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春原ぃずみ

第一章：温柔的风

序幕

十七岁风轻轻地吹着。

轻轻的……非常轻柔的风。

温柔的风总是乘着轻柔的绿意，在他们四周吹拂着。

在多少有些混乱的记忆中，我总记得我们之间对话的样子。

“你不需要……跟我道谢。”

他眨着几乎要陷入沉沉睡眠深渊似的眼睛，语意模糊的微笑着。

“我……只不过是睡了一觉罢了。”

他因为刺眼的光线而眯起了眼睛，同时把端整的侧脸暴露在白色的光线中。

南向的美术室窗口总是洒满了阳光。即便在下雨的日子里……下雪时一定也一样，记忆中的那扇窗总是在白茫茫的光

线中洞开着。在春花飞散的春天……在万事万物都暴晒在强烈阳光下的夏天……还有……在四季更替，颜色不断地变

换当中，他总是带着安适的表情坐在那边。

“可是，这样我很难以释怀。”

我的语气有点严峻，于是他好象感到很困惑似地轻轻笑了。

“说的也是……”

那时候……大概是夏天……不，是秋天。没错，因为我记得初秋的阳光从叶缝间投射下来，并跃动在他那干爽的头发

上。

“既然如此……那么……”

他把手搁在窗边，一边撩起他那长长的前发，静静的说道。

“就请你……把你的未来……把你的未来交给我。”

“我的……未……来？”

他点点头。

“不管多小都无所谓，用素描的方式也可以。请为我画一张……只属于我的画。”

他的发丝在风中摇曳着。在这充满尘埃的房里，只有他仿佛置身于清朗的空气中。

“我觉得，既然是人物模特的谢礼，那么，跟你要一张画是再适和不过了。刚好我还蛮喜欢你的画风。”

说完，他又轻轻闭上了眼睛。

“来个淡出的画法吧！”

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是谁露出了淡淡微笑。

窗户大大地敞开着。学校位于高地上，而在学校最高一层楼……五楼的美术室是校内视野最佳的地点之一。南向的窗

户切割出了远处朦朦的山脉棱线，仿佛被嵌在小小的铝框中。普鲁士蓝的秋空朝着布满晚霞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变换成

层次分明的暗红色。

风又吹起来了。

在风中飞舞的是……白色花瓣吗？

现在是什么季节？是什么时候啊？……啊，这已经都无关紧要了。

微微的……非常轻微的风吹拂着。轻得连他的睫毛都不曾眨一下。

那是一个……阳光十分刺眼的午后。

弘之十七岁春——

“成果如何？”

“别提了！”

走进满是尘埃的美术室，木城弘之就在胸前摆出了一个大叉。美术室里的千明由美子一听，不禁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这么看来，真的要面临废社的危机了……”

“不要胡说八道。”

弘之一脸呕气的表情，咚的一声把身体丢进椅子里。

“今年勉强还可以撑下去。如果在这一年之内能在大型展览会或什么比赛中拿个什么奖的，明年应该也还没问题。”

“……好个乐观主义者！”

由美子一边移动着画架的位置，一边斜眼瞄着眼前这个打从出生之后就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堂弟。

“正规的美术社成员算起来只有三个哦，你知道吗？”

她调整了黑窗帘和三夹板之后，继续画她的画。

“再——说，我跟克己也都三年级了……”

“还有我呀！”

弘之向后仰靠在椅子上，指着自己的胸口。

“我不是说一切交给我吗？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真不知你这没来由的自信是打哪儿来的？”

画不下去了。由美子摆出了这个态势，耸了耸肩，紧抿住嘴唇。弘之静静地站了起来，不想打扰正在作画，大自己一

岁的堂姐。

“窗户……可以打开吗？”

“啊，原来如此。难怪我老觉得热。”

“说起来，除了打扫之外，这还是今年第一次打开窗户哪……”

弘之轻轻地拉开不致影响到她画画位置的窗帘，将窗户打开了一个细缝。风发出轻轻的声音吹了进来。

“哇……！”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弘之吓了一跳，回头看。

“……外面好象挺冷的……”

好个嗓音轻柔的男高音。

“莲见学长……你在那里吗？”

弘之叹了一口气，凝视着由椅子搭成的临时床铺中支起身体的人。

对方将干爽得仿佛可以发出清脆声音的头发从眼角拂开，一边眨着深邃的双眼一边笑着。

“嗯，我睡着了。”

