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今日就变了?”
“你对我来说,早已如同家人兄弟一般。”苏折叹了口气,“你若遇到任何危险,我当然会拼尽一切,哪怕那意味着放弃回家的机会,我也要救你。”
“家人?兄弟?”行幽的面色一扭,像是被这几个字眼给烫到了似的,“你在生死关头想的就是这些?那若不是生死关头,你就不愿意留下来了么?”
苏折沉默。
他若要拒绝自然会说话,他的沉默往往就是默认。
而行幽似乎被这“家人兄弟”之说给刺激到了一番,又瞥见苏折无论如何都要回一次家的心态,心中酝酿的万般柔情,此时立刻冷却了一大半。
“说什么家人兄弟,你却把我的虚弱透露给了那星月道的白源师徒……你可知道倘若那时你阻止不了他们,或者他们再心狠些,他们完全可以在我灵力耗尽的时候趁虚而入,将我封印!?”
“说什么回家一趟,你可知开启两个世界的通道可有多难?一旦你去了那边,那边的灵力稀薄,绝不足以支撑通道的再开启……所以你若回去了,就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了!”
“这分明是……要抛下信任你的妖族们,抛下你口口声声的第二个家!”
“你这就是叛逃!你明白吗?”
他一句句越说越冷,一声声如雷击电打,气势上死死压着苏折,话语间像是把整整十年的恩情都浓缩在短短的一段里,然后猛地一瞬点燃、炸开!
这种爆炸般的叱责,血淋淋的戳开真相,把苏折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再喘不过气,也得顶着。
也得沉默。
行幽冷冷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铁了心的要走,是不是?”
苏折不安地别过头,侧着躲开了这火热的注视。
“我会暂时呆在这里,找到一个副宗主或妖官的替代,等到仙门与魔门之间事态平和,我可能就会……”
行幽嗤笑一声:“好,我明白了。”
他忽然伸出手,近乎粗鲁把苏折的脸颊慢慢地掰过来。
“本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放你走的。”
“但发生了昨日的事儿,又有之前的功劳在,本尊就姑且承你这生死关头的情,我不强扭你这头倔瓜。”
“但是你欠了我这么多的恩惠与资源,至少得还清我的债务再走,对不对?”
苏折点点头,有些想把行幽那只宽大的手掌给掰下去,行幽却不等他说话,只是手指一掂,强行提起了他的下巴,目光中掠过一丝冷烈而算计的精光,像是在昭显某种债主的所有物似的。
“你得替我做三件事,做完以后,本尊会把你正式逐出盗天宗。在那之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的生死去向都与本尊无关。”
“我就当,从来不认识你这人!”
苏折心中一荡,几乎感觉到了不可思议的欣喜,与同等的酸楚。
行幽竟然肯和平地放他走?
这在以前几乎是绝对难以想象的事儿,
可是一想到正式逐出盗天宗,想到行幽从此以后就要与他陌路别行,他心脏又莫名紧缩,一股难言的酸楚与痛苦混杂的滋味,大团大团占据了他的心与肺,使他忍不住就喉咙干涩,眼圈一热,想要为行幽做一些事儿。
“这三件事是哪三件?只要不违背义理,我一定做得到。”
行幽目光冷峻而贪婪地盯了他一眼。
“第一件,是侍寝。”
苏折身上一僵。
登时把方才累积的喜悦与欢畅,都抛在脑后了。
行幽揉了揉他的肩,目光积蓄着一种逼人的亮,言语则含着难言的冷厉。
“既然你肯为了回家背叛我,那么我也要你为了回家,心甘情愿服侍我。”
“现在,把你的这身妖官袍子,脱了!”
第60章 在梦里在云巅在你心头
苏折听得浑身一僵,只觉得行幽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就好像一种不可抗拒的光环照在自己身上,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出,动不了。
而就在行幽的那只手开始扯动他的腰带时,苏折猛地惊醒过来,出声道:“等等!”
行幽眼见他有了动作,却是意料之中地问:“你不愿意?”
他话锋一转,道:“你若做不到这三件事,便算是还不清我的债,你就得一直留下来,这个你是明白的吧?”
苏折顿时知道,对方这一番是想搞什么了。
他就是故意提出一些苏折根本不愿意,也很难在此刻做到的事儿,来用正大光明的借口留住苏折。
可他与魔尊相处这么多年,是个敢在关键时刻呛回去的,敢和对方吵架的妖官,又岂是那样好相与的?
