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闽毫不犹豫地选了古籍,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东西,心里却不是滋味,这种感觉就好像古籍是杜云瑟不要了让给他的一样。
真没想到,杜云瑟诗作的正儿八经,却是个会在赛诗会上当众给夫郎挑玉钗的情种。
郁闽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有两面之缘,每次都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小哥儿。
杜云瑟的眼光不错,那根丹鸟朝阳暖玉钗确实是件好东西,若是拿去配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哥儿,应当是极好看的。
可惜了,如果杜云瑟选了古籍,他说不定会选那根玉钗,有机会还能送出去。
郁闽心里一会儿想到这儿,一会儿想到那儿,等终于想起来要找那个小哥儿问他自己的诗作的如何时,秋华年早已和杜云瑟一起离开了彩楼。
郁闽在彩楼附近转了几圈,最后兴致缺缺地拿着古籍提前回书院去了。
杜云镜阴沉着脸从缘正街一路回到租住的院子,路上不小心撞到了几个衣着富贵的公子,引来一阵奚落,他双拳握紧,努力压抑着扭曲的内心。
在漳县时,看见他穿着读书人的儒袍,谁都会对他敬重三分,到了襄平府,他这身布衣却什么都不是了。
若大家都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他杜云瑟凭什么!
杜云镜想到自己的诗只能贴在彩楼最角落,杜云瑟的名字却被第一个高声唱出时,胸中的嫉恨和仇怒几乎要烧干他的眼睛。
难道他真的比杜云瑟差这么多?怎么可能!杜云瑟不过是小时候故弄玄虚四处卖弄,才走了惊天好运被大儒带走罢了。
杜云镜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若是生在世家大族,早就是声名远扬的才子了。
他发疯了般嫉妒处处压自己一头的杜云瑟,恨这个明明和他一样出身农村,却能拜大儒为师的族兄。
他之前对秋华年动了心思,除了觊觎秋华年的美貌,也有对方是杜云瑟的童养小夫郎这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原因。
后来母亲看破了这件事,以为他是喜欢漂亮的小哥儿,要去给他订镇上豆腐坊的那个族长姻亲家的哥儿,杜云镜虽然不是特别满意,但见孟圆菱长得可爱,家中还算富足,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好在过了几天,县学的先生突然透露出想选他为婿的想法,终止了家里的打算,不然他就要娶一个目不识丁只有脸能看的哥儿,更比不上杜云瑟了。
想到这里,杜云镜又想起了秋华年,想起了杜云瑟刚才在彩楼里当众为夫郎选钗的举动。
“装腔作势,鼠目寸光!”
若按实用来算,杜云瑟该选能转手卖出最多银子的彩头,若按迎合学政来算,杜云瑟应当选学政出的那本古籍,可他偏偏毫不犹豫地选了一根不上不下的玉钗。
“学政还夸他不忘本?呵,好一个不忘本。”
“是了,新学政此前一直是京官,据说与杜云瑟的恩师交情不浅,自然会关照他,这次的诗魁,也一定是先看见了他的名字,才刻意选出来的。”
杜云镜想到此处,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倒是叫他把好运全撞上了。”
杜云镜这些年在县学四处钻营,知道不少科考内幕消息。
辽州近些年的学政是一个行事谨小慎微之人,宁可糊弄一刀切,也不愿冒一点风险。
裕朝法律规定,学子科举必须在祖籍之地应试,因此在从县学中听说杜云瑟的恩师文晖阳被下狱之后,杜云镜便知道杜云瑟的科举之路断了,辽州学政绝不会冒着得罪圣上的风险,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让杜云瑟通过院试。
他内心狂喜,忍不住想恶心杜云瑟和他的家人,回了一趟杜家村,略施小计将消息半真半假地散布了出去,秋华年和杜云瑟的弟弟妹妹的日子果然过得更艰难了。
事情本该如他预料一样发展,谁承想这次院试前夕,圣上突然换了辽州学政,新学政还是一个与杜云瑟的恩师有交情的人!
