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
谢泽卿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那里有一个不受控制的通道能绕开山门结界直通他的帝陵!
唰——!
谢泽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禅房之中。
焦土废墟满目疮痍。那截烧焦的菩提树干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像一座孤零零的墓碑。谢泽卿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那道深不见底的地缝前。山风从裂缝深处倒灌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与腐朽的气息。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虚虚拂过裂缝的边缘。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空间涟漪。
很微弱,微弱到若非他身为地缚灵之主,与此地龙脉相连,根本无法察觉。
“秃驴。”他忽然低声开口对空气说话“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坐在这里念经朕说此地风水不好。”
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月华如水清冷的僧人盘坐在菩提树下手中捻着佛珠眉眼低垂宝相庄严。而他不安分地在树梢上跳来跳去。
“此处龙脉断裂阴气汇集怨而不散。”他用帝王的眼光点评着这片土地“乃大凶之地亏你还把这破树栽在这。”
无执眼也未睁,只淡淡回了一句,“此地虽凶,却也是阵眼所在。”
“什么阵眼?”他好奇地凑过去。
无执终于睁开了眼那双清冷的琉璃眸子映着他的身影“镇压你的阵眼。”
谢泽卿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可那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便化作了无边的苦涩。
谢泽卿收敛心神将所有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地缝之上。他缓缓闭上眼鬼帝庞大的神念如水银泻地瞬间涌入裂缝深处。
神念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障!壁障之后是熟悉的属于他帝陵的浩瀚龙气!
找到了!
谢泽卿猛地睁开双眼,果然有通道!巫鹫那东西,正是借着这条通道,窃取他陵中龙气,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小秃驴,等着。朕的金山银山,这就给你搬回来。”
他抬起手,掌心凝聚起赤金色的龙气,化作一只巨大的龙爪虚影,深凿存放水晶棺的土地数尺。
洞口不过拳头大小。谢泽卿闪身跃入了漆黑的洞口之中。身体,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持续了一瞬,就来到洞口的另一边。眼前竟是宽阔得足以容纳百官朝拜的甬道。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每隔十步,便镶嵌着一颗人头大小的夜明珠。珠子散发着柔和而清冷的,乳白色的光晕,将整条甬道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脚下,是平整如镜的地砖。
空气里,没有一丝湿气。
谢泽卿抬起手,指尖划过身侧的墙壁。
墙壁上,是无比繁复精美的浮雕。
第一幅,是他十二岁,于皇家猎场,一箭射杀惊扰圣驾的吊睛白额虎。
第二幅,是他束发之年,披甲上阵,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第三幅,是他弱冠登基,万民跪拜,山呼万岁。
一幅幅,一幕幕,全是他生前的赫赫战功,亦是他一手开创的盛世王朝。
谢泽卿顺着甬道向前走去。
甬道很长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他孤身一人在空旷的甬道里。他想起了那个秃驴——无执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坐在菩提树下安静诵经。
沉睡了近千年他被每日的诵经声吵醒。那时他刚醒来只觉得这诵经声甚是聒噪便想着若有一日自己能出这帝陵,第一件事便要将那诵经和尚找到将他的嘴封起来。过了几日之后谢泽卿发现自己的魂体竟能离开了,那时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找到那个诵经的和尚。
那日他气势汹汹地打算与菩提树下的和尚理论一番,恰逢老妇人拿出身上所有积蓄。而诵经和尚只从中拿了一张用“香油钱随缘”便回绝了老妇人的好意。
他觉得这和尚有点意思。
终于,甬道的尽头,出现由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巨大双龙戏珠玉门。
