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反派怎么可能傻白甜——临天

作者:临天  录入:06-07

  不太标准的景话响彻了金銮殿。
  留吁鹰昂首阔步地上前了一步,即便面对堂堂大景天子,亦是一贯的狂妄与张扬。
  殿内又静了一静。
  迎上皇帝晦暗不明的眸子,留吁鹰谈笑自若地朗声道:“我长狄勇士无所畏惧,是贵国不想打,一心想求和,陛下既然要求和,那自当摆出‘求人’的态度。”
  他嚣张放肆的言辞清晰地回响在文武百官的耳边。
  哪怕是朝臣中近半数的求和派此刻也觉得留吁鹰的态度太过狂妄、嚣张,也有人思量着,若是能不重燃战火,只是赔付些银子倒也值当。
  留吁鹰锐利的目光只望着皇帝:“若要大景真的有诚意议和,就先赔款两千万两白银。”
  站在队列最前方的徐首辅闻言面沉如水,全身绷紧,心道:两千万两白银可是大景朝廷一年的税银,这留吁鹰未免也太贪心了!
  耳边,留吁鹰的声音愈发高亢,带着有恃无恐的底气:“再将北境以及幽州上郭郡割让给我长狄,这些地域的景人也归于长狄,从此世代为奴。”
  四下里,一片哗然。
  武将队列中几个火爆脾气的将士心火蹭蹭蹭地往上冒。
  大景朝自建朝来,太祖皇帝就有言在先:永不割地,永不和亲。
  忍了又忍,刘将军那张黑脸膛气得通红,甩开了同僚按着他的那只手,按耐不住地从队列中迈出了一步。
  然而,不等他开口,一个清冷张扬的男声不疾不徐地自金銮殿外响起:“幽州是大景的。”
  “北境的六磐城、银川城、平洛城、还有兰峪山脉也是大景的。”
  “求和?”
  “长狄退回兰峪山脉北,割呼贝尔草原、石坷河以南给大景,本世子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青年的语气比留吁鹰还要嚣张,还要狮子大开口,这一开口就要了北狄一半的领土。
  留吁鹰一下子就听出了顾非池的声音,没有回头,目光依然注视着金銮宝座上的皇帝,留心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皇帝的额角肉眼可见地浮起根根青筋,一手紧紧地抓着宝座的扶手,显然雷霆震怒,却又在苦苦压抑着、按捺着。
  留吁鹰心中了然。
  如他所料,大景朝现在是臣强君弱,就算他们长狄不出手,大景朝的朝廷内部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他既然来了京城,就不能坐视顾非池控制住朝堂。
  得让他们乱。
  让他们内斗不止,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
  这样,他们长狄才能一举拿下中原!
  他又朝皇帝逼近了一步,闲适地摊了摊手:“顾世子的意思,可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是想重燃战火吗?”
  他笑着说出了这句话,但语速极慢,威逼之意昭然若揭,明晃晃地暴露在了他言辞之间。
  留吁鹰是在逼着皇帝表态,逼着皇帝去斥责顾非池的狂言妄语。
  他要逼得他们君臣针锋相对。
  留吁鹰眯了眯那双褐色的锐目,目光穿过皇帝那看似镇定的外表直击对方怯懦的内心,心下鄙夷而又庆幸。
  大景有了这样的天子,才给了他们长狄入主中原的机会,他们长狄等待了数百年的机会!
  只是想想,留吁鹰就觉得热血沸腾。
  下一瞬,却听四周响起了一片片倒抽气声。
  前方皇帝的脸色转为苍白,表情急速变化着,从震怒,变成难以置信,再变成惊骇,仿佛见了鬼。
  留吁鹰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升起一种不太舒服的预感,脊背上的汗毛倒竖,那是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那是一种遇上宿敌的紧迫感。
  他的注意力瞬间高度集中,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耳朵动了动。
  不只是一个人的脚步。
  似乎还有另一人和顾非池一起进来了。
  随着脚步声临近,一个温润如春风的男音钻入他耳中,语声不高不低,不紧不慢:
  “留吁元帅,许久不见。”
  这个声音是那般熟悉,是他哪怕在梦中也不会忘记的声音,似乎从幽冷的地狱而来,又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把撷住了他的心脏。
  留吁鹰周身一震,整个人似乎瞬间冻成了一尊冰雕般,动弹不得。
  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地找回了神智,慢慢地,无比僵硬地转过了头。
  就看到七八步外,戴着半边鬼面的顾非池信步朝这边走来,与他一起的是一个温文儒雅的白衣青年,两个青年犹如天上的日月彼此辉映,散发着不相伯仲的光彩。
  是谢无端!