“无妨,院试不比赛诗会,处处规矩森严,就算学政想关照他也关照不到,我和他院试放榜再见真章!”
杜云镜缓缓吐了口气,走入租住的这户人家的外门,一股扑面而来的马粪味道让他忍不住又皱起眉来。
他们租住的人家较为富裕,宅子共有三进,最外面这进左手边是一排后背朝街的倒座房,右手边是一个马厩。
倒座房共盖了五间,都是又矮又小采光极差,其中三间住的是主人家的仆役,两间之前空着,现下租给了杜云镜一家。
杜云镜每日看着这个宅子的主人家呼仆唤婢的样子,自己却只能住在马厩旁边,和仆役们住在一起,心中像是有团不息的火在灼烧。
他忍不住埋怨起父母,为何要带这么一大家子人来府城,如果只让大嫂魏榴花来照顾他,省下的钱说不定还能换个更好的住处。
其实这两间倒座房比起杜家村绝大多数人家里的条件,已经是好的了,马粪的味道对住惯农村的人来说也不算什么,谁家里不养几只牲口?只可惜,在县里过惯了好日子的杜云镜已经无法忍受它们了。
杜云镜只能宽慰自己,无论如何,自己至少比杜云瑟住的好,以杜云瑟家的穷样,现下恐怕正在哪个下等客栈里睡只铺了稻草的炕呢!
杜云镜走入屋里,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开口吩咐,“故儿,去给我倒杯水。”
李故儿咬着下唇转身出去,心中颇为不忿。
来到府城后,赵氏被府城的物价和富人吓住了,只出去了几次便不再出去,每日净留在屋里变着法的折腾她,仿佛她舒服一点都对不起带她出来花的钱。
因为羡慕宅主家有奴婢用,赵氏也学着样子把她当奴婢使唤,气得李故儿暗暗咬牙,人家正经奴婢有吃有住一个月还有三钱银子的月钱呢,赵氏给她什么了,就这么作践她?!
李故儿浑然忘了,当初在杜家村,她和赵氏联手作践大嫂魏榴花时的样子。
赵氏租了两间倒座房,自己和丈夫以及福宝住了一间,杜云镜住了一间,李故儿没有炕睡觉,只能在杜云镜的这间的门边上用凳子和木板支了个小榻,每天躺在上面,连翻身都不敢。
等到院试结束、等到院试结束……
李故儿吸了口气,摸了摸怀中的两样药,和杜云镜住在一屋正方便她行事,等到院试结束,她就可以下手了!
第29章 嫉妒
清风书院山长闵太康应酬过后,回到书院,刚一进屋,早已等候多时的郁闽便找上门来。
闵太康对此并不意外,郁闽是清风书院有名的少年天才,他的脾性,闵太康自然有所了解。
“郁闽,你可是为赛诗会之事而来?”
郁闽抱拳道,“学生知道此举唐突,但不问个明白,实在是寝食难安。”
闵太康浅笑摇头,“你觉得自己的诗与那杜云瑟相比不落下风,在词藻上还要更胜一筹,所以不服我们定他为诗魁?”
郁闽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如此。
闵太康让他坐下,喟然长叹道,“郁闽,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郁闽想都没想直接回答,“自然是科举入仕,光耀门楣。”
“这便是了,你们二人都是将来要入朝为官的青年俊杰,不是那种游戏人间的风流才子,我们品评诗作时,自然更看重诗的立意与眼界。”
闵太康见郁闽若有所思,索性挥手对他说,“你去案上将你们二人的诗作默写下来,我和你细讲。”
郁闽把两首记在心里的诗写下来,闵太康指着笔墨未干的诗作点评道,“单从才情和诗风上看,你的诗清丽优美,杜云瑟的诗古朴刚健,二者各有千秋,难分上下。”
“但是郁闽,你看的太浅了。”
“学政出的题目是‘拟襄平百姓之言做端午七言律诗一首’,郁闽,你可知何谓百姓?”
