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流——秋草

楔子
殷飞悄悄站在咖啡馆外。
隔着玻璃窗望去，只见他的母亲唐香蘅，正坐在一个男人面前。盈盈的笑意使她那原本就保养得宜的精致脸庞，

显得越发的年轻秀丽。
而那个男人年纪跟殷飞相仿，顶多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尽管此刻他的眼中隐约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忧虑，却丝

毫无损他那端正俊俏的容貌，与沉静优雅的风度。
有人说母亲目前正在跟一个年纪可以做她儿子的男人谈恋爱，看来这是真的。不过，真没想到对象居然是--他。
殷飞当然认识那个男人，那是他的高中同学，陈枕流。
想不到十年之后又见面了。
即便是分别十年殷飞也清楚地知道，姓陈的早在大学毕业那年就结了婚--据说娶了一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而那

位"小姐"的年纪，差不多可以做他的阿姨。
虽然只是远远地观望，殷飞仍旧能够感受到自己心中隐隐有一根神经正被细细地抽动着，一些以为将会永远尘封

的记忆，也蠢蠢欲动。
貌似温和无害的陈枕流，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接近的人物--这一点殷飞有着深切的体会。而自己那个无厘头

的老妈，更需要时时刻刻监督着，才能阻止她胡作非为。
所以，为了母亲，为了殷家的安宁，为了自己的正常生活，他必须插手这两个人所谓的"恋爱"，以避免接下来可

能发生的任何荒谬的事情。
 
 

正文 第一章
第一章
陈家的大客厅内，从来没有聚集过这么多的人。大概是因为气氛凝重的缘故，原本宽敞开阔的空间，今天却显得

十分压抑与局促。
"陈先生。"当着全家人的面，陈家的私人律师范永年拿着一袋卷宗递给面无表情的陈枕流，"这是您太太舒广袖女

士所有的遗产以及人寿保险赔偿金。因为陈太太是意外身亡，而她生前又没有立下遗嘱，所以她名下所有的财产

都由身为配偶的您来继承......"
范永年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众人已然议论纷纷。
对众人的窃窃私语显得无动于衷，陈枕流默默伸手接过那叠文件，低头慢慢地翻看着。他是那样的全神贯注，使

得细边眼镜下那双清秀的凤眼，被一排浓密的睫毛完全遮住了。
"范律师，如果我堂姐并不是死于意外呢？"一个男人不客气地质问，他的话引起一阵不小的哗然，但他毫不在意

，怀疑的目光直指仍旧在研究卷宗的陈枕流，"如果......是有人故意谋害她呢？现在连警方也还在讨论是否立案

侦察，这样就叫大家过来分家产，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舒先生。"范永年扶了扶眼镜，态度和蔼而平静，"我只是在做我职责范围之内的事，至于其他的，我相信随着事

态的发展一切都会清楚的，届时大家再来商讨也并不迟。"
"那么我们要求等事情清楚了再处理我表姐的财产......"不知是谁大声说出了大部分人此刻的想法，立刻赢得了

为数不少的响应者。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没错没错，谁知道广袖是怎么死的，虽说是车祸，但也太突然了点......"
"二表姑，不要让有些人把舒家的财产不明不白地占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一时间客厅里乱哄哄的，直到一个身材娇小的中年妇人静静地开口："都别吵了！"
听到她的声音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二十几双眼睛都齐刷刷地望着说话的那个女人，舒耀楣。
"广袖人已经死了，她名下的财产当然要留给枕流--当初如果不是陈家收留她，恐怕她连小命都没了，你们今天还

有机会来要她的东西？而且，除了我这个亲姑姑，我可不记得广袖还有什么嫡系的家人。"舒耀楣冷冷地说着，犀

利的眼光逐一扫过那群半路杀出来、企图要分一杯羹的亲戚。
舒耀楣不愧是出身名门的女人。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依旧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硬是压住了刚才那几乎失控

的场面，"枕流，你过来。把那些东西给我瞧瞧。"
已经被挤到一边的陈枕流这才慢慢地走到她身旁，恭恭敬敬地低叫了她一声："妈。"然后将手上的文件全部递给

了她。
"嗯。"舒耀楣点点头，哼了一声接过，却并不马上去浏览那些文件，而是抬头又四下看了一圈，缓缓地说道："广

袖虽然是我的侄女，但她毕竟嫁给了我们家枕流，那她就应该算是陈家的人。她身后的财产即使不留给她丈夫，

也轮不到外姓人来关心。如果你们觉得不公平，大可以去找律师，这样跑到陈家来闹，只会让别人笑话我们姓舒

的人没见识。"
一番话不亢不卑，舒家那些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们面面相觑， 一时倒也无话可说。
陈枕流仍旧默默地站在一边，脸上既无风雨也无晴。
殷飞坐在办公桌前，有些失神。
昨天他那笨蛋老妈好像又去见那个男人了，实在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许她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年纪足可以做陈

