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雪团似的裹在貂毛披风里,说道:“以前的事我好些都忘了,黄叔还记得么?”
“以前小公子爱去城外等家主,不管刮风下雨、每天都要去的,当时家主下雨天不爱撑伞,要去哪就直溜溜的走了。”
“恰好那年八月,一场暴雨落下陈留,公子撑着一把大伞、穿着皮靴小小的站在伞下等他,他湿淋淋的从军营回来,心痒了非要抱你,身上的水把你衣裳打湿了,自那天起他出门就带伞了。”
樊璃笑道:“他就是爱抱人,抱着就不放。”
老黄把干干净净的果肉捡进盘中:“也就小公子能让他动手抱两下了,阿平一两岁时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要抱,哭得打嗝,他也不带搭理的。”
樊璃:“那天阿平叫我去宿碧庄吃饭,我一筷都没动,阿平使劲吃使劲吃,回来后他就说后悔养阿平呢。”
装着果肉的盘子端到樊璃面前,老黄笑说道:“这种话他不常说,除非阿平又把你惹哭了。”
樊璃:“谢遇很疼我么?”
“这话被家主听到得伤心了,他把你捧在手心里养着,怎么不疼?也就阿平苦些,家主对阿平严苛,不然也练不出一个小将军来。那时公子人小,阿平皮痒了每天过来惹你拌嘴,惹哭了我说一通,家主再把他揍一通,打多了后来就老实了。”
樊璃:“还有么?”
老黄叹息一声:“以前的事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公子两岁那年秋天拿着一只大铃铛回来,被阿平抢了,家主罚他去洗碗,他把铃铛别在屁股上哼哼歪歪,没几天家主就送公子一只银手环,一走动起来,三只小铃铛叮叮响,他看了屁股着火,便缠着家主要一把宝剑——”
樊璃静坐在阳光下。
风从院中穿过,他定在阳光中心面向地面,谢遇靠在屋里望着他的脸。
良久,樊璃从怀中掏出那坑洼不平的银饰:“是这只么?”
老黄仔细看着:“是了,这银手环是家主亲手做的,怎么坏成这样了?”
他七岁前的那片空白,在老人苍老的声调里缓缓塑形。
老人说他小时候是谢遇养的,银手环是谢遇给的,脖子上的玉也是谢遇的。
他身边全是谢遇的痕迹。
他在黑暗中摸索跌撞时,谢遇的尸骨在昭陵安眠。
他惶然无措的寻找庇护所时,谢遇的物品、残影梦里梦外的陪他度过每一天。
哪怕顶着正午灼热的阳光,变成亡灵的谢遇也要守着他,一步步送他下昭陵。
谢遇太好了,那他能给谢遇什么呢?
这天樊璃在阳光下坐着,身上烘暖后他起身进屋。
他嗅着那抹冷梅香慢慢朝谢遇走去,在床前站定,说道:“其实我不怕冷。”
樊璃弯下腰,温热的手碰到那冰冷的鬼爪。
他一点点抓住那尖利的指尖,随后蹬掉鞋子上床,靠在谢遇怀中。
“抱我,抱紧了。”
那幽凉的双臂隔着一层披风缓缓抱住他,直到将他整个人纳入怀中、双臂将他完完整整的圈住,直到他暖热的后背紧贴着那透着凉意的胸膛才停下。
樊璃双脚塞进被子,脑袋靠在谢遇肩窝。
“暖和么?”
那冰冷心口细微一颤,良久:“嗯。”
樊璃垂头。
“你冷么?”
“嗯。”
冷寂多年的心脏被少年的温度皲染、击碎,刺骨痛意仍在背后肆虐,但现在,这绝症一样的痛楚好像被什么东西麻醉了。
他忽然在疼痛之外尝到一丝温软疼惜。
这滋味就像被暴雨淋湿心口那天,习惯了寒雨冬雪的少年突然被一抹暖意贴上胸膛。
当时他将年幼的樊璃紧紧贴在心口,如今他一如当年那般,把樊璃禁锢在怀中。
樊璃闷哼一声:“有点疼。”
谢遇松开力道,低声道:“抱歉。”
不久后又将对方死死箍紧。
远处车马喧哗的声音泄入屋中,樊璃低叹一声,偏头。
“要吻么?”