“自然是坊间的民众。”郁闽不觉得自己的理解有什么问题。
闵太康摇头,“不,是所有生活在襄平府土地上的陛下的子民。”
“你的诗中写了端午这日出街赏景的美人、写了赛诗会上的才子,写了龙舟赛拔得头筹的胜者。”
“但杜云瑟的诗中除了这些,还有端午依旧在田中忙碌的农人,有赚到钱喜笑颜开的茶摊老板,有缠着丝线嬉戏打闹的孩童……”
“七旬老农不知因,犹配艾草补秧频。”
闵太康感慨着念罢这句,继续评道,“诗作结尾,你们二人都点到了屈子,但你只说现在的人们这样欢笑纪念屈原,不知屈原会作何感想。”
“杜云瑟却说——”
“千载此日同欢语,楚江涓涓慰英灵。”
“无论百姓们知不知道端午节是为了纪念谁,只要这一日他们欢欣喜悦,便足以告慰楚江下屈子的英灵。”
“此句借古言志,屈子的愿景,也是作诗人自己的愿景,顿时将立意拔高了一层。”
“若是平时,你的诗自然是极好的,但与其相比,在境界上还是落了下乘。”
“无论我还是知府、学政,在读完这首诗后,都毫不犹豫选了它做诗魁。因为这不是江南富商办的赛诗会,而是知府请学政品评的赛诗会,学政题目中专门点了‘百姓’,为的就是查探襄平府读书人胸中的经纬韬略。”
郁闽低头沉默半晌,最终服气却不甘地开口道,“这次是我落了下乘,但下次未必。”
“学生多谢山长赐教。”
“去吧,好好想想我今日的话,离府试还有三天,你能领悟这些,院案首尚有一争之力。”
郁闽虽然骄傲,但不是盲目自大之人,讲清楚了道理还是能接受现实的,否则闵太康对他的评价就不会是聪颖多才了。
闵太康看着郁闽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希望这次小挫折可以让这块璞玉焕发出更明亮的光芒。
杜云瑟年少沉稳,若是请他入学清风书院,也能压一压现在院中那些有才却过于浮躁的学子。
杜云瑟得了诗魁后,祝经纬的嫡长孙大哥祝经诚很快找过来,要做东请他们吃饭。
杜云瑟以即将院试想要专心备考为由拒绝了,祝经诚只能问了住处后抱憾告辞。
龙舟赛已经看完,赛诗会也参加了,秋华年拉着杜云瑟去贡院熟悉环境。
打听了一圈后,二人终于来到贡院,考试专用的号房隔间已经搭起来了,站在院外就能看见。
秋华年看着那些只有两三平米大小的号房,感慨古代考试真不容易。
院试还好,一场也就考一天,早上进去晚上就能出来,换成乡试,每场考试考生都要在号房里吃喝拉撒地待三天,吃不好睡不好,还得绞尽脑汁写卷子,怎一个惨字得了。
“考试不让带有夹层的东西,被子和靠垫都带不进去,我听意晚姐说许多考生会带动物皮毛制成的毯子,咱们给你也买一个。”
虽然天气已经热了,但那些号房密密麻麻挨在一起,采光极差,通风也不好,早晚时候的湿气还是很重的。
秋华年一想到杜云瑟要挤在里面做一天的题,自己的腿都开始疼了。
考场环境改不了,自带的装备得跟上啊!