玉门,虚掩着。
门后,是足以容纳千军万马的巨大地宫。穹顶之上,浩瀚的星河图,由无数珍奇宝石镶嵌而成,模拟着他生前所见,每一颗星辰的轨迹。星河之下,文武百官的陶俑,分列两侧,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活动起来,跪地高呼“万岁”。
地宫的最深处,九十九级白玉台阶之上,静静地摆放着,由纯金打造的龙椅。龙椅之后,是一面巨大的照壁,其上雕刻着江山图。江山图的正中央,悬浮着一团,人形大小,燃烧着永不熄灭的,赤金色的火焰。
长明灯,以龙脉之气为引,燃了千年,永世不灭。
这里,是他的帝陵,是他为自己打造。也是,囚禁了他千年的华丽牢笼。
谢泽卿站在原地,千年前的记忆,潮水般涌来。金戈铁马,万里江山,君临天下。
可波澜壮阔的画面,最终,都定格在一张苍白清隽的脸上。定格在那双,即便是燃烧着琉璃净火,依旧带着悲悯琉璃般的眸子里。
“无执……”他低声喃喃。
谢泽卿此次回陵的目的只有一个。
修秃驴的禅房。
穷得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睡在那破木板上,没有了佛骨,不难受才怪呢!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谢泽卿生前富有四海,死后亦有举世珍宝陪葬。这些冰冷的死物,如今,终于有了其他用武之地。谢泽卿径直走向地宫深处,专门存放他生前最爱之物的偏殿。
殿门推开,珠光宝气,在千年后光芒依然未减。一张通体由顶级的暖玉雕琢而成,古朴大气的龙床。
玉,能温养魂魄。这暖玉,更是玉中极品。
“就它了。”
谢泽卿一挥广袖,重逾万钧的玉床,便被托起,轻飘飘地悬浮在他身后。
金丝楠木的多宝阁,上面摆放着当年最常用的文房四宝。
一方产自端州名坑,雕着九龙戏珠的紫砚;一管由千年紫竹制成,笔杆上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狼毫;一锭散发着淡淡龙涎香的前朝制墨大家“墨痴”的绝笔之作。还有一叠,澄澈如秋水的“澄心堂”贡纸。
“这些,他也用得上。”
谢泽卿自言自语,多宝阁连同其上的所有物件,也跟着飞了起来。
“书看少了,人就呆。”
他走到另一侧,三面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前朝孤本,兵法谋略,奇闻异志。
“这些,都搬去。”
“香炉也得换,那破庙里的,一股廉价的檀香味,呛人。”
角落里,造型古朴的青铜博山炉,被他选中。
“挂画也不能少,天天对着破墙,心情能好?”
墙上,一幅据传是画圣真迹的《江山万里图》,自动卷起,飞到他身边。
不过片刻功夫,谢泽卿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一长串各式各样的珍宝。
每一件,都足以在古文物界掀起惊涛骇浪。
他就像一个巡视自己国库,准备给心上人送聘礼的君王。
不,比那更甚。他是要把自己的整个国库,都搬去那个小破庙,填满那个人的生活。
谢泽卿带着这支“珍宝大军”,浩浩荡荡地通过地脉通道,回到了焦黑的后山。
飘回无执那间,除了家徒四壁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形容词的禅房。
谢泽卿悬浮在半空,嫌恶地看了眼硬木板床。
“碍眼。”屈指一弹。
砰!一声闷响。
陪伴了无执十数年的木板床,被他弹去禅房的角落里,别问他为什么不直接让其化为齑粉。
问,就是不敢。
谢泽卿广袖一挥,暖玉龙床悄无声息地落下,尺寸正好填满原来的位置。
温润的玉光,将这间破旧的禅房,映照出几分佛光。
谢泽卿颇为满意地点头。继续开始自己的大工程。
紫檀木的雕龙书案,放在窗边。
窗外,是颓废的梧桐树。
谢泽卿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够赏心悦目。
于是催动鬼力,无执禅房周围的温度回升了些,明日得移植些冬日也可观赏的植物才行。
谢泽卿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又将三面巨大的金丝楠木书架,严丝合缝地嵌入墙壁。将一本本孤本典籍,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了上去。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瞬间便有了浓郁的书香之气。
《江山万里图》挂在了床头的墙壁上,画卷展开,磅礴的意境,几乎要破纸而出。
青铜博山炉,被放在书案一角,里面点燃了从地宫带来的凝神香。淡淡的,清雅的香气,很快便驱散了房间里原有的清苦气息。
布置完,环顾禅房几巡,觉得地上太空。
很快又搬来由整张白虎皮硝制而成的地毯,铺在床边。
墙角太空。
放上瓷器,那是手艺早已失传的名品。
忙碌了两日两夜。
谢泽卿终于停了下来。
他叉着腰,站在门口,审视自己的杰作。
原本简陋、清苦、一览无余的禅房,变得古朴、雅致,处处透着低调奢华。
这里,比他生前的御书房,还要让他满意。
御书房里,装的是江山社稷。而这里,即将装下的,是他的江山。
等清冷的秃驴,拖着病体回来。
