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京城各处的暗流,却因这位质子的到来,而悄然加速。
这日午后,陆玄之在梅林散步。经过一冬的孕育,枝头的梅花已盛放了大半,红白相间,暗香浮动。他停在一株姿态奇古的白梅前,伸手轻触那冰绡般的花瓣。
“这株‘玉蝶’,是王府梅林中的珍品,花开时如万千玉蝶栖枝,清雅绝伦。”
一个略显生硬、带着口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玄之动作未停,仿佛早有预料,只是淡淡应道:“王子对梅花也有研究?”
阿史那·咄苾不知何时来到了梅林,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他今日未穿狄族服饰,换了一身中原样式的青色棉袍,少了几分草原的粗犷,倒添了几分文弱。只是那深邃的五官和麦色的皮肤,依旧昭示着他的来历。
“不敢说研究,”阿史那·咄苾走上前,与陆玄之并肩而立,望着那株白梅,眼神有些悠远,“只是在我狄族王庭,也有一片梅林,是多年前一位……从中原过去的匠人所植。虽不及王府的气象,却也别有一番风味。父汗曾说,梅花傲雪凌霜,其品性高洁,令人敬佩。”
陆玄之转眸看他:“王子似乎话中有话。”
阿史那·咄苾沉默了片刻,忽然转向陆玄之,那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低声道:“陆先生,我……我曾见过您的画像。”
陆玄之眸光骤然一凝。
阿史那·咄苾似乎有些紧张,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道:“在王庭的秘档里,有一幅前朝宸王……也就是宇文澈留下的画像。画中人,与先生您……至少有七分相似。父汗说,那是……是宇文澈毕生之敌,也是他……最想得到的人。”
寒风掠过梅林,卷起几片花瓣和雪沫,气氛瞬间变得凝滞。
陆玄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狄族少年,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恐惧、好奇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宇文澈的画像?在狄族王庭?毕生之敌?最想得到的人?
原来那日初见时,他那奇怪的眼神,根源在此。
宇文澈的触角,竟然早已伸到了北狄?甚至在他死后,其影响力依旧以某种形式存在着?而这少年此刻将这些告知于他,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别有用心?是狄族内部的试探,还是这少年自己的抉择?
无数疑团,如同眼前的梅香,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陆玄之脸上却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淡淡问道:“王子告知陆某此事,意欲何为?”
阿史那·咄苾握紧了拳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更低,却带着一丝急切:“我……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周骁!我不想被那些阴魂不散的人操控!父汗他……他也有他的不得已!陆先生,王爷,我知道你们是能对抗他们的人!我……我愿意听从安排,只求……只求一条生路!”
他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绝望。
陆玄之凝视着他,试图从那双尚显稚嫩却已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分辨出真伪。
梅香暗渡,朔风已至。
这看似平静的王府,乃至整个京城,都因为这来自草原的少年一番话,而掀起了更深沉的波澜。
棋局,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52章 棋局暗子
阿史那·咄苾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陆玄之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旋即又归于深沉的平静。宇文澈的画像留存于狄族王庭,这信息本身,比少年质子那点未经世事的惶恐与投诚,更值得玩味。
“王子此言,陆某记下了。”陆玄之神色未变,语气依旧清淡,听不出信或不信,“王府规矩,王子既已知晓,便当好自为之。澄心斋清静,正适合读书明理。”他略一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踏着满地琼瑶碎玉,迤然离去。素白的鹤氅下摆在风中微扬,与雪地梅影融为一体,仿佛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只是风吹过梅枝的错觉。
阿史那·咄苾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道深痕。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至少,他把该说的话,说给了该听的人。剩下的,已非他一个十三岁的质子所能掌控。
回到承运殿,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从梅林带回的一身寒气。齐萧衍已在殿中,正对着北境送来的一份舆图凝神,听闻脚步声,抬起头。
“见到那位小王子了?”他放下手中的朱笔。
陆玄之解下鹤氅,递给侍立的侍女,在齐萧衍身侧的暖榻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捧在手中暖着。“见过了。送了他四个字,‘好自为之’。”
齐萧衍挑眉,等他的下文。
陆玄之将阿史那·咄苾那番关于宇文澈画像的言论,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语气平铺直叙,不带任何主观臆断。
