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都已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解释!
我该高兴,他恨我比爱我多,他得到了他要的结果。而我爱他比恨他多,所以我也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既然不能杀他,让他杀了我也好!
我的意识已逐渐模糊,几乎要沉睡的时候,又听到他的声音。
他提起我掉地上的枪,对着我的头部:「敬童,在死前,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昨天晚上你没有开枪?」
果然,他会下手的导火线就因为这个。我早该知道不能相信他所演出来的「睡」。
我没有抑制,也不再需要抑制了,让眼泪从眼脚滑下。
一生二十八年,我有近一半的时间都陪在他身边,为他做事。
因为他,我变成宠物,变成玩具,变成工具,最后变为恶魔。
可惜进化还不够完美,如果我真如他所说比他还残忍、还聪明,我就不会在那个时候放下枪,而应该将子弹镶进他
脑髓。
张沫,我唯一比你聪明的地方是,我终于看懂了你,而你没有看懂我。
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否则你又怎么会问出这个傻问题?
「当然因为……我爱你啊……」
真是的,到死为止,他都没有留个美好的回忆给我!
我看着他背后万里无云的天空,没有闭上眼,也不舍得闭上眼。最后看到的影像是他拿着我的枪对着我,保险已拉
开,而戒夜喊着什么向他冲去。
——我叫房敬童,11月18日出生,母亲是一名普通职员,在银行工作,父亲有一间不错的小公司,是老板。
如星座书所言,我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学习能力就特别好。在幼儿园,老师总是说:大家要向敬童学习!
我最喜欢听到这句话。
六岁半,我进入当地的重点小学,开始切实知道长得漂亮和学习优秀能给我带来什么——我永远是老师称赞的对象
,成绩优秀,又乖巧,长得可爱,所有好事都有我的份。
到了中学,我理所当然成为学生会副会长,工作认真负责,品学兼优,老师和同学都喜欢我,没有人不宠爱我,常
有女生跟我表白,我都拒绝了。
我喜欢一个很可爱的女生,她是学生会的秘书,就读旁班,笑起来有对很可爱的酒窝。
可是我的优秀让我没有勇气开口跟她表白。
我的目标是一间超难进的重点高中,不用于初中是计算机分配,高中我要靠自己努力得到我应得的。
我没日没夜得读书,常常半夜两点才睡下,六点又起来。
有同学说我是书呆子,读书读傻了,何必那么拼命。我觉得他们才是蠢材。我知道付出多少得到多少的道理,我能
人人羡慕,不是光靠外表和天份。
爸爸说,如果我考上了,他会在整个暑假带我出去玩,我想去哪里都可以,他会一直陪我。
妈妈天天晚上为我炖补品,说别累坏了身子。
当知道我达到分数线后,他们抱着称赞我一整个晚上。
妈妈四处跟人炫耀她儿子是多么厉害。
我坚信自己此时是幸福的!
直到那天中午,我看过电视后午睡,醒来已是晚上,身处一个陌生房间。
他走进来。
「我叫张沫,不过你以后该叫我主人。」
我永远记得,他嘴上是迷人微笑,眼中却闪烁着恶魔的神色。
从那天开始,我成为他的宠物。
第四十二节(最终章)
五个月后,花都的私人医院。
对于混黑社会的人来说,大部分的伤都是自己找无照密医来处理,轻伤的干脆自己来,地点也一般选择在自己家中
或其它隐蔽地点,绝少会出现到医院。大型的国家性医院是绝对不可能的,就连小型的私人医院也很少去。
原因是这些地方都太危险了,受到场地的限制,没有完美的保护,尤其是黑社会中排位高的人,是绝对不肯住院的
。
可是也有无从选择的情况,例如,需要一些巨型的医疗器具,不可能运到家中,迫不得已也要住医院。
即使把整间医院包下来,布置上密密麻麻的手下,也难保障安全,毕竟原本是公共地方,而且人又多又杂。
外面又传来枪械声,我的听力依然是那么敏锐,即使对方还没有走进医疗大楼。
深呼一口气,我看向床上那个沉睡中的家伙,无奈得再次拔出枪。
真不亏是「华泰的张沫」,他究竟能招惹来多少杀手!
