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确实有一点洁癖。”你说,“但三年前那个雨夜,谢兄也曾吃过我吃剩的面条,共喝一杯水,又能算什么呢?人与人的相处,永远是相互的,真诚换真诚。”
谢问东深深地看着你,微笑道:“嗯,我记住了。”
不过,你还真有些口渴了,便接过杯子喝了第一口,浓郁的香甜弥漫在口腔,你赞了一句:“真好喝啊!”
说完后忙道:“不是王婆卖瓜,是真的很好喝。”
谢问东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嗯,有葡萄的甜味。”
“发酵时放了一把葡萄干。”你说,“刚才没注意。”你又喝了一口,果然有淡淡的葡萄香。
他又喝了一口,品味了几秒后笑道:“焦香味很浓。”
“嗯,我用电烤炉把面包烤得很干。”你再次接过杯子,细细品尝,“过滤后的面包渣还能用作花肥。”
他含笑看你:“顾兄多才多艺。”
“谢兄谬赞。”
你们站在夜晚的昏黄路灯下,一人一口喝完了一大杯格瓦斯。
谢问东说:“好像醉了,开不了车。”
你笑出声来:“谢兄你逗我呢?格瓦斯可不是酒精——它是面包发酵的饮品。小麦发酵的才是酒,哪能喝醉?”
“被你看穿了。”他极轻地叹了口气,脸上是几近温柔的微笑,望着你道,“今天多谢款待。”
“不客气。”
正说着话,有冰凉的东西飘落在你额头鼻尖,你抬眼望去,雪花纷乱地舞在灯下,如柳絮因风起。
停了一周的雪,在你们站在路边共饮格瓦斯时,再次飘落。
谢问东去车里拿来了伞:“我送你过去。”
来回不过几十步距离,你说:“不必。”
“在下雪。”
你说:“送即不送,不送即送,谢兄何必执着。”
“既然送即不送,那么,送又何妨。”
你和他在雪中对视片刻,败下阵来。他撑开伞,笼在你们头顶。雪落在伞上,寂静无声,你却仿佛听到了沙沙细声,如同涪江畔那晚的雨落。
几十步很快到了,你站在台阶上,对他说:“谢兄留步吧。”
他把伞递给你:“门口到屋檐下,还有一段距离,别着凉了。”
你不肯接:“跑几步就过去了。”
他说:“拿着吧。”
你说:“这里到车上比到屋檐远,谢兄更需要伞。”
他的语气温和,却隐隐带着不容置疑:“可我不希望让你受冻。”
“谢兄……”
你想了想,说:“那我送谢兄到车上,然后再撑着伞回宿舍,这样大家都不会淋雪。”
穿着军大衣戴着厚毡帽的守门大爷啧了一声,他看了看几十步外的车,又看了看十几步外的屋檐,惊奇又嫌弃地打量你们。
你:“……”
谢问东为对话结了尾:“好了,进去吧。”
他将伞柄递给你,又拿过你手中的杯子:“杯子我带回去洗。”
你惊奇地问:“何至于此?”
他说:“顾兄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说:“假话。”
“做饭的人不洗碗。”
你闷笑出声:“那真话呢?”
他微笑说道:“下周六我来还你杯子。”
“顾兄,再会。”
雪下大了,如鹅毛飘飞。
你再次说:“我送你过去。”
他说:“目送也是送。”
他放轻声音又道:“记得与我分享兰花盛开。”
你撑着伞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的背影远去,雪花在他身后飘飞。
很快他上了车,车子亮了几下双闪,而后原地掉头,扬长而去,留下一群争先恐后献舞的雪花。
你转身向屋檐下走去,缺门牙的老头拿下口中的烟斗,嘿嘿笑道:“哟,开车的是男朋友?”
你惊奇地顿住脚步,说:“我是男生。”
“废话,老爷子我又不眼瞎。”
“男生怎么可能有男朋友。”你无言以对地看着他,心想成都的gay风怎么也不能吹到两千公里外的拉萨,吹到一位六旬老人身上。
“刘爷爷,那是我兄弟。”
他又是一笑:“你俩刚才那番推拉,知道像什么吗?”
他抬手贴到耳边装作在打电话,尖起嗓门道:“你先挂。不,亲爱的你先挂~哎呀,你先挂嘛!上回就是我先挂的,这次你先!”