殿内静默片刻,只闻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宇文澈……还真是阴魂不散。”齐萧衍冷哼一声,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敲击,那位置赫然是北狄王庭所在。“他的手,伸得比我们想的还要长。狄族内部,看来也并非铁板一块。这阿史那·咄苾,要么是真被吓破了胆,想找棵大树依靠;要么,就是他背后的人,借他之口,给我们递话,或者……下饵。”
“或兼而有之。”陆玄之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隽的眉眼,“他提及父汗的‘不得已’,倒不似作伪。狄族王庭,恐怕也非那位大汗一人说了算。”
草原部族,强者为尊,内部倾轧,从未停歇。主和派与主战派,王庭与各大部落首领之间的博弈,恐怕不比中原朝堂轻松。
“无论真假,此人既开了口,便是露出了缝隙。”齐萧衍目光锐利,“顺着这条缝查下去,总能撬动些什么。秦伯。”
“老奴在。”秦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
“加派人手,盯紧澄心斋,尤其是与阿史那·咄苾接触的所有人,包括他带来的狄族仆从。另外,让北境的‘暗桩’动起来,查狄族王庭近年的权力更迭,尤其是与宇文澈旧部可能存在的关联。”
“是。”秦伯领命,躬身退下。
“至于朝中……”齐萧衍看向陆玄之,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也该让那些人,动一动了。”
质子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潭水中投下巨石,涟漪很快扩散至朝堂。
次日大朝会,太极殿内,气氛便显得有些微妙。
龙椅上的小皇帝齐钰,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努力模仿着帝王应有的威仪。摄政王齐萧衍立于丹陛之下首位,玄袍金冠,渊渃岳峙,虽未发一言,却无形中成为整个大殿的中心。
议题很快便引到了狄族质子安置及后续和议细则上。
礼部尚书率先出班,奏请依前朝旧例,对狄族王子予以相应爵位封赏,并请旨划定其护卫人数、活动范围等一应规制。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众人并无异议。
然而,当谈及开放边境五市的具体条款时,争论便开始了。
户部官员力主开放,言及可互通有无,增加税赋,利国利民。兵部一些将领则持反对意见,认为纵容狄族商旅往来,恐其借机窥探边防虚实,滋生事端,主张严加限制。
双方引经据典,争得面红耳赤。
这时,一位身着绯袍、面容清癯的御史出列,朗声道:“陛下,王爷,臣以为,五市之事尚可缓议。当务之急,在于如何‘教化’这位狄族王子,使其沐浴天朝恩德,归化王化,方是边境长久安宁之根本。”
众人看去,乃是御史台大夫,柳文渊。此人素有清名,但向来与太后娘家走得颇近。
立刻有官员附和:“柳大人所言极是!狄族乃化外之民,野蛮未开。既入中原,当使其习我文字,读我诗书,明我礼仪,方可消除蛮性,成为两国友好之桥梁。”
“不错!应选派博学大儒,严加教导,使其知忠孝,晓仁义……”
一时间,朝堂之上,“教化”之声四起,仿佛将那位十三岁的质子当作了一块亟待雕琢的璞玉,或是一头需要驯服的野兽。
齐萧衍冷眼旁观,并未立即表态。他目光扫过龙椅上的齐钰,见其听得认真,不时点头,显然被这番“煌煌正论”所动。他又瞥了一眼站在文官队列前列,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傅苏文正。
苏文正感受到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齐萧衍心中冷笑。柳文渊等人,看似忧国忧民,实则包藏祸心。他们将“教化”抬得如此之高,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将手伸进王府,安插人手,监控质子,甚至……监控他齐萧衍。若真依了他们,选派些“博学大儒”入府,这澄心斋恐怕立刻就要变成第二个消息集散地。
“诸位大人忧心国事,其情可嘉。”齐萧衍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整个太极殿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然,教化之道,在于潜移默化,润物无声,而非揠苗助长,拘泥形式。”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阿史那·咄苾既入王府,本王自有安排。已延请翰林院学士教导其诗文,令其感受中原文化之博大。至于其他,不必过于急躁,以免适得其反,令其心生抵触,反而不美。”
他三言两语,便将“教化”的主导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堵住了那些人借题发挥的嘴。
柳文渊似乎还想再争,但接触到齐萧衍那冰寒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躬身道:“王爷思虑周详,是臣等过于心急了。”
小皇帝齐钰见状,也连忙道:“皇叔所言甚是,就依皇叔之意办理。”
一场风波,看似被齐萧衍强行压下。
然而,退朝之后,暗地里的动作却才刚刚开始。
不过两三日功夫,京城里便开始流传起一些风言风语。有说摄政王将狄族质子禁锢府中,形同软禁,有违上国气度的;有猜测那质子身上带有狄族秘宝或重要军情的;更有甚者,隐隐将矛头指向了陆玄之,暗示这位身份特殊的“陆先生”,与狄族质子过于“亲近”,恐有私相授受之嫌。
流言如同瘟疫,在茶楼酒肆、深宅大院中悄然蔓延,虽未指名道姓,但其意所指,昭然若揭。
承运殿内,秦伯将外界传闻一一禀报。
陆玄之正与齐萧衍对弈,闻言,执白子的手悬在半空,并未落下,只是淡淡道:“手段不算高明,但胜在恶心人。”
齐萧衍黑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截断白棋一条大龙。“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无非是想搅浑水,试探本王底线,顺便……给你添点堵。”他抬眼看向陆玄之,“你可介意?”