  留吁鹰的目光凝固在了一身雪白孝服的谢无端身上。
  谢无端手捧着那个木匣子缓步走来,平静的眼眸似浩瀚的夜空广袤无垠。
  他身姿笔挺,气度高华,步履优雅而不失沉稳,沉静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岳峙渊渟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金銮殿上,不仅是留吁鹰与皇帝,文武百官的目光也落在了谢无端的身上,目光没有片刻的偏移。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他走近了,便有人注意到谢无端的这一身孝服上还带着一些血迹。
  “留吁元帅。”谢无端信步朝留吁鹰走来,与他四目对视,“在平安县没能见到元帅,还真是可惜。”
  他浅浅一笑,笑容如风过疏林般温和明朗。
  这句“可惜”更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叹息。
  “……”留吁鹰颊边的肌肉极速地抽动了两下,又强行绷住,咬紧了牙关,忍住了胸口翻腾的怒火。
  谢无端微微叹息:“如此,实在不够尽兴。”
  青年走动时,被风吹起的衣袍衬得他身形羸弱,可谈笑之间,却又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气势。
  “今天能在京城再见谢少将军,是本帅的荣幸。”留吁鹰徐徐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又沉了三分。
  这殿中其他人也许不知道谢无端的意思,但留吁鹰是知道的。
  他一共派了五十个潜伏在京中的暗探去伏击谢无端,下了军令,绝对不能让谢无端活着到京城。
  可人派出去后,就再没收到消息。
  他也派人盯着皇帝,见锦衣卫这边也同样没有大的动静,只以为是谢无端还没进入京畿的地界。
  他完全没想到谢无端竟然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了金銮殿上,出现在了他跟前。
  一阵穿堂风自殿外猛地拂来,夹着几片零星残叶,也带来了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留吁鹰的鼻端动了动。
  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了谢无端衣袍上那斑斑点点的血渍。
  料子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
  哪怕不问,留吁鹰心里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人流的血。
  五十人全歼,就像谢无端在北境六磐城屠了满城将士,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真狠!
  留吁鹰这么想,也这么说出了口:“谢少将军果然手段了得……下手可真是狠啊。”
  谢无端淡淡一笑,云淡风轻道:“多亏元帅教我的,慈不掌兵。”
  说着,他越过了留吁鹰,衣袖在对方身边如浮云般掠过,幽深的目光径直地望向了高高在上地坐在金銮宝座上的皇帝。
  上一次,他见他这位皇帝舅父还是一年前。
  他特意从北境回京陪母亲昭明长公主过中秋。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他们从亲人,从君臣,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谢无端依然在笑着,哪怕他的胸腔正冲撞着一股子蚀骨之痛,面上也没流露出分毫。
  曾经,当他沦为阶下之囚时,他以为他见到皇帝时,会有很多问题想问他,问他是不是忘了太祖遗训,问他置北境万千军民于何地,问他可还记得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可当他真的站在这里,亲眼看着眼前这个老态毕露、惊恐万分的老人时,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很陌生。
  这个皇帝,早就不是父亲口中那个曾经壮志踌躇,一心想要超越太祖的皇帝了。
  谢无端清瘦的下巴微抬,一派泰然地逼视着前方的君王,朗声道:“谢无端与父还朝。”
  这七个字近乎一字一顿。
  皇帝俯视着下方的谢无端。
  龚磊明明说谢无端自北境消失后,就没了踪迹,这才多久,为什么谢无端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京城。
  锦衣卫到底是怎么在做事的?!
