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甘衡也没想搭理他,可后头实在是奉先城的花样太多了,那么些个吃的摆在他面前,他委实有些扛不住。
今儿个,趁着苛丑不在,竺熄便偷偷溜过来,给他带的是醉香阁里的八宝鸭。
那鸭身通体油光水滑,皮肉油而不腻,一刀下去,可以看到鸭肚子里填满了各式各样的陷,香味都要溢出来了。
竺熄摊开油纸包,切了一小口放到甘衡跟前,“你尝尝。”
甘衡一口下去,惊为天人!
不需要甘衡再多说什么了,单从他这个表情,竺熄就能看出来他有多喜欢这道八宝鸭了,他袖着手“嘿嘿”一笑,“味道不差吧?我在奉先这么多年里,可是把全奉先的美食都尝遍了,专挑好吃的给你带的。”
甘衡问他,“你在奉先待了多久了?”
竺熄掐指算了算,“也快有十几年了吧。”
甘衡有些惊异:“十几年光待在奉先了?这奉先城到底有什么可稀罕的?”
竺熄耸耸肩,冲甘衡一笑,意有所指,“这算什么,那恶鬼可是在岐山守了三百年。”
甘衡一愣,明白竺熄这话指的是苛丑。
竺熄微微俯身凑过来,压低了嗓子问甘衡:“你知道你身边的这恶鬼是个什么来头么?”
甘衡对上他的视线,“不知道,那你给讲讲。”
“三百年前的恶鬼元年听说过吧,整个世界的‘气’都乱了,滋生出恶鬼,也养育出灵气,我便是那个时候化形的。”
甘衡抵了抵腮帮子,“这么大的便宜还让你捡着了。”
竺熄对此也不否认,相反还有点炫耀的嘚瑟,“最开始,不管是我们修成人形的妖也好,还是有了魂体的恶鬼也罢,吸食的都是人的‘气’,借此修行,维持下去,可那岐山恶鬼不一样……”
竺熄说着,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深远,仿佛三百年前的那一幕,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三百年前,晏朝。
那时才化形的竺熄尚还不会用双脚走路,他浑身光溜溜地趴在地上,借着池水,好奇地打量自己身体的每一处。
雨水落进池塘里,荡出一圈一圈涟漪,也荡开了竺熄的身影。
他听到大雨之下所有人都在哀声哭嚎,那哭声比雨声都还要大。
竺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在哭,他只觉得变成人之后,这世间所有事情都更新奇了,就连那瓢泼大雨,他都想张开嘴去接。
他这样想着,也便这样做了,那雨水里明明泛着苦涩腐烂的味道,竺熄却觉得甜。
他听到大雨之中还有人在唱曲,琵琶声混着雨声传来,悲戚婉转,声声落泪。
“乱葬岗、尸骸泛;红缨枪、战甲凉;才知何为腥风起、灵涂炭;荒野无人应我声声唤……谁人愿认我的将军归乡?”
竺熄听过这曲很多遍,但那时候她们都是偷偷唱的,只有在夜深人静、荒芜一人的地方才敢唱,竺熄之所以能够听到,得益于他只是一只狐狸,他不是人。
竺熄循着曲声传来的地方爬过去。
“志在四方需放,宜家宜室宜尝;故里炊烟袅袅,归处黄泉无恙;我的将军啊……我何时才能带你归乡?”
最后一声如泣血悲鸣,琵琶弦更是“铮”的一声,仿佛断开了。
竺熄推开门,他趴在地上,却在屋里没有看到一个人,直到琵琶从上头落下来,重重地在地上被砸成两半,竺熄这才抬头,看到了那个会给他偷偷喂肉的小姑娘吊死在了房梁上,往日里的一双笑眼死不瞑目地瞪大着。
而后通天的鬼气从地底冒出来,缠绕在才死不久的她的身上,寸寸吸食着她身上的‘气’。
恶鬼元年伊始,这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
整个晏朝皇都几乎快成了恶鬼的繁殖场,他们肆意妄为,甚至已经达到了恶鬼都比人的数量多的地步,有些还直接附在人的身上,但那时候的皇都,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被恶鬼附不附身好像都没有很大的差别,所有人都已经很不正常了。
仿佛这场大雨一日不停歇,这疯狂的闹剧便一日不会终止。
但凡事都会有个结尾的。
岐山恶鬼便是这场闹剧的结尾。
那一日比往常任何一天都要黑些,铺天盖地的黑雾倾泻下来,就仿佛是乌云浸入了海里,将整个世界都染色了。
往日里嚣张到不行的恶鬼们都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一个个全躲起来了。
起先竺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有恶鬼惨死在黑雾之下,那恶鬼还附在人的身上,七窍里都在往外流黑水,他整个下半身已经完全不见了,肠子器官落了一地,仔细一看,每一个器官里都冒着黑气,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回爬,高喊道:“是岐山里爬出来的罗刹!”
