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港回去的很多天,只要沈良庭一闭眼,眼前总是出现躺在病床上的傅闻璟,区别在于这个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手摸上去冰凉一片。他频繁从噩梦中吓醒,甚至不敢去睡。
傅闻璟看他苍白的脸色,知道他是真的担心自己,心里像被针尖戳了一下,他伸手反握住沈良庭,在他手背上紧捏了捏,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沈良庭,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保证,只要你没说想让我死,我就不会死。”
沈良庭惊慌抬眼,满脸怒意,“不要再说这个事了!”
“好吧,”傅闻璟无奈,看沈良庭的样子,也有些后悔跟他说起,没想到他对这件事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傅闻璟确定了沈良庭心中放不下自己,没表面看到的那么强势,可他心里不仅不高兴,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悲苦。
“不说了,吃饭吧,说了这么久,菜都要凉了。”
傅闻璟拉沈良庭坐下。
两人慢慢吃菜,菜已经冷了,但味道不算难吃,只是经过刚刚一场交谈,两人心中各有心事,饭桌上都是沉默,让这餐饭吃的食不知味。
沈良庭吃饭一贯认真,他一丝不苟地咀嚼,在这种机械化的动作中,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吃完后,他把碗筷搁下,默默站起身,“我走了。”
傅闻璟抬头看他,下意识就出声留他,“再等等。”
沈良庭转过眼看了看他,噢了声,没问什么就低头坐下。
留是留了,可是做什么呢?总不能两人就这么光秃秃坐在餐桌上,守着一桌的残羹冷炙。
还有什么是能打发时间的?
傅闻璟想到了柜里的酒,他起身去拿了两个酒杯和一瓶白葡萄酒过来,拿酒的时候看到一匣金丝蜜枣,就也一并端过来了。他知道沈良庭爱吃甜食,甜的好,甜会让人开心,忘记烦恼。
傅闻璟倒了酒递过去,沈良庭拿起酒杯,盯着晃了晃又放下了,“我开车来的,等会还要走。”
不留客,的确不能喝。
沈良庭从红木小匣里拿了颗枣子,放进嘴里抿。抿久了,唇就显得殷红。
傅闻璟后靠着椅背,拿起酒杯,一口气喝了半杯下去,再放下杯子,脸上渐渐有了红色。他眯眼看着沈良庭的侧脸,蜜枣这么甜的东西,沈良庭却吃的食不知味,仿佛有些失神,没有一点笑意。
他明明爱他,可种种阴差阳错叠加,他们之间才变成这样。
再这样纠缠下去,不过害人害己。
“那天……”傅闻璟内心涩然,慢慢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想……”
“不要说这些。”沈良庭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快速打断他,“如果你再说,我立刻就走。”
傅闻璟安静下来。
错已经铸成,心里扎了刺进去,和血肉长在一起。
不知不觉一瓶酒喝完了,这时沈良庭再站起来,傅闻璟没有出声留他。
来得快走得也快,半个钟光景,车亮着黄色的灯就开出铁门离开了。
谁都没有真正重要的事,来看一眼,只是因为放不下。
傅闻璟送人到门口,斜倚着门柱,看车消失在远处蜿蜒车道中,层层林梢吹拂遮蔽,月光浅淡得隐进云里去了。
等彻底看不见了,他才回去屋内。
罗青给他打了视频电话,问他今天忙什么,怎么身边一个人都不留。傅闻璟坐到沙发中,伸手从匣子里拿了颗蜜枣吃,“没什么,你知道的,我不习惯外人在身边。”为了止住罗青的追问,他说,“顾源在你这吗?”
“在,你找他?”
“嗯。”
换了顾源入视频,还是原来清俊寡言的样子,傅闻璟看着他,“之前在医院,辛苦你了,只有你陪着妈。”
“没关系,陪太太是我的责任。”
“她之前说让你回来,你怎么想?”
顾源矜持地敛着神情,“你需要我的话,我愿意回来。”
傅闻璟慢慢转着手里的枣子,“可我责怪你,你心中没有怨气?”
顾源抬起眼,“不怪你,你也有你的道理,你把我当朋友,才生气我在背后隐瞒你,如果你对我不在意,以你的性格,绝不会这样冲动。你完全可以隐忍不发,在一个适当的机会,对我进行报复。”
傅闻璟吃枣的动作一僵,半晌轻轻一叹,“责怪你是我不对,你只是听我母亲的话,对救过你的人忠诚,知恩图报总不是坏事,更何况你是觉得那样对我好才这么做。”他顿了下,又说,“你如果真不在意,就回来吧。现在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顾源点头,片刻后又补了句,“谢谢。”
“谢什么?”傅闻璟轻笑,“明明是你要来帮我的。”
“闻璟,”在电话挂断前,顾源却又叫住了他,“你跟沈良庭还没有分手吗?”
