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羿:“……”呃。
翌日,陈青在一阵宿醉的头疼中醒来,呻丨吟坐起身,揉了揉后脑勺,忽然“咯噔”一下,整个人都僵住。
正好二子端来一盆热水,见他醒了,赶忙问:“青哥,你咋了?”
陈青僵硬转头,脖颈骨头“咔咔”作响。
“我问你,我昨天是不是在太子殿下面前失态了?”
二子一听他提起那场景,就忍不住摸摸脖子,一阵后怕道:“不止,你还喝酒了。”
“喝醉了?”
“醉到失态,还在太子殿下面前好一阵吹嘘。”
“我、我都吹什么?”陈青声音哆嗦。
“打着酒嗝说你跟裴将军是兄弟,还说小殿下亲自给你包扎伤口,你还闹过他们洞房……”
“完了完了完了……”陈青往后一倒,心如死灰,“二子,相识一场,你记得给哥找个好点的地方埋了。”
二子莫名:“青哥你说啥呢?太子殿下不仅没怪罪,还赏了咱们金子。”
“什么?”陈青激动得“噌”地又坐起。
泰山之行结束,李玹率军队、仪仗又回县城驻扎。
离开这几日,基本把李禅秀和裴椹在西北的事查清,也明白两人估计那时就已经产生情愫。
李玹心中怅然,有种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亲手养的孩子就长大了,然后在他没留神时,又被隔壁野小子骗走的感觉。
大军不能一直在县城停留,从泰山回来这天,军中开火,做了顿好饭,打算今晚吃完,明天就继续上路。
李玹从泰山回来的途中,与众将打了些猎,这晚也置下酒席,令众人畅饮。
只是欢闹的是别人,李玹一直端坐上位,面色淡淡,有人来敬酒时,才含笑饮酒,无人敬酒……竟也独自酌饮不少。
自念佛后,他鲜少会这样不克制自己。
虽然一开始信佛,是装给李懋看。但佛经念得久了,确实也能令他心中平静,于是便静心修身起来。
只是自李禅秀遇刺以来,贪嗔喜怒,便屡屡破功,怪道人都说儿女是前世欠的债。
李玹无奈叹息,看向因李禅秀和裴椹没出席而空着的座位,摇摇头,兀自又酌一杯。
旁边孙神医看出他烦扰,不由笑呵呵问:“太子莫非还在为小殿下的事烦恼?”
李玹抬眸,微微看向他。
孙神医当年为李玹的父亲——大周太祖皇帝刮毒治伤时,就见过李玹,那时李玹还是个孩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见他已为人父,又被圈禁多年,再登高位,人生起起落落,也甚是不易,不由劝道:
“太子,儿女自有儿女福,你经历这么多,怎还看不开呢?我想当年太祖皇帝若知晓后来的事,兴许宁愿你一辈子当个寻常人,平安过一生,也不想你如此辛苦。为人父母,大抵如此,若小殿下从此和裴椹分开,过着自己不喜欢的生活,你又会高兴吗?”