枕流的母亲，但他殷飞可绝对不想要个跟自己同年龄的继父，更何况那家伙还是个有妇之夫......根据以往的了

解以及他做刑警的直觉，姓陈的这次接近他那个有钱的老妈，用脚趾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钱总不嫌多嘛。
"亲爱的小飞飞，事情又来啦！"有人将一叠资料丢在了殷飞的办公桌上，"这个案子是昨天才确定立案的。啧啧，

老公杀老婆，不知道这次是为钱还是为情......还跟一个大家族的财产有关，一定又是那种豪门恩怨，破掉这个

案子搞不好会出名咧！"
"你无聊啊。"殷飞回过神来，笑着打断同事小吴胡言乱语，伸手接过那叠文件翻看着。
被害人：舒广袖，女性，现年三十六岁，已婚......他一路看下去，直到看见犯罪嫌疑人--陈枕流？！
看到这个名字殷飞心中一凛，连忙仔细阅读手上的卷宗。上面清楚地记载着"舒扬"集团最大的股东之一舒广袖，

也就是陈枕流的妻子，于本月二十三日凌晨六时左右被人发现横尸街头。
原本交警部门推定是交通意外，肇事车辆逃逸，但经过完整仔细的现场勘察后发现有极大的可能是蓄意谋杀，所

以便移交刑侦科重案组进行进一步调查。
会是谋财害命吗？殷飞忍不住想起那时候在咖啡馆里看到的陈枕流。
将近十年过去，他的容貌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在气质上比十七岁时少了几分青涩稚嫩，多了几分沉静内

敛......大概是养尊处优的关系，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只让他显得更有魅力罢了。
殷飞还清楚地记得高中时的陈枕流非常沉默，似乎不太希望被人过多注意。但他俊美的外表跟优秀的功课，要让

人忽视他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还有个大家闺秀的妈妈，和一个鼎鼎大名的画家爸爸。
舒广袖今年三十六岁......那就是比他大差不多十岁了。等等，舒广袖是他妈妈舒耀楣的侄女，那就应该是他的

表姐，那家伙大学刚毕业就娶了大自己十岁的表姐为妻？这难道就是那些所谓大家族保护自家财产不外流的手段

吗？
"就先从陈枕流的财务状况着手查起吧。"殷飞对自己喃喃说道。在凶杀案中，最大的获利者往往就是常规的第一

怀疑对象，金钱永远就是最具有说服力的杀人动机。
"小飞，妈妈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喔。"电话那头唐香蘅对儿子说道，"我约了人出来谈点事情。"
出去谈事情？刚从警察局回到家的殷飞浓眉一皱，听她的口气是掩饰不了的开心，多半又是去约会--她该不会又

去见陈枕流吧？那家伙现在可是杀害妻子的嫌疑人啊！昨天才被自己的两个手下传唤过，不过到目前为止倒还没

露出什么破绽。
"老妈，你跟谁去吃饭？"
他必须得确定一下，以便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是那个姓陈的吗？难道你们真的在谈恋爱？"这简直是疯了。
"小飞你讨厌......"唐香蘅竟然用撒娇的口气埋怨着，"人家跟小流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今天我们是在谈生意啦！

"
小流？！一阵恶寒之后，早已经对她肉麻的语气见惯不怪的殷飞瞪着听筒，无奈地一撇嘴角，"我劝你最好离他远

点，他跟你以前交往的那些男人不同，不是你可以轻易玩弄的对象。"这些话他说得十分的严肃，因为陈枕流是怎

样的人，他早在十年前就大约知道了。
电话那头的母亲听了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小飞，你的口气好奇怪喔！好像在吃醋诶！"
殷飞听了她的话，心中一惊，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你、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他哪里像吃醋了？他吃

哪门子的醋？！他这只是对可能的危险提出预警而已，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唐香蘅仿佛被他突然的厉声吓了一跳，在电话那头怯怯地小声说道："小飞，你怎么啦？放心，妈妈绝对不会因为

其他人而忽略你的，你不要这样嘛......"
什么跟什么嘛！
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的殷飞吐出一口气，"好了好了，我懒得管你......记得早点回来！"他像逃避什么似的匆

匆地结束了对话，收线之后才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被那貌似单纯的老妈给耍了。
迟疑了一下，他决定给负责掌握陈枕流行踪的同事打个电话，主动提出要跟他换班。
陈家大宅
"枕流，昨天你去警察局，他们没为难你吧。" 舒耀楣啜饮了一口茶，不经意地慢慢问道，态度优雅而闲适。
陈枕流摇摇头，"没什么。他们只是问我出事的那天晚上在哪里。"他一脸的平静，似乎根本没把自己是嫌疑犯的

事情放在心上。
"嗯......"
舒耀楣轻轻颔首，"那就好。最近你也够忙的，等广袖的丧事跟你爸画廊的事都办完了，你暂时把工作放一放，出

去散散心，松弛一下比较好。"

