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栀子——肖恩

　　肖恩说到这里早已声泪俱下，也不管向宇飞抱著自己了。向宇飞也是泪眼朦胧，他多想分担肖恩心里的绝望和痛苦啊！可要怎样做才能够？
　　“我不能这样做！小恩，你既然知道我爱你，就不想想这种要求对我是多大的伤害吗？！如果可以，我愿意用生命换取你的快乐，但为什麽要让我做这种事情？那是对我们彼此的残忍不是吗？我不会这样做，也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做！小恩，好小恩，你只是需要时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还有很多幸福等著我们一起去创造享受，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就算为了我，别这样好吗？”

　　“向宇飞！你是大混蛋大傻瓜！你要怎样才会下手！”
　　“永远都不！”
　　“我讨厌你！你会後悔的！”
　　“不会的！好小恩，好小恩……”
　　两个人哭成一团，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肖恩恢复了平静，虽然对向宇飞极度冷淡，但也不排斥他对自己的呵护关爱。下午向宇飞接到研究所命令：乘第二天上午八点飞机将肖恩带到研究所进行观察研究。从计划实施情况考虑，由向宇飞单独陪同肖恩前往，夏敏留下处理善後工作。向宇飞只得执行命令。

　　“小恩，明天我们去X市好吗？那里有些我熟悉的医生，他们可能有办法消除你心中的阴影。”向宇飞试探著和肖恩商量。
　　“我不走。”肖恩语气冰冷，“还有六个人我得去见见。”
　　“他们……他们已经死了，跟刘德平一样。”向宇飞顿了顿，“夏敏告诉我的。”
　　“你都知道了？”肖恩看了向宇飞一眼，表情复杂，“那我得去看看夏敏，她伤得厉害，我答应过的。”
　　“她……她已经康复了，辞职回学校了。”向宇飞想了想，“她也在X市，以後也许能见到。”
　　“我没病。这不是病，是诅咒。”
　　“我信你！好小恩，反正在这里也不好过，就当散散心？正好我工作也能调去那里。”
　　“向宇飞，你会後悔的。”
　　向宇飞没有回答，他不後悔和肖恩在一起，但是後悔自己的工作。他觉得前途渺茫，一切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很多显而易见的事实正在发生，他却自欺欺人的回避它们。他从背後搂住肖恩，感到那清减很多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向宇飞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笨蛋捕兽夹，爱上被自己夹住的小鹿，现在猎人马上就要收获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

　　傍晚向宇飞还是约夏敏到离公寓不远的咖啡厅碰面，核实计划。
　　“你把工作完成得很好。”向宇飞语气淡淡。
　　“我的报告上说，一切都是你的指示。”夏敏平静的应道，“宇飞，你终於解开了困扰八年的秘密，应该开心点。”
　　“你开心吗？”
　　“本来应该很开心的……难道不是吗？”夏敏露出一丝苦笑，“你觉得我以什麽样的身份再出现比较好？”
　　“我觉得自己不配和你搭档，所以这点不用考虑了。”
　　“宇飞，你知道这不可能。”夏敏笑了笑，“所里也不会同意的。呵呵，我想，当他们试验的时候可能需要类似的刺激。”
　　“夏敏！”向宇飞知道自己处在弱势，也明白夏敏说的是事实，但他怎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我说你回X市上学了。”
　　“宇飞，你在犯大错误。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我不想谈这些，小恩现在情绪很消极，我得回去陪他。”向宇飞站起来先走了。
　　“向宇飞，这是一出短剧，你还能期望更多？”夏敏在心里说著，点燃一支烟。
　　离开咖啡厅，向宇飞先回父母家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也不理会父母的念叨，马不停蹄赶回肖恩的公寓。肖恩已经自己收拾好了箱子，和房东结算了合同。向宇飞又把公寓里自己的资料、电脑整理送还，忙完已经午夜了。房间里并没有大的变动，需要带走的，不过肖恩的旅行箱和向宇飞的一个背包。两人几乎没怎麽说话，一种凄凉的愁绪弥漫在两人之间。直到晚上睡觉向宇飞固执的要搂著肖恩，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他只能尽量温柔的拥抱，轻轻的亲吻，心里一片凄楚。

