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祁璟听到那边传来几声血肉撞地的重重的闷响,略一思索便知,想必是郑铮怕他不答应,磕头求他。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有人惊呼道:“郑铮!你在干什么?”
郑铮微弱的辩解道:“没、我没干什么。”
又有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吵嚷起来:“你还说没干什么?我方才分明看到你在磕头!”
“他在给谁磕头?他是不是疯了?”
“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在做法诅咒家主!”
郑铮惊慌失措的声音夹在其中,很快被淹没了:“我没有,我没有诅咒家主。不是我……”
“好啊!我这就去禀告夫人,让夫人治你的罪。”
……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起来,祁璟凝神仔细听了几遍才听到郑铮又说了什么。
想必是趁着旁人不注意,郑铮快速对着传音符说道:“小的不敢居功,然请君上看在小的曾救过驾的份儿上,求君上救家主一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你这个下贱东西!”
接着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那女声恨恨道:“当初我就不该心软,让郑彪留下你!你害了你那下贱的娘不够,还要来害我的夫君吗?”
祁璟正在想这个彪悍的女人是谁,旁边晏止澜静静道:“是郑家主的夫人。”
经他这么一提醒,祁璟终于想起来了,可不就是那个坊间传言中比郑家家主还要厉害的正室夫人狄氏吗?
这个狄氏家世显赫,家中门楣比郑家都要高上几分,嫁给郑彪算是下嫁。不仅如此,她本身为人也很是要强,连修为都比郑彪要高上一截。郑彪武力家势皆不如对方,只得夹着尾巴做人,对狄氏言听计从,从来不敢反抗一二。别看郑彪四处留情,那都是背着他夫人来的,要是敢在他夫人面前胡来,少不得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若说祁璟之前对这个狄氏毫无所感,如今听着她盛气凌人的语气,再加上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的性子,微微有些不耐起来。
那边郑铮犹在竭力为自己辩解:“不,我没有,夫人……”
“啪!”
回应他的又是一记清脆的清脆的耳光,狄氏这记耳光用了十足十的灵力,打的郑铮头晕耳鸣,半张脸都肿胀起来。
祁璟似乎能透过声音看到那个趾高气昂的女人,面带厌恶的看着伏在脚下的郑铮,冷冷道:“把这个贱种给我押到水牢里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给他饭吃。都听清楚了吗!”
郑家的家仆唯唯诺诺的应着。
祁璟听着浩浩荡荡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想必是那狄氏带着人走了,郑铮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微弱到:“去找君上,求、求君上救、救家主。”
……
传音到此戛然而止,祁璟手中的小黑猫瞬间化作点点亮光消散在空气中。
祁璟只觉心塞不已,面色阴沉的一脚踹飞了旁边的一只矮凳。
檀香木雕小凳轱辘咕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祁璟胸中的那口恶气出来,忿忿道:“太过分了!”他扬声道,“来人,去把无双圣手找来——”
晏止澜立时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问道:“君上可是要去郑家?”
祁璟愤愤道:“你别拦着我!离我远点!我生起气来连我自己都打!”
晏止澜眼里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他淡淡道:“我同君上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祁璟身有隐疾这件事
听了全程的晏止澜后来表示:没有,不存在的,他瞎说的,顽皮。
第43章
祁璟诧异的看他一眼,不明白从来不参与任何事情的晏止澜为什么会突然想要跟他一起去,不过稍微一想便想通了,他印象里郑家的嫡子郑珏好像跟晏止澜是至交?狄氏应该就是郑珏的亲生母亲。
这么一想,一切就说的通了,晏止澜应该是怕他一怒之下对狄氏不利,毕竟不管狄氏为人如何,为了好友,晏止澜也会插手。
祁璟本来是想惩治狄氏的,不过这会儿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太合适。不管怎么样,这都是郑家的家室,即便身为君主,他也不能任意妄为,管到人家夫妻头上去。不过救出郑铮,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这边刚下定主意,那边骆杨生带着药箱走了进来,问道:“你们哪个身体不适?”
祁璟拉着他往外走:“不是我们,是郑家的家主郑彪。”
走了没两步走不动了,骆杨生甩开他的手,山羊须一颤一颤的:“不去。”他抬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你以为骆某是什么人?随便一个无名之辈都想让我出手,不去不去。”
祁璟虽然对郑彪没什么好感,但是之前已经夸下海口允诺郑铮帮他做一件事,如今郑铮开口,若是他不去,岂不是言而无信?
