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折想了想,说:“我只是一个小弟子。”
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柳闲问:“那你犯了什么事,让他这样对你?”
谢玉折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落在身上时,柳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除了外形的变化,谢玉折身上还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变质了,他能感受到,但他还分不清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但那个森冷的眼神过后,谢玉折不再开口,柳闲便知道这不是他这个外人该打听的事了。
他瘪了瘪嘴角,没多说话,可心里仍不免多了几分明珠蒙尘的惋惜。
当了八年小弟子,还被自己师尊扫地出门,气运之子怎么会混这么惨啊。
不过他转念一想——
我心疼他谁心疼我啊?
我现在是真的有可能会死!
谢玉折问他:“小花, 我可以在你家暂住几日吗?”
柳闲的感官非常灵敏,稍微和谢玉折凑近一点,他就能闻到他身上的新鲜人血味, 而且还不少。他来这里之前半个时辰就像杀过人似的,沾上了大量的人血。可奇怪的是,他刻意用香料掩盖了这股味道。
现在变成普通人的柳闲感知不出他的境界, 刚才听他说杀妖兽是他的任务,难道被顾长明抛弃之后,谢玉折改行当上修界雇佣兵了?
好可怕内。
面对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雇佣兵的请求,柳长寿牢记保命第一条,绝不能引狼入室。
“不行哦。”他伸出食指摇了摇,理直气壮地拒绝了谢玉折:“大哥哥,我爹说过,不能随意让陌生人进家门, 所以不能让你来借宿啦。”
事实上,虽然他嘴上说的回自己家,但那只是柳闲为及时离开找的幌子而已。其实他除了被步千秋领去卖猪肉的地方看了看,压根不知道他们平时住在哪里啊!
而且即使去了一次猪肉摊子,柳路痴也做不到原路返回了。
更何况他现在万事皆休,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开心的要诀之一就是没人管。
步千秋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长辈, 柳闲很尊敬他,但每一次相见时, 他总会联想起在现代因为各种纪律问题罚了他八百次的班主任。
试问,和班主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哪个正常人开心的起来?
还不如和谢玉折一起呢,那至少刺激。
谢玉折被他拒绝了也不恼, 只是问:“你和你爹住在一起?”
“我这么小,当然要和爹娘一起住了。”柳闲回赠了他一个“你懂不懂”的鄙夷眼神,却见谢玉折腰间的传音石突然亮了,可他只是微皱了皱眉,并不理会。
柳闲指着那块石头,乖巧地提醒道:“大哥哥,有人给你传音了。”
今日扮可怜之辱不可忘,他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去禁书阁里学学,到底怎么才能让他既变成大人,又恢复剑意,哪来的时间和别人死缠烂打?
趁着有人和谢玉折打电话,他可以迅速挤进人流里逃跑,再跑进小巷子里,路线他都想好了!
可谢玉折却无所谓地说:“我可以不听。”
要不是为了跑路,谁管你听不听?
柳闲无聊地打了个呵欠,一手攥着谢玉折的衣角用力扯了扯,满脸都是稚嫩的担忧,他问:“万一有急事找你怎么办?对面一直在呼叫你,都不停呢。”
谢玉折腰间的传音石的确在一直闪烁。
柳闲一直抬头用湿漉漉的小鹿眼注视着他。
终于,他无奈地笑了声,拿起传音石,问:“何事?”
传音石以灵力为媒介,只有石头的主人能听到对面的声音,所以柳闲完全不知道他们在交流什么。
他只知道对面应该叽里咕噜地说了很多话,因为谢玉折迟迟没有出声,而等到他要给出答复的时候,他竟然先垂下眸瞥了自己一眼,然后背过身过去,柳闲甚至连他说话的表情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他颀长的背影!
哈???
我都要跑路了,谁稀罕听你和别人在说啥?