  皇帝的不快显而易见的摆在了脸上,龚磊又不是瞎子。
  他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明明已经禀过了,是皇帝让他“不用理”的啊!
  龚磊下意识地去看侍立在皇帝身边的梁铮,然而,梁铮一脸苦涩地向他摇了摇头,表情复杂无奈,欲言又止。
  龚磊心里“咯噔”一下,不由浮现了一个念头:
  莫不是皇帝的脑子不好使了?
  他家老祖父去世前的几年就是这样,记性很差,前面说过的话转瞬就忘得一干二净,在门口转悠两圈就能忘了回家的路,再到后来,连家里人都不认得了。病情随着年老每况愈下。
  龚磊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脑子里很乱,感觉到朝堂上一道道或打量或质疑的目光全都投在了自己身上。
  龚磊心一沉,觉得自己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在短暂的寂静后,满朝文武又窸窸窣窣地骚动了起来,仿佛湖面荡起了阵阵涟漪,荡漾不止。
  朝堂上谁也不是蠢的,早在童谣传遍京城的时候,他们就大致知道,谢无端怕是要回来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谢无端会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回来,会这样堂而皇之地迈入金銮殿。
  而且,他一回来,就当众给了皇帝一个重重的下马威。
  皇帝一手抓着龙椅的扶手,久久不语。
  僵硬的气氛持续着,仿佛要至天荒地老。
  终于,徐首辅清了清嗓子,拈须叹道:“谢少将军,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老夫听闻谢少将军这次是扶灵回京,敢问谢元帅的棺椁呢?老夫改日定去他灵前上一炷香。”
  徐首辅开口试着缓和气氛,心里琢磨着只要谢无端接了话,那么,自己接下来就可以先劝着他去给谢元帅安葬,好歹今天就能顺顺堂堂地过去了。
  谢无端双手捧起了手上的木匣子,言辞简洁地吐出了两个字:
  “在此。”
 
 
第127章 
  金銮殿上的所有人都朝谢无端手上的那个木匣子望去。
  两尺左右的清漆木匣子,四四方方,样式简单至极,既没有雕刻,也没有描金,朴实无华。
  这种尺寸的匣子,放着的,莫非是——
  头颅。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每个人的心中。
  皇帝死死地盯着谢无端手里的木匣子,瞳孔剧烈地收缩了成了一个点,神情间显露出明显的慌张,仿佛这匣子里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胆子小的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无法直视谢无端手里的这个匣子。
  众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免想起了最近京城流传的那些关于谢无端的传闻,曾经有人觉得这是三人成虎,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传闻竟然是九分真,一分虚。
  “……”徐首辅神情尴尬地看着谢无端,本来想好的话,也接不下去了。
  父亲客死异乡,为人子者本该准备棺椁灵车,扶灵回京,谁又会想到谢无端竟只是用一个木匣子就装着谢以默的人头回了京。
  谢无端直视着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皇帝,收敛了唇畔的笑容。
  当他不笑时,俊美苍白的面庞上就平添几分拒人千里的淡漠与冷肃。

  他轻而缓慢地说道:“皇上可要一观?”