他静静等了片刻,朝对方凑过去时,双齿突然被那冰冷唇舌撬开。
铺天盖地的吻疯了一样侵入口腔,大脑瞬间缺氧,对方扣着他后颈把这疯吻加深。
樊璃倒在床上时衣衫尽数褪去。
瓷白细腻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满头墨发绸缎般在枕上铺开。
对方压下来,森冷指尖掐在腰际。
脖颈、锁骨、心口、腰腹……
冰冷唇齿在他身上游走,舔咬,每一次落下来都让人痒痛失神。
忽然,那幽凉大手掰着樊璃双腿。
“!”樊璃猛地哆嗦一下,声调低颤的询问对方:“谢遇?”
他看不见谢遇的表情也看不到对方的动作,所以那幽冷温度侵占身体时樊璃下意识的战栗瑟缩。
感觉一头猛兽正在暗中窥伺着他,要将他皮肉咬开、舔破骨头吸干他的骨髓。
他抓住谢遇:“有东西……”
谢遇抽走手垂眸看着少年:“怕?”
樊璃身体警戒的蜷缩起来,睁大双眼。
这眼神暴露了他的不安,他惴惴的攥住谢遇衣袖:“你刚刚要做什么?好奇怪。”
谢遇不说话。
须臾,樊璃低喘着爬起来,勾着腰在床上找衣裳。
谢遇盯着那腰下的臀肉。
他仓促的移开目光,喉结滚动间朝少年倾身靠去,左手将那纤瘦腰身搂在身前,右手从侧面伸去,伸到床尾,拿过樊璃的里裤替他穿上。
指腹不小心擦过少年腿根处的咬痕,那银红眸色登时发暗。
他忽然问道:“疼么?”
樊璃把里衣穿上:“没以前咬的那么狠就不疼。”
谢遇:“要揉揉么?”
樊璃顿了一下:“真的不疼……”
谢遇不听,摁着樊璃后背将他放平在床上,指腹轻轻从后背按摩着移下后腰。
少年惬意的低哼一声,趴在床上。
“劳烦以后亲了我都这么摁几下,不疼也要按。”
“嗯。”
“侧腰再捏捏两下。”
“嗯。”
过了一会儿,樊璃不自觉攥紧床单,身体在对方的指腹下陡然一颤:“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你好像要把我……”
谢遇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疼?”
谢遇:“不喜欢?”
樊璃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对方提了起来,趴跪在床上,轻柔的力道顺着腿根朝脚踝捏去,接着又从脚踝捏上来。
他脸埋在床上舒适的低哼一声,等老黄敲门时,他骨头都被谢遇捏酥了。
“家主、小公子,用晚饭了。”
樊璃懒懒动了动指尖。
谢遇给他穿好衣袍,连那几步路都替他省了,直接把他抱去饭厅。
樊璃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谢遇伺候周道的把他喂饱,抱去洗漱干净又回到床上。
被捏了一天,樊璃十分好眠。
入睡前窝在谢遇怀里,抓着谢遇袖子念道:“侯府怎样了?”
谢遇手圈在那细腰上,回道:“樊静伦要为樊悦报仇,特意借胡菩提的刀对付颍川樊氏,只是此事过后,侯府约莫会被削爵。”
樊璃笑了笑:“小狗一肚子坏水——”
他说着,收笑冷哼一声:“不过樊悦的事着实可恨,当时那几个小王八肯是奔着杀她去的,老狗把她从疯马背上带回来时流了一身血,好几天没管我——”
他顿了顿,摸摸谢遇手臂:“瑶光姐姐呢?”
谢遇:“在漪川。”
“……你一天到晚都在这里,怎么知道的?”
“那喜鹊和她待在漪川,喜鹊眼中有我的阴气,我便能遥视千里。”
樊璃眨了眨眼:“那你白天把手指放到我体内摸来摸去,也是要遥视我?”
