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我看了看他明显穿得比我厚的衣服。
“说不出来的寒冷感,”澄柩把手伸过来拉住我,他的手指确实很冰冷,我想双手握住他暖暖,澄柩却抽回了去,“
快些走吧。”
我点头,“嗯。”
当我看到出现在眼前的这扇青铜大门时双腿都发软了,不是因为有多么庄严可怕,只是因为疲惫。
在没有分不清时间的塔里,为了不浪费时间,我和澄柩可以称得上是以急行军的状态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不知道走了
多久,我只是觉得一生中这么快的速度和这么长时间的跋涉都是第一次。
澄柩的手摸着门上雕刻的花纹,他的眉攒着,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收获。
我看着他慢慢地回头,很平静地对我说,“池京,有些冷。”
这次我倒是能感觉到了,这扇门后面隐藏着磅礴的极度严寒,极北之地的寒冷在这里简直上不了台面。
澄柩的手指在一个窟窿里戳了戳,“钥匙孔吗?”他向我伸手,“太阳之键给我。”
我取出来递给他,澄柩将太阳之键插进去,还没伸手去推,就听见咯咯的声音,门竟然慢慢开了,澄柩站在门中间不
知看到了什么就突然笑了,“原来是这样……”
门后的寒冷透了过来,我不由得全身发抖,没想到三界之内竟有这样的地方。
澄柩转身看看我,然后急忙走过来,“你怎么了?”
“冷。”我的牙上下打架,只说这一个字竟然都差点咬到舌头。
“冷?”澄柩一挑眉,他伸手握住我,刚刚说有些冷的他这次手居然是热的,“因为你把太阳之键给了我。”他将太
阳之键放在手中心,然后斜着握上我的手,手心相贴的瞬间寒冷突然地就消散了,当然那只不过是太阳之键的作用,
我还能明显地看到呼吸间白色的哈气。
“你刚刚说原来是怎样?”
澄柩眨了眨眼,停顿了一下,“呃,就是说,原来我刚刚感觉到的寒气是从这里出来的。”
我显然是不会相信的,那个停顿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听他这么敷衍,我心里却是很开心,澄柩终于恢复正常了,自从他打静岚那边回来,这一路上话就少得可怜,偶
尔开口也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向外迸,惜字如金也没这么用的,简直比薄寒还寡言……
突然冒出的想法让我心颤了一下,眼前这般恶劣的环境,若薄寒真被困于此,没有太阳之键的他要如何抵抗严寒?
“担心薄寒?”澄柩的脸凑到我眼前,也许是我的表情泄露了心思吧,他总是能猜中我的想法。
我咬了下嘴唇,“他都被关在亟仙之塔这么久了,不知道现在情况怎样。”
澄柩微笑,“你忘了吗,薄寒的功体属水的,这样的严寒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担心。”我别开脸。
澄柩拍了拍我左肩,“放心吧,常俊绝对不会把他关在这一层,我保证。”
“为什么?”
澄柩发出了悠长的叹息,“因为这里关的是另一个人。”
“谁?”
“来,我带你去见他。”澄柩牵着我的手,走进了那扇门中,这里没有冰天雪地的景色,只是周围星宿的运行变成了
散发着蓝色微光的水晶,我看到了亟仙之塔与众不同的墙壁和我脚下的地面,虽然不明显但上面布满了“敕令”样式
的字符和咒文,一个压着一个,不计其数。
俯下身去试图了解它们所施的法术,却发现我几乎连字都认不全,那些古老的神族文字也许得要夙兮静安那样优秀的
神族末裔才可以认得出。
我站起身来想要澄柩帮忙认认,环顾四周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他的手早已松开我,那柄“太阳之键”倒是被我紧紧
地捏在手心里。
当务之急,一定要尽快找到他,万一薄寒人还没找到,澄柩先冻出个好歹来,可不划算。
我围着墙走了一周,发现只有顺着那唯一的盘旋楼梯走下去,绕了一圈又一圈,总算是看到了尽头,远远地,我就看
见澄柩正背着手站在那里。
“澄柩。”我轻声唤他,回声也响了起来,一连回了十几次。
澄柩转身看看我,脸色很不好看,一定是被冻的。
于是我急忙跑过去将太阳之键塞给他,“你瞎跑什么,不觉得冷吗?”
澄柩很平静地说,“还算可以忍受,我只是来确认那个人是否在这里,没想到传言竟然是真的。”
我一脸雾水地看着他,澄柩微笑着抬手指向前面平台的空间,然后手指竖了起来指向上,“看,他在那里。”
抬头望去,我被惊得睁大了眼,那穹顶上用无数铁链锁着的赫然是静安!
“静安!”我跑过去冲上面喊,静安并没有回应我,我只是看见他的肩微微地颤动着,慢慢握紧了拳,铁链碰撞的声
音很轻,就像静安的眼睫抬起的样子。
静安似乎是费尽了全力才辨认出了我,他疲惫地说,“池京……你怎会来?”然后他望向我身边的澄柩,有些意外,
“是你,我认得你……”
澄柩重重地点头,“是我!”