李玹端着酒樽,沉默半晌,忽而轻笑。
“左右不过是个男人,虽然裴椹身份特殊了些,但蝉奴儿喜欢,孤也没打算拦着,只是……”
李玹端起酒樽饮了一口,声音含糊:“……裴椹自幼练武,实在粗蛮,没轻没重,不知敬主……”
孙神医微愣,揣摩半晌,终于弄明白,太子这是嫌弃裴椹粗鲁,伺候不好小殿下。
想到那天帮李禅秀把脉时,看到对方手腕已经浅淡的淤痕,孙神医猜到什么,不由好笑地开解:“殿下,老朽行医多年,曾见过一类人,体质极易留下淤痕,有时只是轻微磕着碰着,就青紫吓人,实则并无大碍,也非受伤严重。”
李玹:“……”
若是平日,他定不至于说这些,但今晚饮了酒,有些微醉,才会失态。
不过听完孙神医的话,他倒是想起,李禅秀小时候确实经常不知在哪磕着碰着,弄得手臂小腿青紫。有时睡着时做梦,手往旁边一砸,碰到床头,第二天醒来,手背也会青一片。
更别提李玹有时把他从泥土堆里提出来,攥着手腕拎回屋时,一松手,就能看见这孩子细伶伶的手腕红一片。
原来又是自己误解了。
李玹沉默,又有些尴尬,片刻,忽然对旁边侍从道:“把……这釜鹿肉端去给裴椹,就说……”
顿了顿,又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让他不必过于操劳。”
席上,众将见李玹给裴椹赐肉,不觉松一口气。
尤其是并州军的一些将领,虽然此前裴椹已经到过军中,安抚过众人说没事。
但先前去泰山,裴椹没有同行,今晚宴会,裴椹亦没出席,再加上他之前忽然被看押数日,众人心头难免又不安,猜测李玹可能已对裴椹不满。
毕竟不止文松泉他们怕并州军出乱子,并州军其实也担心李玹忽然对他们下手。
如今见李玹对裴椹似乎还好,将亲自猎的鹿肉赐给对方,又觉得君臣二人之间应该只是小龃龉,无大碍。
房间内,裴椹忽然收到李玹赐的鹿肉,有些不解,和李禅秀对视一眼后,问侍从:“主公为何忽然赐肉?”
还是鹿肉。
“小的不知,只说让裴将军不要过于操劳。”侍从恭敬道。
裴椹:“……”他怀疑李玹是怀疑他不行。
“这是太子殿下亲自猎的鹿,还请裴将军千万莫辜负殿下的心意。”侍从又道。
裴椹:“……”
李禅秀:“……”
这下连他也表情微僵了,又有些尴尬。李玹去泰山这几天,他和裴椹……解过一次毒,偏巧李玹又让人送来鹿肉。
李桢得知派去刺杀李玹和李禅秀的刺客失败,气得重重将信摔在桌上。
旁边人忙劝:“殿下勿怒,刺客虽然没成功,但此次行动也并非完全没作用。属下听闻,李玹的儿子这次受伤不轻,李玹因此迁怒裴椹,竟命人将其关押起来……”
“哦?有这事?”李桢脸色稍缓, 问那属官。
属官乔琨忙道:“千真万确,据探子回报,李玹在其子出事后, 将裴椹关押数天, 吓得燕王都急忙赶去求情。殿下,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啊。”
“你是说,派人去接触策反裴椹?”李桢瞬间会意,眯起眼眸问。
“不错, 殿下试想, 裴椹何等身份?他手握重兵, 占据雍、并二州,当初就连殿下和圣上, 都对他礼遇万分……”
“哼,只是孤没想到,他会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父皇和皇祖父都看错了人。”李桢忍不住冷声。
乔琨一顿,语气变得小心:“谁说不是, 当初裴椹投靠贼军之举, 实在令人料想不到。但话又说回来,若非他当初突然投靠,李玹焉能有今日之势?但李玹得了裴椹大军支持, 却因裴椹没保护好他儿子这点小事, 就将其关押责罚, 殿下您想,裴椹心中能好受?”
李桢:“哼, 这就是他当初背叛孤,选择投靠李玹的下场。”
乔琨:“……”
他斟酌一下, 又小心开口:“殿下,依属下愚见,李玹此举恐怕是故意为之,他对裴椹早有不满。”
“哦?”李桢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
“殿下您想,裴椹的并州军和张伯谦的雍州军加起来,占据李玹贼军近半兵力,其势之大,恐怕连李玹也不敢轻动。裴椹刚加入贼军时,对李玹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如今,朱友君败了,北边除了被胡人和一些流民占领的州郡,其余尽归李玹。
“李玹就要一统北方,可偏偏,裴椹手握的十几万并州军和张伯谦的几万雍州兵,恐怕都更听裴椹的,而非李玹。这种情况下,李玹能不忌惮?而裴椹手握重兵,屡立战功,轻易就能撼动义军,他又能不想要更多?”