“为什么这样问?我想也许不只是分手,他现在恨我。”
顾源嘴唇动了动,随后却只是点头,“那就好。”
打完电话,傅闻璟看到桌上沈良庭留下的资料。他走过去拿起来,去了书房,坐在电脑前,浏览到一半时,电脑响起新的邮件提示,输入密码,点开邮件,上头是几张照片,傅闻璟看过后点了转发,半小时后他就接到了柏崇义的电话。
那头上来就毫不客气,“傅闻璟,你发这些给我是什么意思?”
“我接到消息,知道你想找人,我就帮你找到了。”傅闻璟客客气气地回复他,左膝叠右膝,往椅背一靠,“没想到柏董还挺深情的,需要我帮你把人带回来吗?不过我听说人家现在生活的挺好。”
“谁让你多管闲事?”柏崇义冷声,仅仅从声音都能听出其中的愤怒,“你要是敢打他主意,就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我敢不敢,就看你怎么做了。反正想我死的人很多,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那头安静片刻,“你有什么目的?想要我帮你?利星那堆破事太复杂,我不想掺和。”
“我没什么目的,只是不想看见我手下的人被柏董戏弄,搏浪跟顺成无冤,应该不存在竞争关系,柏董没必要死咬着不放了,何必要利用方圆资本来让他进退两难,拖他入套?”
那头静默,“你替他说话,你们闹翻是假的?”
“良庭毕竟是从我手下出来的,想对他做什么,也只有我才能做。”
“好大的口气,”柏崇义冷笑后点头,“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这种小事无所谓,就这样吧,我答应你不会动他。”
“那我先说声谢谢。”
“傅闻璟,说实话,放着这么好的筹码,你只要求这种事,我以为你会替你自己多考虑一下,真不需要我帮忙?”柏崇义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开的价格合适,也许我也会答应。”
傅闻璟笑了笑,“不了,我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而遭殃。”
沈良庭到家,刚一开门,公爵兴奋地扑上来迎接他。
他吃多了甜食,嘴里发腻,去厨房泡茶。
烧水时有消息过来,沈良庭惊讶地发现是关彦琛约他周末去看展,说是多了张画展的票,约不到人不想浪费。
为了查吴振华的资料,他欠关彦琛一份人情,本来开口时他都没想到关彦琛会没多问就帮了自己。雨中送伞一次,这次再一次,零零碎碎加起来,这份人情就不小了。
沈良庭欣然同意,并特地挑选了一款价值不菲款式却很低调的腕表。关彦琛身份特殊,礼物既要不张扬,又要贵重的能表示心意,就得费一番功夫。
等到了周末,沈良庭因为前一晚通宵,第二日起的晚了,到那里时险些迟到。
关彦琛在会展外的广场喷泉处等他,外套件莫兰迪绿薄夹克,内搭白色短T和白色长裤,球鞋是卡其色和白色拼接,高挑简约,整个人显得清爽而柔和。
沈良庭走到他跟前时,面前突然多出一束花,是黄玫瑰加满天星。
沈良庭愣了半天,抬头看关彦琛。
关彦琛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送你的。刚刚过来的时候有个卖花的小姑娘,一直缠着我,我不太好意思拒绝,就买了。你不介意吧?”
“噢。”沈良庭略带迟疑地接过花,还挺香的。
关彦琛往前走,他只好抱着花跟上,惹来路人频频回头看,沈良庭不自在,越发觉得抱着花的自己有些奇怪。
逛完展出来,关彦琛说订了餐厅,二人就去吃饭,是一家西餐厅,灯光暗,布置的颇有情调,桌上是仿玫瑰的蜡烛灯。
沈良庭把礼物拿出来递过去,“之前几次麻烦你帮忙,给你准备了份礼物,就当是感谢了。”
关彦琛却没有接,“这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太在意,我不是为了你的答谢才做这些的。”
“你不要推辞,否则我更不好意思了。看看吧,也不是很贵重的东西。”
关彦琛摇头,“如果是为了之前的事,我不会要。但如果你说这是作为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倒是可以接受。”
“你生日?”沈良庭惊讶,“什么时候?”
