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殇+番外————安竹

这问题当然不能亲自去问。“佑赫同学，你知道关于我们两个的流言吗？”这种问题让彼此之间怎么开口？炫的心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安占满了。他合上手中的书，寻找着能说出口的话题。还好，找到了，是他这几天来一直悬心的理由，“佑赫同学，你好些了吗？”

“好了，谢谢。”赫笑了一下，想想，又说：“对了，还有卷子，也谢谢你。”
“不用，应该的。”炫用微笑缓解着紧张，当然也有掩饰的意思。他好害怕，他不知道和赫还能说多久的话。刚才的一番思绪让他几乎乱了方寸。他不敢想象，如果赫从此不理他，——不管周围的同学怎么看，仅仅是赫不理他，不再和他说话——他该多伤心，该有多少泪，那个人毕竟是泪天使们的成就，是他爱恋和思念的皈依，即使有再多的险恶，再多的不愉快，他也竟没有改变，看来，自己的心已经被那个很冷酷以前总斥责他的眼泪现在却一见他眼泪就转过头去的人给赖定了。是该喜该忧……什么东西滴落了，在书页上轻轻地一响，低头一看，眼泪，而眼睛却没有丝毫的感觉。怎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麻木？泪天使也麻木了吗？那么心呢？也麻木了？为什么麻木的痛楚，是那么难以承受？

好希望旁边再递来一张面纸。虽然好久以前这就不再有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哭的时候赫连一句话都没有，可是，那曾经又是斥责又是递来面纸的记忆却印在了心里，那期待也已经在心底植根，很深，仿佛沙漠中的细草，能一直深到最深处的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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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篇
他怎么又哭了？看见炫的眼泪滴在桌上，赫的心里又一阵翻搅，他停下笔，把头转向窗外。抽泣声在身后响着，轻轻的，带着与季节毫不相符的冷意，扫拂着赫的思绪。隐隐的痛楚升腾着，让赫又好一阵紧张和同痛惜。

七炫，求你别哭了，虽然我不能告诉你我很心疼，可是……求你……别哭，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心疼，别哭……
偷眼看看身旁的炫，星眸中水光粼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淌……
算了，用老办法，别再让他哭，也省得心痛。想到此，赫咬咬牙，让自己尽量冷却下来，用手指敲敲炫的桌面，尽量无情而反感地说出那已经很久没有说过的话：
“别哭了，丢人。”
说完，赫又把头转向了窗外，炫的眼泪不只还有没有，他已经无心再看了。因为刚才还发现，那句话带来的心痛，已经大大超过了眼泪。那句话可能会伤害了他，所以就会再带来一样东西，一种让他捶胸顿足都难以解除的痛苦心情，他知道名字，叫后悔。

是啊，好后悔和他说了那句话，他也是男生，和自己一样，讨厌“丢人”，讨厌“羞怯”，讨厌被别人斥骂和嘲笑，否则在听到流言时他不会有那样的反应，而自己以前多少次让他停下眼泪，竟都是让他受伤了以后。该死，自己这个木头脑袋！竟然没有想到！

看来这个也不行了。赫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逃离痛苦。时间么？自欺欺人。……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赫摇摇头，有点无奈。
想来同桌也有够可怜。自来到这儿，就被欺负，又被老师盯上，又受处分，又有绯闻。这里并不开化，被造谣还是很难堪的事情。而同性的呢，不仅百年不遇，而且是大逆不道精神不正常思想不健康，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这竟然也会让他碰上……真倒霉……唉，为他想的太多了。快点学习吧。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他想这么多。

第一节课是物理。正课讲完，老师留些练习，当堂做。还有，叫人到黑板前去做，当做演示。物理老师环视一周，最后视线落在一处，“佑赫同学，还有你同桌，你们做这两道题。”