杜云瑟觉得自己没那么娇贵,有这钱不如省着给华哥儿买喜欢的东西,他刚欲开口,对上秋华年亮晶晶的眼睛,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罢了,家中的钱怎么花,向来是华哥儿说了算,他就算反对也没用。
不如专心科举,将来给华哥儿挣更多东西回来。
杜云瑟看着秋华年,眼中的柔情像泛着晶莹水汽将融未融的高山之雪。
他要和这个人一直走下去,走到很远很远。
两人回到租住的跨院,刚进门舒婆子就提着一个大木盒从主院那边过来。
“刚才来了一个好气派的管家给杜公子送东西,见杜公子不在,他把东西放下让我转交,说是公子的姓祝的朋友送的。”
杜云瑟和秋华年对视一眼,接过了木盒。
“祝家兄弟是看当面送东西行不通,所以趁我们没回来直接让下人送上门了?”
杜云瑟把木盒放在桌上,“先看看里面是什么吧。”
文晖阳是当代最有名望的大儒,杜云瑟随他在外游历时,经常遇到想要送礼结交的世家和商人,文晖阳却宁可两袖清风穷游山川,也从来不接受这种无前因后果的钱财。
“世间之事皆有因果,他们现在送你钱财,一定是为了日后有求于你,若一味贪心接受,照单全收,迟早会酿成祸端。”
杜云瑟一直谨记恩师的教诲,对这种没有前缘的拉拢和投资非常谨慎。
秋华年也想到了这点,他打开木盒看了眼后笑道,“这应该是祝经诚准备的,若是经纬兄,必定要装许多金银财宝。”
黑漆木盒里只放了一张叠得整齐的羊皮小毯,几本襄平府的书坊刻印的书籍和一封信。
信中祝经诚说自己不敢打扰杜云瑟院试,但担心杜云瑟远道而来行事不便,准备了一些用的上的东西以尽地主之谊,请杜云瑟一定收下。
秋华年展开羊皮毯子查看,这块毯子长宽各四尺,铺在腿上正好盖住膝盖,叠起来不占地方可以放进篮子里。
羊皮远没有狐皮、鹿皮值钱,但这块毯子的皮毛十分柔软,颜色洁白如雪,品相极佳,一看就是好东西。
这就是祝经诚的老道之处,若他送的是名贵的皮毛,杜云瑟和秋华年肯定会直接退回去,倒不如送这种用心又价值不算太贵的。
送的多不如送的巧,院试能带进去的羊皮毯子正是杜云瑟马上用得到的。
“这块毯子,怕是值个三两银子。”
这个大小的羊皮毯子,普通的也要卖二两银子,以祝经诚送的这块的品相,价格还要再往上提。
秋华年把毯子搭在椅背上,去看木盒里的书,除了两本记载近些年乡试题目的书,祝经诚还送了一本山川游记和一本话本子。
古代书籍卖的贵,这四本书加起来,也值一两银子了。
秋华年对游记和话本有些兴趣,但没有开口,等待杜云瑟的决定。
“都留下吧,院试后再当面向祝兄道谢。”
杜云瑟接受祝经诚的示好,礼物用心但价值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祝经诚的行事风格细心老练,让人放心。
这种富商投资书生的事,也得双向选择。
不然一边怕遇上白眼狼,一边怕惹上贪心不足的麻烦,双方都难以安心。
收拾好毯子和书籍,杜云瑟上前走到秋华年面前,从怀中取出那根价值不菲的丹凤朝阳暖玉钗。
“华哥儿,我为你簪发。”
秋华年喉咙滚动了一下,脸颊顿时发热,当时在彩楼外,听见杜云瑟为了自己不要古籍要玉钗时,秋华年瞬间心跳如擂鼓。
周围的游人们不知道谁是那位诗魁的夫郎,全都在感叹那人有福气。秋华年站在人群中心想,他确实有福气。
虽然穿越到了古代,但至少有了新的生命,有靠双手过上好日子的机会,还遇到了杜云瑟。
——一个合心意到他怎么挑都挑不出毛病,已经开始想象与其度过的余生的人。
秋华年低低嗯了一声,抬手取下了发间粗糙的藤条发钗。
如墨青丝飞泻而下,发间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杜云瑟珍重而小心地揽起他的头发,露出光滑白皙的细嫩脖颈。