柳闲当机立断地跑了。
给他传音石时,步千秋说好的“以后能用这个联系我”,可除了一开始那声秒接通的伴随着惨叫的奇怪的“何人”之外,步千秋再也没理会过他的传音,看来是压根没打算再像从前关爱听话可爱的小花一样关爱他了。
于是柳闲凭着可爱的皮囊一路打听,路边卖花的爷爷告诉他,从妖林乘马车到天不生大约需要两个半时辰,等到了地方就已是深夜了;茶馆听戏的修士姐姐告诉他,天不生的宗主顾长明,已经外出除妖许久了。
毕竟他要干的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能干的事,而天不生最大的威胁恰好不在山中,一切都在往欣欣向荣的方向走。
变小人后身体也变差了,在马车上颠簸五小时,双脚着地的时候柳闲感觉自己浑身都要废了。
好在掌门令还能用,他挑了个守门弟子换班的时机入山,一路上凭着它,轻松躲过了天不生所有的守山机关,连禁书阁的大门都未曾阻拦他。
柳闲不由得有些感慨。
他明明和顾长明反目上百年了,天不生的景都已天翻地覆,可那年顾长明半跪在他脚边发誓“此生皆为上仙代职”时给他的掌门令,还是有在如今所有禁地中畅通无阻的权力。
过去他总喜欢翻看禁术古籍,捣鼓些奇怪的东西,进禁地比回自己家还亲切。可现在连大门都不敢踏,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才敢钻进去,真的是落魄了啊。
还好,禁书阁里没人——
毕竟本来就只是掌门和代掌门能进的地方。
关于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柳闲冷静地思考了起来。
起因,是他的眼睛瞎了。
而后,步千秋连他变瞎的原因都不知道,就为了实验他自己的药方,把他定在病床上,强制性地为他治了病,然后就造成了这种情况。
他好像在一本手稿里看到过相同的情况,于是想往禁书阁第六间走,那里放着他们从前收集的医药病理书籍。
他记得自己离开天不生时,禁书阁被他搅得乱七八糟,如今那些见不得光的书却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顾长明竟然还有如此雅兴。
啊啊啊啊,脚边有光!!
竟然有人!!!
不安的氛围扩到最大,顾长明不在山中,竟然有个敢在如此禁地里点灯的高手,千般戒备之下,柳闲悄然拿出护身符,贴上自己的四肢脑门,尽力在不引起风吹草动的情况下隐蔽身形,他一颗心已经戒备到了极点!
绝不能被发现!
此地四处都是珍贵的藏书,他左手握起一柄锋利小刀,谨慎地探出头观察,却见满地泄着皎洁的光,一个低束长发的高挑身影正趴在书案上。
非常可怕的是,去第六间的路必须经过这个趴着人的桌案。
更加可怕的是,在这里盘腿坐着的人,怎么又是谢、玉、折?
早上碰见一次,凌晨又碰见一次?
桌案上摆满了书籍,砚台里的墨汁未干,谢玉折好像已经看了许久的书,而后累了,正隔着手趴在上面休息,连平日里高高扎起从不松懈的马尾都披在肩上,只是随意地用绳低低地束了个结。
禁书阁内从不见光,和外头的晚秋一样寒,可他仅仅穿了件单薄的单衣,身上披了层宽大垂地的外袍。
他身旁那颗夜明珠硕大无比,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柔和如月的光洒在他脸上,长睫的影子垂落,他越发冷冽的脸被分割成了明昧两半。他好像很累,连睡觉都不安生,疤痕狰狞的左手还握着书页,连眉心都微微蹙起。
做了噩梦吗?
而且他这个被逐出门的小弟子怎么敢进禁书阁,还坐在主位上,累了就地而睡的?
柳闲心里觉得奇怪,不过他没空多想。
好在谢玉折侧头背对着他,于是他蹑手蹑脚地穿过了走廊,没磕没碰,顺利地进了第六间。
还好变小了敏捷性还在,柳闲悄悄舒了口气,长长地抚顺了自己的呼吸。
第六间第八层的第十一格里装着先药宗周在颐的祖宗周药师的手稿,柳闲用他刚被治好的新鲜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
可问题是,即使他踮起脚伸长手也依旧够不到第八层啊?
根本难不倒他。
千年来收集宝物无数的人自有他的做法,柳闲琢磨着自己现在这副小孩模样应该挺轻,遂财大气粗地从包里掏出来了九张悬浮符,左脚贴两张,右脚两张,左手两张,右手两张,脑门上再一张,直接颤颤巍巍地浮了起来。
不过由于他从前能用轻功悬浮,画了之后一直没用过它们,符咒放得太久好像受潮发霉效果变了。他浮是成功浮起来了,只是姿势微微有点太……奇怪了。
而且他觉得自己随时会掉下去。
一手扒拉着书架,另一手抬高了想摸到手稿的书脊,却由于符纸法力不够,总是差了一点儿。他使不上力,颤颤巍巍地浮在空气中,在空中想蹦跶一下都不行,而后有双炙热修长的手将他扣住——
他握着他的手背一路向上,终于碰到了手稿,身后人的声音很低,他说:“小花,我帮你拿。”
本来就冷的空气直接凝固了。
柳闲把书拿起抱在怀里,很沉默。
他的心跳都停了,惊恐地打了个寒颤,一点一点僵硬地回过头:“你!”