“我要为你做的这三件事儿,必须不违义理。”
“可是,我并没有确认自己对你的感情,你就要我为你侍寝……这不符合我身为妖族的本心,也不符合‘盗天宗’行意合一、自在随心的准则,所以,我不能答应这条。”
行幽沉默片刻,忽的凝神看他。
“你就那么讨厌本尊么?”
苏折一愣,像是忽然被行幽那种来自灵魂的失望与冷静的悲凉,给击中了心脏的软处。
行幽若是发一通爆脾气,砸法宝也好,打架也罢,他反而能够想尽各种办法去挣脱,去反抗。
可是他的魔尊大人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而就在他想伸手的时候,行幽忽一起身,干脆地拉开了暧昧的距离,连一丝一毫的余地都没有留。
“你第一次拒绝,是不敢喜欢我,第二次拒绝,是不知道喜不喜欢我……可如今看来,你说的‘不知道’也不过是一种托词……”
无所畏惧的魔尊忽的张了张唇,像是把那些拒绝的言语咀嚼了好几遍,却又无论如何都吞不下去,喉结在脖颈上微微滚动,红色的脉管在苍白上凸凸地露着,最后他微微闭眼,终于挤出了一句冷静而失望的定论。
“本质上你还是厌恶本尊,厌恶我的一切接触与亲近,哪怕是还债,你也不愿委屈自己半分,你这身段绝不愿为魔物所折……”
“你说的什么胡话!”
苏折“蹭”地一声从床上跳下,像是再也听不住这等冷静的自贬。
“我只是没有准备好……我,我怎么能和你在这里就这么仓促地……”
如此仓促地,做那些羞死人的事儿?
还没确认感情就,就把自己送上去?
行幽眉头微微一抬,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苏折身上。
“真的只是仓促而未确认的关系?”
苏折用尽全力地点点头。
“你又何必再骗我?”行幽淡淡道,“今日确实有些仓促,你我身上的天魔也未必肯……但即便我肯让步,只求和你在一场梦里云雨,你也还是会拒绝我的,对吧?”
苏折安静下来。
这次的安静却格外地焦灼与动摇,像是风暴前平而不动的一簇簇芦苇,随时准备要动,却还处于相对静止凝固的状态。
行幽仿佛是从这停顿里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痕迹,微带渴望,略感兴奋地走上前几步,距离重新拉近到了鼻尖碰鼻尖的程度。
“倘若是在梦里荒唐一次,梦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行否?”
苏折咬唇不作声,忽然感觉到了这个可能性也不是那么荒唐,毕竟是在梦里,做完以后不会留下任何身上的痕迹,也不至于有任何牵绊,可是等等……就算在梦里那也仍旧是与行幽……他越想越奇,以至于心头突突如鼓敲,一时间的心房胀得像是大了三倍,就连体内的天魔都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不安,开始了各种游移与动作,使得他的五脏六腑都似在一场轻微的地震。
突然间,行幽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苏折顿时觉得天魔的骚动冷静了下来。
他刚想说出一声感激,却瞅见了行幽那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的心,乱了啊。”
苏折一愣,行幽笑道:“方才问你动没动心,你用‘不知道’来拒绝,那时你的心虽乱,可没乱到这份上儿,说明你确实是不知道的,此刻你还未说话,却连体内的天魔都晓得你的精神上有些动摇,看来你的心是真乱了。”
“你在认真考虑这件事,对不对?”
苏折只觉得一种强烈的羞耻几乎要把自己吞没。
他确实是在分析这个可能性的可行性。
可行幽越靠越近的轻笑,以及他身上那股逼人的雄性气势,也在催促着自己,驱赶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坚定。
终于,他抬起头,吐出了一口淤泥般的浊气。
“只在梦里做一场……绝不影响梦外的你我,做完以后就再不谈这事儿,以后也不许再提出类似的要求,可以么?”
