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恩不负by卧底猫

作者:卧底猫  录入:10-19

而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么特别。
祝予怀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那么平和澄澈,有时被惹着了,还会带上些羞赧的恼意,但那双眼睛里,唯独没有之死靡它的“情”。
前世是自己贪心不足,见过耀眼的明辉,便妄想将那光亮摘下,只禁锢在自己一人怀中。
这世间两情相悦少有,多的是痴心不得。得不到却还要强求,到最后,便是再也留不住。
孔明锁被拆得七零八落,无尽的负罪感、歉疚感,还有无法忽视的渴望和希冀一起在心海中翻腾。卫听澜感觉自己的心绪就像这些混乱的小木条一样,找不到该去的方向。
榻上传来织物窸窣的动静,祝予怀似乎翻了个身,小声唤道:“濯青。”
卫听澜的手指一颤,手中的榫件“啪”地滚到了床下。
祝予怀睁开眼望向床帐,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卫听澜悬在半空的手后知后觉地收了回来,心跳如擂鼓。
“没什么。”他拨弄着眼前横七竖八的零件,闷声答道,“只是头一回发觉,这小儿的益智玩具竟也这么难。”
祝予怀轻笑了一声。
他的腰颈垫着舒适的软枕,浑身松泛下来,声音也多了几分疏懒:“你心不在此,自然会觉得难了。”
卫听澜垂着眼沉默不言。
“是还在想刺客的事吗?”祝予怀又道,“先前你病着,我还未来得及细问那夜的详情。”
“还是不要问了。”卫听澜停了停,声音变得有些艰涩,“你已经帮了我许多回了。九隅兄,我知道你济弱扶倾是出于本心,并不在意得失。可我却不能一次又一次这样心安理得地受着,让你也置身于险境中。今后……你还是不要管了吧。”
他身在局中,即便重活一世,也无法保证定能胜过那暗处的布局之人。
偿还亏欠的方式有许多种。
抛却那些私心,最好的方式便是离祝予怀远远的,只暗中护着他、看着他平安顺遂,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这是什么意思?”祝予怀坐起身,望着隐在床帐后的人影,眉心蹙了起来,“你是想说,你从此以后要与我划清界线,不许我再过问你的事了?”
卫听澜心中泛起苦涩,终于还是狠了狠心,答道:“是。你有大好前程,本就不该因为我的缘故,陷进那些看不见的暗礁险滩里。”
“‘大好前程’。”祝予怀轻声重复了一遍,觉得有些荒诞,“濯青,在你眼中,什么是我想要的‘前程’?”
“你有才德,有贤名。”卫听澜克制着情绪,声音几乎在轻颤了,“只要不被闲杂之人牵累玷染,自会有广阔天地任你施展抱负。”
祝予怀不知是该气他无理取闹,还是该怜他妄自菲薄。
他推开毛毯直身坐正,尽量维持着平和的语气问道:“你病了几天,到底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卫听澜垂下了头不答。
祝予怀也没准备等他继续胡说,接着道:“君子立世,求的是生尽其力,死得其所。眼见不平却袖手旁观,为求安稳便趋利避害,这样明哲保身换来的大道坦途,我不愿走。”
他站起来走到床前,弯身将掉落在地上的木榫捡了起来,强硬地塞回卫听澜手中。
“还有一点你说得不对。”他看着床上怔愣的少年,稍稍放缓了语气,“你于我而言,并非无关紧要的‘闲杂之人’,你我之间,更谈不上牵累。”
卫听澜的心颤了颤,好不容易搭建起的心防岌岌可危地动摇起来。
他还残存着一点理智,哑声道:“我现在就是自身难保的活靶子。你与我来往,难道就不顾自己的安危吗?”