“下月月初。”关彦琛微笑,“到时候如果邀请你,你可不要拒绝我。”
“那我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
“行,我就当这是朋友间的赠礼。”
关彦琛伸手接过,打开礼物,拿出表来,戴在自己手腕上,也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沈良庭一边看他反应,一边喝了口水,他知道关彦琛是懂牌子的,他身上从头到脚,看着简单其实不菲。
很快侍者上餐。
结果用餐时,热汤不小心洒在了裤子上,沈良庭只穿了条休闲裤,渗进去烫到了大腿,他低呼痛了一声。
“你没事吧?”
关彦琛忙站起来离开座位,拿餐巾弯下身子帮他擦拭。
烫伤的位置有些敏感,沈良庭咬牙忍着,不便出声。
等收拾的差不多了,关彦琛还没坐回去。沈良庭总有些如芒在背的怪异感受,他抬起头,竟赫然发现傅闻璟就坐在自己前面那桌,正一言不发看着自己。
眉眼沉沉,面色不善。
傅闻璟对面还坐着位女士。
“先生,这是您要的冰块。”
服务员拿了冰块过来,关彦琛将冰块包在手帕里,给他放在大腿内侧冷敷。“还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沈良庭这才回过神,不去看傅闻璟,匆忙接过手帕,“没事,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关彦琛坐回去,正好遮住了傅闻璟那桌。
看不到人,沈良庭略平静了点。
在刚刚一刹那,他有些尴尬,甚至想把自己藏起来。但这是没来由的,他不需要躲,他跟朋友出来吃饭,光明正大,他不需要向谁交代。
沈良庭拿起刀叉,处理碟子里的鳕鱼。
关彦琛挑起话题,两人边吃边聊。
他看到关彦琛手机上挂了一个铃铛,不像男生会用的,就问起来历。
关彦琛回答,“这是我妹妹送的,非要我挂上。”
“你有妹妹?”
“是啊,我没跟你说过,她比我小了5岁,我父母是意外有了二胎,但既然有了,在他们的观念里这就是给他们的礼物,所以就把她生下来了。别看她长得乖,她小时候可淘气了。”
说着关彦琛给沈良庭看了手机里自己妹妹的照片。
一家四口,非常幸福。
沈良庭扫了一眼,注意到照片上年长些的女人,烫着时髦的卷发,莫名有些熟悉,指着问,“这是你妈妈吗?”
“是,我妈妈是美术老师,”关彦琛说,“但我和妹妹的美术成绩一直不太好,好像没有艺术细胞。”
沈良庭收回手,“那你爸爸呢?”
关彦琛说,“我爸爸是牙医,他以前不允许我们吃糖,我们小时候就把大人给的巧克力藏到枕头里,结果想吃的时候都融化了,还不敢哭,只能憋着眼泪偷偷把枕头洗干净。”
沈良庭听着笑了笑,觉得这些童年的琐事都十分有趣。
整顿饭,沈良庭爱听关彦琛讲一家人的事,哪怕是日常小事他都爱多问一些细节。
“你的家庭很幸福。”听完后,沈良庭由衷地说。
“那你呢?”关彦琛问,“你过去是怎么样的?”
“我?”沈良庭避开了眼神,他想了想自己的过去,觉得一片黯淡,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可提的。”
饭吃到后半程,上了甜品,冰淇淋香蕉船,沈良庭用小勺挖着吃,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人往椅背靠,视线又自然而然地往后面看去,靠窗的一桌,女人在说话,傅闻璟却一直望着自己的方向。
沈良庭和傅闻璟的视线对上。沈良庭又是一怔。
他以为傅闻璟会来打断他们,可人到结束并没来。
饭吃完,关彦琛提议去外头走走,沈良庭也同意了。路上关彦琛看到卖糖葫芦的小车,心血来潮,买了两根草莓山楂混做的糖葫芦。
沈良庭咬了一口山楂的,太酸了,他不喜欢。
“我今天很高兴。”关彦琛说。
“嗯?”
“很久没有这样出来逛过了,工作太忙,同事都拖家带口的,也不好意思约。”
沈良庭忍着酸嚼山楂,吃的专心致志,听得心不在焉。
关彦琛接着说,“我们单位组织了一个宠物俱乐部,下周末有带着宠物去户外的踏青活动,沈总赏不赏脸一起去?我发现贝贝很喜欢你,之前跟公爵也玩的好。”
沈良庭有些意外,把糖葫芦拿开,想了想才说,“关警官,”
他刚开口就被关彦琛打断,“别叫我警官了,就叫我名字吧,彦琛就行。”
沈良庭把这两个字在舌尖转了转,还是有些说不出口,不过总算是让他确定了件事,“今天,是约会吗?”沈良庭望着他问。
他问的很直接,生来就不是会拐弯抹角的性格。
关彦琛显然是一愣,但很快回答,“如果你愿意就是,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只把它当做朋友的相处。我不想你觉得有负担。”
“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沈良庭停下脚步,的确是有疑惑。他们明明才见过两次面。
“说不上来,可能是一种感觉。”关彦琛笑说,“沈总不知道,我很早之前就关注你了,你在利星时主导的华强收购案所展现的魄力和手段让我印象深刻,而实际接触后,又发现你很特别。”
“特别?”