下面一片咳嗽打响，是起哄的一种方式。老师看看各位神情异样的同学，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黑板前做题的人。
题目并不简单。赫做得有些担心。——他同桌物理并不好，常常被题难住，今天就差不多，这些题有些步骤真的很难懂。他偏头看看炫正在写，他的眉头轻蹙，表情却看不出是否是在为题目犯难。赫看着看着，突然有些奇怪，今天怎么了？这样关心起别人来？

教室里出奇的安静，只听到粉笔划过黑板所发出的沙沙声，赫故意做得很慢很慢，因为这样可以掩护同桌，给他更多的时间思考。原因，他不清楚。潜意识要他这么做的，而且，他乖乖地听从了，原因，同样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真的不希望看见炫再有什么委屈，他心疼。

慢慢地写，慢慢地写，同学们都在背后看着，目光灼人，感觉到了，自己的后背都觉得很热。但是不要着急，慢一点，再慢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题终于写完了。赫歪头看一看，头上“嗡”的一下，同桌才做了一半。
惨了……赫在心里念叨，物理老师虽不如数学老师那般刻薄，可是对于做题失败的学生也一向很严酷……他痛心地祈祷着走向座位，果然，物理老师的声音响了：
“行了行了行了！还没做完呐！你怎么那么慢？”
“对不起我不会。”炫的声音很惭愧很诚恳，可是。老师不领情。
“少说对不起！这么长时间做不出一道题，你是猪脑啊？笨死了！”尖酸的词汇刺得赫心中都一阵疼。他坐好，抬头望去，炫低着头，脸埋在胸口，黑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很希望他没哭，可是，老师的话却轻易地毁灭了这希望：

“哭！又哭了！真不嫌丢脸！滚回去！再不好好儿学习我就停你的课！”
炫朝座位走来，两行泪挂在脸上，他的耳根红红的，满脸说不尽的是委屈，那浮散的目光看得赫又是一阵心酸。他低下头，不忍心再看那张本应属于天使的却又被泪水浸苦了的脸。“哭，不嫌丢脸！”类似的话自己也说过。赫不知道这相似的话，同桌听老师说出来和听自己说出来时，心情有什么不同，但是，相似的话，老师说和自己说时，心情一定不同的。

七炫，不要再哭了，我理解你，可我帮不了你。路要靠你自己来踩，无论有多难。理想，理想是不相信眼泪的……赫盯着桌面暗暗祈祷着。突然，很希望很希望“心电感应”确有其事，而且能够存在于他们之间。他很希望炫可以知道，虽然，他为什么要那样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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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殇
（十一）
炫篇
又是数学课了，炫的眼睛向前看着，目光却没有焦距，眼睛里一片虚空，仿佛被封印了一般，老师讲了什么，他都听不进。不得不说，现在他的心态，早已经从开始的怯怕变成了麻木。

曾经的数学课是多么的美好啊，温暖的空间，柔和的声音，怡人的气氛，讲台后，是老师的微笑，澄澈而清新，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把所有的胆怯和自卑都抛在脑后，在回答问题的时候，那个微笑就会这样注视着自己。那感觉真好，很安心，很充实，很温暖，思路都更见清晰。答对了，会有许多赞赏的目光说：“好样的！真棒！”答错了，会有人投来焦急的一瞥，“别着急，再想想！”有疑难问题请教别人的时候，应答都带着真诚的微笑，被难得大汗淋漓时也不例外……好令人怀念和向往啊。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了，是原来的学校，现在绝对没有了。现在这里有热度的只有燃烧的斗志，热得烫人。在这里首先要学会恨，因为即使有爱付出，也不会有爱回应，而那付出的爱只能成为倒持的利剑，会被他们借机握住，变成自己受伤的把柄……想到这些，炫的鼻头又开始发酸，他现在好想好想泡在回忆里，可是触目及心的让他更加难过，因为他总是忍不住今昔对比。或许，回忆并不能带来痛楚，真正痛的原因是过去和现在的差别。当一切都变化了，就连回忆也渐渐模糊远去，对于炫而言，它所带来的痛恐怕只有眼泪才能冲刷掉吧。炫不想生活在记忆中，他还很现实。