  说话的同时,他的右手放在匣子的顶部,抬手欲开匣盖。
  “不!”皇帝直接喊出了声,整个人差点没失态地从龙椅上站起来。
  周围的不少文臣也是赶紧回避了目光,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自古以来,汉人皆重身后事,所求不过“留个全尸、入土为安”而已,谢无端既已回京,首务当是赶紧为亡父操办丧事,可他反而带着元帅的头颅直闯金銮殿,这未免太过不孝。
  站在谢无端左后方的留吁鹰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了情绪,晦暗的目光自谢无端袍裾上的血渍移开,冷静了下来。
  他不仅熟读中原的兵书,同样也熟知中原文化,像谢无端这般带着头颅到君前,按中原说法,就是大不敬。
  可是,无论是大景皇帝,还是在场的这些大景朝臣,却没有一个人出言喝斥谢无端,就连御使言官也像是哑了一样。
  留吁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在场所有人,将他们的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内,他们有的人眼神闪烁,有的人面露思量,有的人慌张地回避了目光,亦有些冲动的武将难掩激动之色,还有的人则看着后方的顾非池,仿佛是在斟酌着什么。
  有意思。
  留吁鹰若有所思地捻动了两下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心头一凛。
  满朝文武中,应当也不乏保皇派,可竟然连一个敢出言呵斥的人都没有了。
  群臣各有心思,各有计较,几乎是分崩离析。
  这一切都是因为——
  他。
  留吁鹰的视线很快投向了背手而立的顾非池。
  那一身刺目的红嚣张倨傲。
  谢无端徐徐地又道:“当年,谢家先祖追随太祖起义,受□□之恩,恩重如山。”
  “当年北方方平,江南一带三分天下,匪乱丛生,太祖决意南征,统一南北。彼时,先祖曾对太祖言,让太祖尽管放开手脚南征,有我谢家在北境,会为太祖守住北境,绝不让长狄人越雷池一步,直到最后一人。”
  “如今谢家已经应了当初的誓言。”
  “祖父在战亡于二十一年前,死时身中二十几箭;二叔父和三叔父战亡于十六年前,还被北狄人五马分尸,尸骨不全;大堂兄和三堂弟在四年前力竭而亡,只留下年仅五岁的遗孤……”
  “去岁,先父也死了,浴火而亡。”
  “谢家男儿一个个地战死在了北境!”谢无端温润的嗓音中透着一丝暗哑。
  他每说一句话,皇帝的面色就难看一分,如疾风骤雨。
  他是皇帝,现在却仿佛被一个臣子当堂审判般。
  谢无端还在说着:“谢家被满门抄斩,连孩童、女眷也没有幸免于难。”
  一夕之间,所有人都死了。
  他的堂侄才九岁,谢家男儿多战死沙场,下一辈人丁单薄,可就算是如此,小堂侄依然是一心从武,说要和他父亲一样保家卫国。
  一种悲怆的气氛弥漫在金銮殿上。
  谢无端凝望着皇帝,心早就痛得麻木,从他得知父亲战死在青潼谷的那一刻,他心底那座名为信念的大厦就轰然倒塌了。
  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谢无端了!
  谢无端捧着那个匣子傲然而立,声音平稳地接着道:“如今,谢家只余无端一人。”
  “谢家已经应了对太祖的誓言,无愧于心,无愧于太祖。”
  “谢家无罪,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大景。
  顿了顿,谢无端笑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清瘦的面容上,照亮了他狭长的眸子,显得有几分肃杀。
  “皇上,您说呢?”
  他将手里的木匣子又举高了一寸,神情淡淡浅浅,可双眼却黑得深不可测。
  下方所有人全都望着皇帝,等待着皇帝的回应。
  皇帝心里憋着一口气,脸上板得如寒铁一块。
  谢无端方才这番话哪里是在为谢家陈情,分明是字字句句意有所指,在当堂指责自己这个天子呢。
  明明是他们谢家贪功恋战,才会导致北境多年战火不休,国库空虚……
  可现在,柳汌勾结北狄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绝无再翻案的可能。
  世人皆知谢家蒙冤,自己若再不有所表示,就势必为朝臣、为百姓所指摘。
  作为君主,可以被奸佞蒙蔽,却不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否则,就会成为一个遗臭万年的昏君。
  心里知道归知道,皇帝心里还是觉得不甘,胸口怒意翻涌,却只能强自按下。
  两害择其轻。
  他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了声音:“谢家无罪。”
  “错在朕,被柳汌蒙蔽。”
  闻言,徐首辅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
  只要皇帝肯对谢无端低头,那局面就不至于闹得不可开交。
  徐首辅的神情略略放松,迟疑着是否出言缓和一下气氛,总得有人给皇帝递个台阶下。
  更何况,这里还有北狄人在。
  让北狄人亲眼看着大景君臣不和,君弱臣强,怕只会对大景心生轻蔑之心。
  徐首辅沉吟着,正要开口,就听谢无端紧接着又道:“敢问皇上柳汌‘何时问斩’?”