谢玉折长身玉立,另一只手还提着盏温暖的灯,他单手把他轻轻搂着放在了地上,解下身上的长袍,蹲下身披在他身上,系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他似乎刚刚醒来,眼尾都还闪着懵懂的水光,哑着嗓子说:“这里很冷,你会着凉的。”
被有死仇的人碰到皮肤的时候柳闲的心都在打颤,他决定装出事先不知道他在此的模样,于是惊慌地朝谢玉折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问:“这是禁地,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为何不能——”
谢玉折止住了话头,低声笑道:“我是偷偷跑进来的。”
“你呢?”
“我也是偷偷——”
柳闲话还没说完,谢玉折已经瞥了眼他腰间,执起其上挂着的令牌,前后翻看着问:
“小花,天不生的掌门是上仙。你怎么会有属于他的掌门令?”
一个连灵丹都未结的小孩怎么会有已隐退的上仙的掌门令?
如果他是捡到的,知道是令牌还用它私闯禁地,明知故犯,按律当驱逐;
如果是从上仙手里偷来的,废之;
抢来的,杀无赦;
只有一条路好走些,上仙赠予。
毕竟人老人家都超脱轮回了,送个掌门令给朋友就像送个玩具一样无所谓。
于是柳闲从口袋里倒出十几个一模一样的掌门令,解释道:“这是上仙送我的令牌,他给了我很多呢。”
谢玉折恍然大悟,很哀怨地说:“我是上仙唯一的亲传弟子,他和我一起住了三个月,也未曾送我这种东西。”
言外之意即是,难道你和他的关系比我和他还要亲近吗?
明显是完全不信的意思。
他怜悯地说:“守门的师兄就在外面,要是我不小心发出了声音,他知道有人擅长禁地,一定会立即传音禀告顾宗主,到时候他回来,你就跑不掉了。”
柳闲反问:“你不是也一样?”
“他抓不了我。”谢玉折提着灯,坦然地环顾着四周,笑着问他:“小花,所以你的令牌是怎么来的?”
“好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柳闲自暴自弃地说:“其实我就是上仙……”
谢玉折欣然笑了。
“的亲生儿子。”
“其实我叫柳喜花。”柳闲就这样给自己加了一辈。
反正他自己就是柳兰亭, 多了个儿子,也没人能给他打假。
“柳喜花?”谢玉折皱起眉头,似是不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
柳闲眨眨眼道:“你师尊喜欢花, 就给我取名叫喜花。”
谢玉折笑了声,他问:“你几岁了?”
柳闲笃定地说:“七岁了。”
“七岁……”谢玉折沉吟片刻,道:“正好。”
他一本正经地分析着, 每一个字都在往心虚胡扯的柳闲心里插刀。
“原来师尊无缘无故消失八年,是去找自己的心上人了,还生了个孩子。”
谢玉折轻点下颌,了然道:“小花,先前你说要回家和爹娘一起住,想必就是和师尊师娘。他们一定对你很好……”
他信手将柳闲手上的刀抽出刀鞘,刀身如镜似玉,寒光里映着一双锋利的眉眼, 他抚着刀柄上的“玉折”二字,不疑有他地轻叹道:“毕竟,师尊把这个也给你了。”
柳闲心中暗道不妙。
这把刀是谢玉折多年前送给他的生辰礼,小巧锋利,正适合在狭小的空间里偷袭用,因此他一直带在身上,完全没想过会被谢玉折看到。
知道杀了自己的师尊把刀送给他的亲生儿子的此刻, 他会想什么呢?
“小花,你为什么来这里?”问话时, 谢玉折的神色轻松却又很怪异,他说话时, 每一个清缓的字里都像克制着着万千暗潮。
“我……我来帮你师尊拿本书。你知道,他就喜欢差事别人做事。”
谢玉折瞥了眼柳闲怀里已经发黄卷边的书, 书脊处挂着块小竹片,上面是柳闲的字迹,从前的他在上面标注着《周药师百病注》。
于是他问:“师尊,眼睛好了吗?”