“美术室就是莲见的寝室啊！”

由美子隔着画布说道。她好象早就知道这个闯入者的存在。

“没关系，你继续睡吧！克己还要好一会儿才会回来。”

“嗯……”

莲见的眼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再度将头一偏。他的头旁边放着一个好象是折叠起来的毛巾之类的东西，他把侧脸往上

面一放，又闭上了眼睛。

“啊……吓死人了……”

弘之将窗户关上，扣上新月锁，同时叹了一口气。他轻轻地拉上一点窗帘，以免阳光照到那个带着安适表情睡觉的人

，然后，弘之回到由美子旁边。

“由美子，你早知道莲见学长在这里，怎么不早说呢？吓死人了。”

“我也忘了呀！莲见在这里简直就跟空气没两样嘛！”

“唔……也是……”

由美子和正在酣睡的莲见缭，已及美术社社长高见克己都是三年级的学生，只有弘之低了一年，是二年级。他们都在

以拥有自然环境及自由校风为傲的私立圣陵高中读书。

“话又说回来……莲见学长怎么一个人睡在这里呢？挺希奇的。”

“嗯，刚刚是克己带他来的，然后克己就被叫到学生辅导室去了。好象还没决定以后要怎么走。”

由美子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光线充足的状态，微微皱起了她那小小的脸孔。

“弘之，帮我把那边的窗帘再拉上一点看看。”

“……这样吗？”

“太多了，回来一点……嗯，就这样。”

弘之离开窗帘边，顺手拿起丢在桌上的素描本。他翻了翻由美子的画材箱，找出一支铅笔。

“高木学长……打算念美大吗？”

弘之拉过旁边一张椅子，交叠着双腿，把素描本摊在膝盖上。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咧开嘴角笑了。他找到了一个

最好的模特儿。

“这个吗……我还没有很仔细地问过他。”

“什么话，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

“这个嘛……”

由美子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继续画她的画。看来她终于有一点精神了。

“既然人家不想说，我也不能唠唠叨叨追着问哪！想必他自己也还没有个准儿吧。”

“没个准儿？”

弘之一边沙沙地在素描本上挥动着铅笔，一边尖起了嘴问道。

“那太可惜了吧？这种人材不可多得呀！”

三个正规社员、一个幽灵社员，今年也还没有人想参加的这个弱小美术社，之所以能勉勉强强独占这间美术室持续进

行社团活动，其实是因为有联续两年在学生画展中获奖的高木克己的存在。

“所以，那要看他本人了……你在画什么？”

由美子终于注意到一直持续跟她对谈的弘之似乎一边看着某个方向一边画画。她抓住裙摆，从三夹板堆中走出来，看

着弘之手上的东西。

“啊……”

白色画纸上已轻巧的笔触画着的是……由美子不怀好意地笑了。

“竟然趁人家睡觉的时候下手……”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

弘之画的是象猫一样蜷缩在椅子上睡觉的缭。身体无趣地蜷曲着……不过，表情却显得安适恬静。由于干爽的刘海从

额头垂落到眼睛附近，使得他那平常不怎么引人注意的鼻粱和单薄秀丽的嘴唇格外吸引人。

“这个人也真是的……如果他不是老爱睡觉，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画完了缭的全身象之后，弘之翻过了画页。把椅子往前拉近，开始做细部的素描。

“我好象还没看过象他这么端正的面孔。”

美术社的第四个成员，从不画画的幽灵成员就是这个莲见缭。去年秋天，当三年级的社员离开社团，美术社几乎就要

面临废社的命运时……

“管他是幽灵还是鬼魂，人头就是社员。聊胜于无啦！”

新社长高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把他带来的。所以弘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过他画画。他总是在放学后跟高木到美术室

来，然后迅速的找个地方蜷起身体睡觉。

“至少上课时他是醒着的。”

突然后方传来了一个语带嘲讽的声音，弘之和由美子吓了一跳同时回头。

“高木学长！”

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非常适合戴细框眼镜且气质优雅的男生。他就是美术社的社长高木。他慎重地关上了门，将手

上的文件夹往桌上一扔，快速地脱下夹克，开始准备画画。

“对不起我来晚了，被一些例行的杂事绊住了。”

“真的是晚了。”