谢遇没说话。
“能看看樊悦现在怎样了么?”
谢遇:“看不到。”
樊璃揪着谢遇的袖子,沉默片刻后说道:“得把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言叔,他知道的话,瑶光姐姐很快也会知道了,不然他们总是找不到就以为我死了,雪意会哭断气的。”
“嗯。”
谢遇轻拍那薄薄后背把人哄睡过去,在樊璃唇间落下一吻,起身。
皇城上千只脊兽一嗅到那瘟神的气息就有些尿急,在屋脊上做了个刨土埋屎的动作,接着一溜烟窜进金龙池躲起来。
想起金龙池里这位不怎么禁打后,连忙又四窜开远远冲谢遇龇牙咧齿。
金龙低吟一声,疲惫道:“连日来京中夜夜都被阴物围困,谢遇,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遇负手立在皇城上空,皇城外鬼物云集,一波一波的朝昭陵方向涌去。
他平静道:“帝龙乃系我大楚命脉,如今疲弱至此,身为护法神——”
他向身后那六个神祇说道:“诸位觉得,该如何是好?”
六个护法神脸色瞬间憋绿,扭头看向一边:“楚国命数自有天定,我等不便插手。”
谢遇垂眸看着手中的帝敕:“楚国的事自然不会让诸位插手,不过多亏金龙行了个方便,谢某这才能借帝敕四处行走,可离了帝敕,这满城阴气便扰得金龙池不稳,若金龙出个好歹,在下不知道又要去拆哪堵墙了,诸位觉得呢?”
护法神一脸牙疼齐齐望着他。
敢情昭陵的事还没完,这下又把主意打回金龙池了!
谢遇淡扫一眼,让他们自己看着办,接着便向那深宫里的破殿望去。
殿中,少年帝王抱着灰猫裹在冷被中取暖,婴灵从隔壁叼来一块糕点,轻轻给小皇帝放在枕边。
灰猫抬起前爪,轻柔的在婴灵头上抚了一下。
这时,谢遇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猫侍中,出来。”
寅时初,谢遇从皇城回到延年里的老宅。
他穿门而入,进屋之际脚下略停,抬眼看向那坐在床上的人。
“几时醒的?”
“刚醒,你没在梦里,我等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谢遇上床,垂目看着对方:“那就是在我出去时醒的,等了半个时辰。”
樊璃身体倾过去靠在谢遇怀中:“好久,你半夜丢下我不管,是忙着出去捉大耗子?”
谢遇:“去皇城找猫侍中。”
樊璃圈住对方脖颈依赖轻蹭,冰冷大手在他头上揉揉,抱着他躺下。
他软骨头似的挤去,温热身躯全扒在谢遇身上。
冷梅香浓烈逼人,他安静片刻,支棱着手爪子朝那敏感鼓胀的地方摸索。
幽冷大手猝然抓住他手腕,低沉音色中满是警告。
“樊璃——”
“谢叔叔想媳妇了。”
樊璃压着声笑起来:“碰一下就这样大的反应,你不矜持。”
谢遇浑身僵硬的向外侧挪开几寸,樊璃蠕动着蹭过去抱住对方。
“我身上冷。”
“那我给你暖暖,我身上热乎。”
他穿着单薄的里衣黏皮糖似的钻过来,没贴多久就撑不住了,他开始打抖,悄悄缩回手朝手上哈了口热气。
耳边忽然一声低笑。
那低沉嗓音带着一丝玩味,笑问他:“冷了?”
樊璃蜷在谢遇怀中:“不怕冷。”
“那樊璃刚才是在吃手?”
“……就是想抱,谢叔叔很金贵、抱不得么?”
黑暗中,深红双目微眯着盯紧少年。
“若你知道我的意图,便要想着逃了。”
“有多可怕的意图?”
谢遇不说话了,将对方严严实实的裹在被子里,额头轻抵过去。
“睡吧。”
樊璃进梦的一瞬间,梦中这片灰沉沉的天突然变脸似的。
转眼功夫,一抹晃眼的陌生颜色便覆盖了整个天穹,幽深,高远,衬得那天穹下的少年像一粒白色微尘。
樊璃陡然定在地上,紧攥着谢遇袖子用眼神询问对方。
“蓝色。”谢遇垂眸看着他,“喜欢么?”