祁璟焦急的不行,表面上却是一派风轻云淡,他惯会装模作样唬人,且早就摸透了骆杨生的性子,知道此人虽然性子高傲冷漠,却是个实打实的医痴。想要求他出手相助,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他眼中跟他有缘的人,他认定的朋友,一种则是旁的医修看不好的疑难杂症,越是难,他就越是兴奋。只要让他看看,别说好处,就是分文不取他也乐意。
说白了,给人看病全看他心情。
祁璟心里有数也不慌乱,只抱着双臂慢悠悠道:“听说郑家家主郑彪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无人能解。眼看着这就不成了……”
骆杨生顿住了,跟祁璟相处不是一日两日,他自是清楚祁璟打的什么主意,哼了一声,道:“天底下中毒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骆某都去一一看过不成?”
祁璟“哦”了一声,绘声绘色描述道:“听说那毒跟旁的不一样,郑家家主原本膘肥体壮的一个人,如今不过三四天的样子已然大变了个样,骨瘦如柴不说,身上脸上皆巴掌大的毒包……”
“郑府在何处?”
祁璟话还没说完,腹内打的一长溜草稿还没来得及全部表演出来,骆杨生就打断了他,提着药箱往外走,走了几步见祁璟没动,斥了一声:“还不跟上?”
祁璟掩饰住心里的窃喜,装作不懂的样子,明知故问道:“骆先生这是要去郑家吗?”
骆杨生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臭小子一肚子坏水,敢这么戏弄老夫的,也就只有你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骆先生过奖,过奖,”祁璟故作谦逊说着,见好便收,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接过骆杨生手里的药箱,“还不是骆先生医术高超,无人能及?凡是这大月国的医修有一半、哦不,别说一半了,只要有那么七□□十个,能学得一点骆先生的皮毛,我就高枕无忧了。”
他这一番话明着暗着夸赞骆杨生,说的极其漂亮又不谄媚,即便心里清楚他是在拍马屁,骆杨生也很是受用。
他捋了捋山羊须,哼道:“若是再多几个像你们这样不省心的,我不如早些升天得了。”
祁璟嘿嘿一笑:“先生说的哪里话……”
“君上——”骆杨生突然转过头,眯着眼看他,意有所指道,“骆某突然想起一件事,想要问问君上。方才老君山无故宣召,君上可知是何事?”
祁璟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一颗心七上八下起来,他忐忑不安道:“先生怎么说?”
骆杨生反问他:“君上想要骆某怎么说?”
祁璟讨好道:“骆先生帮我这一回,以后有机会我定会好好报答先生。”
骆杨生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不赞同道:“胡闹。此事岂能胡口乱言?若是传出宫去,岂非会堕了骆某无双圣手的一世威名?”
兴许是跟祁璟相处久了,了解了他的为人,骆杨生起初对他的那些偏见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消弭于无形。他性子本就孤僻高傲,自带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冰冷气质,且他这种冰冷跟晏止澜的冰冷还不一样。
晏止澜的冰冷是来自于他自小受到的家教所造成的,虽然性子冷淡与人疏离,待人接物方面却是温和有礼的,让人挑不出瑕疵来。
而骆杨生的冰冷却不是如此,他心高气傲,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即便是君主面前,也是全看自己心情,不惧生死,比晏止澜活的更加任性肆意。再加上他痴迷医术,只要是他没见过的没医治过的病人,不论是非对错黑白,他都会兴致勃勃的将人救活了为止。
因此,无双圣手在外的名声,好赖参半。好在他也不是在意名誉的人,依旧我行我素,只是在宫中医舍待着的这么长时间,看到别的医修手下都或多或少的跟着那么一两个乖巧懂事小徒弟的时候,起先他还不屑一顾,忙起来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等日子一长,偶尔闲下来之时,心里未免有些隐隐约约的失落感和不满。
虽然他身边不乏祁璟派给他的内侍和侍卫,但是那些人再多,跟徒弟比起来,总归是不一样的。
凭什么那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医修都能有端茶递水的小徒弟在旁伺候,他这么一个鼎鼎大名的无双圣手却无人问津,从来没有人想要来拜他为师?