“七炫同学，你来做第六题。”
不是做梦吧？数学老师在提问自己？炫的神经被某种力道一扯，他站起身，抬头，“是，老师。”他看见数学老师眼中又有微笑，心中一动。
老师……他不再记仇了吗？还是……觉得报复够了准备收手？
“七炫同学，第六题。”老师的声音很平静，温度也不低，让炫的心安定下来些，他答完了题，眼睛看着老师的。老师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回答正确。”
还好，对了。是啊，数学不可以扔下的。还有，张老师说的对，老师不会恨学生的。……炫扭头看看同桌，赫在专心做题，清秀的侧影被上午的阳光勾勒的亮晶晶的。看着同桌，炫觉得自己心中的阳光正在复明。

下课了，炫正往外走，却被数学老师叫住：“七炫同学，帮我搬数学练习篇去好不好？”
老师今天怎么了？炫皱一皱眉头，还是跟着老师走进了办公室。毕竟他还得听老师的话。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地上堆着几堆练习篇。
“每一堆数出70张，拿到教室去。”数学老师吩咐道。炫听话地照办，他弯下腰，开始数练习篇。动作不是很熟练。他一边数着，一边用余光看着老师，心里着实蹊跷。
数学老师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炫继续数着练习篇，渐渐地，他集中了精神，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数数上，慢慢忽视了老师的存在。
“你还不太会呢，来，我帮你。”随着数学老师的声音，炫的手被从背后握住了。
“老师，你……”炫的心脏瞬时漏跳了一拍，他想挣脱老师的手，可是还没等他动作，老师又开口了，“我帮你。你害羞什么？”说话间，老师的整个身子已经贴上了他的背。
一刹那，炫明白了一切，怒火顿时在心头燃起，他加重力道挣开老师的怀抱，转过来后退两步，“老师，你干什么？”
“帮你啊。”数学老师的表情冠冕堂皇，“老师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抗拒老师呢？来，乖乖的，老师帮你数。”老师说着，又跟进两步，目光中已经露出轻佻。炫的心里一阵厌恶，他又后退些，“老师，那您就这么教我吧。我不习惯手把手的。”

“嗨哟，离得这么远，怎么教？站过来，别不好意思。都是男的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吗？”数学老师的眼中燃起了渴求，让炫一阵恶心，他沉下脸，“老师你自重！”
“让我‘自重’？”老师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嘲讽：“什么话？让我‘自重’？你有那个资格吗？你都跟男生谈恋爱呢！还来装模作样地让我‘自重’！”
“老师你说什么？”猛然上升的血压撞昏了理智老师竟然敢说这种话！炫的脸色开始铁青，“那是谣言！”
“我怎么就不信那仅仅是谣言？”数学老师讽刺地回驳道：“谣言能说出同性的来，班里那么多的男生，能配多少对？可是传出谣言的怎么只有你们？无风不起浪，只说是谣言，我可不信！”

“呸！闭嘴！”炫简直抓狂，他浑身包括声音都在颤抖，“老师，你过分！我骇异为你原谅我了！没想到是变本加厉！你变态！你不配做我的老师！”
“闭上你臭嘴！你胆子大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连自己骨头多少斤你都不知道，竟敢来教训我！我告诉你，连你以前的老师见了我都得点头哈腰，你算哪根寒毛，竟敢来教训我！从垃圾中学来的转校生还敢起刺儿，不知天高地厚！不怕挨校令了，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吓得炫定在原地：是啊，校令！他受过了！好难堪！随着那一天的那一幕在脑中一闪而过，胆怯流进心中，他不说话了：真的，再挨一次校令就不好了……
“过来吧，不要害羞。”老师见炫怕了，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他走过来，用手揽住炫的肩膀：“听老师的话最好了，老师不会伤害你的。来，别怕。”
“不好！”面对老师的非礼举动，炫的理智又一次被愤怒打倒，他一把推开数学老师，正言厉色：“老师你听好了，不管你信不信那些无聊的流言，你都是我的老师！是我的老师就只能教书育人，不可以对学生动手动脚！不管我的老师面对你的时候是不是点头哈腰，你都只是我的老师，你，没有权利侵犯我！老师，我再说一遍，请自重！”