下一秒,这恶鬼连带着被附身的人,整个都爆开了,那血溅到竺熄脸上,滚烫的,却是黑色。
他也是那天才知道,原来被恶鬼杀死的话,流出来的血竟是黑色的。
竺熄眼睁睁地看着黑雾压下来,就跟暴雨将至的前奏一样,寸寸碾压过每一个恶鬼,那惨状如同活生生的压肉机,碾得整个皇都都弥漫着恶鬼的惨叫。
到后面,天上的雨下的都是黑水。
化不开、融不掉,成线似地落到地上,然后开始腐蚀草地和万物。
竺熄被骇住了,哪怕后面万念俱寂,就连雨声都小得可怜的时候,他耳膜深处还是有无数恶鬼的尖叫声、他视线所触及处也还是那一个个在他眼前爆成黑水的恶鬼。他只觉得自己虽然没死,却被困在这地狱般的景象里自救不得。
黑雨中,有一个身影逐渐显露出来,这人背对着竺熄,他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黑衣,浑身湿淋淋的。
竺熄瞬间意识到,眼前这人便是碾碎一切的刽子手!
他害怕地后退一步,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可这人耷拉着肩膀,脚步异常蹒跚,走得跌跌撞撞的,好似魂不附体。
“喂……”竺熄叫住了他。
那人停住了脚步,却没有任何动作。
竺熄皱了皱眉问他:“你想要干什么?”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这人无差别地将所有恶鬼碾死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竺熄以为自己听到不任何答案的时候,那黑衣人扬起脖子往上看,声音嘶哑痛苦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我的大人……”
竺熄听到他的回答略微松了口气,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甚至生了点想同这人攀关系的想法。
他自化形以来,很少遇到跟自己相似的,晏朝皇都里的那些恶鬼,个个都没有脑子,竺熄不屑于同他们打交道,可眼前这岐山来的恶鬼却让他分外感兴趣。
他走过去,怂恿道:“怎么会没有什么想要的呢?现如今这皇都,人死了,鬼也死了,满地的金银财宝,不都是你能要的么?”
竺熄说完这句话,其实内心是忐忑的,因为他觉得只有人才会对金银财宝感兴趣,也不知道这岐山恶鬼会不会心动。
那人好半天没有动静,而后转过身来。
恰巧此时雨停了,接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雨停了,许久未见的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打在了这人的身上。
竺熄有些怔愣,他修得人形的时候对美丑没有概念,可眼前这恶鬼生得实在是艳丽不可方物,那样黑的发、那样白的肤色和那样红的唇,就好像每一处的颜色都细心雕琢过。
竺熄鬼使神差地同他开口:“你想要拿什么,我都可以帮你。”
…………
甘衡越听越不是滋味,他眯着眼睛问竺熄,“所以你那时候就对苛丑感兴趣了?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竺熄本来都给自己回忆伤感了,结果被甘衡这么一打岔,瞬间哭笑不得,“诶,这是重点么?我怎么就狗改不了吃屎了?”
甘衡:“颜狗也是狗,你们狐狸精是不是见着一个长得好看的就都喜欢?”
竺熄也有点气,“我承认我那时候确实是被那张脸迷了眼……”
可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甘衡比他更气了,跳起来骂他:“我就知道!你个狐狸精!你看你承认了吧!”
竺熄无语,“你疯了吧,你以为那恶鬼人人都喜欢?他一拳就给我修为干废了一半!我见他躲都还来不及的。”
“我算是明白了,他岐山楼阁里一屋子值钱的东西,都是当时你俩从晏朝皇都里搬出来的吧?”甘衡心里难受,说话也就越发带刺了,“好啊,那屋子是你俩一起布置的吧,你来奉先城之前,没少在那住吧。”
竺熄觉得这人神经病,谁敢喜欢那岐山恶鬼啊,但他看着甘衡生气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他故意气甘衡:“是啊!里头每一样东西我都知道,当然是我和他一起搬的,值钱的、不值钱的,东南西北往哪个朝向摆的,我都一清二楚。”
甘衡深吸了两口气,强压下心底的酸涩,“你走吧,我不想知道这些。”
“诶诶诶。”竺熄看热闹不嫌事大,“你难道不想听听三百年前我在岐山和他的日日夜夜么?”