　　旅途顺利。按研究所安排，向宇飞送肖恩住进了“自己的宿舍”，那是二十四小时处於监控中的特备房间。他们不能再无所顾忌的亲密接触了，肖恩从醒来後本就冷淡，此刻也没显露出任何情绪。向宇飞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他的心里只有难过。习惯了一起拥眠，他一时无法适应分房睡。在这个两室一厅的套间里，没有一丝他们相爱缠绵的痕迹。一起在客厅看电视，不管屏幕上喜怒哀乐丰富多采，他们的表情都是麻木。直到瞌睡了，肖恩安静的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向宇飞则望著他离去的背影满心哀叹。

　　也许我太小心了，至少该表现出兄长该有的关怀？夏敏的报告里就说我扮演哥哥的角色。可是我不要做哥哥，我不知道怎麽做哥哥！我可怜的小恩，他心里一定难过得不得了！他以为我不爱他了吗？他能休息好吗？做噩梦了怎麽办？冷吗？……

　　於是向宇飞半夜偶尔会打开那从未上锁的房门，为小恩掖盖得很好的被子，检查空调的温度。他会假装不经意用後背挡住暗藏的摄象机镜头，温柔抚摩肖恩睡著的脸，梳理他的头发，喃喃念叨对他深深的爱。

　　白天，向宇飞带肖恩到研究所组织的专门小组那里进行各种检查测试。这些检查测试安排得并不紧凑，不会对肖恩造成精神上的压力。所以向宇飞有很多时间带肖恩到处逛逛。X市是一个新旧结合的大城，既有古典景致，也有现代娱乐场所。向宇飞尽量带肖恩去那些幽静的场所，他永远不会忘记肖恩的喜好，现在记得更清楚。他会在无人的地方拥抱肖恩，亲吻他，请他原谅自己的冷淡。他说不出个理由，肖恩也不问原因。

　　“这样很好，我觉得现在你也不必表现得多麽亲热。”肖恩回答得很轻松，在清雅的环境他总会放松很多，“我只怕自己影响了你的工作。说实话，到这里一个星期了，也没见你提起工作的事情。”

　　“工作安排得很好。只要你好，我就都好了！”
　　“是吗？呵呵，如果你自己都不在意，我当然也没兴趣关心。”
　　“小恩，你……”向宇飞犹豫了片刻，“你还爱我吗？”
　　“呵呵，我说过爱你吗？”
　　“至少，你说要你爱的也爱你的人……杀你，你说过那人是我……”
　　“可你没杀死我对不对？”小恩笑得很开心，“向宇飞，如果你杀死我，我会永远爱你的！”
　　向宇飞难过极了，他只能抱著小恩流泪。过後，两人又像没有过这样的对话，继续快活的到处逛。向宇飞相信，他们两人的心都是凉的。
　　大量测试过後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数据表明肖恩完全是个普通的25岁年轻人，除了思想消极外，并没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包括那个栀子花型的印记，也不过普通的胎记。但世界上比肖恩更思想消极的大有人在，他们并没能制造类似栀子花案件的事情。最後决定触发“催命幽灵”，在肖恩身体变异时获取更有价值的资料。

　　“小恩，如果医生给你吃药，你一定不要吃好吗？”向宇飞似乎看到肖恩被痛苦折磨的模样，只想想就心如刀绞。可是他无法阻止所里的决策，由於反对这个计划，他差点被禁止接触肖恩了。还好夏敏支持向宇飞保持和肖恩关系的说法，他才得以留在肖恩身边。

　　“为什麽？”肖恩随口问道，语气显得毫不在乎。
　　“小恩，我……”向宇飞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他不想失去肖恩，可有什麽办法呢？“反正你不能吃，那只有坏处！小恩，相信我！”
　　“呵呵，我不担心。”肖恩虽然奇怪向宇飞的反应，但并不想追根究底，“我的身体会自动排斥不利的东西。都说我是怪物，不会死。”

