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光磊因而想起了他与白炽予在那八年之间的情况。人难免都会有一些固执的想法,但若是过当,便极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幸好他与白炽予并未如此。
之后二人又谈了不少东西。左夫人平时似乎颇为寂寞,故一开口便同于光磊说了不少,连左仁晏平时的作息都谈了起来。最后甚至是让闺女出来与于光磊见面。于光磊虽是尴尬,却仍是温雅的笑着与之相谈。正巧此时白炽予查探完毕回来厅中。只见那闺女在瞧见白炽予之时双眸一亮,随即怯生生的低下了头不再说话,粉颊却已一片绯红。
白炽予习惯性的投以一个迷人的笑意,更让那闺女羞得抬不起头。一旁的左夫人见情况有些不对劲,忙让闺女回房去了。
此时也已过了半个多时辰有。于光磊「久候」左仁晏未归,只得请辞,言明他日再来拜访。
回府的路上,一想起方才那闺女的情状,于光磊就不禁一阵感叹:「没想到你就连穿著仆人的衣裳都能吸引人家官家小姐。若是恢复了本来的衣着身分,人家岂不是当场倒贴?」
「你可别恼我。我也只是入厅对他笑笑而已,谁知那左小姐竟有如此大的反应?」
闻言,白炽予立时露出一脸的无辜──虽然那一瞬间他确实是故意露出笑容的。
谁叫那左夫人一副急着想把女儿嫁给于光磊的模样?那闺女也是,神情虽然含蓄,却明显也对于光磊极有好感。他若是不来一记重手,难保于光磊不会就这么成了人家的女婿。
于光磊哪里猜想得到他的心思,瞧着他一脸无辜的模样着实象极了小时候可爱的样子,目光一柔:「我没恼你。这事儿本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不是?倒是方才,你去一探的结果如何?」
「左府各处的位置我已尽数记下。他家中虽有护院保镳,但都未成气候,并无你所想的那般凶险。若你同意,我今晚就能前去一探。」
将自己调查的结果道出,白炽予的语调极为自信,目的就是不希望引起于光磊担忧。
只见于光磊略一沉吟,道:「明晚吧。今晚我想先与你讨论计划一番。那之前调查的牵线者呢?情况如何了?」
「其中已有一人过世。其余的下落尚在调查,不过已经大约掌握到行踪。」
「那好。你明晚再行动,一切务必小心,不要惹来左仁晏的疑心。」
「好。」
随着一应落下,整个计划的后半段也就这么定案了。
* * *
隔晚,白炽予准备妥当后,便趁着夜色出发往左仁晏府中一探。
目标主要以其书斋为主。此时已是深夜,但左仁晏书斋的灯火却未熄。白炽予因而暗伏于屋顶上,移开覆瓦窥探书斋中的情况。
左仁晏的书斋相当整齐,四壁全是书架。只见他刻下正坐在桌前,手上拿了一本册子在观看。白炽予凝神细听,却只听他几声长叹,其间满载不舍与强烈的痛苦。
又自翻看一阵后,左仁晏才终于将之收进了书柜旁的一个暗阁中,熄灯,离去。
确定他已然走远后,白炽予这才翻下屋顶,悄声潜入书斋之中,并循着先前所见找到了暗阁。
那暗阁设有机关,显然便是用来放置重要对象的。所幸白炽予于机关学造诣极深,没多久便解开了机关,打开暗阁。
暗阁分成上下两层。上层极大,放了一堆书卷及文件。白炽予略一翻看,便知是朝廷的重要文件。他于此没有兴趣,便直接将目标转移到了下层。
与上层相较,下曾就显得小了许多,里头也只放了一本册子,似乎便是方才他所看的那本。白炽予将之取出翻看,并因而大惊──这,不就是温玉松的日记吗?
心下虽欲将之带走,但想起方才左仁晏的动作显然是极为珍视这本册子,一旦取走,一定很容易便会为他所发觉。因而仅是就着些许月色大略翻看。温玉松日记的字迹极为工整,但到后头却显得十分潦草凌乱。白炽予因而想起了先前的情形,忙由温玉松过世三年前的部分开始细看。
这一看,他立时明白了为何从那时起温玉松便不再留有任何冯万里所写的信,也不再回信与冯万里。
冯万里在那之间确实有写信给他,但全给温玉松撕了。而之前的信虽仍留着,是因为惦念曾有的情谊。
翻阅罢,白炽予将日记放回原处,飞快的离开左府回到了于光磊府中。
此时虽已是深夜,但于光磊却因担心他的情况而未就寝。瞧著书斋里仍亮着的灯火,白炽予一声轻叹,轻声落地推门入屋。
但见于光磊闻声抬头,面上原是带着担忧的神色的,却在看到他全然无恙的瞬间化为柔和一笑。
「还好吧?」
询问的语音方脱口,已自上前替他除下一身黑衣,取来一旁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帮他换了。谁知衣裳刚披上他身,却突然给他紧紧拥抱了住。
「怎了,炽?」于光磊不明白他因何有此反应,「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已经……知道温玉松过世之前的三年究竟发生何事了。」
叙述的语音低哑,而隐隐带着几许的不安……「告诉我,光磊。你,可有对任何女子动心过?」
「这……欣赏是有过,但若言动心,以前没有,往后可能也……」顿了顿,「你为何这么问?」
「先别管,回答我就好。那么,我和那些你所欣赏的女子相比呢?你比较在乎谁?」
语音由不安转为急切,拥抱的动作不自禁的加重了几分力道,却仍然有所控制而不至于让于光磊感到难受。
从没想过他竟会问这种问题,于光磊先是一怔,随即笑了笑,道:「这怎能相提并论呢?我不是说过,你是我最重视、最重要的人,这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是吗……」
闻言,白炽予一声轻叹。原先紧搂的手这才松开,拉着于光磊到一旁坐了。
「我在左仁晏的书斋里找到了温玉松的日记。温玉松之所以会将后来的信全部毁掉,也不再写信与冯万里,是因为冯万里在那次下江南访他时,强占了他的身子。」
「强……你说什么?冯万里他……」
令人惊诧的事实让于光磊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摀住了双唇。
他从没听说过冯万里好男色,更别说是对自己的挚友下手了!