推开门,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双琉璃眸子,会因为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地睁大,会转过头看向自己。
用清冷的,念经时很好听的声音,说,“多谢。”
不,太生分了。
他应该会说,“有心了。”
想到这里,丧了几日的谢泽卿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谢泽卿颇为满意地化作一缕青烟,飘到角落的木板床上休息片刻。
他决定,就在这里等。
等他的小和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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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开始自掏嫁妆了,啧啧[捂脸偷看]
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棂, 洒在暖玉龙床上,晕开温润的光泽。
然而满室的珍宝,却让谢泽卿感到愈发空落。
他悬坐在房梁上, 两只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目光投向无执平日里待得最久的地方,便是那座破败的大雄宝殿。
记得那里的蒲团已经磨出了毛边,供桌似乎也缺了一角。
啧。有些辱没了他的小和尚。
这庙,必须得换。
念头一起, 谢泽卿化作一道流光, 没入后山焦黑的土地中。
再次回到陵墓, 无视堆积如山的金银,径直走向帝陵最深处。那里仿照他生前的皇家佛堂而建,他死后, 佛堂内的物品也都尽数安置于此。
一尊由西域进贡的羊脂白玉释迦牟尼像静静矗立,玉质温润, 宝相庄严。
佛像前,是一座九龙盘绕的紫金香炉, 炉身镶嵌七色宝石,即便在无光的墓室中, 依然流转着璀璨华光。
谢泽卿沉吟片刻:“香炉也得换。”
墙上, 悬挂着十二幅描绘佛陀本生故事的缂丝挂画。针脚细密,人物栩栩如生, 历经千年仍艳丽如新。
“墙太秃, 这恰好可挂上。”
说罢, 他的目光落在地面,铺着足够将整个大殿铺满,明黄色贡品团龙云纹地毯。
沉默片刻后得出结论, “那个破蒲团,该扔了。”
不久后。
他带着这支惊世骇俗的宝物“大军”回到破庙。
此时,无纳正领着几个小沙弥,在庭院里清扫寺庙庭院。
“师叔,师父他什么时候回来?”
知凡手里拿着扫帚,红着眼圈,仰着头小声问道。
无纳摸了摸知凡光洁的头顶,刚想开口安慰。
骤然间!
一股寒意自后山席卷而来!
无纳脸色微变,急忙将小沙弥们护在身后。只见那个身着玄色龙袍的男人自后山踏空而来,身后无数宝物被无形之力托举着,静静悬浮在半空,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小沙弥们齐齐倒吸凉气,张大了嘴巴。
无纳看得眼皮直跳。
虽不懂古玩,但光看那玉佛的质地,香炉的气派,便知任何一件都价值连城。
师兄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有实力的主?!
谢泽卿对他们的震惊视若无睹,径直飘入大雄宝殿。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像个最有效率的工匠,开始了“装修大业”。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原本寒酸的大雄宝殿焕然一新。
无纳与小沙弥们彻底石化在原地,看着这魔幻的一幕,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谢泽卿负手立于殿中,环顾四周。
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
这才像话。
这才配得上,他的小和尚。
接下来几日,谢泽卿勤勤恳恳地装饰着寺庙的每一砖每一瓦。
直到整座小破寺焕然一新,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座盘踞在龙岭山深处的寺庙,已不再是那座风雨飘摇的“小破寺”。
殿宇的廊柱换成了千年不腐的金丝楠木,几个不常开放给香客的大殿内,地面铺着绣有繁复云纹的贡品地毯。
就连庭院里那几棵歪脖子树,都被以鬼斧神工之力修剪成颇具禅意的造型。
原本破败的山门,已被整块汉白玉雕成的牌坊取代,“龙岭寺”三个字龙飞凤舞,隐隐有金光流转。
无纳领着一群小沙弥,站在焕然一新的庭院里,集体陷入了呆滞。
“哇——”
年纪最小的知凡,拿着比他还高的扫帚,小嘴张得圆圆的。
“好、好像天上的宫殿……”
其他小沙弥也跟着点头,看着眼前这座宝相庄严,陌生得不敢认的“家”,眼中满是震撼与新奇。他们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那个悬浮在半空,负手而立的玄袍男人身上。男人墨发如瀑,面容英俊得不似凡人,只是周身的气息,冷得像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知凡壮着胆子,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喊道:“哥哥,好厉害呀!”