门外传来枪响,大概已经开战了。我拿稳枪,两步跃上房门上的水管处,屏住呼吸,等待。
外面的枪战还继续,门,却被慢慢推开。
我躲于高处,不动声色,直到那几个不认识的人晃进房间,他们的目光停驻在床上的张沫处。
「是他吧?华泰的……」
没等他们讨论完,我从他们头顶跳下,一边按住为首那个的枪,一边起脚借力踢向另外一个的胸口。这一脚没有留
情,在对方的惨叫中我也感觉到至少肋骨断了三根。
然后提起枪,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一人一颗子弹,都解决了。
踢开病房中的尸体,我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枪战还在继续,地上有不认识的尸体,也有华泰的。田锌和李志遥还
被对方压着,无法还击。
我一脚站在房内,留意着他的变动,一脚踏在走廊上,提起枪,一阵连射。
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十二个人,全部倒地。
看着那两个慢慢站起身上还有血伤的人,我吼道:「田锌!遥叔!这种三流角色你们也能放他们进房?!你们怎么
护卫的!!!」
「对不起……对方比较多人……明天我叫多点人……」
我扫视他们一眼,他们也不再往下说了。看着他们两人面有难色,我也懒得再跟他们计较:「还等到明天?!马上
打电话叫人来,三十分钟后我要看到至少有五十人在,听清楚没有!!还有,那些医生护士的,看牢些,被混了什
么无关的人进来!」
扔下命令,我甩门回到房间。
虽然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可我也同样担心人多难敌,只有先把这个保护层建立好,尽量减少危险的机率。
我缓缓走到他床前,他还是一如既往,睡得那么沉,仿佛外面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我轻抚他的脸,他的眼睫毛,他的唇,他的胡渣,他的耳垂。
放心吧,张沫,无论来得是什么人,即使要陪上我的性命,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安全。
「哎呀,老远就听到你的咆哮声了,什么事又把你惹火了?」
我抬头,看到门口向荣笑脸盈然得开玩笑:「遥叔他们一幅老鼠见猫的模样,你就别骂他们了吧,这三个月里他们
都已经怕了你了。」
我没有回答她,向荣只好收起笑容:「又有人想取他性命?」
「嗯。」我应道。
向荣指挥她带来的部下帮忙把房间中的尸体拖出去,才走到我旁边坐下,递过来一堆厚厚的文件:「简单的事务我
都已经处理好了,这些是几件比较大的生意,你看一下吧。还有黑道那些,我也挑过了。不过现在道上人人都知道
张沫生死未卜,都没人愿意来跟我们华泰合作,我可是很辛苦才拉到人来合作哦。」
「我知道,谢谢你,向荣。」
我冲她温柔一笑,本意是感谢她的帮忙,没想到向荣居然惨叫起来:「敬童,拜托你了,别再乱对人笑好吗!唉!
我好不容易才挽回失恋的心情,你别再诱惑我了!」
诱惑……?
向荣怎么会用这个动词?
「对啊,你的笑容简直……唉,我觉得自己像见到个天真无邪的天使,虽然我知道你是个心狠手辣的杀手,还是忍
不住啊……真是的!我居然会爱上个比我小那么多的小鬼已经够丢脸了,还要被你甩掉……你好歹也考虑一下我的
心情吧!」虽然向荣喃喃抱怨不断,我却觉得她每一句都透露着对我的宠爱和无奈。
我笑着靠在她肩膀:「向荣,我是真的很感谢你在我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出手啊,我知道你最好了!」
向荣对我的撒娇最没抵抗力,赶忙转移话题:「总之公司和帮派中的资料我交给你了,你今天尽量抽时间处理好,
我明天再来拿啊!」
她把文件堆到一边,又笑着拿出个饭盒:「但现在,你要先解决掉我精心炮制的爱心饭盒,我可是做了很久的。」
「好。」我听话得接过饭盒,打开,开始慰济自己的胃。
这段时间,幸好有向荣帮我。
那天,我只记得他拿起枪要射向我,其它的,我都不知道了。
万万没想到,睁开眼时候不是见到地狱,而是医院的天花板,向荣哭着冲过来抱住我,不断说,太好了太好了。
我是对不起向荣,我问的第一句居然是:他,怎么了?
命运真是最讽刺的游戏,在我被出卖每天祈求奇迹的时候,奇迹没有发生,而此时该早被神拋弃的我,居然发生了
奇迹。
是的,「奇迹」——医生说,我居然能救回来,除了「奇迹」再没有更多的解释。
连中七枪还打中胃部和肺部都不死,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大概我和他之间欠下太多的债孽,总要归还,所以,我在鬼门关走了一躺,他,也要死一次。
只因为,他拿起的,是我的枪;只因为,戒夜,那天上午偷偷在我的枪上做了手脚;只因为,我最终没有朝戒夜开
枪。
结果,戒夜没能阻止,他开了枪,枪身爆炸,身受重伤的他又举枪射向了戒夜。
像场闹剧,是吧?
