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嗯?”文休此时已斜躺在皓身旁,陪着他。
“我其实……能欲知未来的一些事情……”皓小心地说道,双目直直盯着文休,想看那人是信或是不信……
“我知道了。”这样几日,文休手下的人也没闲着,东言西语拼凑起来,也猜到了些许……只是没有想到皓会亲口告诉他,心下不由得欣喜……
皓先是有些惊讶文休的回答,随后便会心笑了开来……
文休见皓笑,于是问道:“那么你看到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了吗?”
“没有,再怎么用力,也看不到自己的……”皓说着有些失落。
“看不到也好。”文休连忙说道,“那看下我的吧,我未来会怎样?”
皓闭上眼睛,眼睫毛微微闪动着,不过多久,就听他缓缓说道:“哥哥以后会成为大富人,很快乐,在笑……周围很多兄弟……”
“有你吗?”文休兴奋地问。
皓摇摇头:“有子川哥,有进,还有另外两个人……”
“不可能,你呢,你去哪了?”文休躺下问道。
皓转过头,淡淡看着文休,他虽离文休很近,目光却很远……
“哥,不如你告诉我……我在哪……”
凝视着皓寂如黑夜的眸子——那其中平静得看不到波澜……
文休的心中却起了涟漪,他苦苦一笑,压抑住自己有些哽咽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想,那天一定是个雨后放晴的天,有阳光,有桃花……我们几人相聚了,带着清酒,约好一同去看你……不知道你住的是远还是近,但是你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我们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唱小曲,一起看落日……
“真好……”皓呢喃一声,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渐渐睡去……
是的,不论你去了哪里……我一定会去找你……文休看着皓的睡容,轻轻拂过他额前的发丝……
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
玉门关外,一人骑着白马飞驰而过,他身后一群人,一边无力地追赶,一边大声呼喊:“爷……爷……你停一停,停一停!……”
一声马嘶传来,那人坐骑高高扬起前蹄,停了下来。
等到他身后那群人七零八落地追了上来,他才翻身下马,弯起食指,对着那些跟班的斗笠挨个敲了下去:“停,停,停!要不是你们拖我后腿,我会到现在还没追上吗!?”
“爷……”一人掀起斗笠献媚地笑道,“追上了又如何,他未必还能认得出你来?”
那人眉头一皱,大声说道:“我认得出他,他难道认不出我!?”
然后只听众人齐齐一叹……
“爷……”又一人掀开斗笠道:“见到了又如何呢,你未必还跟着他去吗?”
“见一面也好啊!”那人反驳道。
唉……众人于是低下头,频率不一的摇了起来。
“得,得,得!烦死了,先找个地方落脚,吃点东西再说!”那人转身挥手,让他们这么一说,他似乎也有些心绪不宁了……
关外一家小茶簝,本是安安分分做生意的,这会儿不仅客人匆匆离开,就连老板,也恨不得挖个沙坑躲起来……
“老板,上茶。”一人喊道,取下斗笠放在桌上。
老板缩在角落哆嗦着,没有动静。
“老板,上茶!”又一人喊道,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板在桌上——这会儿,更没动静了。
坐在上座的人,终于看不过眼,怒了起来:“喊个茶都不会!老板,上茶,又不是不付账!”喊完,摔了一袋钱在桌上。
然后没过多久,老板便端着茶盘上来了,还有一些面点和小菜……
“爷,你真行啊……”众人纷纷感叹。只听那人隔着垂纱的斗笠,不屑地哼了一声。
“尝下吧,爷,还不错哦。”众人开始动筷子,唯独那人一动不动稳如泰山。过了半响,看到众人吃得欢,那人也不禁咽了咽口水,冷冷问道:“真的不错?”手上,已经开始握住了筷子。
“真的,真的,尝下吧。”众人于是纷纷向他碗中夹菜。
嗯,是还不错……他一边点头,一边吃了起来……
“汤来了——”老板收了不少钱,铆足了劲张罗饭菜,怎知端着汤的手不灵便,又或者是那人戴的斗笠太碍事,胳膊轻轻一碰,便将那人头上的斗笠掀掉了……
啪啪啪……众人手中的筷子纷纷脱手……几双眼睛齐巴巴地看向那没了斗笠遮拦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老板赶忙放下汤,去捡斗笠,想要为他戴回去,怎是端着斗笠看到那人样貌后,就地呆住……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啊!”那人察觉到老板不自然的眼神,大声吼了句,然后顿顿筷子道:“不戴了,碍事……你们傻了,吃东西啊!”