陆玄之随手将指间白子投入棋盒,发出叮咚脆响。“清风拂山岗。”他语气依旧平淡,“只是这流言起得蹊跷,背后之人,所图恐怕不止于此。”
“他们将我与那质子牵连一处,若非愚蠢,便是想将水搅得更浑,让人看不清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还是我,或是那质子本身。”陆玄之眸光清冷,“又或者,是想逼你做出反应,无论你是澄清、压制,还是有所动作,都会落入其算计之中。”
齐萧衍颔首:“置之不理,便是最好的应对。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五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太后凤体违和,思念亲人,特召其娘家承恩公夫人及其幼女入宫陪伴。这本是寻常家事,但紧接着,小皇帝齐钰便在一次听政后,“偶然”问起狄族质子在府中是否习惯,并提及承恩公幼女年纪与那质子相仿,性情活泼,或可召入宫中,与质子一同听学士讲学,以示天家恩泽,促进“教化”。
此言一出,齐萧衍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好一招“曲线救国”!太后无法直接往王府塞人,便借小皇帝之口,想将那承恩公的幼女塞到质子身边。一旦事成,那女孩便是太后放在质子和王府身边最名正言顺的眼线!
“陛下,”齐萧衍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阿史那·咄苾乃外男,承恩公小姐乃闺阁千金,男女有别,同处一室听讲,于礼不合。且质子性情未定,若惊扰了小姐,反为不美。陛下若觉质子一人读书孤寂,臣可再遴选几名宗室子弟伴读。”
他理由充分,直接堵死了这条路。
齐钰张了张嘴,在齐萧衍迫人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再坚持,讷讷道:“是朕考虑不周,就依皇叔。”
消息传回承运殿,陆玄之正在翻阅北境暗桩送来的密报。听闻此事,他放下密报,指尖轻轻按了按眉心。
“太后……倒是执着。”他轻声道。一次不成,便来第二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核心。
齐萧衍走到他身边,拿起那份密报扫了几眼,脸色愈发凝重。密报上说,狄族内部确有主战派残余势力不甘失败,近期活动频繁,似乎与某些中原商队往来密切。而其中一条线索,隐隐指向了京中某位勋贵。
“看来,有人是铁了心,不想让这边境安宁了。”齐萧衍将密报掷于案上,眼中杀机毕露。
陆玄之抬眸看他:“你待如何?”