你:“……”
老头儿笑得露出透风的牙龈:“知道住204的小丽吗?城东支行的理财经理,上回她男朋友送她回来,天在下雨,一把伞在他们中间推来拉去,推了十几分钟,和你们刚才一模一样。”
你:“……”
老头子怕不是冻傻了,你叹了口气,诚恳说道:“刘爷爷,天冷,进屋吧,别冻坏了。”
你摇了摇头,撑着伞进屋去了。
夜里,隔窗飘雪,兰花果然绽放。
你在聊天框删删减减,最终发出去一句话——“子时三刻,兰花盛开。”附上了兰花的图片。
对方立刻回复:?????
你定睛一看,才发现消息发错了人,发给了陈知玉,连忙手忙脚乱地撤回。
他的电话却立刻打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问:“顾如风你不是吧,子时三刻,那么文绉绉的干嘛!”
“……”你含糊地说,“发错人了,抱歉。”
“???”他明显更惊讶了,“你原本是想发给谁?半夜给人拍花开,你背着我谈恋爱了?不是,你谈恋爱都不告诉我??不是……你都没给我分享过花开啊,唯一的这一次还是你发错了?顾如风,解释清楚!”
你:“……”
你说:“你怎么像个机关枪。”
“不许转移话题。”
你说:“发给一个朋友。”
他呵呵了一声:“哪个朋友,你居然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你想了想,说:“之前跟你提过的,我在涪江畔遇到一个大侠,我们把酒言欢,夜雨对床。”
“哦……想起来了。”他说,“你的谢兄?他也去西藏了吗?”
你嗯了一声:“就最近遇到的,他是行长请的客人。”
陈知玉说:“他是为了找你去的西藏吗?”
“当然不是。”你奇怪于他的想法,解释道,“他是来做生意的,扩展西藏地区业务。”
陈知玉说:“今晚你和他在一起吗?难怪都不回我消息,也不和我打游戏。”
你条分缕析地解释:“今天谢兄帮我组装床,我请他吃饭,决定在家里做。你发消息的时候,我们买了食材正在回家的路上,回家后又忙着做饭,所以没来得及回复你消息。对了,吃完饭我们看了一部……”
“顾如风。”他打断你,“你知道你现在像啥吗?”
“啊?”你糊涂地问。
“你像一个生怕丈夫误会了你和别人有染的有夫之妇,正在一五一十地向丈夫汇报行程,哈哈哈哈……”还没说完他就破功了,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你笑骂,“滚蛋,给我闭嘴。”
他艰难地止住笑声:“哦,遵命。”
电话中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顾哥,你还记得吗,在北京的地铁上你告诉过我,你送了他一样东西。”
原本你放松地倚着窗台,看兰花与雪,心脏在左心房规律跳动。在他的话说出口的剎那,心脏的跳动骤然停止,你全身僵硬,如月光下冰冷硬实的砖墙。
自那个早晨,近乎四十八小时未眠的你跌跌撞撞地逃出去,坐在花坛边请陈知玉为你买一张回学校的高铁票后,你们从未聊过那一夜。
之后的你绝口不提考研,你去参加秋招,你去了西藏,你去了偏远山村驻村。陈知玉默默接受,关心你是否吃饱穿暖,从不会触及那些禁区。
可是现在,记忆回溯。
绿色封皮的小本子,你的诗集。
你全身发抖,几乎站不稳,手机变成了千钧重,令你握不住。
电话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陈知玉打破沉默说道:“我是想说,如果他能帮助你,你不要拒绝。你们偶遇在涪江畔,又奇迹般地在拉萨重逢,上天这样安排一定有它的道理,顾哥,你让他帮你。”
你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呼吸。亭亭玉立的兰花已被无情揪下,洒落在窗台,被撕碎的叶子零碎地横尸盆中,失去生机。
你轻声道:“我不需要帮助。”
你的声音很轻很柔,简直称得上温柔多情,但光可鉴人的窗户明明白白映出了你冷漠的脸,你的指尖仍攥着一片兰花花瓣,就像攥着你停止跳动的心脏。
“顾哥……”
“好了。”你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的话,手指一扬,花瓣像无根的浮萍,迷失在风雪中,“我要睡了,你也睡觉吧。”
挂断电话后,你点了一根烟,静静地坐在床边。
身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你拿起来解锁,看到了两条新消息。
