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段时间。”
“太后的意思……”
房间的门早已掩住,顾芸洛的声音却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顾书成点点头,未再细说,但兄妹两人视线一交接,彼此心里有几分了然。
上次皇帝顾定睿遇刺,并未将事情闹大,反倒有心将事态压制。按理说,过了这么久,就算有什么,他也没有突然将
事情翻出来细查的道理。
看眼下这事情的手法,又是陆赞出面彻查,那么……太后的意思,恐怕才是最重要的。
小丫头摸摸头发,似乎也觉出问题的关键,于是问道:“哥,既然这样,那你是不是应该进宫去,探探皇上的意思。
毕竟……”
顾书成横了顾芸洛一眼,将小丫头后面的话吓回去。
顾芸洛想说些什么,他很清楚。
小丫头打的主意,无非是试探下顾定睿的意思,如果顾定睿肯护着他,那么太后和陆赞行事总要顾虑三分。
毕竟,皇帝对他,是与常人有几分不同的。
从以往的关心询问,到入京后亲自到行馆来相见,甚至于那些他一再假装不见的明示暗示,以及皇帝对许修祈的干预
,都证明他对自己的与众不同。
但顾书成无法肯定的是,经过他上次的拒绝,在他自己亲手将那些少时亲密,将顾定睿递过来的示好枝条拂开后,这
种优待宽容、这种与众不同还剩下多少。
对于此,他是没有把握的。
而且,他也不太愿意用那些少时情分,去换这种庇护。
冷冷看了小丫头一眼,知晓顾芸洛还是因为担心他,顾书成稍稍放缓神色,道:“你不用担心我。陆赞即便有心为难
,也要能抓住我的把柄才行。只要我这边没有漏洞可钻,那么谁也没有理由将火引到父王身上去。现在我且走一步看
一步,小心便好。你也趁早离京,你不在这里,我总要安心些。”
顾芸洛瘪着嘴,有些不愿意。
“我怎么能自己先回去?”
顾书成不与她多费唇舌,只说:“你留在京城,我要担心的就更多。而且,京中的事,也需要有人告诉父王。”
顾芸洛一个姑娘家,太后应该不会强留她在京中。兄妹两人有一个自由身,总好过大家都缚手缚脚的。而且……
“而且我还有事情吩咐你。你回淮西前,先派人去江南霹雳堂盯着,一有许修祈的行踪,立刻想办法通知我。”
顾芸洛闻言,月牙眼里浮了点难解色彩,手指在衣袖里搅了一阵,想了想,犹豫着开口道:“哥,其实许修祈……”
“其实他怎么?”
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稳,顾芸洛在嘴唇上重重一咬,硬生生将想要说的话咽回去。“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其实他
要真离开了京城,也不一定会回江南等着你抓他。我怕安排人手过去也没有用。”
顾书成口气带恨,“他不回去,我也要想办法逼他回去。”
顾芸洛本想将他代许修祈传信给莫熹的事情说出来,可转念一想,许修祈现在肯定已经离京了,她哥现在处境又麻烦
,心里一定正窝火,自己要鲁莽将真相说出来,不但追不回许修祈,保不准还要领一顿责骂,还是不要说的好。大不
了她多留点心,顺着莫熹那根线,打探到许修祈的行踪,以后告诉顾书成就是。
而现在她要担心的问题是顾书成这边。
她哥不肯进宫,但她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该代她哥去见皇帝一趟。
她曾经陪着顾定睿走过那些旧时宫殿,听那年轻君主说起少时同顾书成间的趣事时,那种忍不住轻柔温和下来的语气
神情,是做不得假的。
因此,不管怎样她都相信,对于顾书成的麻烦,顾定睿总不会落井下石。至少,他会留一点底线给顾书成。而只要这