我高声问,“静安,我要如何救你下来?”
“这铁索只是仙界寻常物事,我当日耗尽全身力气用于抵抗严寒,才忽略塔中机关被困于此,实在是……”静安说话
的声音很慢,好像说完前一个字就说不动后一个似的,我看不过了就连忙唤他别说了,然后一跃上去用“冰犀”斩断
铁索,抱了静安下来,澄柩忙将他接过去把太阳之键塞进他手中。
静安先是很惊讶地瞪着他,接着腿一软竟然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静安?”我俯下身去想要看看他的情况,澄柩抬手拦住我,将外衫脱下来将他裹住,“先让他休息。”
我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吗?”
澄柩摇头,“你我体力灵力都还算有些,他却是快耗尽了,静安功体属火,最怕的就是寒冷了。”
“嗯。”我搓着手站在一边,这里的风不停地流动,以我的灵力估计无法制衡它们,只能是自己用身体挡着点了。
澄柩啧了声,“可惜我不会火性法术,不然还可以取暖。”
“我会!但是这里没有材料。”我观察了下四周,一无所获。
“算了,我也就是说说,总也不能一直着消耗灵力,能紧急关头还得拼命呢。”澄柩冲着手哈了口气,“仙界最骄傲
的静安,我从未见过他有今日的脆弱,你我若毫无准备就来闯这亟仙之塔只怕是困难重重,说不定还要葬身于此。”
我看了看静安毫无防备地睡着,忍不住问澄柩,“你与他怎会相识?”
澄柩笑了笑,“我与他不怎么认识,只不过我是叶长生的朋友,也算与静安有过几个照面,他倒还认识我。”
“叶长生?”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空濛在人界时叫叶长生。”
空濛!这个仙界禁忌的名字属于静安最爱的人,只不过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魂飞魄散。
关于静安的往事,我所知道的不算多,仅有的一些片段也都是从静安的嘴里听来的,因为他们在仙界自由来去的时候
我还太小,没想到澄柩竟然还在他们的事中有参与的角色。听他提起的是叶长生,我也明白,以澄柩的年岁,即使他
有参与,也已经是尾声了。
但是看澄柩的表情,也许不只是“与静安有过几个照面”这么简单的。
我复杂的眼光投向澄柩,他也正看着我,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和静安的关系真的很简单
,就像你和羲和一样。”
我和羲和……?
哑然失笑,我想我明白了。
我问他,“静安在塔内,是被常俊所逼吗?”
澄柩不屑地笑了声,“常俊?他有那个能力吗,我看八成是静安自己进来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大概还是放不下吧。
”
“放不下什么?”
澄柩摸了摸眼角,“仙界一直有传言,空濛当日下人界避难时为了不让常俊发现他气息消失,曾将一魂二魄留于仙界
,最后被常俊找到投入亟仙之塔,静安也许是为了验证吧。”
“那么我就不问他来此的原因了,省得徒惹静安伤心。”
澄柩点点头,身体不自然地晃动着。
“你没事吧,毕竟这里很冷,而且你还拿着‘冰犀’。”澄柩自己的脸被冻得苍白,竟然还有心思问我。
我摇摇头,垂下眼去,没必要担心我,此时最需要担心的是薄寒,现在连静安都在塔中被折磨至此,只怕薄寒的处境
更堪忧,可是我却只能在这里等待。
越想就越心焦,我将头埋在双臂下,手紧紧抓住了衣衫,身体不由得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冷。
我害怕,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从未停止过忧虑和恐惧,深深的无力感包围着我。
薄寒,薄寒……这个过去带给我坚持的名字,此时却让我的勇气消解殆尽。
一阵冰冷笼住了我的手,抬起脸,我看见了澄柩的微笑。
他说,有我在,不要害怕。
章十九
冷静下来想一想,我们也不能在此坐以待毙,于是澄柩成了探路先锋,顺着一旁的楼梯到塔的下面去探路。
万幸亟仙之塔并不是从上到下都冻死人,所以我与澄柩商量之下带着静安休憩在一个温度还算温暖的地方,这样也算
有个避难处。
静安依旧昏迷不醒,刚才澄柩背他的时候发现他伤了筋骨实在不宜过多移动,可澄柩看我实在着急又不能放着静安不
管就决定让我先下去,当然这只是结果,前提是我不断向他保证会小心,但是我看着他好不容易点头的样子,活像是
咬掉了自己舌头一样肉疼。
此时我走在盘旋下降的楼梯,不停警惕地看着周围,澄柩不在我身边我更不能有所懈怠,尤其是在听静安说这里有机
关以后。
当然,我还真遇到了!