明明是在问他的师尊,可谢玉折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恍惚间柳闲还以为自己不是小孩之身,还以为谢玉折在问他自己。
但任谁也不会相信,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上仙,会变成个连剑都召不出来的废物小孩。更何况人变小本来就是闻所未闻的事情,没人能想到。
可他就是在问我啊。
柳闲道:“他好了。”
谢玉折在一个架子上取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回原处,只是“嗯”了一声。
气氛有些尴尬,柳闲硬着头皮说:“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一路上都是用令牌悄悄进来的。所以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他好不容易过上清闲的日子,和人举案齐眉,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举案齐眉……?小花,你年龄还小,却也懂得举案齐眉四个字了。”刀插入鞘,其声萧萧,谢玉折的脸色并不好,他一字一顿地复述着,冷寂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逼出来:“你不想我说出去,我便不提。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柳闲能感知到他每一个字里散发出的危险信号,可目前的他和修士的实力差距太大,身上带的法器还大多都是有毁山之能的破坏性武器,不想毁坏书籍,无奈之下他只能屈服,小心地问:“什么请求?”
“弟子不孝,与师尊分别八年。八年想念,寤寐思服,日日难以安眠。”
谢玉折的眸光暗了暗,他道:“八年时间,我去了许多地方,问了许多人,却未曾寻到师尊的踪迹,连他喜得贵子之事,都不曾知晓。你能带我见见他吗?”
他直勾勾地盯着柳闲,八方莲灯的光浸进他的瞳孔里,其中有水色荡漾。
柳闲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他为难地咬着唇,问:“你想见他?”
谢玉折点了点头,他垂落的长发也跟着颤动,影子被灯火拖得很长很单薄。
“那走吧。”柳闲回答地很干脆。
每一句话都建立在子虚乌有的谎言之上,他是,他知道谢玉折也是。
妖林中心,几乎没有活人能进去。
他从前扒过几任妖王的骨头,妖兽再不敢立王掠夺,把对他的恐惧代代相传,再加之他做了千年上仙的威望,所以他能去。
而谢玉折呢?
倘若他真的只是个被逐出门的小弟子,早在进妖林的时候就被撕成肉沫了,哪还有沐浴焚香,掩盖血腥气的机会?
所以他是靠什么轻松进入妖林的?又是凭什么点着灯,坐在禁书阁的主位上的?
这些天他未曾打听到顾长明除了“数月前外出除妖”之外的半点消息,顾长明好权势,不可能长久销声匿迹,且他的两位徒弟也没了声息。
他们的去处,想必眼前人最清楚。
这是一场拙劣的猜瞒游戏,他们心照不宣地把对方当傻瓜,随意编几个脆弱不堪的谎言把不想被人触碰的地方掩盖过去,不过两人都如此便反倒没关系,如此裹着真实的梦幻泡泡便不会被戳破了。
但柳闲不想再耗下去,无论对谁,他一贯是从不拖泥带水的人。
禁书阁里珍贵藏书甚多,不好施展拳脚,先答应谢玉折去见他师尊,再在出去后立即隐匿身形离开,他已经盘算好了。
见他应了,谢玉折弯唇一笑,八年后他冷淡了不少,可此刻他好像很高兴,双眼毫不掩饰地弯成了两轮月亮。
“小花,先等等我。”他快步走向自己先前趴着的桌案,并不阻拦柳闲跟随的脚步。
走得近了,柳闲垂眸一看,这桌上一半放的是案牍公文,一半放的是医术古籍。翻开的公文上写了几行批注,最后一个字仅写了一半,沾了墨的狼毫笔被随意搁置,沁了纸张大团未干的墨汁,仿佛字的主人刚才遇到了万急之事,好像是谢玉折的字,只是更沉稳了些。
他刚才醒了,察觉到有外人进来,所以很着急嘛?
在等谢玉折收拾不知道什么金银细软,柳闲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禁书阁里的新布局。而后他看到角落的书页里插着朵精致的雕花,不由自主地赞叹道:“这朵花雕的真好看。”
或许因为自己曾是一颗用了很多年才开花的种子,花对柳闲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本能地抚了上去。
“别碰这个——”
这还是重逢后柳闲第一次从谢玉折这张淡漠的脸上看到几丝慌乱和难堪。谢玉折迅速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地禁锢着他想让他不要触碰,可惜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花瓣,一切为时已晚,谢玉折的表情瞬间变得五味杂陈。
什么东西这么见不得光?
难道是夹着它的书有问题吗?
半夜写的日记,偷师学来的门派秘籍,还是伙同天不生弟子造反计划?
既然碰都碰上了,柳闲破罐子破摔地低下头——
“啊啊啊啊!”