杜云瑟每日都会给自己簪发,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试了好几下也没把手中顺滑的发丝盘起来。
秋华年想笑,心像是被塞了一团正在膨胀的棉花糖,又甜又暖。
他耐心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直到杜云瑟终于用暖玉钗固定住了盘起来的头发。
发型很简单,没有任何花样,但那根绯红晶莹的玉钗与秋华年笑意盈盈的脸映在一起,室内仿佛亮起了光。
“好看吗?”秋华年故意歪头问。
杜云瑟看了他许久,沉声道,“好看。”
室内华光溢彩,室外满院飘香。
三日后,鸡初鸣时,舒家跨院已经有了动静。
秋华年和杜云瑟穿戴整齐,最后一次检查要带去考场的东西。
笔墨和砚台都是杜云瑟平日用惯的,提前确认过没出问题;舒意楼后厨大厨专门蒸的豆腐包子用油纸严严实实包好,放凉了也松软好吃;羊皮毯子和棉布手巾叠在一起,增加号房的舒适度。
准备了这么多日子,终于迎来了科举之路的第一步。
跨过这道门,就能获得最低的功名——秀才了。
杜云瑟拿起包裹,秋华年关上了门,看着晴朗的天空笑道,“走吧!”
向院试出发!
院试进场检查十分严格,来自同地的考生先分区站好,互相确认过身份,保证没有人冒名顶考,再由贡院小吏检查了身份文书,才可以去贡院正门排队。
考试不允许穿有夹层的衣服,不允许带有字迹的物品,进门前要将自带的东西放进专门的篮子里,交由专人检查一遍。
除此之外,还要在小棚里脱下衣裳查验,确保衣服里没有夹带。
杜云瑟在端午赛诗会上夺魁之事已经传开了,那首诗现在还在贡院门口贴着,小吏们不想得罪这位大有前途的才子,没有多为难他。
看着杜云瑟的身影消失在贡院门口,秋华年呼出口气,突然有些紧张。
虽然他相信杜云瑟的才华和实力,但凡事都有万一。
万一号房的环境过于糟糕,万一隔壁考生突然发疯,万一天降大雨把卷子淋湿了……
秋华年知道自己想的这些都是极小概率的事件,但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记起在现代时,高考结束后,母亲拍着胸口对他说,她一直担心他涂错答题卡导致最终成绩是零蛋,秋华年当时还觉得啼笑皆非,现在却开始理解了,或许这就是不分时代和地域天下所有送考人共同的心理。
秋华年在贡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其他送考的人陆续离开了,这场考试要持续到下午五点也就是酉时结束,站着也是白站着。
秋华年本想也离开,突然看到了熟人,赵氏一家人也在贡院门口送考。
一共三百多个考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送考的家属在贡院门口碰到的概率不低。
秋华年往旁边躲了一下,不想现在和他们多费口舌。
赵氏一行四人间气氛似乎不太正常,没有人发现秋华年。
赵氏牵着福宝的手,不停数落着李故儿,杜宝泉袖手站在一旁,有些不耐烦和嫌丢脸,秋华年的角度可以看见李故儿低垂着的脸上的怨毒。
想起在杜家村时,李故儿两次鬼鬼祟祟去后山的小路见外人,还拿了可疑东西的事,秋华年挑了下眉。
他有些期待这家人还会上演什么好戏。
秋华年回到跨院,拿出祝经诚送的话本子在院里打发时间,却怎么都静不下心读。
一不留神,就开始想杜云瑟现在是在打腹稿还是在写草稿,有没有开始誊抄答案,有没有突然卡壳。
舒华采和郑意晚的独女如棠从主院那边跑过来,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秋华年旁边看地上的蚂蚁。
秋华年抬头笑道,“如棠今天怎么了,不高兴吗?”