少年哑了一样,眼神发紧的望向那全新的天。
许久许久,睁圆的狐狸眼突然间弯成月牙,眼眶发烫时他匆忙的低下头。
“这就是蓝色?”
那低沉嗓音在旁边回道:“嗯。”
樊璃抿着嘴,目光从遍地青草扫过,上抬,再度看向那湛蓝天空。
“很漂亮。”他答道。
蓝色,这深邃颜色有谢遇的味道,看到它的一瞬间便让人战栗不已。
“外面的天就是这样的,对么?”
“外面的天变幻无常,有时阴,有时晴,这是天晴的样子。”
谢遇抬眸望向那蓝色天穹,挥手间天上便多出一大片巨型云团。
亮白色的巨云在长风吹动下随意变幻,他们站在它面前,云光将两人的衣袍晃出一模一样的色调。
少年攥着谢遇袖子、痴痴的抬头望着。
他转头看着谢遇,说道:“以前的我一定陪你看过这种风景,早上,中午,下午、傍晚、夜晚,只要我们一抬头就能看到同一片天。”
“你当时十七八岁,我一两岁,你抱着我在马背上绕城游走,我靠在你怀里学你说话,长烟落日照着我们回家,下雨天就不遛马了,下雨天你陪我站在屋檐下看雨,这大概就是我的过去……”
樊璃压着眼底的湿热,笑说道:“后来我不记得你了,连天都变成昏暗无光的样子。”
他对上那暗沉沉的视线,垫脚,一个吻珍之重之的刻在谢遇唇间。
“多谢,”他为那悠远苍蓝的长天震颤,眼中水光闪动时他向谢遇笑道:“他们说鬼会吃人,可我的鬼怪一点都不可怕,我的鬼怪是温柔慈悲的神——”
鬼怪把外面的世界带到小瞎子的梦境中来了。
蓝天白云啊,好壮丽的风景!
“鬼怪是神——!”他跑出去,白色衣袍带着优美的弧度在脚边轻跃浮动。
他在草野间欢呼,纤白的衣袍在那庞大庄严的蓝天下飞舞。
“鬼怪是樊璃的救星!”
鬼是谢遇——
泪水滑下脸颊之际,他定在那万里绿涛中回头,透过模糊视线望向那长身玉立的青年。
凉风隔着百步之距从两撇白衣之间穿过。
有人的爱意化作千尺长风一寸寸拥紧那孤身十载的失明少年,有人的爱意是荒涛绿草连满天、是万丈天穹入江南。
有人死去十年仍然在心尖上藏着一丝抹不去的温软,骨髓冷彻的身躯下流淌着熔浆一样灼热的执念。
所以樊璃穿过层层叠叠的马蹄、不顾一切的朝你奔去了。
哪怕前面是狰狞嗜血的荆棘、凶兽环伺的深渊,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奔向你。
“砰——”
他飞扑到谢遇怀中。
这次没有锋利的马蹄也没有尖锐的刀枪剑戟,没有剐心的银甲鲜血也没有断肠的生死别离。
震耳欲聋的绿潮哗响着将他们包围,那两抹白衣在绿海中纠缠着,他捧着谢遇的脸,他抵开谢遇的唇齿。
咸涩的眼泪混入口腔与那冷梅气息融合。
“叮——”
一声银铃轻响,刻着精美雕花的银手环送到了樊璃面前。
那亡灵抚去樊璃眼尾的泪水,微俯身,将这新锻的银饰一点点戴他手上。
三颗铃铛在银环上轻晃
“不哭,谢遇给樊璃赔罪。”
第168章 梦里红尘,青山故旧
这银手环一出来,就好比天雨浇地火,悬在眼睑的泪珠立马偃旗息鼓,窜回眼眶。
“银的?”樊璃紧着声,把银手环捞着仔细摸了几遍。
谢遇看着他:“这是照着那损坏的小手环重新做的,喜欢么?”