“引蛇出洞。”齐萧衍冷冷道,“他们不是想搅浑水吗?本王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三日后,摄政王府传出消息,为彰显天朝上国对狄族王子的关怀,特准其在王府属官和护卫陪同下,于上巳节当日,出府至京郊皇家园林“渌波园”踏青,感受中原春色。
此令一出,朝野上下反应各异。有人赞摄政王胸怀宽广,有人忧此举恐生事端,更多人则是在暗中观望,揣测着这看似寻常的恩典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深意。
渌波园位于京西,引玉泉山水而成,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景致极佳。平日里便是王公贵族游玩的去处。上巳节这一日,更是游人如织。
阿史那·咄苾穿着一身新裁的锦袍,在几名王府属官和神情警惕的狄族护卫簇拥下,行走在园林之中。他似乎对中原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看着蜿蜒的流水,精巧的亭榭,以及那些衣着光鲜、言笑晏晏的男男女女,眼中流露出混杂着惊叹与疏离的复杂神色。
他尽力表现得像一个真正来游玩的少年,但紧绷的肩线和偶尔四下扫视的目光,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知道,这看似自由的出游,实则是一场不知凶吉的考验。
与此同时,渌波园内,一些看似普通的游人,也悄然改变了行动轨迹。卖花女挎着的篮子里,除了娇艳的鲜花,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垂钓的老者,目光锐利地扫过水面,更扫过过往的行人;甚至连那在曲水边流连吟诗的文士,袖中的手也悄然握紧了什么。
承运殿内,陆玄之与齐萧衍并未亲至渌波园。
一幅巨大的渌波园舆图悬挂在墙上,上面以不同颜色的小旗标注着各方人马的动态。秦伯如同最精密的枢纽,不断接收着从园内传来的消息,并向齐萧衍汇报。
“王爷,柳御史家的车驾到了园外。”
“承恩公府的女眷从西门入园了。”
“园内发现三处可疑信号,疑似狄族暗桩联络方式。”
“我们的人盯住了两个形迹可疑的商贩……”
齐萧衍负手立于图前,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园内正在上演的无声较量。
陆玄之则坐在一旁,手中捧着一卷书,似乎对外界的风起云涌漠不关心。只有当秦伯提到某个关键信息时,他翻动书页的手指才会微微一顿。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斜。
忽然,一名暗卫疾步入内,单膝跪地:“王爷,渌波园东南角‘听雨轩’附近发现异常!有不明身份者试图接近狄族王子,被我们的人拦下后,双方发生短暂冲突,对方……服毒自尽了!”
齐萧衍眼中寒光一闪:“尸体呢?”
“已控制住,正在搜查。”
“继续盯紧,看看还有没有同伙。”
暗卫退下后,殿内气氛更加凝重。
“果然沉不住气了。”齐萧衍冷笑。
陆玄之终于放下书卷,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听雨轩的位置。“东南角,临近水域,林木茂密,倒是动手的好地方。只是……选择在此时此地,是否太过急切了些?”他微微蹙眉,“像是……故意吸引我们注意。”
齐萧衍闻言,神色一凛:“声东击西?”
他话音刚落,又一名暗卫急匆匆赶来,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王爷,澄心斋那边传来消息,半个时辰前,有人试图潜入,被值守的‘影卫’发现,交手数合后,对方遁走,轻功极高,未能擒获!影卫在其落脚处,发现了这个!”
暗卫呈上一物,那是一枚打造精巧的乌木令牌,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星云般的图案!
齐萧衍和陆玄之的目光同时一凝!
宇文澈的余孽,竟然真的还在活动!而且目标直指王府深处的澄心斋!
调虎离山!渌波园的动静,果然是为了掩护对澄心斋的行动!
齐萧衍脸色铁青,周身杀气四溢:“好!好得很!本王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陆玄之拿起那枚乌木令牌,指尖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诡异的纹路,眼神幽深如潭。
“他们的目标,恐怕不单单是那质子。”他缓缓道,“这令牌……更像是一个宣告。”
宣告观星阁并未随着宇文澈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它们如同蛰伏的毒蛇,依旧潜藏在暗处,窥伺着,等待着卷土重来的机会。
而这一次,它们将棋子,落在了这波谲云诡的京城,落在了这牵动各方神经的狄族质子身上。
棋局,陡然变得凶险起来。
第53章 乌木令牌
那枚刻着扭曲星云图案的乌木令牌,静静地躺在紫檀木案几上,像一枚投入深潭的墨块,无声无息,却将周遭的光线都吸摄得黯淡了几分。它本身并无甚奇特,木质普通,雕工也算不上顶好,唯独那图案,透着一股子邪异,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看久了竟让人心生烦恶,气血翻涌。