甘衡实在是忍无可忍,他拿起桌上的八宝鸭就朝竺熄砸去,“拿着你的鸭子滚蛋!”
“滚蛋。”甘衡再次下逐客令。
竺熄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就察觉到了苛丑的气息,此地显然不宜久留了。
他只得留下一句:“日后再同你说!”说完一溜烟就从窗户里跑走了。
苛丑推门进来,眉头一皱,“那狐狸又来了?”
甘衡没回话。
苛丑低头就看到了地上那只死状惨烈的鸭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送来的?”
甘衡瞥了他一眼,微眯着眼,“怎么,你也想吃?”
苛丑踏步走进去,一脚将那鸭子踢出老远。
甘衡挑眉,“这可是人家大老远从醉香阁买过来的。”
苛丑碾过一地的馅料,一步一步朝甘衡走过去,“是么?你很喜欢?”
甘衡环着双臂,现下看到苛丑就烦,他偏过头冷冷道:“这不是惦记着你没吃到么。”
苛丑走到甘衡面前,伸出苍白有力的手指,轻轻地捏住了甘衡的下巴。
甘衡被他指尖凉得一惊,皱着眉转过来问他:“做什么?”
苛丑俯身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吻上了甘衡的唇。
甘衡陡然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想到苛丑会有这么一出,这艳鬼实在是胆大包天!荒淫无耻!
苛丑微凉的鼻息喷在他脸上,艳色的唇只是轻轻地同甘衡碰了一下,便微微分开了,他黝黑如同深雾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甘衡。
甘衡梗着脖子坐在那没敢动,他只觉得这样近的距离,两人都要看成对眼了。
苛丑提气仿佛叹息般,将脑袋搁到甘衡脖颈处蹭了蹭,意味不明道:“好香……”
甘衡被他这两个字惊到汗毛倒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连忙反驳:“哪里香了?”
苛丑一听他这话就闷声发笑起来,“你在想什么?我是说你嘴上八宝鸭的味道。”
甘衡:“……”
甘衡抵了抵腮帮子,他今天本来就已经很不爽了,现在看着苛丑这欠揍的笑脸,更是觉得气到肺管子都要炸了。
他咬牙切齿地抬脚,却不想苛丑实在是将他都看透了,早就预判了他的动作,准确无误地握住了他踢上来的脚踝,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都是笑意。
甘衡被他拉得一个倒仰,整个人就被抵到了桌子上。
“你疯了吧!”甘衡算是发现了,这之前还什么都不懂的恶鬼,在长生观那一遭之后,也不知道是上哪学坏了,现在压根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苛丑借着这个姿势竟是朝甘衡压了过来。
这一下子甘衡整个人被吓得灵魂出窍了,脖子都伸出二里地,整个人瞬间就从耳朵尖红到了脸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苛丑会对自己做这样的动作,他抖着手指着苛丑质问:“你……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些玩意是不是都跟那死狐狸学的!!!”
苛丑狠狠皱眉,磨牙瞪着甘衡,“你为什么还要提他?”
甘衡无力地仰头将脑袋搁在桌上,他心梗到不行,这一幕他简直幻视曾经看过的那些少儿不宜的画本子……画本子上做那什么的时候,上头那个就总是喜欢说:都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要提他?
你为什么还要提他?你为什么还要提他?
甘衡越想越自闭,实在是令人难堪,可更让他羞耻的是,他只觉得自己下腹燥热涌动,浑身都是软的,那征兆就跟在来春楼被下药了一模一样,他都怀疑是不是那玩意有什么副作用!
甘衡抬手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了,他既害怕看到苛丑的表情,也害怕被对方看到……他还要脸……
“甘衡……”苛丑轻轻唤了他一声。
甘衡遮着眼,对声音就越发敏感起来,那样磁性又沙哑的声音,糅杂着赤裸裸的渴求和欲望,叫他再也没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恶鬼心智不过是同小曰者一般,又或者是这恶鬼心思像小狗……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甘衡昭示着,眼前的鬼也是一个有正常欲求的成年男人……
“我为什么要同那死狐狸学?”苛丑一寸一寸朝甘衡逼近。
甘衡越发觉得危险起来,他脑子里的那根弦绷紧了,仿佛用力过猛,下一刻就要被崩断似的,他咬牙抖着手就要将苛丑推开。
他这些年学到的礼义廉耻里,条条规训都是在告诫他,他应当推开他。
“我不是有夫子么?”苛丑俯身紧紧贴着甘衡,伸手将他搂进怀里,“我不同别人学……我要夫子教我……”
瞬间,甘衡的手都还没来得及伸出去,脑子里的那根弦就断了,断出“铮”的一声响,更是断得他心跳都漏了一拍,最终再也没有舍得推开。
甘衡就是突然很想……很想看一看苛丑现如今的表情,这个于情欲之事所知不多的恶鬼,现如今到底是以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渴求地看着自己,他称自己做“夫子”,那他又是如何希冀地看着他的“夫子”的呢?