底线在,皇上待顾书成的不同在,不管是太后有心为难,还是陆赞例行公事般的彻查,都不是问题。
顾书成这几日挂着许修祈的事情,又遇上陆赞那冷面修罗时常上门,事情一多,就顾不上去琢磨顾芸洛那丫头的多余
心思。只想着让她早点收拾好行装,入宫向太后请辞,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却不料,这日顾芸洛收拾好进宫去,讨太后欢心是讨了,太后也许了她离京,还另外赏赐了一堆宝玉首饰。
可顾芸洛领了赏,又去见了顾定睿。
等见了皇帝的面,小丫头委婉将自己的意思一说,话里自然是掺了蜜,夸得顾定睿贤如尧舜智比禹汤,可撇去那些虚
的东西,实质上还是替她哥叫屈,顺带捎上陆赞暗贬一通,再同皇帝撒点娇,软磨硬泡加甜言蜜语,缠得顾定睿失笑
。
可笑过之后,年轻君主脸上的笑意却是无奈的。
“芸洛,不必说了,你这丫头心里想些什么朕很清楚。”
上次遇刺,他虽然有心将事情压下来,但毕竟调动过御林军,又惊动了宫门守卫,不能抹去所有痕迹。近日太后不知
从何处得了消息,勃然大怒,下令一定要彻查此事,更将案子交由陆赞主管。
陆赞是太后陆氏一脉,对于太后的心思,领会得比常人都通透。顾书成那日恰巧在场,他虽然挺身救驾,却因淮西王
的干系身份敏感脱不了嫌疑。顺带着,太后的注意力还落在那日同样在场的另一个人——许修祈身上。
在差人往江南清查许修祈底细,得知对方竟然是江湖组织霹雳堂少主,偏偏这霹雳堂经手的,还是令官家头疼的火药
之后,太后对这事的重视程度就越发严重。
说起来,江南霹雳堂门人擅制机关暗器,其中最拿手的,便是火器。他们所造的火器威力巨大,仅一枚鸡蛋大小的雷
阵子就足以炸平一栋楼宇,石木尚且如此,更妄论人的血肉之躯。江南官府因此对于霹雳堂也有所关注,但它毕竟是
江湖组织,所造火器精数量却不多,而且这些机关暗器的往来,也是门人自用或是在江湖各门派间往来,与官府无多
少关联,所以对于霹雳堂,官府更多的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次之所以让太后动了心思,更多的原因,恐怕是顾书成的身份所致。同样,许修祈的背景底细一被牵扯出来,太后
对顾书成的怀疑不由自主就加重了几分。
对于此,顾定睿也颇感头痛。一方面是自己的母后,一方面是只愿同他讲君臣之礼的顾书成,中间还夹了个许修祈…
…由不得他不嫌麻烦。
旁边顾芸洛还缠着他,“既然陛下都清楚,那你更清楚我哥是清白的,一定要多帮他才是。”
皇帝眼尾处微挑,锐意显露,他略略扬了下眉,“朕是清楚,只是这事为什么你哥不进宫来见朕,反而让你出面?他
不愿意见朕,是不是。”
顾芸洛摇头忙要辩解,却见顾定睿摇头失笑,太后极相似的秾艳五官上略有苦色。“罢了,你不说朕也知道,他的个
性就是如此。你只需告诉他,朕从未猜忌过他,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这就够了。”
他一直都相信顾书成,也相信自己。只是太过自信,却低估了许修祈对顾书成的影响力。
这次太后的发难,或许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顾书成认清自己与许修祈间巨大差距的契机。
他坐上皇位,由此带来的,不应该只是二皇叔举家远离,不应该只是顾书成的日渐疏远。这个位置能够带给他的,远
该比现在多。
对于皇帝的话,顾芸洛连连点头。
的确,这就够了。
有顾定睿这几句话,便如同定心丸,这就算给她哥的保证。
&&&
南疆四五月正炎热。
或许是气候的关系,南疆的少年儿女也较中原热情许多。