比如刚刚我就误踩了一活动的翻板整个人从上一层掉了下来,若不是我身手还算敏捷,险险错开了下面半人高的冰锥
,只怕我已被扎得满身窟窿。
比如好好的突然电闪雷鸣,闪电追着我劈,而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冰雹大得像拳头一样。
比如突然从身后袭来的火球,从我头上略过就失去了踪影,神不知鬼不觉的。
比如四面八方被各种大小角度的冰制镜面包围,无论用什么术法就能反射向自己,用剑毁掉一面还会在别的方向多出
来一面,简直是无穷无尽没完没了,于是我以牙还牙地招来九天轰雷把他们炸得粉粉碎碎,用卷云之风将冰屑吹散,
放了把三昧真火都融化成水了。
好歹我是剑门出来的,神族的资质放在那里,什么属性的法术都基本还会点,当然那些只是人界的术法,仙界那些就
高深得多,所以严重地受制于属性,不过同样是加快身法的术法,人界的“风行云流”和仙界的“风疾云纵”比起来
就是麻雀和老鹰的速度了。
说起剑门,在我剑门的收获就是读了很多有意思的经书,学了其他属性的术法,过了很凡人的生活,若要说最有收获
的,那就是认识了薄寒。
剑门的那段生涯很平淡,师兄弟们的感情很平淡,让逃难的我心里也很平淡。
如果没有当年肃商的事情,我们平淡又美好的生活也许会继续下去很久很久,这样的生活我真的很喜欢。
美中不足的是,修仙门派中的弟子情感内敛,从不轻易表达,也许是师叔辈们让我们在学习时猜得玄机多了,于是很
多人说话做事也都有了深邃又暧昧的意义,不猜不行,尤其是薄寒这种弟子中的菁英,把师叔辈们故作玄机的作风学
了个十成十,让我总是为了猜他的想法而破费心机。
唉,不这样根本不行,即使你猜对了他还会死不认账呢,更别指望他清清楚楚说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我们之间想法往往南辕北辙,沟通完全鸡同鸭讲,以至于我回到西海,偶尔说起时静岚对此嗤之以鼻,觉得
我能喜欢上薄寒简直是个难以完成的奇迹。
我怎么会喜欢他,原因自然只有我才知道,说他不好的人简直是没长眼睛。
静岚听了更是把脸仰到天上,样貌气质修为什么的再好也没用,他实在太冷。
我听了重重地哼了一声,静岚你说谁?
他听出来我的意思,对我保持着微笑以掩盖自己平时散发的冰冷感觉,可以过去的他已然深入人心,这番只是平白让
我觉得越发毛骨悚然。
我故意将身子缩了缩,静岚,不要因为薄寒与你曾起冲突就这样,其实,冰冷不过是假象,你与他都是外在和内心不
相符的人。
只是表现的方式倒很不一样……当然,这一句我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也许因为不敢,或是不忍。
静岚听了似乎心情大好,他拍了拍我的肩,池京,你总算明白兄长的苦心。
我的眼睛盯着桌上那一摊鲜红的婚帖,心里想,是啊,你的苦心我怎会不明白,薄寒比你好的地方就在于不会这样口
是心非地出卖我,他总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静岚显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对我开玩笑,池京,是否是我过去对你关怀不够,还是你根本就喜欢我,所以才爱上
薄寒?
爱上你?我挑眉揶揄道,得了吧,我没有夙兮那般的魄力,也消受不起。
那为什么?静岚期待地看着我,我相信他想要这个答案已经很久。
我叹了口气,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是我年少的憧憬吧。
啊?静岚的眼神看起来更加迷茫,呵呵,很少见啊。
嗯,憧憬,眉目如画,风骨如仙,俊逸素洁,君子端方。
静岚看着我的目光从迷茫变成了不可思议,他唰地站起身来,丝毫不顾及礼仪风度就径直转身出去了。
我在他身后笑声朗朗。
往事无端逆袭,挥之不去,一时间我进退踟蹰,纠结于时间与谨慎的抉择。
抬手抹掉额头的汗,我挥袖扇着风驱散燥热,越向下炎热的感觉越明显,我心里的感觉就越不好,静安功体属火被困
于严寒之地,薄寒功体属水,加上这热度,真是大大的不妙。
我伸手拿出放在腰间的太阴之键,上面隐隐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我顿时觉得心脾沁然,燥热感也消失了。
但是看看眼前这继续向下盘旋的楼梯,我觉得自己的忍耐度快逼近临界了,干脆直接用术法加速下行算了,也省得在
此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可想想和澄柩保证过不乱来的,还是作罢了。
脚踏实地坚持下去,总会到达塔底的,我就这么说服我自己,可是瞪着阶梯上满是咒文的台阶,我简直怀疑这里到底
有没有尽头的存在。
一个台阶挨着一个台阶,转弯转弯再转弯,我真是在亟仙之塔中走了一生最长的路,绕了最多的圈,只有苦中作乐,
认为这是兜兜转转的人生路,只待柳暗花明。
我的左眼跳了几下,因为眼前出现了扇巨大的青铜门,和之前遇到静安时的那个很像,不可思议的是,门前竟然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