“谁说我不顾自己的安危。”
祝予怀在床沿坐了下来,抬手拈了下绾发的簪子,“不瞒你说,我将师父赠我的这枚竹簪改了一改。它现在能发十枚细针,且上面所淬的麻药,药效较之前强了三倍。我虽挽不得弓,但在落翮山时,飞针摘叶练得还是挺顺手的。”
虽然杀伤力差了点,但这伤人于无形的恐吓力度是够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实在不行,我还可以一边飞针,一边让阿鸣扛着我跑。”
画面感过于强烈,卫听澜哽了一下。
祝予怀看着他正色道:“再说,暗礁险滩你甚至敢亲自去闯,我为何要畏惧?虽然以我这般病躯败体,不能与你并肩作战,但至少可以在后出谋划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你总不能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我吧。”
卫听澜还想开口:“可是……”
“没有可是了。”祝予怀目光幽深地盯着他,“你以身犯险的账我都还没跟你算。你再找借口,我就要挟恩图报了。”
卫听澜被盯得下意识闭上了嘴。
祝予怀说到这里,皱眉生起闷气来:“明明都允诺了要教我习剑挽弓。早知道你这么快就要反悔,还要同我撇清关系,当时就该按着你签字画押,把字据立了。”
“……”卫听澜揪着被褥,“是我的错。”
祝予怀看了他一眼。
认错倒是挺快的。
刚冒出一点的火气就被这过于乖巧的四个字给扑灭了。
“那现在能同我说了吧?”祝予怀不轻不重地敲敲他的额头,“你这烧糊了的脑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
卫听澜被他戳得往后仰了仰,小声反抗:“你让我酝酿酝酿。”
他梳理了一下整件事的脉络,将刺杀那夜的细节,还有方才从高邈那儿听到的事情,以及观音像的前因后果,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值得探讨的点有很多。
在听到车夫和失控的马车一起坠崖时,祝予怀格外留意了一下。
“一个手无寸铁的车夫,驾着马车去撞一群全副武装的将士,失败后跳崖自尽……”祝予怀神情微凝,“这听起来有些过于惨烈了。在常人眼中,这举动不像是受人指使的刺杀,更像是弱势者孤注一掷的复仇。”
是专门报复朔西,还是借此挑衅朝廷?
又或者那车夫的身份有什么蹊跷,幕后之人想再次祸水东引?
卫听澜微讽地咧了下嘴角:“说起来,他套了个车夫的身份,对圣上来说倒是个好消息。马车失控完全可以解释为一场意外,京中有关图南山刺客的流言便可定性为以讹传讹,从而不攻自破。”
“除却这车夫,皇城营显然也有问题。”祝予怀思忖道,“皇城营中多是勋贵子弟,若营中也有瓦丹的内应,那便说明,大烨朝堂上极可能有地位不低的人在与瓦丹勾结。至于目的……如果先前那封假密信真的是冲着寿宁侯府去的,莫非是有人想要扳倒谢家?或者更进一步,扳倒太子?”
顺着这个猜测想下去……那可就是关乎东宫之位的大事了。
卫听澜略微颔首:“有这个可能。圣上共有五位皇子,除去太子,除去尚在襁褓中的五皇子,剩下的三位,可都有点儿意思。”
祝予怀并不了解诸位皇嗣,略显茫然地眨了下眼。
卫听澜向他逐一解释道:“大皇子虽是长子,但因生母身份卑微,素来不受看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二皇子么,身份最为特殊,他是睿王遗孤,定远伯的亲外甥,不过在朝野传言中,是个游手好闲的窝囊废。而四皇子,与太子同岁,母妃受宠,母家显赫。更重要的是,他是圣上最宠爱的儿子。”
这三个人里,无论哪一个起了剑指东宫的心思,卫听澜都不觉得奇怪。
祝予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自然是因为前世在芝兰台时跟他们打过交道。
卫听澜冲他微妙地眨了眨眼:“一点小手段。”
夺嫡这种事,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谈。祝予怀隐有不安,不由得压低了声:“那车夫的尸体现下在何处?”
“左骁卫带走了。”卫听澜叹气,“高邈此行低调,大军并未随他一道折返,因此那人的尸体和马车的残骸,在他启程返京前就全都移交给左骁卫了。不过在那之前,高邈命人仔细搜查过,尸体上除了那梅枝观音像,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卫听澜说着,将收在怀里的观音像抽出来递给了他。
祝予怀细细看了几遍:“确实和我书房中那张织毯有些相像,这纸上画的,倒是更显生动些。”
“可惜涉及后宫,没法查。”卫听澜想了想,忽然不怀好意地一笑,“倒是可以问问那个临阵倒戈的刺客。唉,说起来,那倒霉催的叛徒兄弟,现在还被关在柴房里饿肚子。”
祝予怀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那你倒是把人提出来问啊。
卫听澜看懂了他的眼神,笑得更纯良:“我这也是出于好意。多晾他几日,他才会着急,到时候都不用我动刑审讯,他就自己求着来交待了。饿几天肚子,就能免受一顿皮肉之苦,多赚啊。”
祝予怀:……
赚在哪儿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不是很理解将门虎子这种搞人心态的恶趣味。

明安帝翻阅着左骁卫递上的密折,眼中晦暗不明。
“回圣上,正是。”沈阔立于下首,沉声回禀道,“七年前……湍城那场动乱后,幸存的百姓多逃亡他处。此人大约在四年前携妻儿入京谋生,住处在城郊西民窑。据籍册登记的信息,他和妻子的祖籍都是湍城,两人家中父母亲眷,皆已在湍城之乱时亡故。”
明安帝疑虑更甚,紧皱着眉头看完了密折,目光停留在最后几行。
这车夫的妻儿多日前就已不见踪影。且他们失踪的时间,正好是此人随朔西众将离京动身的那一天。
“一个平头百姓,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豁出命也要去行刺朔西的军将?”