许修祈同莫熹离开京城后,并未直接回江南。有了上一次在江南被顾书成抓住的教训,虽然觉得这次这人不大可能再
千里迢迢来寻他,但为了保险起见,两人就在衡阳分了手。许修祈往南疆走一趟,见识见识异域风情,而莫熹则拿了
许修祈签的条子,厚着脸皮去找许老爷子要钱。
南疆多奇药,莫熹时常在往南疆跑,认识的朋友也不少,便写了两封书信,又交了件信物给许修祈,托那边的朋友照
顾他。免得这人人生地不熟又在气头上,没个人照应着惹出事来。
许修祈拿着书信和信物,在南疆找到莫熹的朋友,舒舒服服呆了小半月。
换做以前,以他的个性,绝对是闲不下来的,可这次却转了性。许修祈搬了些书酒,大半时间都在小竹楼里呆着,偶
尔同莫熹那朋友出门转转,看看南疆的奇秀山水,就这样安安分分地呆了些日子。
而且更奇怪的是,过着这种悠闲日子,许修祈却突然没有之前寻花问柳的心情。南疆的姑娘并非不漂亮,相反比起中
原柔柔弱弱的闺阁小姐来要热情火辣得多,偶尔还有大胆的姑娘家会用竹篮装了鲜果美酒放在他楼下。但许少主美酒
水果收下了,也同人家姑娘道了谢,却没有以前的风流做派,要邀这些姑娘谈情。
这并不是因为他转性当柳下惠了,而是……现在的他一看着那些漂亮姑娘清秀少年,习惯性地舌头一溜说上几句甜言
蜜语,但等对方也含情脉脉看过来的时候,他却觉得心里被人重重捶了一下,闷得难受。
顾书成的面容突然就出现在脑海里,那些曾经有过的专注深情,曾经有过的温柔缱绻,在让他想起来恨得咬牙切齿的
同时,也禁不住恍惚失神。
面对眼前的人,也没有调笑谈情的兴致。
许少主对自己这样的反应很不满,可在喝了几十坛酒后摔了几十个酒坛,却始终好不了以后,折腾得够了许修祈也想
开了。
算了,这疗伤也得有个愈合期,他就当自己中了剧毒,这离了毒药,也总要花个时间让毒性淡一淡不是?
还有可能,就是这南疆的姑娘少年们太过热情,他追求起来少了挑战性,要么就是不太对他胃口……总得来说,许修
祈是将各种借口找遍,自己宽慰自己过后,便在南疆安心住了下来。
而这种舒适日子,一直过到莫熹那朋友送了两封书信过来。
这两封信,一封是许清荷送来催他回江南的。
而另一封,则是京城过来的。
第三十六章
许清荷那信不过薄薄两页,就花了两页纸的篇幅臭骂许修祈。
近日霹雳堂接了单大生意,对方定制大量烟火,利润丰厚,定金也付了七成,只是要货期限紧急。许清荷正忙着敦促
堂下弟子赶制烟火,却不料官府衙门突然寻来找麻烦,一会说堂下弟子聚众生事要缉拿,一会说霹雳堂火药生意有问
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湖朝廷各不相干的日子过了许多年,这会才来细查,明显是故意找茬。
许清荷暗自思索,家中父母和自己处事鲜少得罪人,唯一一个擅长惹祸就是许修祈。于是也管不得许多,只在信中将
许修祈骂得狗血喷头,末了加一句让他十日内赶回霹雳堂,要不就让他好看。
可怜许修祈捏着信纸,想着姐姐在家里柳眉倒竖杏目圆瞪握着刀子钉他画像的情景,止不住背心一阵发寒。
可让他头疼的事还没完。
等把京城里送来那信拆开一看,许修祈彻底没想法了。
莫熹的信来得更短,三两句话,就怕字写多了废墨花钱。只是内容的震撼力度,一点不输许清荷的满纸臭骂。
莫熹在信里告诉许修祈,那小郡主出卖了他,顾书成三天两头上门要人,他虽然咬紧牙关不认账,但回春堂里伺候这
位世子的茶钱点心钱还有抚慰他莫熹担惊受怕的赔偿金一百两银子已经给许修祈记在账上了,最后莫熹还本着良心告
诉许修祈,他终于被顾书成雷打不动每日上门的诚心和五百两银票打动,告诉了顾书成他行踪,让许修祈趁早躲着人
。
看得许修祈霍霍牙咬,一会看看左手的书信,一会看看右手的信纸,最后将两封信一揉,站起身来。