他一个劲地来回甩着浮现金色咒印的手指,惊恐地瞪大了眼,口不择言地说:“这是什么啊啊啊谢玉折!!!”
谢玉折也怔住了,沉默良久后,他别过眼去:“这是……tsxbvz。”
像是心虚似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快,柳闲完全听不清,他皱着眉问:“你再说一次?”
“……从生符。”
“子与母异体同心,同生从死,同喜同悲,谓之从生。”
柳闲执起谢玉折垂落在身侧的手,用力把他紧攥着的五指掰开,看着他食指上略有不同的金色咒印,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不可置信地问:
“你、和我?”
谢玉折沉重地点了点头。
柳闲不停地搓着手指,妄图这样就能把刻入灵魂的符咒揉干净,不可置信地问:“那朵花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苍天啊,你待我不薄。
我费尽心力才躲过了同心护身咒,怎么就这么巧合,赏个花就能被结个别的咒呢?
难道是祸真的躲不过?
谢玉折低垂下头,像个不小心打碎了玻璃的小孩,无措地朝他道歉:“师……小花,这些年我一直一个人待在这里,除了今日你来,没有其他人来过。师尊临走前告诉过我一个特别的咒法,我想把它研究彻底,看了许多不同的书,想知道它有无不同的效果,所以除了在符纸上,在其他地方也画了不少,没想过会被别人碰到。”
“然后呢?然后我碰一下就被沾上了?从生,还是和你?”
谢玉折低低地应了声:“嗯。”
柳闲仔仔细细地观察手指上的符咒,很陌生新颖的笔法,他未曾见过,不知该作何解。
同喜同悲……那他现在心里这股浓烈的不安,究竟是来自于他,还是来自于谢玉折?
“我第一次见碰一下就结成的咒,你这符画的真有水平。”冷嘲一声后,柳闲长长地缓了口气,平静下来问:“怎么解?”
“我还没有得出别的解法。但书里有一解——”
再度拔出柳闲腰上的刀,谢玉折想也不想地说:“你身上的是母符,我的是子符,我们的悲喜相连,但性命不是。我的生命和你相连,你死了我就会死,我死了你却不会。”
他坦然地说:“只要我濒临死亡,气血不足以维持符咒,我们身上的从生咒就会自行解开了。”
柳闲抽了抽嘴角,无言地凝视了一会儿谢玉折。
而后他爬上书桌,站在数本堆叠的书上,和他平视着。他不可置信地问谢玉折:“你的命不值钱?”
“只有这一个解法了。小花,要是被别人知道你我性命相连,会有很多人想害你,以防万一,立即解开为好。”
“谢玉折,八年不见,原来你能耐了,还招惹了这么多仇人啊。”
此时柳闲气极反笑,他点着头赞同道:
“大哥哥仇敌无数,还想着救我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孩,真是善心可嘉。”
“想杀我的人很多。小花,比起我自己,我更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可若他们知道你我有从生咒,为了让我死,会想方法地杀了你。你如今没有灵力,也用不了剑,处境非常危险,而且你我感官相连,要是抓住了你,他们还可能会先虐待……”
谢玉折还在状似冷静地给他解释,可柳闲分明感受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悲伤和恐惧。但他并不与之共情,冷笑着,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大、爷、的,谢玉折。”
“濒临死亡?你是胆子大了没事可做净想着去冒险吗?”
“想杀你的人很多?所以你想用死来保护我?少开玩笑了,我被上修界群起攻之的时候你还在喝孟婆汤呢,没灵力没剑意的日子我不是第一天过了,来追杀我的人却一天都没落下,你看我现在死了吗?天上大罗金仙下来三千个,我柳闲也死不了!而你呢?绑了个这种小咒就要冒险去死,舍己为人,你是不是觉得我还会挺感动的?还是说,你就是想死,而我已经背了你一条命了,你想让我再背一条?我告诉你,就算在你心里你的命一文不值,我为了救你花的力气你也一辈子都还不完,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要去死?你、怎、么、好、意、思?”
“既然被人知道了才会出事,那不让人发现不就好了?不被抓住不就好了!?”
噼里啪啦一口气不停地骂了一长串后,柳闲地拿出两双手套,一双小的戴在自己手上,又用蛮力扯过谢玉折的手臂,抢过拿把精致的刀丢在地上,很粗鲁地为他戴上了大的那双,气急败坏地白了他一眼,用着依旧青涩的小孩嗓音,却半点没了故作的小孩模样,他已经丝毫不顾自己的人设,大声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