“可以……”
可苏折又接着陷入了犹豫:“但梦境并不稳定,如果精神受到刺激,很可能会半途醒过来……而且我,我还是觉得不妥……”
行幽忽道:“半路醒过来也没事儿,梦到哪儿就算哪儿,能不能成就看天意。”
他说这话时,面上几乎没有太大的表情,可以说克制的很好。
可掌心却在微微颤抖,几乎暴露了他想隐藏的一切。
像是极力维持着上位者的冷静,可偏偏苏折轻轻的一两句就能打破这一切,一点儿动摇就能照亮一个几乎被放弃的可能,这让行幽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轻轻说出了那纯粹到一往无前,深埋心底了整整十年的执念。
“只这一次,只这一回,我只想要你。”
“哪怕不会有以后,我也想要这一刻。”
他的眼神凝定了苏折,望死了苏折。
仿佛他从第一次看见苏折就已经贪恋上了对方的一切。
仿佛从他的目光落在这只小金乌的那一瞬间起,全天下全地上,他就只会以这样深情而执着的眼神,看这一个生灵。
而在无声的等待中,他看向苏折的双眼,又忽的变得极柔和了,仿佛是想起了昨日,又想起了最初。
他想的是,即便苏折最终还是会选择拒绝,可至少他为了自己认真考虑过,他曾经为了自己而犹豫过、挣扎过。
他也想的是,就算苏折和他终究没有这一次,但至少以后想起来,他可以回味对方脸上红胀的羞涩与那些微妙的心头悸动。
这已经值得了。
就在他基本上要放弃希望,即将要离去的一瞬间,行幽忽然脚步一僵。
他听到了一句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的话。
“那就来吧。”
行幽颇为震惊地回过头去,却见苏折缓缓地点了头,明明是万分羞涩又尴尬,可还是坚持道:“我只应你这一回。”
哪怕没有确认。
我也愿意给你。
只这一回,就这一次!
行幽淡淡一笑,指尖微微颤抖却又瞬间凝住,几乎是在狂喜中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好。”
片刻后,他的指尖点住了苏折的眉心。
苏折睁开眼时,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云雾所编织的床上,可这雪白色的云雾,却犹如实体的棉花一般轻轻托举着他,又不断地随着他的动作,流动着一股糖果般的微甜气息。
而行幽就在他身边。
他目光一深,嘴角的笑意仿佛是势在必得,又似乎是在品味这梦境里的独特之美。
赤而条条、坦而荡荡。
无遮也无拦,无惧亦无顾。
天空是如此,他也是如此,他希望苏折也如此。
接下来,各种动作掀开的风,小风中风到了大风,一次次冲击着云巅,乱云从上面飘下来的时候,苏折的底线好像也在慢慢垮下来,内心的理智被各种感官的冲击所崩塌。
梦境在他眼前反复地变化,甚至让他遥遥想想到了三种完全不相干的场景。
有一条孤零零的小船,飘在一望无边的汪洋大海上,海下有一条隐隐约约的巨鲸在浮动前行,他身躯吞天咬地,宽有几十米,游动起来如一座小山在移动,从头到尾的体魄格外狰狞,是当之无愧的海洋霸主。
而这艘小船,就不幸地成为了那巨鲸的目标。
巨鲸靠近,便以各种方式试图让这小船翻覆,它用鱼翅不断地拍打船底脆弱易破的部位,翻转巨大的身体,试图直接在船体上冲撞出一个个巨大裂口,让汹涌的海水倒灌进去,使呼啸的海风翻过船身,一举一动,一摇一摆,动作尽显无比的傲慢、无尽的暴虐!
这一艘孤舟如一片飘零叶,本是无依无靠,受此巨大冲撞,仿佛随时都要四分五裂,船板吱吱呀呀地摇晃,仿佛随时都要翻覆、解体,直接沉没到了深海。
再坚硬再有骨气的物件,也受不住这海底巨兽如此的摧残。
可是孤舟却硬是挺着小小的船骨,看似要散,但死也不散,看似要沉船,可就是撑住了巨鲸的冲撞翻顶,在海面上一晃一动,怎么也不沉下去。
慢慢的,它的坚持有了作用,这虚幻诡异而又浪漫离奇的场景,过渡到了第二个。
那凶狠可怖的巨鲸霸主在这个场景里,摇身一变,渐化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而那只随时要解体的小船,似乎成为了一只疲倦虚弱的、有些陈旧的玩偶。
玩偶是布料做的,神情上颇有些无辜与茫然,躺在一张棉花做的小床铺上。
匕首忽的出鞘,以锋尖去蘸了一点儿甜腻的糖浆,然后用这蘸满了糖浆的尖端,在布料上乱划、直戳、试探性地刺探,竟撕出了一个口子,露出了布偶体内的棉花芯子。
可匕首没有停,反倒把里面的棉花芯子挑得到处都是,让这玩偶上面全是白乎乎的棉花碎屑,身段上几乎沾满了透明而清亮的糖浆。
在下个场景里,匕首渐渐变成了一种可怕的雕塑。
一个神态狰狞、容色血腥、脉管突突的怪物塑像!