但白炽予却仅是点了点头,双眉微蹙,神色带上几分的沉郁。
「冯万里久与温玉松游处,对他的感情早已超过了朋友的范围。之前你说他言词恳切情意深挚多半也是因为如此。温玉松深爱妻子,却受冯万里以家业胁迫,只得屈就。不料一日莫娴发现了他二人的关系,没多久就上吊自尽了。温玉松自责甚深,而终至心力交瘁,撒手人寰。」
将那同样震惊自己的真相简单告诉了于光磊,心下却是带着不安的。
再怎么自信,也总有无法全然掌握的事。而对于于光磊的情感正是如此。
却见于光磊双颊忽地一红,随即一声轻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咱们暂时别想这么多了。方才看过的你不会睡一觉就忘了吧?既然如此,咱们还是早些就寝罢。」
「我想和你一起睡。」
白炽予因他所言而露出了一个撒娇的表情,连语气都带上了甜意。低沉的嗓音因而更显得悦耳,迷醉人心。
面对他如此神情,于光磊是怎么样都拒绝不了的。当下只得点点头,同他一起入房睡了。
熄了灯火,方才一瞬间于脑海中浮现的情景却是清晰。
于光磊反过了身子背对白炽予而眠,腰部却仍是被似乎睡胡涂的他给一把搂了住。身后的人不断贴近,灼人的鼻息也因而不断落上颈背。
心绪因而一阵紊乱。只是,既然决定了要顺其自然,就不该再多想。
──只是,他还以为他早就忘了。
那日早晨……白炽予作戏时让他升起的悸动与情欲。
第二十一章
之后,于光磊又再去拜访了左仁晏一次。这次他「如愿」见到了左仁晏,并大概向他谈及案情的发展,一番简单的相谈之后便即告辞离去。
这几日许承都另有公务需忙,一直不在府中。故于光磊一回府便直接和白炽予谈起了案情。
「那日你虽找出了温玉松与冯万里之间的真相,但这事儿与左仁晏之间的关系却仍不明朗。」
「不,我相信这很可能就是左仁晏欲杀害冯万里的主因。」
回忆起当晚所见,白炽予对自己的推测更添了信心。「你先前不也说了?左仁晏虽与温玉松断了往来,但实际上还是很在乎他的。而且他不留冯万里的日记,而是将温玉松的日记极为珍视的收藏在暗阁里,更是证明了这一点。问题就在于他为何一直到温玉松过世的两年后才痛下杀手。」
「……我不认为天方的效率会有那么差。是否有什么原因让他延迟了?或者他本无杀意,却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而令他前仇旧恨一并涌上?另外尚有一个问题,就是温玉松的日记为何会让左仁晏拿到。依你所言,会想得到这日记的只怕不只是左仁晏,还有冯万里。不过冯家没有一个人看过冯万里在翻看这样的东西,所以绝不可能是左仁晏由冯万里处得来。」
于光磊又自提出了几个疑点。两人因而双双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白炽予才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今早有弟子前来通报说已经将三位牵线者接到山庄保护了。除了那位已过世的,余下的就只剩一位仍行踪成谜了。那三人都是江湖中人,一听有擎云山庄作后盾,都愿意做证。刻下只欠物证,还有那位行踪成谜的牵线者。」
「话虽如此,但物证实在极为重要。左仁晏贵为尚书令,又是我的顶头上司。若是随便说他是凶手而无明确的证据,我的官位可就铁定不保了。温玉松的日记只能算是丑闻而无法证明什么。而且我……实在不想伤了温玉松的名誉。」
「那我只好再夜探左府一次了──说不定左仁宴会杀意突发,与温律行求助于冯万里有关。」
「我知道你直觉极准,但温律行与冯万里的信中都看不出分毫端倪,要想找出原因,只怕真的仅能由左仁晏处下手了。如果能让左仁晏自己承认或者说出还有何物证,事情就能顺利解决了。」
停滞的情况让于光磊语带无奈,却因想起什么而双眸一亮。
只见白炽予也因他所言而记起了什么,两人一个相望,随即同声道:「陆仁贾!」
陆仁贾便是八年前白炽予第一次出任务时,那个傲天堡派来的人。当初他欲偷袭白冽予,而被他以特殊手法制住,自行承认了阴谋,却在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刻下他们若能用上这一招对付左仁晏自是最好了。
但于光磊旋又神色一暗:「不成。这个若是没弄好,只怕连项上人头都不保。」
「我已同冽哥学会了方法。不这么做很难有结果,所以让我去吧!光磊!」
既然已经有了方法,白炽予说什么都不愿放弃。时间太过于紧迫,他不甘愿就这么让流影谷称心如意。