"好的，谢谢妈。"对于她的安排陈枕流没有任何异议，顺从地一一答应，"我还有点事想出去一下，晚上就不陪您

和语盈一起吃饭了。"
"你去吧。"舒耀楣放下茶杯，眉头微蹙，"语盈那丫头最近越来越不懂规矩，成天跑出去玩，书也不好好念，你有

空多替我说说她。"
"我知道了。"陈枕流恭恭敬敬地说完，转身离开客厅，而舒耀楣则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出门

。
在灯光好、氛围佳的西餐厅外面鬼鬼祟祟啃面包的滋味竟然是如此的凄惨，但为了老妈的安全跟工作需要，殷飞

也只有认命。
柔和明亮的烛光中，他看见母亲带着一脸的灿笑望着对面的陈枕流，那副差点没滴口水的样子让他十分火大--当

年父亲会跟她离婚的原因一定是这个女人太好色了！
虽然听不见谈话内容，但殷飞可以猜得到他们一定谈得很开心，因为陈枕流一贯略带淡淡忧郁的脸上居然有着一

丝类似愉悦的表情。他轮廓分明的嘴唇微微翘了起来，但那双眼睛仍旧低垂着，似乎不敢正视对方，乍看起来非

常像是--羞赧。
看着他那副样子，殷飞莫名其妙地只觉得烦躁。他也太会装了吧？跟一个四十几岁的欧巴桑谈话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可不相信姓陈的都这把年纪了还那么纯情，毕竟高中的时候他表现得已经很成熟了。
好不容易等到两个人吃完饭一起走出来，殷飞原以为他们一定还有别的节目，谁知道陈枕流把唐香蘅送上计程车

之后，自己一个人慢慢地步行离开，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殷飞心里暗自觉得奇怪--路痴又神经质的老妈视驾驶为畏途也就算了，出身豪门的陈枕流外出竟然也不开车，难

道现在的有钱人都流行走路健身吗？
他跟着前面的人，在背后仔细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陈枕流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事情，所以走得极慢极慢，头也一直垂着。路灯下他的身影显得瘦瘦长长的。夜晚的

风有些大，将他原本柔顺服帖的头发吹乱了，他也不去整理。
终于他在一间装修精致的画廊前面停了下来。
"维森画廊"，那应该是他父亲的地方--殷飞还记得十年前自己见过陈枕流的那个画家父亲，他的名字正是陈维森

。
在这样的黄金地段上，做这种生意一定要赔进很多钱吧......就算对绘画与商业都是门外汉的殷飞也知道，这条

繁华的商业街并不是搞纯艺术的好地方，真不知道陈维森当初为什么要选这里开自己的画廊。
看着陈枕流走了进去，殷飞也来到门边，看到挂在一旁的牌子上写着九点结束营业。一看时间，离九点只差十分

钟。
根本没有多想，他也拉开那扇雅致的玻璃门径自走了进去。
"雪静，阿芬，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呆一呆。"一进门殷飞就听见陈枕流的声音，他正在对两个工读

生模样的女孩说着。
那两个女孩应了一声，迅速地离开，路过门边的殷飞时，其中一个女孩好心地提醒着："这位先生，我们画廊今天

的营业已经结束了，您明天再来光顾比较好。"
听到她的话似乎有些意外，陈枕流倏地转过身。在看到来人的脸时，他立刻呆住了，"你......"
殷飞倒是没什么异样，大方地对两个女孩爽朗一笑，"谢谢。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对陈先生的作品

感兴趣的人，是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转向了对面的陈枕流，面带微笑。
陈枕流昨天下午去警察局"协助调查"的时候殷飞并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这是殷飞故意安排的，不知道为什么他非

常不希望那家伙知道自己正在调查这个案子。
发呆只是几秒钟的时间，陈枕流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从容地对那两个女孩说道："你们去吧，这里有我就好了。

"
接下来他们两人就维持着对峙的姿势，相互评估对方。直到两个女孩走掉，才由耐心比较不好的殷飞先开口："好

久不见。"
陈枕流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他迟疑地挤出两个字："......殷飞？"
"是我。"幸好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殷飞在心中暗暗嘀咕，不然还真像是在搭讪呢，"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暂

时以退为进吧，他应该还不会直接赶客人出去。
果然，只见陈枕流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会，很荣幸您对家父的作品有兴趣。请自便......"
请自便？这还真像是久别重逢啊！殷飞在心中暗自做了个讥讽的挑眉动作，但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十年了，他可

不想再像当年那么蠢，总是表里如一地对待姓陈的，那样只会再次败给这个狡猾的家伙。
于是他摆出此生最最诚恳无辜的笑容说道："不好意思，我刚才的确只是路过，突然觉得好奇就跑进来了。但是我

对绘画是一窍不通，一个人大概没办法好好欣赏你父亲的大作，你看看是不是可以帮我做做解释什么的。"
陈枕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沉吟片刻后终于点点头，"请跟我来。"
殷飞跟着陈枕流在这个不小的画廊里转了半天，那些据说价值不菲的画作在他缺乏艺术细胞的眼里，不过是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