈良庭提到这次2亿美元的缺口时,何国安却频频看表,随后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等会还有行程,现在就要去机场。关于这件事先安排其他人跟沈董对接,他晚点会向我汇报。”
沈良庭只能答应下来。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冤家路窄,何国安派来和他对接的正是上次在酒店里被他打了一顿的潘梁。沈良庭这才想起来,这人是何国安老婆的弟弟,凭借这层裙带关系,才能在卓能占据一个油水最足的高位。
潘梁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沈良庭,愣了一下,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沈总,哦不,现在应该叫沈董了,好久不见。短短一年,沈董的手段真是让我们望尘莫及。”
“你们之前就认识吗?”何国安问。
潘梁笑的有些阴冷,“我跟沈董很有渊源。”
“那就好了,也不用我介绍,关于合作的事你们先商量,小梁你之后再跟我说。”说完,何国安就匆匆忙忙地在秘书的带领下,离开了会场。
等何国安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潘梁姿态傲慢地从一旁侍应生的托盘上端了杯红酒,“沈董也没想到还会有今天这场交集吧?”
潘梁一出现,沈良庭就知道自己这趟恐怕是白走了,虽然遗憾,不过他也不慌,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的确。”
“后不后悔?当初要是别做的这么绝,兴许我们现在还能和和气气坐下来谈一谈呢。”
沈良庭单手插兜,心不在焉地听他说话,“后不后悔都已经做了,再想又有什么意思吗?”说完就跨前一步要离开。
潘梁却伸手拦住了他,“你要走?”
沈良庭顿住,疑惑地盯着他,“不走干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不再劝说一下,说不定我会回心转意呢?再说,你什么都不提,我又怎么跟何董交代?”
沈良庭面无表情,“你怎么交代跟我没关系。”
潘梁却还是堵着他的路,不肯放他走,“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搏浪找合作人的事。”
沈良庭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能一口气拿出两亿美元,而且还能过资格审查,供你选择的机构应该不多吧?”潘梁神情得意而狰狞,“卓能是你最好的选择了,否则你也不会这么死缠烂打地要见国安。怎么,傅闻璟不肯帮你了吗?两亿美元也说不上多大的数量,可我怎么听说利星把人都从搏浪撤走了?”
“说真的,沈良庭,你别这么傲气,你要是肯让我出口气,我兴许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沈良庭压根就不相信潘梁这种小肚鸡肠的人能网开一面,他冷着脸绕过人要走,潘梁恼羞成怒,一把抓过他拖过来,沈良庭被他闹烦了,伸手甩开他,“潘总,我给你保留体面所以从来没提过那天的事,你别给脸不要脸,这种事闹出去,谁的面子挂不住还不一定。”
“你说谁给脸不要脸?”潘梁本想出口气现在却反被呛了一句,一时气血上头,左右一看,从桌上拿了瓶开了的红酒,举起来兜头往沈良庭身上倒。
沈良庭猝不及防,没来得及躲开,就这么站着被淋了一身。
红酒浸透了衬衣,周围的人发出惊呼,这里的动静闹大了,都往他们这儿看过来。
沈良庭浑身狼狈,红酒顺着发丝往下滴。
潘梁得意地狞笑,“沈良庭,生气吗?可你能怎么样,现在你拿什么来威胁我?”
沈良庭慢慢抬起脸,沾满红酒的脸扯嘴笑了笑,那笑容有几分狰狞决绝,他抬手把脸上的红酒渍抹去,“潘总觉得只是这样就满意了?那您还挺好打发的。”
潘梁莫名看他看得有些心惊胆战。
只见沈良庭突然转身,操起桌上的人头马对着潘梁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轰然一下。
酒瓶渣滓四溅。
潘梁捂着脑袋倒地,鲜血从指缝间溢出,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挑高穹顶的璀璨灯光下,沈良庭冷冷站着,修长的黑色身形如一道明暗之间的剪影,俯视的目光犀利又冷酷,白皙面孔上还残留着几点飞溅上的血痕,他把残留的酒瓶渣子往地上一扔,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他觉得自己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好忍耐的,大不了就是和卓能的合作一拍两散,搏浪的现状已经是步履维艰,除非有大转机,这一点小小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已经拼搏了这么多年,要是还让这种杂碎踩在头上,受这种侮辱,那他这么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而有潘梁这层关系在,他和卓能的合作几乎是绝无可能,既然没有可能了,他又有什么好忍气吞声的?