向荣一直很担心我,没有告诉我私下找了个专业人士时刻跟踪我,我们倒在血泊中没多久,向荣马上赶来了。
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疗器备,如果救不回我,向荣准备把医院炸了。
我真是对不起向荣,像我这种冷血冷情的男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还要死心塔地对我好呢?根本不值得吧。
遗憾是,我醒来了,他,却仍然昏迷。
而戒夜,当场死亡。能被他杀死,也许对戒夜来说也该满足。
我说不上恨戒夜,其实戒夜从某种角度看,和我很像,甚至是我的羡慕对象。
我坐在椅子上乖乖地吃着饭,向荣静静看着我,时而又看看病床上的张沫,一脸不忿得突然深手戳张沫的脸。「真
讨厌!」她的表情活像个怨妇:「如果不是有这个混蛋在,敬童就是属于我的了!」
我忍不住笑了:「向荣,医生说他只是睡着而已,还能听到我们的说话,你这么说不怕他醒来后找你算帐啊!」
「我才不怕呢!他要醒了也应该感谢我们,若不是你请求我动用到九龙社的力量,就他现在这死样子,他的华泰早
被人瓜分掉了,还有他这老大的命在?!」突然觉得此时的向荣不像个大姐姐,倒像个小孩子:「最可恨是他霸占
了你整颗心!他明明想杀你啊,你居然还那么爱他,我就是心理不平衡!」
「对不起,向荣。」再次诚心道歉,虽然我知道我道歉一百万次也无法回报向荣对我的心意。
向荣盯着我,装可怜相:「我真的一点儿机会都没有吗?」
「向荣!」我直视她的双眼,「我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心里实在装不下太多东西,光是爱他恨他这一个,已经够
我累的了,我想今生今世我都容不下第二个人走进我心里。」
虽然很有歉意,但话还是尽早说清楚好。
向荣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叹口气,无奈得起身:「是!是!我知道,反正你们两个都是心胸狭窄的人,所以除了
彼此,看不进其它人了是吧!」
她拿起手袋,临走前想到什么,突然弯身吻在我脸颊上,吓我一大跳。
「趁他没醒来,偷得一个吻算一个。」向荣调皮得吐吐舌头。「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记住:虽然你肯定想着牺
牲自己也一定要保护那个烂人,可是我倒觉得牺牲他也不能让你受到伤害,你也要自己保护自己啊!」
「敬童,不论是爱还是恨,都要活着才能体会,你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别太看轻自己了。」
她低下头,眼神分外温柔。
「你并不如你自己想得那么坏,在我看来,你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我想其它人也是如此想,像遥叔啊、田锌啊他
们,明知道你以前是张沫的男宠还甘心当你的部下,是因为他们真的很欣赏你。所以你也不要再自卑了,老老实实
得承认自己的存在,对你自己和张沫都好。」
果然,我就知道:「向荣也并不是个坏心眼的毒牙女啊,你也可以在其它人面前更坦诚些。」
「算了吧!」向荣撇撇嘴。「混黑社会的女人和混黑社会的男人不同,如果不摆出凶恶老巫婆的样子,怎么能驯服
下面那群男人。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自己有分寸地。」
总觉得向荣才是最坚强的人,比起受制于过去的张沫,比起拘泥与爱恨界限区别的我,向荣却始终很清楚自己要成
为怎样的人走怎样的路。
如果我有向荣这种性格,大概就不会到现在才能解开结扣。
可是,他会喜欢我,就因为我是我吧。
这个游戏,一定要是我和他才能玩得起来,少了其中任何一个,便无法继续下去。
一个玩弄了我们十三年的游戏。
我一直想不通,被耍得是我还是他,原来,我们两个都被耍了,很不得了的游戏啊!
被命运给耍了。
寂静的房间,除了窗外时而传来的鸟鸣,再没有更多。他的睡颜,他的沉默,他的每一寸肌肤,我本来是比任何人
都熟悉,看过千百遍才对,此时却还是那么吸引我。
命运的结扣,总会有解开的时候;被他系上的枷锁,却始终无法再松开。被锁是不是我的双手,而是灵魂,无论多
久,它都会永远紧紧缠绕着我,这一生,我都不可能摆脱。
我想,我可能弄错了一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从昏迷中醒来的我,满脑子只想着尽快离开病床,调养两个月可以自己走路后,我去到他的病房,看到他苍白的脸
色,突然没有了恨下去的动力。
华泰危在旦夕,只靠向荣的支橕实在勉强,况且之前张沫完全不用她,她更难以在帮派中作为有力的支配者。如果
我再迟两周出院,可能真的很危险了。
虽然华泰中每个人都看我不顺眼,可他们也惧怕我,怕我的每个地方。
对付那种胆小怕事的家伙,只要瞪瞪他们,就没人敢抗议了。
为了拿到华泰的资料,我再次走进他的书房,其它的东西我都知道,只有他的保险柜。里面有很重要的资料,我必
须拿到。可是,我不知道密码。
向荣说,那个密码一定是和我有关的,因为他最重视的人是我。这种没有任何根据的话,我怎么都不信,他又不是
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把爱情当作所有。
话如是说,密码还是要猜出来,否则华泰就完了。
尽管我很想和华泰脱离关系,但一想到华泰是他最在乎的,我就无法放弃,更何况还会牵连上向荣,我实在无法置
之不理。
拖着还没复原的身体,坐在保险柜前三天,不断试密码,想得我头昏脑涨。
可现在忆起,我打从心里觉得,幸好向荣逼我去打开那个保险柜,幸好我没有把一切拋于脑后一走了之。
否则,我永远不会知道,他有多爱我。
我本以为,他恨我比爱我深,所以才能对我开枪。
可是我错了,如果我爱的方式是最终无法开枪,他爱一个人到极点则是亲手杀了对方。
真的,他比我想象中还要爱我。
爱到要杀了我。
那个保险柜的密码,是我在试了无数次后才终于成功,输入的「199X0721」。
十三年前,他买下我的日子。
向荣说得没错,这是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数字,只对我们两个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