由美子很爽朗地说完，便一头钻进三夹板堆中。她果然不追问高木不想说的事情，很快地就把问题带过了。

“克己，看来好象真的没有新进社员。那些不肯臣服于弘之魅力之下的女孩子，她们的美感修养真是值得怀疑了，你

说怎么办才好呢？”

“木城，你的俊俏可获得很高的评价哪！”

高木被由美子这一席话逗得吃吃笑了起来。弘之则一脸呕气的表情，再度把视线落到素描本上。要说脸蛋的优雅、端

正，弘之可比高木和眼前熟睡中的缭要略胜一筹。但由于他有一对严峻、细长的眼睛，看起来相当难以接近，所以尽

管他是个和平主义者，却被女孩子所敬畏着，因为他始终一副严然不可侵犯的样子。这样揶揄弘之好象已经是由美子

多年来的习惯了。

“就算没有新进社员也无所谓。下次的学生画展中我就拿个特等奖，让他们就算想废社也废不得。”

“那就有劳你了。”

高木一边笑着，一边站到自己的画架前，突然又转头看着弘之抱在膝上的素描本。

“呦……”

“啊……”

弘之慌慌张张地想把素描本藏起来，却被高木以出其不意的敏捷手脚给抢走了。

“耶……”

高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开始慢慢地翻看着弘之的素描。

“没想到你也会画人物画呀……”

“只是闲着没事随便画的啦……”

尽管弘之焦躁地想掩饰，高木却仍然微微地眯起眼睛，一边看着弘之信手画出来的素描。

“嗯……”

他那藏在眼镜后面充满灵性的眼睛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而且画的都是缭睡觉时的模样……”

“没什么啦！我也不是刻意要画这种样子的。”

弘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高木手中抢回了素描本。他啪的一声赶紧合起本子，抱在膝盖上。

“只不过因为他一动也不动……比较好画嘛！”

“说的也是。”

高木优雅地笑着。他用手背把眼镜往上推，凝视着弘之。

“我刚刚也说过了，他在上课中可是清醒的。这么说吧，就因为上课时是醒着，所以现在才会睡觉。”

“啊？”

高木一边把画布架在画架上，一边用柔和的语气说道。

“缭是很累的。”

“是啊。”

由美子从画布的另一边出声附和。

“对噢，弘之跟我们不同年，所以没看过莲见上课时的样子。”

高木站起来，走过去拿松节油的瓶子，一边继续说道。

“这家伙的视力很差。他的近视和乱视严重到就快变成弱视了。所以，他平常总是戴着眼镜。”

“噢……”

“他的度数似乎相当深。比克己你的深吧？”

“其实应该要戴隐形眼镜矫正的，可是，他的体质又不能戴硬式的隐形眼镜。又因为乱视，所以不能用软式的隐形眼

镜。所以只能辛苦地用一般眼镜来矫正，所以才会这么累。”

“所以……才会睡得这么熟啊……”

缭仍然很幸福似地，戴着天真无邪的表情发出微微的鼻息声。

“感觉上就象一只非常放心的猫一样。”

“嗯，很象、很象。”

由美子很高兴似地发出声音笑了。

“象那种毛长得很漂亮的长毛猫睡得很安适的样子。”

瞬间，弘之把那种影像重叠在一起，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回头一看，高木也在画架前轻笑。

“……由美子的比喻还是一样贴切。”

“我说吧？弘之，对不起，帮我再拉一下窗帘。”

“遵命。”

椅子因着弘之轻巧地站起来的态势喀啦作响。大概是振动透过地板传送过去吧？在不到两公尺外睡着的缭动了动身体

。

“嗯……”

“啊，醒了啊？”

高木靠到他旁边去。他一只手插进宽松长裤的口袋里，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碰触着缭已经睁开的眼睛。

“可以再睡一下。”

“嗯……”

缭轻轻地翻过身，从侧睡改采近乎仰躺的姿势，再度闭上了眼睛。他那端正而漂亮的五官在黄褐色的光线中浮现了出

来。

那一瞬间，好象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了弘之的胸口。

在放学后满是尘埃的美术室里，有一大半被黑窗帘遮住，午后那射进一半的阳光在任意放着的物体及石膏像上造成了

微妙的阴影，形成了一个跟平常不太一样的世界。

窗外……云朵在淡蓝色的天际飘过。在黑窗帘的遮掩下，原本应该在右手边的长绿灌木只能看到微微摇曳着的叶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