于光磊又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心下虽是担忧,却又知道这只怕是目前最有用的办法,当下只得一叹,道:「不若如此吧。我假意接近左仁晏,并邀他去满福楼或来府中一叙,你便趁此机会下手。绝对不许在夜探左府时对他出手,那太过危险了。」
「便听你的。」
他所提的确实是个稳妥的计划,不想让他担心的白炽予只得同意──纵然心下认为直接夜探左府会更快而更有效率。
见白炽予同意,决定既下,于光磊也不耽搁,当下便去安排如何将计划付诸实行了。
但就在他出外安排的当儿,却有一名小童说是受了托送信来府中。信是给于光磊的。他人虽不在,但白炽予担心这可能是什么圈套,因而代他拆了信。
这一拆信便是一惊。写信的人原来便是那下落不明的牵线人,约了于光磊于当晚亥子之交于城门外不远处的小庙前相见。
只是这信是看罢了,心里却全无喜悦之情。这封信太像个圈套,但于光磊是不可能不去赴会的。
确实如白炽予所预料的,于光磊回府后一看信,便马上决定前往赴会。
他很清楚这很可能是个圈套,但为了得到足够的证据,所有的可能都不能放过。
白炽予本欲劝阻,却终究放弃了,转而持了九离准备同他前往赴会。
这日星月晦暗,只有些许薄薄的月光自云隙流泄。
于光磊着了一身白底蓝边的朴素儒衫,头上一个发髻挽着,一条书生巾一包,看起来便与个寻常的穷酸书生没多大区分。白炽予则是穿上一身家仆装束,手持九离,紧跟在于光磊身后行着。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怎么叫你的吗?」
一把揽上于光磊肩际,白炽予侧头低问,「你刻下的模样,便与那几个字相差不多。」
于光磊闻言一笑:「穷酸秀才吗?锦衣华服太引人注意,也不一定有这样简单的衣裳穿来舒服。何况,这衣裳的质料也不是穷酸秀才穿得起的。」
「夜里谁看得清衣裳的质料?你可别赴了会,然后给人当成是路过的穷酸,而不是堂堂的三品大员。」
以着玩闹的态度回道,神情之间虽然带着笑容,眼神却是一反寻常的锐利。
玩闹是为了放松于光磊的心情,但他自己却是集中全副精神以面对可能发生的意外。
世事难料。对于这次赴会,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所以他才会带上了九离。
那把……已经好一阵子没沾血的爱刀。
「或许我多次出生入死都能平安归来,都是因为有你的守护。」
放缓了脚步凑近他颈边,低哑惑人的嗓音落下低语。「每次看到九离,我就想起你,还有你将之命名为『九离』的原因。我没有让你失望吧?九离的名字,在江湖上几乎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些?」
因白炽予所言而感到有些异样,于光磊猛然停下脚步侧头问道。
而白炽予只是迷人一笑:「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罢了……对了,听说当年爹曾经说过,若有一朝你成了大官,我便是你的免费保镳了──真有这回事?」
「嗯。那是你出生时伯父说着玩的。我也是在那时当了你的义兄。」
「我可不承认你是我的义兄。对我而言,两个哥哥就够多了。」
「那些多余的称呼你承不承认都无所谓。毕竟于我而言,你也不太像个弟弟。」
「喔?不像弟弟,那像什么?」
「这……」于光磊被他这个问题给弄得一时语塞。他们在彼此身边的存在都太过于自然,而所有的关心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碰触拥抱也都是如此。说是义兄弟也不对,说是挚友好象又差了那么一些。他们比真正拥有血缘的家人更亲,却又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词来加以命名。
正自思索着该如何作答,却已瞧见那小庙面在前方不远处。心思因而被转移,而将精神集中于小庙四周有无人影。
白炽予也是一样的。刻下他已无暇多管闲聊的话语。揽着于光磊肩际的手转而搂住他的腰际,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不对劲。我运足了耳力都没听到其它的呼吸声与脚步声。这里太过安静了。」
「但咱们既然都来了,还是过去吧。便是行险也罢。难道要就这么放弃,而令流影谷称心如意?」
那名牵线者应该就是左仁晏直接找上的。若有他的证词,对他们的案情绝对大有帮助,所以于光磊不愿就这么放弃──即使知道情况凶险。
见他极为坚持,白炽予也只好跟进。这时他突然深刻的体会到之前他去开冯万里的坟时,于光磊所抱持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