李桢被他一点,不由道:“你是说,李玹和裴椹之间早有不合,裴椹没保护好李玹的儿子,不过是李玹拿来惩戒、敲打裴椹的一个借口?”
“不错。”乔琨点头,“殿下,如今在北边,李玹最大的敌人,实则就是胡人和裴椹。胡人尚远,可裴椹近在卧榻之侧,李玹能心中安稳?这次李玹留陆骘处理青州事宜,而非裴椹,不就是证明?”
李桢若有所思:“不错,不留裴椹在青州,就是怕他在青州经营自己势力,继续壮大。”
还有拿裴椹没把护好李禅秀来敲打裴椹,不就跟他皇祖父总拿燕王的一些小错事,敲打裴椹,是一个道理?
只怕李玹这边敲打完,李玹那儿子还要再施恩示好一下裴椹,稳住其不生出反心。所谓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打一棍再给颗甜枣,不外如是。
当初他们父子和皇祖父不也是这么做的?皇祖父时时敲打、打压裴椹,而他和父皇则常为裴椹说好话,示好于他。
想到这,李桢不由又冷笑:裴椹啊裴椹,还以为你背叛孤,到了李玹那,能得到什么好处,原来也不过是继续被当成家犬驯养。
但想到正是因为裴椹“背叛”,才使得如今李玹势大。一旦李玹彻底统一北方,挥师南下,金陵形势将岌岌可危,他脸色又一阵难看。
冷静下来后,他才皱眉道:“但裴椹非是会反复反叛之人,而且只是一次小小的关押责罚,只怕不足以让他再倒向我们金陵。”
乔琨却说:“殿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只是一次关押,但时日久了,这样的冲突必然会更多,裴椹的不满也会慢慢积累,总有爆发的那天。况且我们未必一定要裴椹来金陵,如今形势,只要裴椹与李玹闹翻,哪怕他回并州去,对我们来说都是大利。我们只需派人潜伏,伺机游说便可。”
李桢思索片刻,道:“可。”
“此外殿下还要常派兵到北边侵扰,切不能让李玹能安下心治理北方,休养壮大。”乔琨又建议。
毕竟之前李玹攻打朱友君时,他们原想趁机攻打洛阳,可又听闻洛阳有重兵把守,一时举棋不定,最终错失良机。
谁都没想到,洛阳当时其实只有不到万人防守。李玹那时把四万精兵都带去支援李禅秀和陆骘,抵抗朱友君的六十万大军了。
乔琨叹气,谁能想到李玹会这么大胆,为打败朱友君,竟孤注一掷?那是他们最有可能打败李玹的机会,可偏偏失去了。
眼下为防止李玹统一北方后进一步壮大,只能时时派兵去疲扰,令其不能休养。
但用兵之事,却不是李桢一人能决定,于是先派人到李玹大军驻扎的县城,继续打探消息。
然而就在他们商议之时,李玹的大军已经开拔,继续往洛阳行军。
李禅秀因之前落水导致寒毒发作,最近虽解了两次寒毒,可身体仍弱,暂时不能受寒,便乘坐马车。
马车是李玹命人亲自打造,宽敞不说,车内更铺着柔软的毯子、裘皮,车窗也被厚棉帘遮实,确保不透入一丝寒风。
裴椹自然也坐在车内,对外称是他上次没保护好李禅秀,心中有愧,特意到车中照顾。实际原因,只有李禅秀和李玹知道。
几天后,探子将消息传回金陵。
李桢命人叫来乔琨,将消息给他看。
乔琨看完,迟疑:“这……”
“李玹已经将裴椹放出,并州军也没出乱子,我们的人更没机会见到裴椹。”李桢面无表情道。
乔琨思忖一下,劝道:“殿下勿急,此事不急于一时。待我们派兵侵扰北边,李玹必派裴椹来应对,到时就有机会派人到裴椹军中劝说。况且裴椹好歹是手握十几万军的大将,又为李玹屡立战功,李玹却把他当下人一样,让他去伺候自己儿子,这不是羞辱又是什么?裴椹此刻心中必然不甘,并州军诸将知道此事,恐怕也要为其不平。”
李桢听完,微微点头:“公言之有理,那就再等等。”
马车中,李禅秀裹着狐裘,微微闭目浅眠,面容在一圈白裘毛映衬下,愈发白皙秀丽。
乔琨口中“心有不甘”的裴椹正将他小心揽在怀中,脊背倚靠车厢,免得李禅秀被颠到。
目光轻轻描摹怀中人如雪山青黛的眉眼,他忍不住低头,在对方眉心印下一吻,然后确实有些心不甘地将人抱紧。
李禅秀被勒醒,睁开困倦的眼看他一会儿,又闭上,有些疲倦道:“又怎么了?”