说完，他转过身，快步走出办公室，身后，传来数学老师的声音，是气愤而阴险的警告：“你不怕挨校令了？”
炫猛地站住，片刻，他拔腿离开了，带着绝望而悲切的狠心：
校令就校令吧！我不怕！那是我的人格，我不能卖了！再说，我的心，早已经给了那个人，我要守住！不管……他是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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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篇
数学老师叫同桌去拿练习篇？没听错吧？赫望着同桌离去的背影，暗自狐疑。
数学老师原谅他了？还是又要打什么主意？
后一种不大可能吧，当年自己被盯上的时候，老师进攻未成，就只给自己捏了个罪名的了个公开批评的处分，然后就结束了。这一次对同桌，连校令都给了，不会再有什么别的花样了吧？赫半是猜测半是安慰地推断着。但愿是前一种。因为来这里的三个月中，炫已经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流了太多太多的眼泪。他不可以再有事了，学校纪律这么严，再有一次处分不知会有什么结果，弄不好会削籍除名，如果是那个样子，只怕炫要流干了眼泪，只怕自己要心疼得昏倒……不知怎么了，赫发现自己的心正在逐渐软化，对于他的那个漂亮而多泪的同桌，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关心和紧张着。不像手足之情，也不像朋友之义，到底是什么，赫本人也不愿意猜。

看数学老师原谅了同桌，赫很开心。他趴在窗台上，微笑着向窗外张望，初夏的天空好蓝，风和沙已经远去。平静了的树叶映照着透明的阳光，亮晶晶，仿佛也是透明的。这个夏天应该很充实很快乐。因为他心里多了一个人，是一个笑容像天使泪水像魔咒的男孩，那份牵挂常常让赫又甜蜜又不安。初识的预感成真了，他们不仅是一场相识，可伴着这相识的到底是什么，赫搞不懂，他也不想太明了，这样更好，隔着雾看，或许更适合自己。

“佑赫，班主任找你。”一个声音由远及近，赫二话没说直奔办公室——心脏怎么也狂跳起来？
……
“佑赫，过来，老师有话说。”班主任的目光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
“好，老师说吧。”赫在老师面前站定。老师皱着眉头，好象在思考。赫扭头看看墙上的钟，微笑着催促道：“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那好吧，我就直说了。”老师抬头看着赫，“告诉老师，现在在你们中间流传着的关于你和七炫之间的传闻是怎么回事？”
也难怪老师今天如此直白，说实话，同性绯闻老师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处理这种问题所需要的“关子”老师也不知道哪家有卖，只好直说了。本来她也不大相信，而赫的反应也只是一个平淡的微笑，然后，平静地反问：“老师你信吗？”

“老师当然也相信它不该是真的。”老师松了口气，赫的不大惊小怪说明他真的心底无私。
“老师那我谢谢你。”赫先浅浅地鞠半个躬，然后直起身进一步解释：“大概有人在开玩笑吧，我也觉得这不大可能是真的。”
“很希望是老师多心了。”老师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可是，我还是有点担心，因为这流言起得蹊跷，同性的，还有，你毕竟还年轻，容易接受暗示，所以，我还是忍不住要找你来谈谈。”

“老师，不可能的，都是男生，我们班很多男生之间都很好呢……”赫也不知自己是在对老师说还是在对自己说话，大概都有，“大概他们看七炫长得很像女生，又和我同桌，所以才开的玩笑，我想是这样。”

“但是你们之间的传闻还是让我担心不是吗？”老师的口气像是疑问又像是责问，接写来变成讲道理，“我通过观察，发现你们的确是走的近，你几乎是他在这个班唯一的朋友吧？佑赫啊，知道一句话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