明安帝摔下密折,手指点着龙椅,难掩烦躁,“这车夫背后必定有人指使。要么是被人收买,要么是家人被扣留威胁,总该有个缘由。去查,仔仔细细查!袖箭的事没个动静,一个庶民难道还查不明白了?”
沈阔面露难色。
这些日子京中异状频出,流言四起,刺杀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安帝的脾气也一日比一日更差,每次动怒骂人,他都首当其冲。
偏偏明安帝放着右统领齐瓒不肯用,这么多没头绪的案子,左骁卫上下查得心力交瘁,他总感觉自己离被罢职不远了。
沈阔默默叹了口气,正准备叩首应下,明安帝又忽然问道:“卫府那头怎么样了?”
“回圣上,卫小郎君受了伤,又染了风寒,近日一直在卧床养病。高将军……”沈阔斟酌了一下措辞,为难道,“太医接连替他看诊过几回,都束手无策。高将军的眼睛,怕是难好了。”
“嗯……”明安帝头疼地沉吟许久,“罢了,多赐些好药吧。”
图南山与京城隔了段距离,但偏偏那车夫行刺的同时,京中立刻兴起了有关刺杀的流言,可见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
明安帝原本疑心过这是朔西在设计演戏,煽动民心。
不过现下再看,卫听澜和高邈两人,一个险些葬身火海,一个瞎了眼再也上不得战场,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如果不是卫家做的……那就是有人存了挑拨离间的心思,故意多次行刺,并放出流言加以引导,想要激起民愤,激起卫家对朝廷的不满。
卫听澜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吃了这种苦头,没准就被流言所惑,对自己这个皇帝怀恨在心了。
明安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吩咐沈阔道:“你得空多去卫府看看,就说是朕的意思。他们修缮屋舍若是缺人缺银两,让听澜只管向宫里开口,莫要在心里憋了委屈。”
又得了跑腿差事的沈阔心中哀叹,应声退下了。
他走之后,守在殿外的福公公进来奉茶,小心瞄了一眼,果然见龙椅上的皇帝脸色极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不敢多话触了霉头,只轻手轻脚地搁下茶盏,屏息退到一旁。
明安帝看着案几上堆起来的奏折,深感疲惫。
对卫家的安抚事宜都还算好办。
至少接连几回派人试探,卫听澜都没表现出半分怨恨的意思。甚至这次他遭了无妄之灾,还硬扛着伤痛主动向沈阔提供线索,可见得是个还算乖觉温驯的孩子。
让明安帝担忧的,是背后策划这场局的人。
先前图南山中的刺杀,刺客故意用了缁铁袖箭,还仿造了飞虎营的旧式军械,怎么看都像报复挑衅;而那名以卵击石的车夫,身份是湍城之乱中幸存的百姓。
此外,据卫听澜所说,前往卫府刺杀的那批刺客会说瓦丹话。
几条线索一合计,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头萦绕不去,明安帝连着几日都没睡好觉。
定远伯……传言中战死湍城、被瓦丹人挫骨扬灰的定远伯,真的死了吗?
他心中涌起浓烈的不安来,攥紧手边的茶盏,刚递到嘴边,又忽然顿住:“今日的茶,是谁烹的?”
福公公察言观色,谨慎地报了个尚茶房宫人的名字。
明安帝眯起眼睛,看着茶汤的色泽:“又是跟着添玉学的?”
福公公惶惑地答道:“正是底下人跟江姑娘学的。”
听到“江”字,明安帝的额角狠狠跳了下,他用力掷下茶盏,道:“一个二个,离了旁人连烹茶都不会了是吗?!”
福公公出了一头冷汗,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也顾不得那么多,先跪了下来磕头认错。
明安帝浑身颤抖,阴鸷地盯了他许久,捂着头跌坐回龙椅上。
“滚。”他按住抽痛的太阳穴,闭上眼睛,“都给朕滚!”