那微微发抖的手臂被甘衡从眼睛上移开,他只觉得这羞耻的袒露感同自己扒光了躺在苛丑面前没有任何区别。
也正如他所猜想到的,苛丑一对上甘衡那副表情,眼睛瞬间就亮了,那样含着隐晦色气的红,实在是太好懂了。
而甘衡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苛丑的神情,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一张脸上,竟然也会眼尾泛红,既像是欲望没有得到满足的委屈,又像是青涩懵懂的第一次自渎后留下的罪证。实在是让人心痒。
他看到苛丑滑下去伏低了身子,然后将双手伸进他的衣物里,甘衡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恶鬼的指尖也是颤抖的。
这个发现,瞬间就让甘衡没有那么羞耻紧张了,他甚至隐隐有些想笑,多有意思,他俩都在抖呢。
苛丑将脸贴在甘衡的腹部之上,微微抬眼看他,“甘衡……你没有推开我,是允许我的意思么?”
甘衡被他这话问得眉眼直跳,这恶鬼现在这会子反倒是乖巧起来,还会征询他的意见了?
可还不等他回答,这恶鬼又紧紧拧着眉,一副十分难受痛苦的神情,他不得章法,无助茫然道:“可是我不会……”
甘衡:“……”很好,萎了。
果然画本子诚不欺他,在床上除了“我不行”外,另外一个倒胃口的话就是“我不会”。
甘衡理智这才稍微回笼片刻,暗骂自己还真是精虫上脑,差点就这样子和苛丑发生点什么了,还好现在回过神来。
他推了苛丑一把,“行了,起来。”
可苛丑哪能让他起来啊?这眼看着就要到嘴的肉却吃不下去,他可真要哭了。
苛丑一把抱住甘衡的腰,开始耍赖,“不要,你老是推开我。”
他甚至还抱着甘衡的腰肢摇晃,直把甘衡闹得没脾气了。
甘衡原本想着,这恶鬼三百多年了,怕是还没有体会过这种事,实在是可怜,他便拿手给他一回吧。
可他一想到三百年,又想到竺熄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你难道不想听听三百年前我在岐山和他的日日夜夜么?”
谁知道他们三百年前做了什么好事!
甘衡顿时下腹火不烧了,心里的火烧起来。
苛丑还傻乎乎地抱着甘衡的腰在那盼呢。
甘衡一把揪住他的头发,那手下可是用了吃奶的劲,这之前在甘衡眼里漂亮到都拿不出做比的黑发,此刻却被他毫不怜惜地提溜在手上,直恨不得连根拔起。
他阴阳怪气道:“是,我不像那只狐狸,你同他在岐山的三百年里,他是不是对你有求必应呢?”
那“有求必应”四个字被甘衡重重地咬在唇齿之间,仿佛要硬生生将那狐狸精咬碎似的。
苛丑哪里知道甘衡心里的弯弯绕绕,他被扯着同甘衡对视上时,怎么也没有想明白,这上一秒还你侬我侬,马上就要做点什么的氛围,怎么就急转直下,变成这样一个开展了。
苛丑虽然想不明白,但耳朵却是实打实听到了那个敏感词,“狐狸”。
他气道:“你为什么总是要提他!那死狐狸有什么好提的,他三百年就该死在我手上了!早知道有今日,我当年就该把他一起碾死!”
甘衡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气都忘记生了。
苛丑实在是愤怒极了,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你为何总是这样!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好,你也待他们千般好万般好,你若是喜欢吃那些东西,玩那些新鲜玩意,我也可以替你去找,做这些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就叫你一直惦记着他了!!”
甘衡张了张嘴,突然就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不是……这应该生气的不是他么?