而那布偶在经历一重又一重的摆布后,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控制,它得以休息,得以呼吸,最后以破败布料一转身,化作了一段柔软华贵的丝绸,浮在了这层雕塑上。
丝绸遇了钢铁摧折,竟能沉静下来,包裹住了那雕塑上尖利的棱角。
那狰狞的怪物雕塑,在此刻活了过来!在丝绸的浮裹之下一动一跃,一起一浮,像是一阵疾风似的前越,一时顶而刺、一时戳而进!
丝绸就这样在不断的扭动摇曳中,被雕塑的尖端一下子戳穿了!
它彻底地软塌下来,在一声“滋啦”响的撕裂中,搐动似的痛苦挣扎,弹跳的曲线凝动在这一刻,裂帛之声越发剧烈,宛如一声声高亢的尖叫!
可明明是被扯裂了,那被劈开两段,将断不断的丝绸,居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从破坏和撕裂中产生的快意。
一种只在云巅之尖震颤的痛快!
第61章 只有梦里才能看到的你
梦境中的云巅之上,有着万分的抖震与开合,像是有什么人在上面发生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脚踢、腰扭、胯转、身挪,不配合的步子像被渐渐扭转到了配合,战士的身躯颤跃之间,身上武器突刺与凹陷,云如海水般起落抖颤,不断有棉花状儿的小云絮飘落下来,落到梦境间隙里转瞬便消失不见。
苏折陷在这软塌塌的棉花云里,只觉大汗淋漓、身上无力,此刻他的双手被迫负在头顶,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梦境之力所紧缚,脚上的腾挪动作显得无比青涩与生硬,像是一个几百年没在云巅上打过架的人,被突兀地扔上了战场,被迫匹配了一个强悍的对手。
而行幽可并不是一个会体贴人的对手。
他一开始就忘了什么是循序渐进,连战斗的顺序都还未和苏折提起,就在云巅上发起了有史以来最为凶悍、最为可怕的进攻。
这种凶狠的打斗,使苏折近乎无力招架。
他只觉得一场恶战下来,全身的骨节都涨得噼啪作响,像是有什么人在自己的身上放了一百零八根炮仗,点燃了以后再放上去,又觉得自己宛如一杆巨大的刀鞘,被一把重达千斤的大刀,不断撞击着肩胛,刺探着腰躯,鞭打着脊背。
行幽战斗起来还真是,完全不懂得留情啊。
他像一个越打越兴奋的战斗狂,几乎是彻底垄断了苏折身上的起伏,以粗暴健硕的一举一动震慑着对方的精神,斗到狠极兴极,牙关会像野兽般哼出狠辣的声响,硕大肌腱宛如山崩地震一般咔咔作声,他一出手就能把欲逃的苏折拽了回来,把对方捏得像是兔子似的软和。
也就是苏折靠着嘶喊醒了他好几次,其中甚至夹杂了一些羞怒的瞪视与欲泪的红眼,他才醒过神来,这毕竟是打斗而不是死斗,下手太狠是真要出事儿的。
他就把云巅之上的战斗的节奏放缓了些,步伐掌法腾挪之间,他甚至开始让苏折控制了一些节奏。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苏折才感觉到了这场打斗是有些痛快的。
一场战斗的两人若互相配合,则一战一退,一进一守,无论如何都是默契合适的,他与行幽本就相识多年,对彼此的性情知根知底,如今行幽愿意冷却些许热,让渡给他权,他就积极鼓动了躯干,伸展了手脚,叫这一场原先的恶战、狠斗,变得越发酣畅淋漓、痛快非凡!
打到了最后,有一些非人的声响从云巅之上倾泻而下,充盈于整个梦境天地之间,昭示着全所未有的畅意!
打完了架,苏折精疲力尽地躺在云巅上。
可却注意到,行幽的精力依然是充沛的。
他瞧着侧躺着的苏折,似乎想把对方的身躯给掰过来,然后想要再来一场狂斗,可苏折却摆了摆手,无力道:“我真的不行了……”
行幽却笑得有些危险:“这里是梦境又不是现实。你的身上没有大碍,不过是精神上疲惫了些,休息会儿,我们还能再战的。”
苏折无奈地瞪他一眼:“你倒是战得尽兴,我却不够痛快……”
行幽目光微微一动:“当真?你方才难道是不痛快的?”
苏折闷声道:“你又不是瞎子聋子,难道你看不出来?”
行幽笑了笑,忽的一拍手掌。
在云巅之上的碧澄天空,忽然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巨大水晶镜子。
这些镜子毫无遮拦地倒映着梦境的一切,可大多数倒映的却是云巅之上的苏折与行幽二者。
苏折一愣,道:“你这是做什么?”
