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
骆杨生面上一派世外高人仙风道骨的模样,心里早已经美得冒泡了。要不是时候不对,他简直想冲回去跟那些老家伙们炫耀一番:你们徒弟收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呵!一群愚民!你们有谁敢收君上做徒弟?看到没有?我的徒弟才是这世上聪明绝顶又有悟性的人!
祁璟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见他虽然口吻严厉,下颌上的山羊胡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立时知道对方不过是色厉内荏,故作严肃罢了。突然间觉得这老头儿口是心非口的样子还莫名有点儿可爱。
祁璟也不揭穿他,嘴角上扬挂着笑,请他先走:“师父,那我们现在去郑府看看?”
骆杨生被他这一声声师父喊得十分惬意,也不再拿乔,大手一挥:“走,为师先带你去开开眼界。”
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讲究拜师礼仪来着,得,自己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祁璟也不揭穿他,麻溜的应了一声:“好嘞。”小心伺候着新认的师父上了辇驾,又往回走了两步,与晏止澜坐上另一只辇驾,扬声吩咐道:“去郑家。”
因为救人要紧,且郑家离皇城距离不远,祁璟就没有带太侍卫过去。几人轻装简行,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样子,就到了郑家。
辇驾在郑府门前停下,祁璟率先下来,屁颠颠的去扶骆杨生,晏止澜紧随其后。
一进郑府大门,迎面扑来一股浓重的阴郁之气,隐隐约约还传来女人的哭泣声,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你,却莫名让人有种汗毛倒立的感觉。
祁璟不适的往后退了一步,恰恰退到他身后的晏止澜面前。
晏止澜微微皱眉:“这府里不太对劲。”
骆杨生也拧眉道:“是有些不对。”
祁璟忍着迎面扑来的阴寒之气给他带来的不舒适感,问道:“是跟之前宫里一样的东西吗?”
晏止澜凝神听了片刻,摇头:“不像。”
祁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那种东西就好。不管什么玩意儿,我们先去看看再说。”
骆杨生新收了徒弟,一时心情澎湃,想也不想的跟着道:“没错,管他什么妖魔鬼怪,我们还怕它不成?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晏止澜稍作思索,随即点头道:“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总归不是什么好物。我们仔细一些便是。”
几人在郑家家仆的带领下往郑彪所在的房间走去。
一路走来,沿路的风景看的祁璟触目惊心,明明一个月前还长势茂盛的花草,此刻几乎全部萎靡不振到伏在地,还有走廊边池塘里的游鱼,之前一看到人影就会争先恐后的游过来要东西吃,如今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肚皮朝天,已然死去多日,还散发着腥臭味儿。
祁璟心中突然有种预感,郑家这次也许不仅仅是郑彪中毒这么简单,恐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引路的家仆见晏止澜和祁璟的眼神皆不住的往池塘那边瞟,便陪着笑道:“君上恕罪,如今家主重病卧床,家里上上下下因着老爷的病焦急慌乱。夫人下令,将能派出去请人的请人,找医修的找医修,是以庭院如今缺人打理,闹成这副模样。”
祁璟见人主动请罪,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是别人家的后花园,他就算看着不顺眼,还能亲自撸起袖子下去给人打理干净不成?
晏止澜淡淡的“嗯”了一声,道:“家主要紧。”
这句话倒是惹得祁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料被晏止澜逮了个正着:“君上有事?”
祁璟道:“没什么。”
他方才就该想到的,郑珏既然是晏止澜的至交好友,郑彪身为郑彪的亲生父亲,对于晏止澜来说,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几人快速走过长廊,跨过庭院,来到郑彪房前,一个中年妇人已经带着侍婢们等候在门口多时了,见到祁璟一行人走过来,便跪下行礼:“君上。”
祁璟示意她们起来,抬腿往房间里面走:“郑卿怎么样了?”
那中年美妇正是郑彪的正室夫人狄氏,听到祁璟这么问,一边拿手帕擦泪一边哽咽道:“回君上的话,家夫、家夫他……”说到这里,她已然泣不成声。
祁璟也没准备等着她回答,长腿一迈走进内室,又瞬间退了回来,内室郑彪所在的那间屋内,又腥又臭,比方才他经过的满是死鱼的池塘还要更甚,呛的他连连咳嗽,连郑彪现在什么模样是死是活都没看清楚。
那边晏止澜已经面色不改的跟着骆杨生进去了。
祁璟拿袖子捂着口鼻,闷声问道:“怎么会这样?”