福公公不敢多留,忙连滚带爬地告着罪,同殿中的宫人们一起匆忙地退出去了。
众人的神情都带着惊惶,心底是同样强烈的惧意。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伺候的这位帝王,脾性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卫听澜体质本就不差,又有太医的良方和宫中赐的好药,再加上祝予怀看顾得紧,他养了几日,风寒就已大好了。
徐伯见他病情初愈嘴馋,特地上街称了些肉回来,剁了细馅包饺子。
祝予怀来探望他时,卫听澜正披着衣裳坐在床边矮凳上,端着个盆似的大碗埋头狼吞虎咽。
这场景实在有些滑稽,祝予怀看见他脚上还套着圆头圆脑的虎头鞋,更觉可爱得紧。
“你慢些吃。”祝予怀忍不住道,“吃太快了胃要难受的。”
卫听澜吃得太投入,冷不丁听见他的声音,差点呛着。
他飞速咽下嘴里的饺子,稍稍克制了一下用餐仪态:“你怎么忽然来了?用过膳了?”
祝予怀点点头,笑道:“我来辞行。”
卫听澜顿了一下,暂且放下手中的碗:“什么时候要走?”
“就今日吧。”后头的易鸣插话,“毕竟马车都到门口了。”
卫听澜稍显诧异:“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我也是刚得知。”祝予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马车倒不是特意来接我的。是德音听闻高将军回京,没同我打招呼,自己就过来了。我想着来都来了,索性同她一道回去,也省得马夫来回辛劳。”
“噢。”卫听澜藏起失落,“也是该早些回去,免得你家人担心。”
“你近日也多留心身体。”祝予怀叮嘱道,“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去找师兄替你看看,别病好了就不放在心上。”
这长辈念叨小辈的口吻,卫听澜已经听习惯了,心态良好地连连点头答应。
几人说话间,方未艾领着眼眶泛红的德音过来了。
“公子。”德音看到祝予怀也没露出笑脸来,带着点哭腔道,“我听外面人都说,师父在图南山时摔下马车伤着眼睛了。他真的再也看不见了吗?”
方未艾有些无奈地同屋里几人对视一眼。
高邈的眼睛是用药导致的暂时性失明,这药瞒过了太医,明安帝也当他是真的瞎了,这才准允他留在京中治眼疾。
这其中内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德音还是小孩子,不好同她说实话。
“咳,这……”祝予怀努力安慰道,“也不一定全然没希望了。说不定哪天遇到一个厉害的大夫,高将军就能看见了呢。”
德音瘪起嘴,更想哭了:“公子,你又抬袖子挡脸。你骗小孩!”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祝予怀:“……”
她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祝予怀不得不放下了掩唇的袖子,脸上有点烫。
卫听澜端着碗,不以为然地插话:“这有什么好伤心的?高邈自己都没哭呢。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半点都不难过?”
德音哽了一下,看向他:“为什么?”
“你没看过话本吗?”卫听澜竖起筷子,煞有其事地点了点眼睛,“真正厉害的大侠,蒙着眼也能听声辨位。眼睛看不见算得了什么?对高邈来说,他就算耳朵也聋了,都能靠嗅觉辩位。”
德音呆住了:“真的吗?师父这么厉害?”
祝予怀深深地看了卫听澜一眼:你这瞎话说的,她可是真的会信的。
卫听澜佯装没看见,接着怂恿道:“真不真的,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你不是想拜师学武吗?现在高邈不回朔西了,多好的机会。”
德音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卫听澜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德音要是能常来追着高邈死缠烂打,那祝予怀没准也会放心不下跟着来。
顺便还能找点事给高邈做做,省得他天天似瞎非瞎的待在府里无聊,总过来唠叨自己。
要是高邈真答应了,到时候德音和祝予怀一个学刀,一个学箭。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易鸣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的亮光,拉了一把蠢蠢欲动的德音:“离他远点。”
德音迷茫地抬头:“为什么?”
“我怕他的算盘珠子崩到你聪明的脑袋瓜。”易鸣神情凝重地看她一眼,“可能已经崩到了。”
德音皱眉,没听懂什么意思。
她晃了晃并无异常的脑袋,选择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公子,我还是想拜师。”她拉了下祝予怀的袖子,有些犯愁,“你说这种听声辨位的绝学,师父愿意教我吗?我现在去找他,会不会太仓促?”
易鸣痛心疾首:果然还是被忽悠瘸了!