如棠的年纪和九九差不多,看见她,秋华年有些想自家小孩了。
如棠抿着嘴不说话,既不踢沙包玩,也不缠着秋华年讲话本书上的故事。
秋华年抬头,舒婆子已经找过来了,舒家夫妻白天一般都在客栈忙活,整个院子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舒婆子干完了活,索性也留下闲聊。
“华哥儿别担心,外头都说咱们杜公子是文曲星下凡,肯定能考中秀才!”
舒婆子每天出门买菜,早就听说自家跨院住的杜童生得了端午赛诗会的诗魁,还听说杜童生什么奇珍异宝都不要,只给自家夫郎选了一根钗子。
在街头巷尾,后者甚至比前者传的还广。
用现代思路理解,就是襄平府知府这样的官方举办,学政和清风书院山长这样有身份背书的大v评选,还蹭了端午节的大ip,想不火遍全府城都难。
秋华年摸了下黑发上绯红晶莹的玉簪,笑着转移话题,“我瞧如棠今天心情不好,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舒婆子脸色稍微变了一下,“嗨,不过是小孩子性子起伏大罢了,能有什么事?”
如棠低着头用脚尖堵地上的蚂蚁,没有说话。
秋华年垂眸一想,不再多问。
“院试第一场已经开始了,黄大娘是不是快到府城了?”
两场院试中间隔一天,第二场结束后再过三天,就是放榜和举行百味试的日子了。
“我听舒五说她们已经在路上了,不止大娘,二娘也陪姐姐来了,到了府城后也来我们宅子住。”
舒五和舒婆子一样,都是舒华采从老家带来的同族人,舒婆子在家中干活,舒五在客栈当小厮,舒五算是舒婆子的远房侄孙子。
秋华年笑到,“到时候说不定有机会提前尝一尝大娘的新菜。”
他可没忘了要趁百味试推广自家红腐乳的事。
酉时正时,秋华年拿着从舒意楼打包的水囊,准时站在贡院门口等杜云瑟。
贡院大门打开,考完第一场的学子们陆续出来,有人红光满面,神情激动,也有人神色惨淡,两眼戚戚,在考场上发挥的如何显而易见。
秋华年一眼就看到了杜云瑟。
年近弱冠的青年身姿挺拔如雪后寒松,俊眉修眼,乌发如云,提着篮子从贡院朱红色的大门迈步出来,像一副意境悠远的工笔画,让秋华年移不开眼睛。
他站在贡院门口目光移动,发现秋华年后,眸子瞬间柔和了起来,就像压着积雪的寒潭突然化为了春水。
“华哥儿。”杜云瑟款步走向秋华年。
秋华年笑着把手里的水囊拧开盖子递上去,“舒意楼后厨熬的银耳羹,我算着时间凉了一会儿,现在正是温热的,快尝尝。”
杜云瑟接过喝了几口,甜润的汤羹滑入胃里,让身体瞬间暖了起来,在狭窄的号房坐了一天的疲惫感缓缓沉了下去。
“我们回去。”
“好。”
秋华年与杜云瑟相携而去,他们背后,差不多同时走出考场的杜云镜脸色难看的可怕。
这样的哥儿,凭什么是杜云瑟的?不就是两斗高粱,为什么他母亲当时错过了没有出手买下来?
“云镜表哥,我来接你了。”李故儿娇滴滴的声音在杜云镜身后响起。
“怎么只有你?父亲母亲呢?”
“舅母身子不适,在屋里休息呢,舅父让我一个人来接你。”李故儿笑着拿出一个水囊,“这是我和宅主家的丫鬟们借了厨房熬的甜汤,表哥快尝尝。”
杜云镜一直厌恶李故儿的愚蠢和浅薄,但今天,他看了眼水囊,直接接过喝了。甜汤入口,依旧觉得不是滋味。
李故儿顿时笑颜如花,只有三分清秀的脸毕竟年轻,显出了几分动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