哦……众人于是又抓起筷子,继续吃……一人还好心的回头,让老板先闪到一边去。
老板知趣地退下了,看着那一帮人围着满桌的食物,闷声吃着……
闻名不如见面啊……
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驰名整个西域沙漠的贼匪!……上座那个说自己是“男人”的人,就是他们新拥立的头目——沙漠之狐,秦失。
这个名号,好笑吧……
老板也觉得好笑啊,还有点可怕,可是那人长得未免也太……好吧,他承认,沙漠之狐这名号,确确实实,非他莫属。
第五章:忆长安
回长安的路……
风,笑声……
掀开车帘让晨曦洒进来……背对着东方看着落日……
去长安的路……
长长的,连绵不绝……
笑在风中被晨曦挡住,看不分明……
你真的快乐吗……
你会,忘了我吗……
那一年,楼兰的使队扬沙东行,车轮在沙土上碾上永不相交的痕迹……就像裂开的伤痕,斑斑驳驳,无法愈合……终是风起,被沙掩盖了……
皓坐在马车里,一双手紧紧攥着腿上的衣襟,怔怔地出神……
疼吗?我帮你揉揉……进关心地问道。
摇摇头,再摇摇头……
“皓,我们放风筝吧。”文休跳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披着满身阳光和风尘,淡淡笑道。
难忘那车厢中飘出的银色丝线,系着白绢风筝乘着风势直上碧空,俯瞰车马尘土……
文休将风筝线轴递到皓手中……要轻轻拉,不能太用力,也不能放任他去。
朗朗笑声传来,柳大人听着,仰望那碧色天幕下的白鸢……也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文休和那个人很像,但却又是那么的不同。
楼兰王子的病是医治好了……一双腿却再也使不上力……
这个结果,对于柳大人和苏哈来说,兴许都是不错的——一个不用担心再有闪失,另一个也不必再下重手……
皓对于腿的事情,并没有多么的沮丧,在大汉的使臣面前,依旧是副王子的模样……文休喜欢看他故作成熟地板起面孔——表情生冷,一把嗓子却轻柔至极。
但是对于皓的腿,文休多少还是有些愧疚,于是凡是皓开口的、没开口的,他都一一为他办到了……直到那天,就在要入长安城的前夜,皓说:哥哥,我想骑马。
文休不敢置信地看着皓——那月下面容凝结起来的,只有坚定。
哥,我想骑马。
当皓说了第二遍,文休才恍过神来,于是喊来金子川一起张罗。
马是文休亲自挑选的,整个商队最温顺的一匹。
进扶着皓上到马上,为他套上脚蹬。
绑上吧。皓道。
绑上!万一……金子川没有说下去,万一跌下马去,岂不被活活拖死……
绑上。文休也说了声,亲自找来锦带,小心翼翼的将皓的腿和马蹬缠在了一起。
这样好多了,要不一点感觉也没有。皓看着文休静静笑道。
文休也笑了笑,扶住马鞍就想跨上的皓的马背。
哥。皓握住文休的手腕。我一个人可以,别忘了,我也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如今腿脚不灵便了,但是马还没有忘记骑……
那夜,文休和皓骑着马,并行在月色下的山岗上……
借着薄淡的月光,他们只能依稀看到彼此的轮廓,和那黑泥上摇晃的水光月影……
正当文休沉浸在零落的马蹄声中,皓忽然扬手击上马臀,连同那本是温顺的马儿一起从他身边飞驰而去……
皓!文休大呼一声,催马向前直追……怎知那马儿似是换了主人,上了兴头,竟一路疾奔,不见停歇。
文休始终在追,却始终只能看到一个伏在马背上的身影。
马蹄溅起的黑泥白石——月光下,一片洋洋洒洒……
于是乎,皓不愿停下,文休也不愿停下……
其实,如果一直这样追赶下去,也不是不行……
可惜,挣脱不了的,终是要停下。
文休看着那终于肯停下的人,引着马缰走到那人身旁。
黑色山岗上,立着一匹青鬃白身的马,马背上伏着一个人,腿上的绑带已经松散,肩膀微微耸动着……
哭了吗……
文休伸出手,想去安抚那人,却见那人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大笑起来……