祝予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心拆穿这个谎言。
“高将军现下伤势未愈,你若想拜师,等他休息好了再正式提吧。”
德音善解人意地点了头,神色坚定起来。
卫听澜在后面压住上扬的嘴角,低头咽下最后一口饺子,深藏功与名。

方未艾没留多久,向祝予怀叮嘱了几句便往厨房看药去了。
祝予怀让易鸣带德音先去外面转转,待屋内只剩两人时,开口问道:“濯青,秦夫人和小羿的安身之处,你可有想法了?”
这也是卫听澜近日忧心的问题。刺客虽受了挫,但未必不会卷土重来。祝予怀也曾提过想将秦宛母子带走照看,但卫听澜放心不下,坚持拒绝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还是暂且留在我府上吧。我想等我大哥来京时,送他们往朔西定居。”
祝予怀面露忧虑:“边疆战事不止,长史君来京,恐怕要等年末了。濯青,若是……将他们暂且托付给寿宁侯府,你觉得可行吗?”
“你想找谢幼旻帮忙?”卫听澜皱了下眉,摇头否定,“寿宁侯向来对朝堂之事能避则避,细作之事涉及朔西与瓦丹,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趟这浑水。”
祝予怀斟酌地说:“侯爷只是无心权势,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朝中若真有人与瓦丹勾结、欲陷谢家于不义,事涉己身,侯爷不会坐视不理。”
卫听澜有些犹豫。他对寿宁侯倒没什么恶感,只是这么个善于明哲保身、事不关己便袖手不理的富贵闲人,到底也让人提不起太多好感。
但倘若寿宁侯府被牵连在内,谢安道未必还会无动于衷。此时求助,的确是个稳妥的法子。
卫听澜略有动摇:“不过光凭一封密信,也不能保证你我的猜测全然无差。寿宁侯会听信我们的一面之词吗?”
“你若同意,我会向侯爷陈明利害。虽说还没有十全的证据,但防患于未然总不会错。”
祝予怀说着,又微叹了一声,“幼旻与我多年挚友,一想到有人要诬陷暗害他,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卫听澜坐在床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抠起了身下褥子:“你与他不是才刚重逢,怎就‘多年挚友’了。”
这重点抓得古怪,祝予怀笑了:“虽多年未见,但幼旻与我常年书信来往,不曾间断。笔墨之谊,也是情谊。”
卫听澜闷闷道:“噢。”
平辈之间多称字,唯有在极其相熟的情况下才会相互称名。笔墨传情十余年,也难怪谢大傻子一口一个“阿怀”叫得那么亲热。
祝予怀看他垂着头一个劲地抠褥子,整个人还往外滋滋冒着愁苦的气息,十分不解。
“可是养病太无聊了?”祝予怀善解人意地拍拍他,“无碍,我这几日写了些有意思的东西,给你解闷用。”
眼看着他伸手又往袖子里掏,一种熟悉的不详预感涌上心头。
“这是我新拟的策问试题。”祝予怀当着他的面展开厚厚一卷纸张,“我看你对孔明锁兴致缺缺,想来是更喜欢成熟一些的消遣法子?”
卫听澜:……
现在说他爱惨了孔明锁还来得及吗?
在祝予怀殷切的目光中,卫听澜双手微抖,接过那千斤重的礼物:“这是九隅兄的心血,我自然是喜欢的。”
祝予怀矜持地点头。
半日后,祝予怀向高邈也辞了行,脚步轻快地踏上回家的马车。
卫听澜则望着桌上那叠催命的试题久久不能平静。
他虽然没大碍了,但还得闭门不出,装模作样地再养一段时间。
在他闭门养伤的这几日里,有关图南山刺客的流言已经慢慢淡了下去。城中贴出了布告抚定民心,隐去了车夫故意驾车撞人一节,只含糊地说朔西军将的马匹受惊失控,出了些小意外,并无人死亡。
但卫府遇袭走水,还抬出了十几具烧焦的尸体,这事坊间巷尾很是议论了一阵。
有说是奸人嫉妒卫家的战功,故意给初到京城的卫小郎君一个下马威的;有说朝廷剿匪没剿干净,漏网之鱼寻上门报复的;甚至还有说卫小郎君跟江湖黑恶帮派结怨,被千里追杀到京城的……
无论在哪种传闻中,卫听澜都显得格外倒霉。
毕竟是个十五岁斩敌将的传奇角色,如今遭人暗算重伤在床,百姓们窃窃私语之间,多带了些同情和惋惜。
外头捕风捉影的猜测越传越凄惨,蛰居在家的卫听澜听见这些风声,却半点都没觉得夸大其词——他现在,是真的很凄惨。
别说解闷了,只要看一眼祝予怀给的试题,他就很想跳水塘子里自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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