承运殿内,炭火依旧噼啪,空气却凝滞如冰。
齐萧衍盯着那令牌,眸中寒意几乎能冻结火焰。他伸出手,指尖在距离令牌寸许处停下,并未直接触碰。内力微吐,一股无形的气劲包裹住令牌,将其轻轻翻转。
令牌背面,光滑无字,唯在边缘处,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刻痕,形似一截枯枝。
“能看出什么?”齐萧衍收回手,看向身侧的陆玄之。
陆玄之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那令牌,他看得极仔细,从纹路的走向,到木质的老化程度,再到那截枯枝刻痕的力道与角度。“木质是常见的乌木,产自南疆,京城不少木器铺子都有存货。雕工……刻意模仿了前朝宫廷的粗犷风格,但细节处匠气过重,应是近一两年内仿制。这星云图案,”他顿了顿,指尖虚点那扭曲的纹路,“与我们在雷峰塔、苗疆祭坛所见的核心符文,同出一源,但更为简练,也更……暴戾。”
他抬起眼,看向齐萧衍:“像是某种信物,或者……身份标识。持有此物者,在观星阁余孽中,地位应当不低。”
“地位不低的余孽,冒险潜入王府,目标却非你我,而是那个狄族小子?”齐萧衍眉峰蹙起,这不合常理。若为复仇或破坏和议,行刺他或陆玄之,效果更为直接。
“或许,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阿史那·咄苾。”陆玄之缓缓道,“渌波园是幌子,澄心斋才是真正目标。这令牌,是故意留下的。”
“挑衅?”齐萧衍声音冷沉。
“是宣告,也是误导。”陆玄之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宣告他们回来了,误导我们,他们的核心目标在质子身上。但……”他转过身,清冽的眸子在烛光下幽深难测,“若真如此看重那质子,为何只派一人潜入,一击不中便立刻远遁?留下这指向性如此明确的令牌,岂非画蛇添足?”
齐萧衍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他们真正的目标,或许依旧是你我,或者这王府本身?用质子做饵,令牌为障眼法,引我们自乱阵脚,将注意力完全放在澄心斋和狄族之事上,他们则好在别处行事?”
“未尝没有这种可能。”陆玄之颔首,“观星阁行事,向来诡诈,虚实难辨。”
正在此时,秦伯再次悄无声息地入内,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王爷,陆先生,宫里传来消息,陛下……陛下听闻渌波园和澄心斋之事,受了些惊吓,夜里发起热来。太后娘娘震怒,已下令彻查王府护卫不力之责,并……并派了太医院院正和凤仪宫的女官过来,说是要‘协助’照看狄族王子,以免再出差池。”
协助照看?实为监控!太后反应如此迅疾,借题发挥,立刻就要将手伸进澄心斋!
齐萧衍脸上瞬间布满寒霜,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那乌木令牌都跳了一下:“她倒是会抓时机!”
陆玄之却相对平静,他走到齐萧衍身边,轻轻按住他紧绷的手臂:“意料之中。她若不借此生事,反倒奇怪了。”他看向秦伯,“来的是哪位女官?”
“是太后身边得力的掌事女官,姓严,行事颇为……严苛。”秦伯低声道。
“严女官……”陆玄之若有所思,“她兄长,似乎在京兆尹衙门任职?”
秦伯一愣,随即恍然:“是,陆先生记得没错,她兄长严松,现任京兆尹府法曹参军。”
陆玄之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对秦伯道:“太后派人‘协助’,王府自当遵从。将严女官和太医妥善安置在澄心斋外院,一应饮食起居,不得怠慢。至于王子内院,依旧由王府侍卫把守,未经王爷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若严女官问起,便说王爷忧心王子受惊,需绝对静养,外人不便打扰。”
他三言两语,划清了界限,既全了太后的面子,又保住了对澄心斋内院的控制权。
秦伯心领神会:“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
秦伯退下后,齐萧衍怒气稍平,但眼神依旧冷厉:“这严女官,怕是不好打发。”
“无妨。”陆玄之走回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乌木令牌上,“她来了,正好。有些戏,看客越多,才越好看。”
翌日,严女官便带着两名小宫女和太医院院正,浩浩荡荡入驻了澄心斋外院。她约莫四十许年纪,面容刻板,眼神锐利,一举一动都透着宫廷女官特有的规矩与压迫感。甫一到来,便以“奉太后懿旨,确保王子安危”为由,要求查看澄心斋内外防务,询问昨日遇袭细节,并对王子饮食、用药等诸多事项提出“建议”,俨然一副接管事务的姿态。
王府属官依着陆玄之的吩咐,态度恭敬,但涉及内院防务和王子近身事宜,皆以“王爷有令”为由,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严女官碰了几个软钉子,脸色愈发难看,却也不好强行硬闯,只得暂时在外院安顿下来,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探照灯般,时刻扫视着澄心斋的每一个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