裴椹在他唇角亲了亲,叹道:“不知何时才能到洛阳。”
“嗯?”李禅秀声音慵懒地轻应,带着几分倦怠。
实在不能怪他,昨天在城中停驻时,他和裴椹又解一次毒。尤其用那口诀,他又分外敏感。偏偏裴椹一次比一次熟练,总能许久。
若不是怕丢人,今早他简直都不想起来。裴椹倒是说让他装病,要抱他上马车,但那不是一样丢人?
虽然其他人不知缘由,但李玹、孙神医能不知?
于是李禅秀还是硬着头皮,自己一步步走上马车。只是上了马车,他就不想动了,窝在裴椹怀中,一直睡到中午。
裴椹替他按了按腰,附耳轻声问:“是不是还酸?”
李禅秀终于睁开眼,一双水润眼眸无声谴责他。
裴椹却吻了吻他,道:“殿下不要这么看我。”
正好马车忽然停下,大军临时驻扎。
李禅秀努力推开裴椹,微喘道:“我要下车一趟。”
裴椹立刻扶住他,道:“殿下要做什么?吩咐我就可以。”
顿了顿,又道:“主公明我照顾殿下,殿下不必客气。”
他现在是奉“旨”照顾。
李禅秀:“……”
“人有三急。”半晌,他咬牙低声道,说完便披着狐裘跳下车。
裴椹却仍跟上他,问:“那殿下可需要我帮忙扶着。”
李禅秀:“……”
裴椹:“……我是说殿下身体虚弱,可需要我扶你过去?”
李禅秀:“不、必、了。”
裴椹这几日实在太黏,就算是父亲令对方照顾他,也不必如此吧?
数日后,大军终于抵达洛阳。
裴椹原以为不再是行军路上,自己终于可以好好地、没有顾忌地和李禅秀相处,顺便解毒。
毕竟行军中途,除非是在县城驻扎,否则马车中的话……虽然他很愿意,但殿下实在脸皮薄,难以接受。
况且李玹万一知道,也不好。虽然这已经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只是没想到,大军刚到洛阳,就听闻金陵和荆襄分别派兵来攻,似乎连一刻都不打算让他们休息。
李玹没来得及准备称帝的事,就紧急招众人先议此事。
裴椹自然不好再与李禅秀腻歪。李禅秀因这一路解了几次寒毒后,身体也有所好转,同样参与了这次议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议,虽然朱友君被击败,但北方各地仍有一些小股势力没被平定,包括北边胡人仍蠢蠢欲动。
而李玹刚打下朱友君的地盘,也需慢慢消化。此外各地几番经历战乱,百姓也需休养。
总之,眼下不宜立刻与南边开战。这也之前查出刺客是金陵派来时,李玹没做表示的原因。
众人一致认为,应该先派兵去守住重要的关隘、城池。不必主动进攻,坚壁清野,坚守即可。
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毕竟真要和南边开战,粮草要准备、水军要训练……哪一样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等北方安定,百姓休养过来,粮草充足,兵甲齐备,就是攻打南边的时候。
但眼下,派谁去守,却是个问题。
有人建议派裴椹,但李玹看一眼站在下首的李禅秀,默了片刻,却派了阎啸鸣。
洛阳, 太极殿东堂。
听李玹命阎啸鸣率军前往抵挡从襄阳来的薄胤大军时,殿中不少文臣武将都颇感意外。
和金陵那帮人猜测一样,他们也觉得李玹必派裴椹前往抵挡。
毕竟, 李玹打败朱友君后, 虽然在青州吸纳不少朱友君的溃军败将和各路来投的兵马,但为防止北边胡人趁机南下,以及东边还有一些小势力的叛乱没平定,离开青州时, 李玹又给陆骘留五六万兵。