  他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一点音量。
  皇帝的脸色又是一僵,抿紧了唇,那股灼灼的心火又被这句话添了一把热油,猛地蹿了起来。
  皇后又哭又闹,皇帝便想着能拖就拖,本是打算等万寿节那日,先立太子,再大赦天下,免了柳家的死罪,最多流放三千里。他可以派人去官庄私下里传道口喻,照应柳家人,总会让他们衣食无忧。
  偏偏,谢无端不肯罢休。
  瞬间,那熊熊燃烧的心火直蹿到头顶,烧得皇帝额头一阵阵的抽痛,头痛欲裂。
  皇后在逼他。
  谢无端也在逼他。
  片刻后,皇帝才咬着后槽牙,干巴巴地勉强道:“柳汌已定罪。”
  满朝文武又起了一片骚动,众臣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
  的确,皇帝只御批了柳家的勾结外敌之罪,满门抄斩,诛连三族。
  但柳家人到底何时问斩,何时流放,却迟迟未批。
  谁都知道皇帝念着柳皇后,这段日子,柳皇后为着柳家的事,对着皇帝哭闹不休的传闻也在各府之间私底下传开了。
  徐首辅的眼角一阵阵的抽搐,忍不住扫了顾非池一眼。
  当初他见顾非池在柳汌定罪之后没有再逼迫皇帝,心里还觉得奇怪,如今才是恍然大悟,顾非池就是等着今天。
  “何时问斩?”谢无端定定地望着皇帝,又重复了这四个字。
  谢无端语气平静,不高不低,并不似顾非池那般咄咄逼人。
  可在皇帝看来,却似有一把看不见的长剑般指向了自己。
  皇帝想拂袖而去,偏又被谢无端之前的那番陈情给架了上去,变得进退不得。
  谢家既然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大景,倘若,自己站在谢家的对立面,那自己成了什么?!
  这谢无端还真是杀人诛心啊!
  跟顾非池还真是蛇鼠一窝,全都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谢家就是当诛!
  皇帝头更痛了,又气,又恼,又恨。
  眼看着君臣之间刀光剑影的,徐首辅心急如焚,连忙扯了下刑部尚书韩渊明的袖子,又使了个眼色。
  刑部尚书韩渊明也只能出列,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硬着头皮道:“皇上,臣正要禀,已择定八月……”
  他迟疑了一下,瞥见徐首辅悄悄地向他比了两根手指,就接着说道:“八月初十问斩。”
  八月初十也就是两天后。
  韩渊明低着头,维持着作揖的姿态,没敢抬头去看皇帝。
  须臾,就听上方响起了一个字:
  “允。”
  这个声音似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徐首辅终于长舒了口气,以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团团转地又想劝谢无端先回去。
  下一刻,顾非池开口道:“皇上何时下罪己诏?”
  他的声音听似慵懒却骨子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倨傲。
  “……”皇帝用阴寒彻骨的目光死死盯着顾非池,心里对他简直恨到了极点。
  留吁鹰就在金銮殿上,但是,顾非池却丝毫不顾自己这个一国之君的颜面。
  哪怕他此刻看不清底下留吁鹰的脸庞,但他在高处,居高临下,早把留吁鹰一会儿打量自己,一会儿环顾四周的举动,一会儿又摸须沉思的样子收入眼内,那种权衡和蔑视的情绪在他的那些小动作间暴露无遗。
  留吁鹰分明是在轻视自己,轻视自己堂堂大景天子却被一个臣子彻底地拿捏在了手里。
  皇帝的头痛得几乎炸裂,一口郁气结在心里难以消散,脸色阴沉沉的,一言不发。
  沉默太久,久到群臣都觉得耳边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终于,皇帝启唇道:“即日诏告天下。
  “谢家满门蒙冤,乃承恩公柳汌陷害忠臣,幸得苍天有眼,谢家冤屈得以伸张,谢以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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