罢了,照眼下这形势,他只能回江南去。
从南疆回江南,快马加鞭也得小半个月。可许修祈一来怕许清荷等得不耐烦真剥了他皮,二来怕被顾书成找到,于是
日夜兼程跑死几匹马,终于在许清荷限定的日期内回到江南并州。
一回并州,许修祈连歇也顾不上歇,急着去见许清荷。但到了并州的宅院,许清荷人却不在,府里管家告诉他,大小
姐有事出去了,让他在这等着,自己一两日内就回来。
许修祈路上累得厉害,见姐姐不在,正好松了口气。让人伺候着沐浴更衣,又睡了小半天,见天色已晚,许清荷还没
回来,便打算出去走走。
江南此时正在夏初,傍晚时分潮湿空气中夹了香花的味道,甜甜腻腻的感觉,泡的人心里百味纷呈。许修祈揣着扇子
一个人走在街上,夜市里的小摊贩渐渐多了起来,四周热闹得紧,许修祈心里却静得慌。
就跟在南疆那个把月一样,热情的姑娘少年们将情歌唱得火热,美酒鲜果自是在竹楼下搁着,他也想要去热闹欢乐,
去寻个可心温柔的缠绵一番,可事到临头,红酥手都端着美酒喂到他唇边了,咽下去的酒液却一路涩到心里。
那种想要彻底抛下却偏偏抛不掉的感觉,让许修祈恨不得提把剑去京城把顾书成砍成十段八段的,这样或许就能把他
那些不甘心不如意放不下的牵绊彻底斩断。
但终究只是想想而已。
而在接到莫熹的信后,许修祈这种想放开却放不开的矛盾中,又添了种不该有的期待,以及对自己这种期待的深切鄙
视。
顾书成到底想怎么样?
找上几次找不到也就算了,反正不是真那么喜欢他,何苦天天去莫熹那缠着装样子,却害他忍不住去想去期待,最后
再对自己的胡思乱想苦笑不已。
常人都说一着被蛇咬是三年怕井绳,可他呢,这伤疤还没好呢,就快忘了疼。
许修祈心不在焉地在路上走着,一不留神同人撞了下,不好意思说了句抱歉,一抬头看清楚对方相貌时,许修祈恨不
得把那句抱歉吞回来。
面前的人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咦,这愁眉苦脸的人居然是许少主。怎么,又看上谁结果人家看不上你?
说话这人,正是当初拜托许修祈照顾唐秋,时候又过河拆桥让许修祈恨得牙痒痒的唐淮。
不料会这么巧遇上唐家兄弟,许修祈本只是吃惊,但听了唐淮这话以后,许修祈真想一拳砸对方脸上。可捏紧的拳头
却在旁边的唐秋朝他温柔一笑,软软问一句,“许少主,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以后,放松垂了下去。
嘴角稍稍扯了点笑,不管心情怎样,怜香惜玉这样的品德,许修祈骨子里就有,也改不掉,遇上曾经喜欢过的人温言
软语,他也不好动气。
只是视线往下,看着袍袖遮挡处,唐家兄弟紧扣在一起的手,许修祈神色忍不住有些落寞。形单影只的感觉,让他自
嘲笑笑,却言不由衷地答道:“还好。秋秋你现在还这么关心我,如果觉得唐淮不好,还是来我身边吧,我可比你那
卑鄙阴险的哥哥好多了。”
旁边被冠上卑鄙阴险帽子的人摇摇头,俊逸容颜带笑,低头向唐秋道:“秋秋,瞧许少主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
是被人抛弃了正伤心,他的话,咱们不用听。”
唐淮和许修祈互相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唐秋早就见怪不怪,此时只得无奈一笑,开口道:“许少主,当日你陪我
回唐门,一路上多有照顾,我还来不及谢你你就离开了,今日刚好遇上,不如去舍下小坐一会,我请你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