若是祁璟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说:“不是不想,是不敢。”
晏家与骆家虽是世交,晏止澜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骆杨生曾经也起过收他为徒的念头,只是一看上晏止澜那张冷漠的脸,顿时索然无味。他自是晓得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若是再收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徒弟,整日里两只冷冰冰的脸对着,有什么意思可言?
所以,迄今为止,不惧怕骆杨生,心思纯澈,性子又活泼跳跃的,深得骆杨生欢心的,竟然只有祁璟一人。
祁璟怎么会知道骆杨生心里在想什么,他听骆杨生之前的语气似乎有不高兴的意味,忙甩着尾巴讨好笑道:“权宜之计,只是权宜之计而已。等父君过阵子消停下来,不再乱点鸳鸯谱了,我就找机会告诉他真相。”
不料骆杨生却看着他,突然没头没脑的对他说了一句:“你可愿拜我为师?”
此话一出,不仅祁璟愣住了,连一直默不作声的晏止澜都抬眼看了过来。
祁璟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骆先生,你刚说什么?”
骆杨生以为他是故意插科打诨,不愿拜自己为师,便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这小子平日里看上去机灵的很,怎么一跟他说正事就装疯卖傻当听不懂?
他冷哼了一声,愠怒道:“不想拜就算了,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拜我为……”
骆杨生的话戛然而止,祁璟往前小跨一步,走到他面前,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师父方才说的可当真?”
俗话说技不压身。他现在虽然灵丹归位,照理说修为灵力应当跟丹核还在的时候没有差别。然而实际上却是,兴许是灵丹离体太久,他与灵丹之间的感应总觉得有些陌生,不如晏止澜体内那颗自己修炼了二十年的丹核用的顺手熟练,甚至直到如今,他连体内的本命灵剑都召唤不出来。
对于这种情况,祁璟也曾问过福佑。只是福佑也从来没碰上过这种情况,也不知该作何解释,灵丹离体又归体这种事,数百年来,祁璟是唯一一个,只得安慰他,兴许过些时间自然就好了。
然而祁璟却能感觉到,情况可能并不像福佑说的那么简单。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又关系到夏部这个隐秘的部落,他也不能随意跟人提起。
如今乍然听到骆杨生说收他为徒,祁璟起初没反应过来,待他明白了骆杨生是什么意思之后,立时狂喜不已。骆杨生医术高超且见多识广,说不定有办法呢!到时候就算不跟骆杨生说,他自己学会了医术,还愁找不到方法吗?
骆杨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脸上染上一层可疑的红色,故作镇定的咳了一声,假意斥道:“谁准许你现在叫我师父了?”
祁璟一呆:“啊?”
骆杨生见他一副呆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想要呵斥他几句,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医舍里那些医修面对徒弟时候笑眯眯的样子,呼吸一滞,瞬间心灵福至的领会到了什么,是不是一直以来自己太过严苛,所以没人敢拜自己为师?
骆杨生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又一抬眼看到祁璟眼巴巴的样子,心道罢了罢了,眼看着自己已经这把年纪了,再不找个衣钵继承人,那些医术岂不是要跟着他入土埋没了?
想到这里,骆杨生咳了咳,对祁璟无比和蔼道:“拜师须得沐浴焚香,行过拜师礼,方才作数。骆某一生收你这一个徒弟,如此未免太过草率。”
祁璟呆呆的把嘴张成了“O”型。
直到内侍提醒道:“君上,辇驾准备好了。”
第44章
祁璟回过神来,看着骆杨生,端的是态度端正言辞诚恳表情真挚:“师父说的对,是徒弟想的不周,差点儿辜负了师父的美意。等过几天,徒弟一定严守规矩,沐浴焚香带上拜师礼隆重拜师,不枉师父的一番苦心栽培。”
骆杨生把眉毛一横:“嗯?”刚训斥了他先不要叫师父,怎么越叫越顺了?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不成?
不过,听上去好像感觉还不错?
骆杨生捋捋胡子,突然有点儿明白那些老家伙们为什么一个挨一个的喜欢收徒弟了。
要是每天都像这样,被小徒弟崇拜的眼神仰望着,“师父师父”的甜甜叫着,再前后跟着端茶递水贴心伺候着,这谁顶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