“这才叫以牙还牙。要报警吗?”踩过一地淋漓的酒液,沈良庭上前一步蹲下去到潘梁身前,“要是咽不下这口气,你就去告我,我们再来理一理事情的前因后果,警察问起缘由,最好把当时的当事人也找出来作证人。”
潘梁捂着伤口,仰面瞪着他目眦欲裂,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有人过来把潘梁扶起来,问他要不要追责要不要报警。
潘梁面目扭曲,最后恨恨说了句,“不用,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现场议论纷纷,沈良庭毫无反应,只是后退一步,淡然地整理了衣服,从桌上抽出纸巾,擦掉脸上的红酒渍。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会场,去卫生间清洗。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时,有酒店的工作人员迎上前递给他一套衣服,“沈董,这里有给您准备的换洗的衣服,楼上开了间房,您要不要去整理一下?”
沈良庭没想到酒店这还那么贴心,便接过衣服,跟着那人上了楼。
到了房门前,沈良庭却停下脚步,看着套房的房间号,他就反应过来,侧头问那位服务员,“这不是你们酒店的安排吧?”
那人也不敢多说,“是客人让我来找您。”
“他在里面吗?”
“我也不知道。”
因为这里应酬会议组织的多,傅闻璟在这家酒店有长包的套房。
沈良庭深吸一口气,走进去。这些日子,他暗我明,躲来躲去躲不过,索性见一面。
第86章 各退一步
客厅的长沙发上,傅闻璟正坐着等他,还是那一副装扮,整齐严肃,一丝不苟。人瘦了些,脸部的阴影也就更浓重。
沈良庭站在玄关处,恍惚间觉得有些陌生,因为许久没有这样遥远认真地看过他。“你叫我来做什么?”
“这样湿着回去不狼狈吗?”
沈良庭抓着手里那套衣服,“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就看了场好戏,一段时间不见胆气见长,耐心却没了。换做从前,你不会这么冲动。”傅闻璟不赞同他这样张扬,说,“你在这里看到我不惊讶吗?”
“我记得你的房间号,”沈良庭低着头走近,“你这么久没来找我,我才奇怪。”
“方圆退资,你现在应该是焦头烂额,我怕再逼你,你要受不住。”
“我受不住?”沈良庭冷笑一下,“那方圆退资又是谁在背后操纵呢?”
傅闻璟知道他在指什么,却不作声。
沈良庭知道这是默认了,他心中一痛,连日的奔波没让他疲劳,可这沉默却几乎让他不堪忍受,很久,他深呼吸一下,才说,“总之现在没有办法。”
“一年就是一年,白纸黑字写的,怎么能食言?”
“是,我知道,我没说不给。”沈良庭索性直说,“但现在不行,你现在撤股,搏浪就完了,我给不出也不会给,你怎么逼也没用,就当是我欠你的。”
傅闻璟以手撑头,静静看他一会儿,“这段时间,你倒真的是变了不少。”
沈良庭想了想,才说,“因为以前有顾忌,会想很多,现在没有了,就轻松了。”
傅闻璟问,“你说的顾忌是什么?”
沈良庭说,“你说呢?”