樊璃连忙道:“所以是银的,对么?”
谢遇:“……”
他看着那贪财的模样,蓦地低笑一声,托着樊璃腿根抱去城中。
步履行进间,城中歪曲古怪的建筑像被烛火烧化的蜂蜡,在那缓缓向前的步调中大块大块的软化、塌陷、重构。
漆梁画栋的楼阁和质朴的民屋间杂错落着拔地而起,从这长街头瞬间扫向城尾,高低参差的踅出三里地。
大街上,那描着金线的月白长袍在黑靴边飘动摇曳。
黑靴一步踏去。
各处屋顶瞬间被闪着金光的琉璃瓦覆盖铺满。
大片屋宇下的灰色斗拱转瞬便画满七彩纹案,整条长街在那缓慢的步子中活过来!
两排整齐苍绿的大梧桐树静悄悄破出地面,森严肃穆的立在街道两边。
那黑靴锦袍一步步朝前,将整座陈留城完完整整的复刻在这孤城中。
谢遇脚下一顿,停在一座二进院的宅子前。
他垂眸看着樊璃:“到家了。”
森白尖利的手指抵着那厚重的院门轻轻推开。
门轴转动的尖响声中,前院的熟悉陈设争先恐后的撞进眼底。
“我在这里养了你五年,”谢遇看着那郁郁花草,低声道,“惭愧得很,你我重逢后却是这番场景。”
樊璃环望四顾:“我知道的,谢叔叔馋我的身子,第一天就捏我的脸,这有啥?亲都亲了。”
谢遇定在垂花门下,低眼看着他。
樊璃:“好凶,这才几天就开始给眼色看了……还瞪呢?那我馋你的身子?”
谢遇默然。
“啪”的一声,一巴掌糊上樊璃屁股。
樊璃炸毛:“就打了?我也没说什么啊!”
他挣扎着要下地,谢遇抱着他穿过院门。
“别撩火。”
“我什么都没做,哪来的火?你就是无理取闹!”
樊璃说话间看对方蹙紧眉头。
他问谢遇:“不是找钦天监的老头要了个很厉害的东西,没用?”
谢遇抬脚跨进二院:“那玉扳指把这身欲火压下去,如今这身体便如将死的雷击木,只有痛觉尚存。”
手上的玉扳指把身体的欲望渴求变成一丝不痛不痒的麻木,可满心欲念仍然像滚雪球一样不断膨胀、滋长。
他身体静如木石,灵魂欲求不满。
姻缘劫的烈火透过这场悄无声息的拉锯战把人烧成灰烬。
纵使浑身皮肤麻痹、神经停摆、理智长存。
靠近对方、占有对方、掠夺对方的魔咒依旧会昼夜不停的催促他,朝樊璃靠去。
假如濒临渴死的鱼尝到一颗清凉雨露,便会贪心的,想把那通向大海的江河吞进腹中。
所以一个吻无济于事,连解渴都不够。
他望向樊璃:“这玉扳指要裂开了,当它压不住这身煞气彻底碎开之前,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樊璃看着那玉扳指上的两条裂痕,抬眼:“那我挂在你身上,是不是让你很困扰?”
谢遇:“没有。”
“答得好快,肯定撒谎了!”
樊璃爬下去,站在地上踩了两脚,然后晃着他的铃铛大步走进主屋,在那硬邦邦的床边坐下,垂着脑袋缩去里侧的软垫上,自己卷着被子睡过去。
谢遇立在床前,缓缓在他身侧躺下。
短短一瞬,那玉扳指又多出一丝裂纹。
今日十月十五。
下一个十五到来时,这玉扳指说不定就绷不住、彻底碎开了。
到那时,他上哪找第二个灵宝压制这失控的身体呢?