太刺激了!皓笑道。
文休心中五味杂陈,也陪着笑了起来。
然后月色中,除了笑,便是笑了……
和你出来骑马,柳大人怕是正在等我回去,定我的罪。文休走在前面,牵着身后的两匹马——他将马缰攥得很紧,生怕皓一时兴起,又脱缰而去。
有子川哥和进在,应该无妨,而我也会向柳大人说明的。皓笑言,话语中还残留着兴奋的味道。
以后我不在,你可不要像今天这般胡来。
我会的。
药要按照子川的嘱咐吃,一次也不能落下。
好的。
文休又想了想,却不知还要再说些什么,只得轻轻一叹……牵了马缰继续默默走着……
“哥哥……”
月光下淡淡一声,文休不禁扬起头,看着马上的那个人……
“你说什么……”他缓缓问道。
那人笑了笑……月光依旧淡薄,那个笑容,文休却看得分明……
“要不要一起?”皓向文休伸出了手。
那一次,他们干脆地握紧了彼此的手……文休翻身上马……面上不由得浮出笑意。
于是那夜,长安城外,一线月色,两匹骏马,两个相依的身影……一纵墨色的山岗,一条很长的路……
而此时在距离长安城不远的野郊里,一个人正猛地打喷嚏。
“阿嚏!是……是谁说这边的夜晚没有大漠冷啊?”咬牙切齿地声音,从那两片薄唇说出来,加上夜风一吹,更是慎人。
“爷……你多盖两床毯子。”众人一边说,一边纷纷把自己身上的毯子撤下来,往那人身上覆去。
“我不要!”那人似乎脾气来了,“我秦失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冷!”
完了,爷拗起来,十头骆驼都扭不过来。
“爷,小心冻着。”于是众人开始了反复的动作,盖上毯子,被人一脚蹬开,再盖,再蹬……
他们也很无奈,这都是当头目的人了,怎么还是一副娃娃脾性……
唉,当头目的才该无奈——一帮老粗,哪能知道秦失的细腻心思……终于秦失坐起来再次爆发:“谁都不准给我盖!自己盖自己的,快睡!明天早起给我赶路!”
原来头目还是为他们好的……众人于是感激地点头,噗通噗通倒下睡了,也确实利落。
独独秦失又打了两个喷嚏,然后嘟囔了些什么……听不清楚,不过大概好像是……“要是你不认我,你就死定了!”
汗啊……头目还是强盗逻辑。
众人齐齐装睡,心底却同时叹了口气。
阿嚏!进这边慌忙捂起了嘴巴。
“着凉了?”金子川问道,“要不进车里去等吧。”
进点点头道:“也不知是着凉还是怎的,总觉得心绪不宁,脊背发冷。”
“莫非撞鬼了!”金子川做了个鬼脸。
进的脸霎时白了,随后稳住道:“这荒郊野地,哪来的鬼。”
金子川笑得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进少爷,就是这种地方,才多游魂野鬼呢。”
让金子川这么一说,进的脊背越发冰冷,匆匆抬手摸到了马车边缘,便急急钻了进去……
金子川坏笑一下:“进……鬼来咯……”也钻进了马车厢,然后就是进一声惊叫,和子川得逞的大笑。
阿嚏……长安城内的宫墙下,一人也重重打了个喷嚏。他掐指一算,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那人差不多快到了……哎呀,长安似乎要热闹起来了呢……
夜色褪去,红日白月也各奔东西……
离开时,皓从车厢探出身来,轻轻笑,淡淡挥手……意思是,再见了……
文休骑在马上,立在宫门外,也抬手挥了挥,可是,却沉得无法再多摇一下。
或许,皓才是最通达的人,如此放得开……自己这么许多年,终究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金子川也在这一刻动了感情,眼角湿润了些许,说着——此一去……
此一去……
谁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或许是开始,或许是结束了……
马蹄声渐渐消散……宫门已然合上。
晨曦的风中,文休的身影依旧,可惜,门看不穿,路也看不透。
朝晖下,那个静静的身影,黑色的衣裳晕着淡淡浅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