这一声清脆的夸赞,像一缕暖阳,融化了谢泽卿周身的冰冷。
他缓缓垂眸,那双惯于睥睨众生的凤眸,落在那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光头身上。
另一个稍大些的小沙弥跟着鼓掌,满脸崇拜。
“谢谢哥哥!”
一群小光头,有样学样地鼓起了掌。清脆的掌声,在这座被珍宝填满却依旧空寂的寺庙里,格外突兀。
谢泽卿冷峻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又迅速被他压了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用不容置喙的帝王腔调,一本正经地回应。
“不谢。”
顿了顿,补充道:“用你们师父来换。”
小沙弥们的掌声戛然而止。
一个个歪着脑袋,脸上写满大大的问号。
日子一天天过去。
无执没有回来,连同去医院照顾的无明也音讯全无。
谢泽卿最初的得意与期待,被时间磨成了焦躁。
整座寺庙从里到外,都已被他皇陵中的珍宝填满,再无可装饰之处。
可这满室华光,只让他觉得心中愈发空洞。
这座庙没了那个清冷的和尚,对谢泽卿而言与坟墓并无区别。
终于,在第九天的黄昏,谢泽卿再也无法忍耐。
他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正在劈柴的无纳身后。
无纳抡起斧头正要落下,后颈一凉,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冷汗,瞬间浸湿后背的僧衣!他僵硬地一寸寸回过头,对上了那双幽深如古井的凤眸。“施、施主……”无纳的声音都在打颤。
谢泽卿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无纳被看得头皮发麻,手足无措。
半晌,谢泽卿的身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无纳腿一软,扶着柴堆大口地喘气。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二天,无纳挑水走到半路,觉得扁担比平时重了些。
一回头,竟看见谢泽卿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水桶上,玄色衣袍纹丝不动。
无纳:“……”
第三天,无纳在菜园里拔草。
一抬头就看到谢泽卿飘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的杂草,眼中带着三分嫌弃,七分不耐。
无纳:“……”
第四天,无纳领着小沙弥们做晚课。
刚念了一句“如是我闻”,就感觉背后阴风阵阵。
谢泽卿站在他身后,像个监工听着他磕磕巴巴的经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无纳崩溃了。
他猛地起身,转向身后那尊大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对上那双翻涌着滔天戾气与压抑痛苦的眼睛时,所有的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
无纳忽然明白了,心中叹息,被骚扰多日的郁气随之消散。他放缓了语气,试探着开口。
“施主。”
谢泽卿依旧不语,只是凤眸死死地锁着他。
无纳被看得压力山大,但仍硬着头皮问了下去。
“你……是不是想打探我师兄的情况?”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谢泽卿死寂的凤眸,骤然掀起滔天巨浪!
“他如何了?”
无纳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近乎癫狂的急切与期盼,心中一酸,竟是忘了害怕。
他苦涩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谢泽卿闻言,眼底刚燃起的光,寸寸碎裂。
“你也不知道?!”
狂暴的戾气,如火山喷发,轰然炸开!
整个柴房在这威压下瑟瑟发抖!木柴堆“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无纳被这股气势冲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陪着无执去那个叫‘医院’的人,为何不与你通信?!”谢泽卿厉声质问,“那个叫手机的东西,无执不是有一个吗?!”
“有、有的!师兄是有一个!”
无纳吓得一抖,“可……可是我和无明师弟没有啊!”
谢泽卿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没有?”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这个连山下卖菜的阿婆都手机的时代,他们两个成人,怎会没有?
无纳看着他“你别想耍朕”的表情,欲哭无泪。
“真的没有!”