狄氏带着侍婢在他身后抽抽噎噎的回答道:“家夫自从染了恶疾之后,脸上身上便皆是鱼鳞状的脓包,起初只是一两个,家夫也不曾放在心上。不料这脓包鼓出来之后又发起痒来,家夫不耐痒便挠了挠,却不小心将那脓包抓破了。脓水所流经的地方,只要沾染上皮肤,就会长出更多的脓包。臣妇也曾找过许多医修前来看过,却都无济于事。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说到这里,她又掩面痛哭起来。
狄氏本就生的美貌,这一哭更是犹如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祁璟原本以为传音符里那个凶神恶煞的狄氏应该是个长相凶狠的恶婆娘,没想到看到真人时却才发现自己错了,狄氏竟然是个看上去娇软的小妇人,跟她的恶名完全不相称。不过想来也是,若是狄氏是个无盐女母夜叉,即便郑彪再惧怕她,又怎么会白白忍受得她这么多年?
郑彪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想必除了狄氏背后的显赫家势之外,狄氏的美貌也占了不少分量。
祁璟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狄氏,心道,果然狗改不了吃屎,男人改不了拈花惹草的劣根。郑彪家里明明有美貌如斯的妻子,却偏偏喜欢在外面四处留情,这不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
于是他看向狄氏的眼神又不由带了一丝同情,若是放在以往,他早就上去好生劝慰一番了。不过此刻他还尚记得狄氏打人时的尖酸刻薄,便只对着狄氏淡声问道:“既是请过那么多医修来看,可有看出些什么?”
狄氏摇摇头,恨声道:“一群庸医!有的说是中毒,有的说是沾染了疫病,有的说是饮食不当,众说纷纭,没有一个人能确诊!是以臣妇便把家里的家仆能派出去寻找,看能不能找到无双圣手。”
她仰着脸,哀戚道:“只是臣妇听闻无双圣手早在数月前为君上诊治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若是能找到无双圣手,一定能救回家夫,是臣妇无能……”
骆杨生虽然跟着祁璟一起过来,却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祁璟也没有主动告知。
此刻骆杨生已经跟晏止澜一同进到内室给郑彪诊治去了,祁璟却不打算现在就告诉狄氏,心想不如趁着这个时机让狄氏多担心害怕一会儿,顺便为郑铮出口恶气。
祁璟在外间坐下,等着骆杨生诊断的结果,同时招呼狄氏坐下,和颜悦色道:“夫人不必担忧,孤已带了医修前来为郑卿诊断。不如先坐下,先歇息片刻。”
狄氏犹犹豫豫的在他右手下方坐了,正逢婢女捧上茶水来,祁璟心念微动,悄悄打出一小点灵力。
奉茶的婢女恰恰走到他面前,手腕一痛,下意识的往后一缩,一盏热茶尽数往祁璟身上泼去。
祁璟早早算准了时机,等的就是这一刻,灵敏的侧身一躲,茶盏“嘭”的一声在他脚下炸开。
那婢女早已吓得呆住了,脸色煞白身体抖如筛糠,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狄氏反应极快的呵斥道:“君前失仪,你不想要脑袋了吗!”
婢女被她这么一提示,忙慌不迭的跪下来,磕头求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祁璟心中冷笑,这个狄氏果然有几分本事,硬是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说成了君前失仪这样轻飘飘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静静的坐在上首,不说惩罚,也不说饶恕,只一言不发的看着。
狄氏见状,只得咬着牙,扬声道:“来人!将这笨手笨脚的贱婢给我拖下去杖责二十!”随即又抬头,对着祁璟请罪道:“君上恕罪,这贱婢是臣妇这两日刚提上来的粗使丫头,胆子小没见过世面,还请君上网开一面。”
祁璟先前便看到这婢女站在狄氏身旁,跟她关系很是亲密的样子,如今听她抢在自己前头下了杖责为这婢女开脱,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于是煞有其事道:“既是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杖责五十吧。”
狄氏闻言,瞳孔一缩,猛地站起来,道:“君上!”这所谓的婢女并不是普通的侍婢,而是跟着她一起长大、又陪着她一起离开狄家的陪嫁,与她早已情同姐妹。这五十杖若是打下去,半条命就要没了。
祁璟撩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懒洋洋道:“怎么?郑夫人也觉得孤待人太过宽厚了?”说到这里,他故作忧愁的叹了口气,道,“在宫里时,父君就常道孤心太软,总不忍心责罚犯错的小內侍们,郑夫人若是也觉得孤罚的轻了,孤便只好——”
“君上赏罚分明,如此甚为妥当。”狄氏打断他道,“臣妇方才只是想要问问君上,臣妇的夫君如何了?”说着她背着祁璟给了那两个拉着婢女去施刑的人一个眼神。
祁璟权当没看到,努了努嘴,示意她看向内室,道:“等孤带来的医修出来之后,自有分晓。郑夫人稍安勿躁,先喝口茶静静心。”
狄氏敢怒不敢言,脸色不虞的坐了回去。
祁璟悠悠的喝着重新奉上的茶,心里暗爽。
一想到被关在水牢里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的郑铮,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问狄氏:你这婢女是人,其他人就不是人了吗?你这婢女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不过他深知现在还不是时候,要想名正言顺的救出郑铮,还是得等郑彪发话。否则他一出声,郑铮暂时看上去是安全了,但是以狄氏的机警和睚眦必报的性格,等他一走,郑铮定然会受到加倍的折磨。
因此,尽管祁璟心里焦急的很,也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派淡定的等着骆杨生的诊治结果出来。
好在没过多久,骆杨生就面色不虞的出来了。
祁璟把茶盏放到一旁,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怎么样?是中毒还是疫病?”