而裴椹的十余万大军, 却是跟李玹一起, 到了洛阳。
即便加上阎啸鸣等留在洛阳的守军,李玹如今在洛阳的兵力, 也没比裴椹多到哪。
如此情况,把裴椹的大军调去抵抗南边的李桢、薄胤,是最妥当的。
这样既防止裴椹在洛阳可能拥兵自重, 也抵挡了南边大军来犯,还能保证的李玹的嫡系军队留在洛阳, 放心休养, 不被消耗,可谓一箭三雕。
但偏偏,李玹出人意料地命阎啸鸣率其嫡系军队前往抵挡。这样一来, 李玹留在洛阳的兵力就被进一步削弱, 远不如裴椹的并州军了。
几名刚投靠李玹的文臣心中疑惑, 李玹竟如此信任并州军?丝毫不怕对方反叛?
不止这些刚投靠来的人,就是李玹的一些旧臣, 也忍不住有此顾虑。
但很快,李玹又命杨元羿率六万并州军, 前往淮水一带,阻挡金陵来犯的大军。
殿中不少人顿时明白过来,暗道:原来如此。
消息传到金陵,李桢很快也将乔琨等谋臣叫来,重重将信扔给他们看,道:“李玹并未派裴椹前来。”
乔琨疑虑接过信,看完后,却眉头舒展,道:“原来如此。”
接着恭敬向李桢道:“殿下,情况果如我们所料也,李玹不信任裴椹。他将裴椹的并州军分割,由杨元羿率其中一半兵力来阻挡我军,不就是要分裂、削弱裴椹?尤其李玹只让杨元羿领军,却将裴椹留在洛阳,这不就是变相将裴椹困在洛阳,削其兵权?”
否则,以裴椹的领兵能力,李玹真信任他的话,怎会不让他领兵?
李桢听完分析,蹙眉道:“虽有道理,但如此一来,想派人前往裴椹军中劝降的计策就无法成行了。”
乔琨略一思忖,又道:“殿下,杨元羿与裴椹关系颇深,派人到军中劝说他也是一样。裴椹被李玹忌惮,杨元羿身为并州军将领,又是裴椹的好友,心中定然也不平。若由他劝裴椹,效果定会比我们的人劝说更好。此外我们在洛阳并非没有暗探,也可设法接近裴椹。
“裴椹如今被困在洛阳,心中必然也苦闷,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
李桢思索片刻,点头:“嗯,就依公说的去办。”
顿了顿,忽然又道:“另外若真能见到裴椹,还有一件事可告诉他。”
洛阳,燕王府。
裴椹自到洛阳后,就住在这座他父母当年在洛阳为质时住的府邸。
若可以的话,他倒是更想搬去东宫,和李禅秀住一起,但想也知道不可能。当然,也可以李禅秀搬到宫外来住,但想也知道更不可能,李玹肯定舍不得。
而且宫外的太子府,就是当初圈禁李玹和李禅秀的那座府邸。别说李玹,就是裴椹,都想一把火将那府邸烧了,更别说还让李禅秀去住。只是想想,他都觉得心疼。
没错,李禅秀如今虽然还没被立为太子,但住的地方,吃穿用度等,都已经与太子无异。
只是住在宫中,实在有诸多不便。如今李禅秀需要解毒,裴椹还能三五不时就进宫一趟,等以后李禅秀彻底解了寒毒,还真不好说。
裴椹叹气。
今日李禅秀和李玹一起去祭拜先太子妃了,他没理由跟去,在府中又闲着无事,便在院中躺椅上看本闲书,打发时间。
他不知道,他三五不时就进宫的举动,在有心人眼里,却成了他被忌惮,需要常常被宣进宫,让李玹知道他是否老实的体现。
傍晚,夕阳渐落,倦鸟归林。
裴椹从躺椅上起身,估摸李禅秀和李玹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宫了,不知今晚李禅秀会不会“召”他入宫。又或者,对方会不会出宫来寻他?