谢问东: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事,你都可以联系我。
谢问东:祝卿晚安。
你垂眸漠然地看着消息,心想,幸好他没有问你兰花。
你已经没有兰花了。
你推开窗,呼啸的风雪从窗缝涌入,冷冽清新,吹散了房中的焦糊血腥。
农历新年与藏历新年撞在一起,放了整整十天假。初十上班时,整层楼近一半的工位都空着。座位上的同事们一脸倦容,端着咖啡低声聊天,谈论春节期间的趣事。
你先擦了一遍工位和电脑上的灰尘,用小奶壶将牛奶煮热,端着奶去了茶水间,做了一杯简易热拿铁。
一上午的时间,你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处理年前积压的工作。
平措总在休假,老总不在,员工跟着休假的自然也多。公司部只有寥寥几人在岗,聚在一起聊天八卦,不时问你问题,你便和他们聊几句。
到了中午下班,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收到了几条消息。
谢问东:记得吃午饭。
谢问东:我这周在内地出差,如果食堂的菜不好吃,等我下周回来,带你去找好吃的餐厅。
你回复了一个歪着头的萨摩耶,边上配的字是“知道啦”。
他回复:可爱。
你打字:谢兄也记得吃饭。
他回复:多谢顾兄关心,我会的。
你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昨晚他发来那两条消息后,你并未回复。等到今天早上,才告诉他你昨晚睡着了。他说没关系。
节后的这一周懒懒散散地过去,谢问东每顿都会提醒你按时吃饭,与大学时的陈知玉有得一拼。你便给他拍餐盘的图片,然后你们会闲聊几句。
“顾兄喜欢土豆?”
“嗯,土豆是我最喜欢的素菜。”
“最喜欢的荤菜呢。”
“谢兄猜一猜?”
“火锅里的虾滑。”
正在食堂吃饭的你手一顿,惊讶地盯着屏幕,差点没被菜噎住,当即打字:“你怎么知道?”
“你最喜欢吃火锅,这是其一。”他回复,“上次在你家里吃饭,你做了葱油生蚝与凉拌鲍鱼,所以可推测出,你喜欢吃海鲜,这是其二。两者相交,火锅里的海鲜,自然虾滑为上。”
你咬着筷子闷笑出声,飞快打字:“有没有可能,我做生蚝和鲍鱼,是因为顾及到谢兄是江苏人,家住海边,喜欢海鲜。”
他回复:看来我猜错了。
你回复:没猜错。
虾滑确实是你最爱吃的荤菜,只可惜你不能一个人去吃火锅,所以你已经很久没吃过虾滑了。
他说:等我回来,带你去吃火锅,点五份虾滑。
你终于笑出声来,回复:不至于。
周五下班后,你路过公司一楼的运动室,几个男同事正在打网球。
突然一声惊呼响起:“小心!”
你略微偏头,一颗网球正直直地向你飞来,你脚下灵活侧转,同时伸出手,利落地截住网球,手腕转动往场内一抛。
场内响起了口哨声:“帅啊!”
“来啊,一起玩!”
你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下班还有事。”
场中一个高个子男同事放下球拍,三两步向你跑来,说:“小顾,明儿下午的徒步活动你会去吗?”
你说:“要去。”
银行准备在这周末举行徒步活动,要求员工们尽量参加。徒步地点在郊区的某处沿河花园跑道,来回三公里。
他顿时高兴起来:“那等活动结束,一起吃个饭?我约了校友,和几个四川老乡,咱们喝点酒,唠唠嗑。”
你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实在不太想去。
这位同事名叫高明,是比你大三届的西财校友,三年前入职银行法务部,最喜欢到处结交新人朋友。
在茶水间偶遇,或在食堂碰到,他都会兴高采烈地拉着你聊天,聊某某系的系花,某某老师结婚又离婚了,某某届谁爱谁爱得天崩地裂,准备跳楼明志……你实在不太想和他聊这些,一来你本来就不喜欢聊天,二来他聊的那些老师你基本不认识,因为你很少去上课。三来,你对过去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
可他乐此不疲。
此时高明期待地看着你,你只好含糊地说:“再说吧。”
周六下午两点,你打车去了花园跑道,同事们已经在摩拳擦掌,做热身运动,准备一展身手。
一等奖一名,奖品是一台iPhone 12 pro max。
二等奖三名,奖品是电子秤加拍立得。
三等奖六名,奖品……
你眼睛一亮,家用纯白色电火锅!