他抱紧樊璃,吻着那白皙耳垂轻轻咬下去。
老宅里,一只小灵猫蹲在窗边,透过狭细窗缝、偷偷摸摸朝那床上的亡灵看去。
对方半伏身压着少年,唇齿烙在那瓷白心口时,青年侧眸,猩红双目朝窗边斜来。
小灵猫:“猫侍中叫我们以后都来这汇报消息,我是有事跟你说,不是故意偷看。”
谢遇为那熟睡的人掖上铺盖,瞬间来到窗边。
小灵猫奓着毛叽里咕噜滚下窗台,须臾爬上来,仰脸说道:“你吓到我了。”
谢遇给它一只小鱼干:“听到什么消息?”
小灵猫一口吃掉小鱼,乖巧道:“樊悦每天在白鹿书院哭唧唧练剑,练完剑就去读书,上课,晚上睡一个时辰,又起来练剑,读书,上课。对了,她最近天天都在骂胡菩提,我说完了,还有小鱼干么?”
小灵猫叼着鱼干走后不久,一只凶恶的黑狸猫风卷残云的窜进这老宅,蹲在对面屋檐上恶声恶气道:“崔艾在找樊璃。”
狸猫走后,其他猫也接连窜到这边。
“南康侯的媳妇提着剑把王家掀了,猛猛闹了一天……”
“你知道三三么?三三和他爹最近在找樊璃,雪意哭晕过去了,我得把樊璃的消息告诉他们……”
“猫侍中咋叫我们找你?你又不是猫……”
“伶官坊的人都出去找樊璃了,我以后不来、谢谢你的小鱼干,刚才嘴瓢了,我以后天天来……”
京中的大猫小猫接连来又接连走,谢遇靠在床边静静听它们汇报消息。
身侧的少年翻身向外,攥着一撇凉袖把脸颊埋在谢遇怀中。
“天杀的!”三三哭天抢地的扒开窗户,蹲在窗上抹了把猛泪:“我爹忙着小娘的事焦头烂额,还要请人出去找樊璃,雪意笨笨的以为樊璃被人杀了!你却在这里抱着樊璃睡觉!”
隔壁的猫探出脑袋问道:“小猫,你嗷嗷哭啥?”
三三:“谢遇把樊璃偷偷藏起来,我找了两天,气惨了!”
谢遇轻轻捂住樊璃耳朵,看向三三:“别吵。”
那小黑猫歇了一会儿,瓮声瓮气道:“这是你的宅子?你要养他?”
说着窜进屋,跳到樊璃旁边心疼道:“又咬他一身伤,咬得像狗啃的!他皮可薄了,醒来又怪我——”
它说着被谢遇禁言哑声了,骂骂咧咧的在床上窝了一会儿,一溜烟窜出去找它家陆大帅。
怀中的少年懒懒圈住谢遇腰身:“三三来了?”
“嗯。”
樊璃:“它呜呜什么?”
谢遇:“讨小鱼干。”
外面街道上渐渐喧闹起来,樊璃起身时身体一僵,摸着心口说道:“谢叔叔,有大耗子咬我心口,你看看咬肿没?”
银红双眸晦涩黯哑的望着他:“没肿,要再咬一口么?”
樊璃:“……”
樊璃指指点点:“你不矜持。”
两人起身时,那边的老黄早已提着菜篮子上街了,他挎着半篮新鲜菜蔬,站在肉摊边眯着老眼挑五花肉。
肉铺老板望着他,问道:“黄叔连连几天都来买肉,可是阿平又悄悄回来了?”
老黄笑着摆了摆手:“不是阿平,是以前的小故人回来了。”
“哦?是黄叔的子侄么?”
“是我们家主养的小孩,再来半斤里脊肉……”
老黄走后,肉铺老板一脸纳闷的挠挠头。
他媳妇踹他一脚,没好气道:“滚去把手洗干净,手脏兮兮的,谁买你家的肉?!”
老板洗净手,冲媳妇说道:“方才黄叔过来,说大将军养的小孩回来了,我寻思大将军何曾养过什么人?他可别是被阿平诓了太久,魔怔了吧?”
他媳妇眼神一变:“这铁定是骗子,我去瞧瞧——”
老板拉住她:“急啥?万一大将军真养过小孩呢?”
“大将军要是养了小孩,为什么只有阿平给他捧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