裹缠于心的最后一丝柔情也消逝殆尽,他坦坦荡荡,没有任何情感的牵绊,他们只是在谈生意,谈赌注,谈得失。
“那怎么办?”傅闻璟一眨不眨的看他,“我不想跟你走到要用外力手段的地步。”
沈良庭思索半天,半晌抬头勉强挤出笑容,温声和气地对他说,“傅先生,请再给我点时间。”
傅闻璟笑容收敛了,陷于眉骨下的双眸愈发捉摸不透,过了会儿开口,声音也温和:“先去洗澡,把这身红酒弄脏的衣服换了。出来我们再谈,不想看你这样狼狈的样子。”
沈良庭低头看了看自己狼藉的衣服,也觉得不雅,转身去了浴室,他快速冲淋后换上了衣服,衣服裤子都是他的尺码,很合身的款式。
等他走出来,傅闻璟就一直站在外头等他,把他吓了一跳,傅闻璟自然地拿过他手上的毛巾,走到他身后,给他擦湿发,“怎么不吹干?会头疼的。”
沈良庭站立着不动,“无所谓,我头发干起来快,不用吹,晾着就行。”
傅闻璟放下毛巾,转而从后环臂搂住他的腰,“今晚留下来吧。”
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沈良庭身躯僵直,完全没想到傅闻璟会这么说。
他反应极大地用力扯开傅闻璟的手臂,转过身,踉跄着倒退两步,抬起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傅总恐怕你搞错了,我真的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他黑色的眼睛坚硬顽固,清凌凌的,像河面的碎冰,泛着冷光,“如果这就是你的条件,那我们可能没什么可说了。”
在沈良庭转身时,一缕湿漉漉的发丝就从傅闻璟手心滑过,只留下一道潮湿的痕迹。
傅闻璟留恋不舍地虚握了下,放下手,故作遗憾,“我还以为你真的能豁出一切呢,看样子搏浪在你心中也没这么重要。”
“不是不重要,是我清楚自己的底线,”沈良庭嘴唇颤抖,昂着的脖颈却笔直,“退一步就会越退越多,我没那么强大,我要是先一步被摧毁了,那最后就什么也留不住了。”
傅闻璟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不满,反而微笑了下,“沈良庭,你为了搏浪可以义无反顾地跟我作对,却不肯牺牲自己。那如果我非要不可呢?”
沈良庭的表情倏地变了,脸色仓惶得泛白。
傅闻璟向他靠近,沈良庭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后背紧贴上墙。
傅闻璟看到他的反应,脸上的笑不由凝固,“你害怕我?”
沈良庭抿住嘴唇,手握成拳,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慌,他的确在害怕,看到傅闻璟他就会开始焦虑,他这时才意识到爱情从坚不可摧到崩塌原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是惯于忍耐痛苦的人,但只是因为这份痛苦的施与对象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人,割裂的感觉才显得尤为刻骨。
他一直渴望的不过是平等地和傅闻璟站在一起,他曾经以为自己达到了,但现实是一切只是错觉,他还是那个低人一截的。他从小被欺负惯了,随随便便就是一顿拳脚,长大了才格外不能容忍身体和精神上的虐待。原来傅闻璟处心积虑的阴谋,只是寒了他的心,而现今他已经不能忍受。
沈良庭重重闭了下眼再睁开,悲愤地说,“如果你非要如此,那你就杀了我吧!”
眼瞳格外漆黑,却仿佛能看见里面的歇斯底里。
活了二十几年,也没有逃离幼年时所处的困境,那黑暗反而更加浓重,让他口鼻淤塞,再也不能呼吸。
“杀了你?”傅闻璟收紧手,“何必杀你,我要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一具毫无反应的尸体。”
嘴里是这样说,心却微弱的缩了一下。
傅闻璟扪心自问,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沈良庭不知道,他跟他是一样的。从来都是不争不抢就什么都会失去的。区别只在于沈良庭是逃,傅闻璟则更善于忍耐,做的更彻底。在美国,他母亲和那位律师的重组家庭中,暴力是家常便饭,他为了保护母亲,首当其冲被教训得更厉害,逼迫他不得不捺下脾气和性子,不声不响地谋划起来。如何除掉恶源,又能够保有现今的一切。最后他制造了一场车祸,让那对父子双双意外身亡。
这一切是藏在他心中的秘密,不能为外人道,因为在外人看来,简直骇人听闻。
他是恩怨分明的人。沈良庭没有对不起他,可因为心中的占有欲,他没法放手,想让一切还是以前的样子,想待他更好,给他更多,让他全心依赖寸步不离。但悲哀的是,他又做不到无视一切束缚,舍掉一切挂碍,自私糊涂地过只有两个人的生活。
一个进一个退,沈良庭已经被他逼得没有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