“是的,特别,有一种诚挚的魅力。”
两人沿着江岸走了一圈,散步到停车的地方,要告别了。
夜风中,沈良庭坦白说,“抱歉,我不想瞒你,其实我有喜欢的人,虽然已经不在一起,也不能说百分百放下。感情是很难说清楚的,如果我做不到忘记他,我怕只是浪费你的时间。”
关彦琛说,“我知道。”
“你知道?”
“是傅闻璟傅总吧,你们一起参加的那个节目,我全都看过,稍微留意就能看出你们的关系不一样。 ”
沈良庭意料之外,他双手插兜,半晌嘴角扯动轻嘲了一下,“藏得这么不好啊。”
关彦琛却认真说,“可现在你们分手了对吗?那我就有机会。”
沈良庭微微惊讶地看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沈总,我在向你讨一个机会。”
沈良庭说,“不用叫我沈总。”
关彦琛清俊的脸上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良庭……”他轻咳一下,“我只是怕太唐突了。不管怎么说,今天我很高兴,其实我还是第一次追人,不知道怎么做比较好。”
沈良庭看他白皙面庞上微微泛起的红,沈良庭从没有这种谈恋爱的经验,这时反应过来这种红是害羞的红,原来表白时害羞红了脸,是这个样子。
他不讨厌关彦琛,但他也知道自己简直无可救药。虽然一晚上他都跟关彦琛在一起,但心思只分了一半在这里,另一半都在半途出现的傅闻璟身上,眼前总是浮现傅闻璟看他的眼神。
他意识到自己永远也走不出这段失败的感情,除非他能找到一个人,比傅闻璟对他更重要。
“就下周末吧。”
“什么?”
“你不是说要去踏青吗?”
“你答应了?”
“是的,”沈良庭点头,“试试吧,只要你不介意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那一言为定。”
和关彦琛分开,沈良庭独自开车回去,还没有到小区,就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
他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从车库坐电梯上来,楼道里是暗的,他走进来,寂静空间因脚步声有了响动,感应灯亮起。
灯光下,沈良庭看到男人正靠在他家门前,低头抽烟。额前发丝落下来,遮住了眉眼。
“小心烟雾报警器。”沈良庭提醒。
男人抬起眼看他,目光深幽,一身夜晚的寒露之气。话还没说完,沈良庭就被拉过来,带到了男人怀里。
手紧紧环过腰,下巴抵在肩上,傅闻璟发出一声低哑的满足喟叹,好像空缺的一块被补足,不安跳动的心平静下来。
沈良庭没有费力挣扎,人一靠近他就知道傅闻璟没什么恶意。
“别闹。”沈良庭蹙着眉尖,轻轻推了推傅闻璟,“好好说话。”
傅闻璟低头嗅了嗅他,那模样像分辨气味标记领地的小狗,“他是谁?”
“一个朋友。”这次用了力,沈良庭从傅闻璟怀里挣扎出来,“你很关心?”
他想到坐在傅闻璟对面的女人,自己还没有问他,他凭什么来盘问自己?
“你跟他什么关系?”
沈良庭迟疑片刻,然后决定不回答,他伸手整理衣角,拉平了被傅闻璟弄皱的衣服,“不管怎样,我有自己的生活。”
月光下,傅闻璟凝视他,一半脸是亮的,一半脸是暗的。
“他很不错吧,”沈良庭振作精神,故意假装态度积极,“为人正派,家庭也和睦,父亲是牙医母亲是老师,他自己是警察,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养了一条狗,我很喜欢这种氛围。”
傅闻璟脸色变了,那种向来的从容镇定从他身上消失,
他自信,因为知道沈良庭无法放弃他,不爱他。他预判过许多,却没有预判过沈良庭身边会出现第二个人,会有一天站在自己面前说,这个人很不错,他要开始新的生活。
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慌侵袭,并紧紧扎根在傅闻璟心底。
“你们在一起了?”他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认识的,多久了?”