行幽嗤笑一声:“你难道不想看看自己方才的表情?我让这些镜子重新回放一下,看看你在方才到底是不是畅快舒爽的。”
苏折臊得连话都有些断续了:“有什么好看的?你把镜子收回去。”
他当下就从侧躺中想跳起来,可却被行幽按住了手足。
行幽的眉角越发高挑,笑得像是在计划当中似的。
“我可不想受了你的冤枉,被你说是用力过猛的莽夫,或是战艺不精的憨子,你须得自己看一看这幻镜,认清楚你的内心,你方才分明也是畅意的!”
苏折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收回去,心内如有各种含义不明的浪潮思绪在冲击,击得他半恼半羞道:“我,我不看,已经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回顾的意义?不过是让你自己舒服罢了。”
行幽笑了笑:“不想看过去?那就看看现在,如何?”
苏折正想问什么是“看看现在”,结果行幽立刻就压制了上来,而那镜子也如愿以偿地放大着苏折此刻的表情。
润白面目上的红润异常地明显,像两朵儿红云似的粘附在脸颊上,脖子上如被指印勒了一圈,锁骨如一横被指尖划过的线,战斗后的灼与热,像太阳层层照出了他脸上的情绪,那双眼中确实是有一些不甘与不安的,可光芒转动流溢之间,似也有几丝隐隐的兴奋,与颤抖着的期待。
苏折立刻意识到,这镜子里放着的不是他的表情。
而是他潜意识的情,和那些被压抑被克制的思绪!
苏折恼地一咬牙,别过头:“我不想看,也不要看。”
他本来就刻意压制着自己对这场战斗的享受,就是怕自己万一畅快到了,会真的上了大的瘾,喜欢起这种梦境包装着的粗暴恶斗,毕竟他打不过行幽,无论在哪里都打不过,倘若真的喜欢上了这种打,吃亏的总是他。
更何况,他总是一个要回家的人。
倘若贪恋一时一地的虚幻温暖,不舍得回家了,那要怎么办?
可是行幽却不满地捏住了他的下巴,笑道:“你啊你,都到了梦里了还学不会面对自己真实的欲望?”
“这不是真实的欲望……这,只是一些胡思乱想……”
“你真的不看?”
苏折固执地别过头:“你要战就继续战,我不想看自己的表情。”
直播打斗到底有什么乐子在?这里又没有观众来喝彩,也没有行家来评论,行幽真是让他越发地不能理解了。
行幽笑道:“你既然这样不想看,那我也不能勉强你啊。”
在他的轻笑声中,苏折忽然觉得眼上一凉。
一种丝绸软布,蒙上了他的眼睛,剥夺了他在梦境中的视觉。
苏折当下要把蒙眼的布给撕下来,却被行幽捉住了手腕,压制在了头顶。
“怎么了?不想看的话,那就都别看啊。”
苏折吐出一口凉凉的气儿:“不看就不看,我眼前身边不就是你一个人么,你还以为我怕了不成?”
话是这么说,他内心仍旧是有些不安的。
行幽一言不发就蒙了他的眼,不知道又想动些什么歪心乱思。
结果行幽只是好奇道:“真的不怕了?”
“有什么好怕?”苏折尽力维持着淡笑,“你不就是想看我狼狈不能自持的样子么?可你又不会真的把我吃了。”
果不其然,当他展现出了足够的冷静后,行幽便只好收了调笑的话,低头亲了一记那蒙眼的丝绸,动情地瞧了一眼对方的轮廓,轻笑道。
“不怕的话,那就别叫。”
啊?干什么?
苏折还未意识到的是。
但接下来的事儿,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预料到。
那梦境天空的某种镜子里,播出了一种难以理解的奇异幻象。
幻象里,一只钢笔被一只大手持着,笔尖直直刺入了一只玩偶的布料中,那玩偶的布料缝合得乱七八糟,笔尖刺入的部位似是下巴又似是唇部,反正笔锋随意书写,似是想在脸上或者舌上刻写些什么类似于祝福或诅咒的字迹与纹路,不多久,笔墨用完了,那只持着钢笔的手用力地按了按钢笔上的机扩,释放出了许多浓稠如漆的墨汁,让玩偶一点一点吞下了这非同寻常的墨汁,甚至于墨汁滴透了出来,把布料的脸都浸染了。
半晌后,苏折脸上的蒙眼布被取下,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各种镜子里的景象,此番神智迷离,意乱心荡时,有些看得连他自己都看不明白,有些却一眼就看了明白,忽然瞥向了其中一个镜子。
却发现这层镜子里,播放的是他的妖族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