　　一位医生打扮的催眠师让肖恩看了一些被杀人狂肢解的尸体照片，播放一段杀人犯在监狱的录象，再大致描述了作案经过。这让肖恩很反感，他很希望向宇飞在身边来制止医生兴致勃勃的展示，但向宇飞没被允许进来。那杀人狂的手段实在恐怖，尸体尤其恶心。肖恩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尸体，已经恶心得呕吐了两次，但医生还是带著那些资料穷追不舍。肖恩不知道这跟自己的内心抑郁有什麽关系，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想进行任何治疗。但是他的心没有反对他参与进来，那冰冷的一大块此刻很活跃，他能感到它的躁动。肖恩不喜欢这种感觉，可又只能臣服它。

　　呕吐过後的肖恩浑身乏力，被安排躺到一张舒适的单人床上。他不清楚医生说了什麽，又做了什麽，他只是很困，开始迷糊。
　　直到剧烈的惊恐惊醒他：那个凶恶的杀人犯在追自己！被湿漉漉的草丛绊倒了！是刀砍在後背的巨痛！脖子被死死扼住了，无法呼吸！痛！痛！痛！左胳膊被解下了！然後是右边！接著是腿……刀钝了，像锯子一样在脖子上来回拉扯！为什麽？为什麽死了还能感觉被肢解的痛苦？！痛！痛！痛！

　　“啊！谢谢你杀了我！太好了，我自由了！”心里有轻轻的欢呼！
　　“他怎麽敢？！他伤害了我！杀了他！杀了他！用他的心来献祭！”更有力的声音在咆哮！
　　“不，他做的对！我死了，多好！”
　　“笨蛋！除了那个人，没人能杀我！这家夥竟敢伤害我！杀了他！杀了他！”
　　“不！我不要杀人！我要安安静静生活！我不要杀人！”
　　“杀了他！带给我这麽多痛苦！不可饶恕！杀了他！立刻！立刻！”
　　“不要杀人！不要再这样了！别逼我！你不是我，不是我！你为什麽要逼我？！”
　　“我要保护你！保护我自己！我要杀了他！”
　　“放过我吧，我好累，哥哥，宇飞……”
　　“一边去！胆敢伤害我的人，通通下地狱去吧！”……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催眠师呆呆的看著在幻境中挣扎的肖恩身上冒出白烟，香气弥漫。没人想到“催命幽灵”会在白天出现，毕竟以往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监控室立即通知在另外房间守侯的工作人员采集样本。尽管大家在一分锺内赶到，也只看到那孩子扑向催眠师的瞬间。虽然都是久经训练的专业人员，他们还是惊呆在当场。催眠师尸体刚瘫倒在地，那孩子已经穿过窗帘，失去踪影。肖恩除了冷汗淋漓，手上多了张如同资料记载的卡片外没有任何异常。

　　损失了一位催眠师，却没有得到更多的结果，使大家的意见出现了分歧。一部分人觉得该继续进行试验，在下次做更充分的准备。另一些则觉得过於冒险，每一位专业人才的损失都是惨重的。

肖恩过了将近一分锺才醒来。他吃惊的看著突然出现的一群人，庆幸向宇飞正守在身边。
　　“好可怕！我被肢解了……”肖恩紧紧抓住向宇飞的胳膊，颤抖著声音，“那个医生……”然後他看到被人群包围的医生，覆盖著一堆栀子花。
　　“他……他……”肖恩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没事，小恩！没事！”向宇飞从未见过小恩如此吃惊的模样，那身体颤抖著，像没有温度一样。可怜的小恩，为什麽一定要经历这些呢？！
　　“是我，是我杀的对不对？！对不对？！”肖恩巴巴的望著向宇飞，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但他知道答案只能是肯定的。他不想看向宇飞噙满泪水的眼睛，又转向众人歇斯底里大声哭喊起来。以前，他只是怀疑，但从未当真。现在，刚才还活生生给自己讲罪犯的医生死了，就在面前！他突然觉得以往的26个面孔都狰狞的在面前晃动，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太可怕了！自己杀了人！那麽多……