这次沈良庭没有回答,单只是用黑幽幽的眼睛看他。
傅闻璟闻到他身上玫瑰的香味,臂弯里抱着的黄玫瑰颜色刺目,“他不会觉得别扭吗?你明明心里喜欢我,却还欺骗他。他靠近你的时候,你怎么伪装到一心一意?”
“他知道,但是不介意,”沈良庭缓慢而平淡地说,“相信只要给时间,一定会改变的不是吗?毕竟再喜欢,也不可能在一起,留下的痕迹,早晚会慢慢变淡。就算不行,也不妨碍做一次尝试。”
傅闻璟怔住了,说不出反驳的话,胸腔一下子变得空荡,也许比子弹穿胸而过的刹那更加冰凉,沈良庭站在他面前,用最无动于衷的神情说出最残忍的话。
不否认还爱他,却不能在一起了。他们的感情是不能暴露于阳光下的,关彦琛是明媚鲜艳的黄玫瑰,而他傅闻璟是蛀痕斑驳的枯萎的花,也许曾经灿烂过,但伤害过的每一处痕迹都留存永不褪去,记忆里有美丽的影像,眼前的是千疮百孔的现实。
“可这样,公平吗?”
沈良庭耸耸肩,“所以只是相处,试一试吧,并没有在一起。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我想迟早有一天会遇到合适的。或者谁都不要,就这样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傅闻璟不说话了。
沈良庭慢慢站直身体,和他对视,看了一会儿,他抬手去摸了摸傅闻璟的脸,有些出神。这是一张俊美卓越的面孔,他很喜欢他,一直都爱,现在也爱,从没消失,有爱有欲望有占有欲,压抑了十几年,做梦般心愿得偿了一年,然而得到又失去,成为最痛苦的记忆。
“傅闻璟,我必须得独立,不能一直追着你跑。我真的追随了你很久,你不知道,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在跟着你的脚步走。”沈良庭苦笑了下,“从前你父亲出事那天,我从学校溜出来,跑到你家,那真的很远,我不认识路,坐错了两次公交,也许这样才耽误了时间,我到那里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我在外头漫无目的地走,寄希望于能凑巧碰到谁,从天黑走到天亮,可惜没有这种好运。我明明一直知道,把结果交给运气交给巧合是不切实际的,却总是心存侥幸。”
“再之后你就出国了,美国太远,我追不过去。后来上大学,我读了你本来要报考的学校和专业,而你在华尔街崭露头角,有一次我在交易信息上看到你的名字,之后就总是关注那边的消息。其实如果毕业前你没有来找我,我也会去应聘利星的,只是过程麻烦了些。我想站在你身边,想让你能看到我,想帮助你,非常想,我有成功的野心,而你是我前进的方向。”
“当然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负担所有。”
沈良庭收回手,“但人不能为了另一个人而活。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坚持。我不能允许你毁掉我的公司,这是我的理想,我的尊严。也不能接受你始终在欺骗我,用尽手段掌控我。你不会改变,我也没法妥协。有时候我会觉得我该恨你,因为你让我过去的坚持像一场笑话,但我最难过的是每当我觉得要恨你时,总不知不觉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光景,你抱着我离开花园,走过连廊,连廊外下着雨。想到了这个,我就不能恨你了。”沈良庭移过眼,看见高楼间挂的月亮,明亮遥远,看着就好,靠近了才知道里面是一片冷酷的荒芜,“不能恨你也不该爱你,好像怎么做都是不对的。”
“那索性就不去想这些,我宁可只保留着从前的记忆和感情,不要去毁坏它。”
傅闻璟看着他一动不动,在混沌的夜色中站成了一具沉默的雕像。
双眼专注地凝望,沈良庭上前一步,从傅闻璟手中把燃着的烟抽出来,用指腹摁熄。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从餐厅带出来的薄荷糖,撕开包装,喂进他嘴里。
掌心触碰到嘴唇,傅闻璟回过神,愣怔低头,下意识把糖咽进去,顺势在沈良庭的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沈良庭不自然地收回手,手握成拳,掌心还有点濡湿的触感,“别抽烟了,对身体不好,心烦的时候就吃颗糖吧。”
傅闻璟垂着眼睛抿着糖,舌头搅动糖块,清凉的薄荷味在口腔弥漫。
四周很安静。
咔嚓一声,是牙齿咬碎了糖块。
傅闻璟把碎掉的糖块咽下,人浸在投下的冰凉月光中,眸光也冰凉,“沈良庭我刚刚看到你笑了,你笑的很开心,我很久没看到过,你跟他相处很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