不料骆杨生全部否认了:“都不是。”
祁璟惊诧不已:“都不是?那是什么?”
后面跟着出来的晏止澜,一脸凝重的接着道:“是蛊。”
第45章
祁璟还没说话,那边狄氏已经惊惧不已的大叫起来:“蛊?怎么可能?”
祁璟脸色也沉了下来,刚猛补过《修真纪年》的他自然知道狄氏为什么会说不可能。
大月国修士皆以修炼正门心法入道,自诩正义之士,即便是普通修士,也是如此。在他们眼中,一切以其他手段入道的皆是不入流的歪魔邪道,就该全部予以禁止封杀。
这其中,犹以蛊术最甚。若是在大月国内有人修炼蛊术被发现,那跟过街老鼠差不多,人人喊打唾骂不说,甚至连命都留不住。
大月国无论男女老少,世家平民,对于蛊术皆是无比憎恶、痛恨不已。究其原因,这里面还有一段令大月国百姓至今提起来仍心有余悸的惨痛往事。
数百年前,魔界大门打开,先是数之不尽的低等魔物涌入修真界。这些低等魔物没有灵识只知杀戮,不知疼痛没有疲倦,所到之处杀人如麻,上至耄耋老翁,下至未满周月的婴童,皆如割菜一般全部被杀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那时候的修真界还没有国家之分,皆是以各个世家势力大小划分的区域。上层的世家贵族们居住在区域中央繁华热闹的城郭,下层的普通修士及奴隶们则散落在他们所附属的世家周边,地位越是低下,所居住的地方就越是荒凉,往城中央传达讯息所需要的时间自然也就越长。
当时的魔界之主正是利用了修真界消息传递滞后的时间差,在习惯了安逸享乐的修真世家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从仅有寥寥数人的偏远边缘的部落村庄开始,举起屠刀,如同层层海浪,夹携着无数的冤魂和浓稠的血色,快速的往城郭逐渐推过去。
那些修为低下的平民修士和奴隶毫无还手之力,呼救求饶的声音还没喊出来就身首分离,滚烫的鲜血同无数人的血混合汇集,渗入地下、流进江河,整个修真大陆几乎有一大半的土地被染成了暗红色,所有的江河里都是红色的血水,数之不尽的冤魂在月夜哀嚎叫喊哭泣。
等到那些身居层层保护中心的世家们得到消息的时候,魔界大军已经势如破竹一路兵临城下。
魔界之主扰夜慵懒的躺在十六只魔物抬着的华贵辇驾上,给了修真界的世家们两个选择。要么俯首称臣,从此为魔界之主的附属,听其差遣不得抗命,要么七日后魔军攻入内城,全部都得死!
“死”字被他用了魔力说出来,宛如无数看不见的利器,朝着高高站在城墙上方观望的世家们汹涌而去。那些站在前方守卫的修士们首当其冲,修为稍低一些的直接当场吐血,修为稍高的还好,只觉得像是被人当胸重重打了一拳而已。
扰夜纤长的手指一伸,将一只拳头大小光滑细腻酒杯拿起来把玩,唇畔勾起一抹诱人的笑意,低沉的声音说道:“好戏还没开始呢。”
若是有人往这边瞥上一眼,便会发现,那魔主手中拿的哪里是什么酒杯?分明是泛着磷磷鬼气的婴童颅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