　　一位医生给肖恩注射了大剂量镇静剂，他很快昏睡过去。经过研究决定，暂时把肖恩安排到特别病房，严密看守，白天也不许外出。向宇飞得到许可，可以在病房陪护。

　　肖恩醒来的时候一动不动，只是不停的流泪。向宇飞擦了又擦，实在忍不住心痛，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一边亲吻他的眼睛一边喃喃的安慰：
　　“小恩，宝贝别哭，别怕！我在这里，没事的，没事的……”
　　“宇飞，杀了我吧，我好难受啊……”
　　“不！他们都该死，不关你的出事！”
　　“我难受，难受啊……宇飞……”
　　“没事，我在……难受就掐我，咬我……宝贝，没事的……”
　　肖恩便狠狠咬向宇飞的肩膀，衬衫很快渗出血印。向宇飞一动不动任他咬著，疼痛的泪水却不是来自身体，是心。肖恩像突然发情的小猫，哭著拉开向宇飞的衣服，左手伤口已经愈合，但却没有以往的灵活。向宇飞脱下衣服裤子把房间里的监视器通通挡住，也不管别人的反应，不顾一切的回应起肖恩来。

　　有多久没有这麽亲密的结合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从肖恩受伤起，他们再没有过一天快乐的日子。现在，前途一片灰暗，还需要那麽多的顾忌吗？我们已经不能在乎太多，我们需要逃避太多！哪怕是暂时，也让我们在爱的火焰中疯狂吧！没人打扰他们，他们很投入，忽视了周围的一切！如果能摒弃心中郁郁的痛苦该多好，那他们的泪水都将是纯粹的幸福……

　　“宇飞，我好怕……”激情过後，肖恩趴在向宇飞胸口喃喃的说。
　　“别怕。不会有事的。”
　　“你不懂。不是怕坐牢，我也说不清楚，我怕……别离开我好吗？”
　　“我不会离开你的，宝贝！”

　　没人对向宇飞和肖恩做爱的事情作出评论，甚至没人觉得异样。新的试验计划很快制订出来并开始实施。他们把致幻剂混合在食物中让肖恩服用，再把昏睡的他安排到更易於监控的狭小房间，采用变声器通过录音装置对他进行催眠，把他推入被害的幻境。那些幻境并没有第一次绝对的残暴，只是强奸、凌辱和残酷肉体折磨一类。最初并没有得到理想的效果，於是加强了催眠的内容，一直把他的精神承受力推到极限。最终试验获得成功，“催命幽灵”杀死了几个他们预期的试验囚徒。每次试验完毕，肖恩都被注射镇静剂然後送到特别病房，交由向宇飞看护。

　　向宇飞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他只能看著肖恩在惊恐、痛苦和绝望中煎熬。他们不再做爱，只是紧紧拥抱。一个无力地安慰，一个在崩溃边缘哭泣。夏敏也来看过肖恩几次，但他完全不记得她了。除了向宇飞，肖恩不想见任何人。他只想呆在那人身边，最好片刻也不离开。到试验後期，肖恩已经不再哭了，只是惊恐的看著一切，仿佛全世界都是要撕碎他的魔鬼。只有在向宇飞怀里，他才能安静下来。向宇飞早已停了其他工作，成了肖恩的全职陪护。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犯了最不可饶恕的错误，更可悲的是，一切还在继续。

两个月後，肖恩正式被用於执行暗杀。试验证明，“催命幽灵”攻击的目标不能离开肖恩超过一百公里。为了便於行动，研究所特别制造了一辆安置了全套专门催眠设备的工具车，车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空间，肖恩可以轻松的躺在里面。一切都进行得很好，甚至开始计划境外行动。

　　但是肖恩彻底的崩溃打乱了计划：他完全疯掉了，曾经高达90%的“催命幽灵”触发率骤降到几乎不再出现。研究所不得不重新试验，希望找到更有效的方法。
　　疯掉的肖恩已经认不出任何人了。他的情绪变幻莫测，时而欢喜、时而痛哭，有时像天真单纯的孩子，有时又恐惧莫名。向宇飞在他眼里和陌生人没有两样，他被安排了其他工作。夏敏依旧是他的搭档，他没有反对，肖恩变疯已经击垮了他。

　　“宇飞，你应该放开那一切！”夏敏难得抽出空闲开导向宇飞。向宇飞现在常常走神，根本无法正常工作，大部分的事情都得她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