“我与无明不想徒增师兄的压力,一直没同意师兄给我们买手机。这笔钱够给知凡他们买好几年的新僧衣了。”
“所以,”谢泽卿面如死灰:“我们就只能干等?”
“是……”无纳的声音细若蚊蚋,“无明师弟可能忙着照顾师兄,忘了报平安。大概要等师兄醒了,他才会联系我们。”
谢泽卿缓缓抬眼,凤眸中最后一点希冀的微光彻底熄灭。
“施、施主?”无纳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谢泽卿却恍若未闻。他猛地转身,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下一秒。
他再次出现在柴房门口。
手中多了一部,崭新的的老人智能手机。
意识是一片沉寂的深海。无光无声,只有无尽的下坠。
无执感觉自己像一尊被粗暴黏合的碎瓷,每寸骨骼缝隙都充斥着尖锐的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微光刺破黑暗。
“嘀……嘀……嘀……”规律、冰冷、机械的声音在耳边持续作响。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仿佛扛起一座山。纯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陌生的环境让他很快明白,自己是在医院。他仅是动了动手指,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嘶……”一声轻抽从干裂的唇间溢出。
侧过头,视线所及是纯白的墙壁,床头挂着正在滴液的透明袋子,细长的管子连接着手背上的针头。
另一边,一台仪器闪烁着绿色波纹,“嘀嘀”声正来源于此。
“醒了!”
一声压抑着狂喜的惊呼在病房响起。
守在床边、双眼通红的无明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死死盯着床上那双缓缓睁开的琉璃色眸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无执的视线缓缓聚焦。佛骨尽碎的痛楚如跗骨之蛆,盘踞在身体每一处角落,稍一动念便痛得眼前发黑。
他的目光平静迎上无明通红的双眼。俊美绝伦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在纯白病床的映衬下显出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无执嘴唇翕动,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沙哑不堪:“我睡了多久?”
“九、九天……”
无明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唰”地就落下,“师兄,你终于醒了!医生说你……你半月内不醒,可能就……”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一米八几的壮硕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无执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吐出一个字:“水。”
“哦哦!水!”无明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倒水,却因手抖差点摔了杯子。
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的音乐响起,来自床头柜上,那只旧手机。
无执的目光移向正在疯狂震动的手机。
他的手机几乎从未接到过语音通话。
他沉默地看着手机十几秒,才缓缓抬起没有扎针的手,每个动作,都牵扯着碎骨的剧痛。
无明见状,连忙将手机捧到他面前。
竟然是视频通话请求。
无执苍白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屏幕绿色的接听图标上。
下一秒, 一张巨大的人脸毫无征兆地挤满了整个手机屏幕!
那是一张被镜头极度拉近的脸,高挺的鼻梁几乎要戳出屏幕,一双凤眸因愤怒瞪得极大, 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
【秃驴!!!】
震耳欲聋的咆哮,伴随着嘈杂的电流音,从手机听筒里炸开!
声音之大,让整个手机都在无执手中剧烈震动起来!
无明吓得一个哆嗦,险些把手里的水杯扔出去。就连无执, 也被这堪比狮吼功的开场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平静地将手机拿远了一些。
无执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只巨大, 写满暴戾与担忧的眼睛上。
他很轻地眨了下眼, “贫僧尚在。”
屏幕那头的咆哮戛然而止。
紧接着,画面一阵天旋地转的晃动,夹杂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远一点!手机拿远一点!这样师兄只能看到您的鼻孔!】
是无纳在旁焦急的提醒。
下一秒, 屏幕猛地向后拉远。
终于,谢泽卿那张英俊的脸完整地出现在画面里。
他似身处无执的禅房, 可那间禅房看着熟悉又似不是很熟悉,身后是那张被无执睡了十几年, 如今被嫌弃地丢在角落的硬板床。
谢泽卿神情焦躁,血红的凤眸死死盯着屏幕, 仿佛要透过这方寸之地, 将病床上的人牢牢攫住。他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的无执,像是要透过这小小的屏幕, 确认他是否真的还存在于世间。
“你的脸怎么还是白得跟鬼一样?”
谢泽卿眉头紧锁, 语气恶劣, 却难掩深入骨髓的关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