过去的某位领导人曾说,在西藏,躺着都是在做贡献。高寒缺氧的自然条件,让爬坡与跑步无比困难,更何况,你本来就不擅长运动。
可多亏了高明跟在你身边,不停地叽叽喳喳。你被吵得头疼,只好气喘吁吁地加快脚步,渐渐地把他甩远。
最终,你获得了第八名的成绩。
累瘫的大家都在草地上或坐或躺,你怕弄脏裤子,便只是撑着膝盖,慢慢地把气顺平。
高明喘着气过来,重重地在你肩膀上拍了拍:“可以啊……小顾,你走得……飞快!我追……都追……不上!”
你说:“哈哈。”
他又说:“走啊,一起吃饭去?风险部的小张,楼下支行的五个四川老乡,还有你们部门的叶琪,我全都叫了,就差你了。”
你实在不太想和不熟的人吃饭,这对你来说与应酬无二,便道:“我晚上还有事。”
他又重重地拍了你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把你拍趴下,扯着嗓门豪气地说:“能有什么事?!周末嘛,大家聚聚,聊聊天,多舒服!就这样说定了啊!”
说完,他对着不远处挥了挥手,那几位四川老乡便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晚上吃什么。
你无奈地站在一旁,抬眼时却发现百来步外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驾驶座的人推门下车。
他今天穿着纯黑色西装,戴着墨镜,向你走来,身姿笔挺。
其他的事情你已来不及去想,比如他为什么提前回来,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向他递过去一个眼神,并希望眼神能穿透那副看上去很贵、遮光效果很好的墨镜。
谢问东停在你们面前,说:“事不过三,你今天可不能再放我鸽子。”
你咬了咬嘴唇忍回喉口的笑意,不愧是谢兄,总能理解你的意思。
你装作为难地看了看高明:“可是,今晚要和同事聚餐。”
“那我呢?”他嗓音醇和,目光隔着墨镜落在你身上,“我比不上他们么?”
太入戏了。你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谢兄……”
高明说:“这位先生是小顾的朋友吗?不如晚上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谢问东只看着你,轻声道:“多年前相识于涪江畔,与你定下天边与美酒之约,苦等至今。今夜不管你愿与不愿,我都要带你走,你休想跟他们走。”
他说着这话,伸出手指从你指尖拂过,拿走你手中吸了一半的烟。
你几乎憋出内伤才忍住笑,在心里为他竖起大拇指,谢兄啊,你可太有霸道总裁强取豪夺那味儿了。
最终你如愿以偿地上了他的车,怀里抱着你赢来的白色电火锅。
谢问东摘下墨镜,问:“如何?”
你笑得停不下来:“谢兄好演技!”
他说:“真情流露。”
你问他:“刚才怎么一直戴着墨镜?”
他解释:“戴着墨镜是表明立场,我不是来应酬的,只是来找你的。就算遇到你们行长,他也会明白我的意思。”
你点头:“原来如此。”
他发动车辆,说:“来之前我订好了火锅店的包厢,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你:“嗯?”
“买底料和食材在家里吃吧,正好你赢来了这个火锅。”他说,“你也很累了,在家里能放松许多。”
“谢兄深知我心。”你说,“那先去超市,买食材。”
车子驶入市中心,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谢问东说:“顾兄要少抽烟。”
你想起那根被他拿走的,抽了一半的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发:“……为什么。”
他转头看你:“要听什么话?”
你说:“真话。”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你笑了起来:“涪江畔那一晚,谢兄自己不也在抽烟么?这个理由不成立。”
他又说:“顾兄还小,男孩子不能抽烟。”
你忍着笑:“我已经成年了,而且工作了,所以不成立。”
恰逢红灯,车子缓缓驶停。
谢问东转过头来,深深看你:“你吸烟的样子很迷人,会引来心怀不轨的坏人。”
你愣了愣,从他的语气你能感觉到,这似乎是真话。你嘀咕道:“谢兄在强词夺理。”
“嗯。”
半个小时后,你们带着整整两大袋的食材,开车去你的新家。
正值晚高峰,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平均速度降到了30。你们却丝毫不急不慌,只饶有兴致地讨论着晚上的火锅。
你说:“那家火锅店,我以前想去买底料,可老板不卖,怕泄露配方。谢兄是怎么买到的?”