苛丑:“你何时才能看看我,我……难道做得还不够么?难道你真要我……”
甘衡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以及那眼底隐隐有黑雾冒出的架势,连忙伸手一把捏住了他的嘴巴。
苛丑整个鬼就好似被立马摁下了暂停键,那些戾气瞬间就不见了。
甘衡叹了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同苛丑这姿势,实在是不知道苛丑这些话是从哪里觉出来的……
他拿自己还挂在苛丑背上的小腿肚蹭着他后背晃了晃,无奈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你也不看看……”
甘衡微微挣扎起身,眼尾上挑地看向他,“我现在眼里到底看着的是谁呢?”
苛丑看到那凑近的褐色瞳仁里明晃晃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有些愣愣的。
甘衡略微松了口气,以为自己把鬼哄好了。
却不想下一秒,这恶鬼眼冒绿光,也不顾被扯掉了多少根头发,猛地就将甘衡摁在了桌上,严严实实地扑上来。
甘衡大惊:“苛丑!!!”
苛丑这一激动就会冒黑雾的毛病是暂时改不了了。
团团黑雾将甘衡围住,他只觉得自己几乎快要窒息。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外头一声:“小十两啊……”
甘衡惊得猛地弹了一下,却被苛丑包裹得死死的。
甘衡连忙大喊:“苛丑!你还听不听话了?赶紧给我松开!!”
这要是被荀樾老头看到,他是真的丢人丢大发了,那感觉就好比是在把自己养大的长辈面前做少儿不宜的事……
好消息是,苛丑终于能听进去他说的话了。
坏消息……该看的不该看的,还是让荀樾看到了。
荀樾一进来,看到叠在一起的一人一鬼,想都没想掉转脚后跟就往外走。
等甘衡终于从苛丑的压制下钻出来之后,他就看到荀樾背对着门口站着,抬头望天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甘衡提步想走过去,结果低头一看到自己这副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一下子脸红到冒烟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苛丑一眼。
苛丑还伸手过来绕他的腰带,压根是一点也不知道收敛!!!
甘衡狠狠地咬牙,他算是知道什么叫美色误人了!!
等甘衡收拾好自己走出去,就正好听到荀樾仰着脑袋望天无奈地叹息,他说:“儿大不中留啊……”
甘衡听到这话差点被门槛绊倒,脸更红了。
“老头……”甘衡喊了他一声,却又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荀樾也生怕他再说下去似的,连忙挥了挥手,也是老皮面薄,听不得这些,“算了算了,说正事说正事。”
甘衡提起来的一口气泄下去,若要他说,他还真不知道该同荀樾说些什么。
毕竟男人下面脑子做出来的事,该怎么用上面的脑子来解释啊……甘衡自诩二十三年来洁身自好……却不想在这艳鬼身上栽了跟头!!都怪这恶鬼三番五次撩拨他!实在是可气!
荀樾:“小十两啊,伤好得差不多了的话,就要准备进宫了。”
甘衡点点头,“你安排吧。”
荀樾:“你此次进宫,名义上是韩宁推荐给温太后的,为的是给当今圣上治病。”
他说着微微俯身,将手郑重地搭在了甘衡肩上,语重心长道:“但你要记住一点,当今圣上并非太后亲生,他们二人之间还有嫌隙,因着宫内人多耳杂,圣上暂且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怕是要你难做了。”
甘衡:“……”
荀樾拍了拍他的肩,长叹了口气,“在宫中一切不比外面,好好照顾自己。”
甘衡恨恨地眯起眼,“老头,你是不是真在玩我?明知道太后跟圣上不待见,你还要我搭太后的桥留在圣上身边?”
他说着一指自己:“我?你要我去跟那群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的人去比心眼子?”
“诶?”荀樾连忙纠正他,“我像是这种人么?小十两,你可是我一手带大的。”
甘衡刚松了口气,又听荀樾道。
“我还不了解你?你聪明归聪明,但是看人从来没有准过,别人哄两句,你就什么都信了。”
甘衡:“……”
“好了,好了。”荀樾好笑道:“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甘衡撇了撇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在宫中,你只需要护着圣上安全就是,再一个就是也顾好自己,别的不需要你多操心了。”
甘衡低低应了一声。
荀樾又越过他,看了看在屋里一直盯着他们二人的苛丑,轻声问甘衡:“你收的这鬼打算怎么处置?随你一同入宫?”
甘衡听到这话也回头看了苛丑一眼,那漂亮得像陶瓷娃娃一般捏出来的恶鬼此刻正乖巧地坐在那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
“带上他,可以么?”甘衡想都没想地问。
荀樾摸着下巴:“当然可以,就是……”
甘衡又转回头来看荀樾,眼底有几分担忧,不知道他这“但是”后面又是个什么话。
若是不带上这恶鬼,只怕他会从木越殿闹到皇宫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