他当然不是又想解毒那些事,只是……殿下今日去祭拜先太子妃,不知心情如何,会不会正低落?
想到李禅秀可能难过,他心情便也如沉落的夕阳一样,有些微暗。这种时候,他想陪在李禅秀身边。
但没等他递信到宫中,传达想进宫的意愿,府中小厮就先来报,说他一位旧友来访。
这个时间,又不是什么重要朋友,裴椹本想命人将其打发,但那人又说有要事相告。
裴椹思忖一下,决定还是见一面。
夕阳余晖中,李禅秀祭拜过母亲,带着沉重低落的心情,和李玹一起走下山道。
一路静谧,父子俩都没说话,直到晚霞完全隐没,天际渐暗。
李禅秀终于忍不住转头,问李玹:“阿爹,我娘是什么样的人?”
“你娘……”李玹语气怅惘。
他和太子妃是老皇帝李懋指婚,指的又是太后娘家的远房侄女。老皇帝本意是想让对方监视他,但成婚后,妻子并未如老皇帝所愿,反而与他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或许正因如此,加上对方当时怀了他的骨肉,即便是太后的娘家人,在他出事时,老皇帝也没放过她。
李玹叹气,握紧李禅秀微凉的手,道:“是我对不起你母亲。”
李禅秀仰头微微看他,片刻,又回过头,望向那片渐渐隐没在山林,想象父亲曾向他描述过的,娴静如水的母亲样子。
父子俩再度无话,一路寂然。
回到皇宫,得知裴椹忽然来求见。
听到“裴椹”两字,李禅秀低落的心情才终于好转些。
但又想起今晨去父亲处理政务的殿中,听到有人向李玹谏言,说什么“裴椹手握重兵,主公提防他一些是对的,可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以免将人激怒”云云。
他才知道,原来在有心人眼中,父亲和裴椹已经互相忌惮。
他不免觉得好笑,裴椹此前被关押,明明是因为他,如今被“困”洛阳,屡屡被宣进宫,也是因为他,这些人未免太能想象。
不过一个手握重兵,又屡立战功的将军,尤其他的一切并非全依靠李玹得来,有人会这么想,也不足为奇。
李禅秀倒不担心李玹也这么想,李玹并非没有魄力和容人之量的人。而裴椹,也没有自己当君主的心。
但李禅秀不由得又想起之前燕王请他去救裴椹时,跟他说的那番话。
和李玹一起走进殿中后,他忽然犹豫问:“阿爹,之前燕王跟我说了一件事……”
“哦?”李玹转头。
李禅秀心中微紧,攥了攥手心道:“燕王说,裴椹的祖父曾帮李懋夺过皇位……”
殿外,刚被內侍引到门口的裴椹脚步一顿,同样想起今天那个所谓旧友替金陵李桢传的话。
而他此刻前来,也正是因为那番话。
殿中,李玹轻笑了一声,继而摸摸正微仰头,有些不安看向自己的李禅秀的头,问:“担心那小子?”
李禅秀不好意思承认,微微低头。
李玹反倒牵着他,一起走到桌案后坐下,道:“燕王说的不算错,但也并非全是他说的那样。”
说到这,李玹语气变淡,继续道:“当年前朝皇子为夺位,引外族兵帮忙,致使中原陷落,群雄并起,你祖父也是其中一支。老燕王最初在吴郡郡守手底下当一名小将,不得重用,后来投靠李懋,才被不断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