谢问东笑道:“老板是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你之后若是想吃,随时告诉我,我让他送。”
你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
你问起他出差这一周的见闻,他问你工作中的趣事,车内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绿灯亮了,车却久久不动,后面的车开始狂按喇叭。
“谢兄……”你转头看他,却见他神情不明,目光落在你挽起袖子的手臂上。
手臂——
你低头去看,烟疤错落,新旧交织,血迹斑斑。
你全身僵住,像雪地里受寒的人一般剧烈颤抖起来。
那一瞬间,车流声与人声皆如潮水般退去,胸腔的跳动声鼓噪在耳膜,咚,咚,咚。
你的笑容与身体都僵住不动。
莫名的,你想起了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
你考差了。开家长会时,你紧张无措地在教室外徘徊,努力想听清老师的话语。那是个无比燥热的盛夏,蝉鸣嘶哑无力,你的步子虚软胆怯。
陈知玉来找你聊天,兴奋地说起趣事,你笑着附和他,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你笑得比往常更大声,更做作。你看起来比往常更健谈,对路边的一朵野花、一块石头生起无限兴趣,洋洋洒洒地发表意见。
可你内心再清楚不过——你只是在掩饰不安与恐惧。你只是在故作欢乐,等着那把铡刀砍下。
很快,家长会结束了,那一席绿裙从教室后门飘出,那一双眼睛与你相对,你全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所有假装的欢笑与健谈全都消失不见。
你读懂了那个眼神——“回家再跟你算账!”
铡刀已至。
如同此时。
在交织错落的烟疤前,你方才的笑声与健谈,只不过是虚伪的掩饰。你在他面前将自己伪装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幽默、风趣、真诚的江湖兄弟。
此时,他识破了你拙劣的伪装。
你倏地拉下袖子,啪地一声按开安全带,手指颤抖地扣上车门拉手,却拉不动。
绿灯已再次变红,身后的喇叭声与咒骂声不绝于耳。
谢问东升上车窗,豪车的隔音效果一流,隔绝了所有不堪的声音。
“没关系。”他说。
是错过了绿灯没关系,是被骂没关系,还是疤痕没关系。你问不出口,紧抿着嘴唇,心想只要他问一句,你此生不会再与他相见。你明天就搬走,辞职,逃到天涯海角。
他倾身过来,帮你系上安全带,动作温柔。
绿灯再次亮起。
剩下的路程中,谢问东不发一言,车子平稳地驶入楼下停车位。
车停下时,你已平静了许多,语气平淡地对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有点累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他已经看到了你的残破不堪,虚伪做作,今晚的这顿饭,你们不会吃得开心的。
谢问东却笑了笑:“怎么了?”
他说:“你手臂上有伤,这么多食材,你很难一个人拿上去。更何况,你还要抱着你心爱的电煮锅。”
你身侧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身体再一次僵硬起来。
他果然提起了。
即使他是大侠,是兄弟,他也不可能对那些丑陋的伤口视而不见。
铡刀就要落下。
“我刚好有一瓶金疮药,你帮我试试效果。”谢问东说着,从中控储物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在手中抛了抛,“喏,顾兄意下如何?”
那是一个古朴小巧的药瓶,通体褐色,颈细肚粗,瓶口塞着红绸,瓶身雕刻着三个字——“卧龙丹”。
你震惊地看着小药瓶,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古代——这完全就是武侠电影里的药瓶!你毫不怀疑里面的丹药能救活一个真气逆行、走火入魔之人。
谢问东微笑说道:“顾兄先洗个澡,等毛孔打开,药效更佳。届时我来帮顾兄上药,必定药到病除。”
他想了想,又说:“对了,我还有一瓶玉骨生肌丸,涂上后,不出三日,疤痕定会隐形不见。”
天色已暗,车内无光。他望着你,神情坦然,霁月风清,他既不追问缘由来揭你伤疤,也不假装无事来粉饰太平,他只是就事论事,给了你一个解决方案。
你的心被蜗牛触角轻轻地拨了一下。
你等待着上天降下铡刀,将你铡得鲜血淋漓。
可降下的,是一片江湖。
“走吧。”
他说着,倾身过来为你解开安全带,而后推门下车。
他两只手都提着满满的大袋东西,你却只被允许抱着轻便的电煮锅,理由是手臂上有伤。你只好无奈地担负起按电梯的职责。
回到家后,谢问东将购物袋里的食材摆出,有条不紊地开始处理。趁浴缸放水的间隙,你来到厨房想与他一起处理。他不让你碰刀,只递给你土豆和香菇,让你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