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也会跟着活人么?应该不会啊……」
王法医一脸惊讶,彷佛完全看不到江南灰败的脸色,他心里想的似乎只有血蛭竟然能在活人身上攀附生存这种事
。
江南咳了咳,忽然有想要呕痰的感觉,他慌忙去找水池,然而嗓子眼却在这个时候一阵搔痒,一个忍不住,他吐
了出来。
一个活蹦乱跳的血蛭从他吐出的秽物中慌忙逃窜,然后向西边爬去,江南注意到,那边好像是停尸间……
自己怎么会吐出血蛭?这东西什么时候爬进来……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昏倒前的一幕:那个人推门进来了,然后……然后她做了什么呢?不会是把这东西……
江南找到水池,又吐了几次,每次都有血蛭吐出来,吐到第六次的时候不再有血蛭,然而唾液里面有淡淡的红色
血丝,而且还有一股异常难闻的腥臭。
那边的王一函还在检测什么,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情况,江南摸着自己的胃,一脸苍白的拧开水龙头,静静看
着全部的血蛭都被冲进下水道。
「我身上的血蛭……和叶臻尸体上的一样?」江南冷静的问道。
「嗯,同源同宗,体内的液体组成也差不多,绝对是叶臻身上的。」王一函又开始摆弄别的,「不过这东西会在
活体上生存,我倒是从来不知道。」
江南又愣了愣,然后忽然问了王一函一个自己都觉得诡异的问题。
「你说……尸体会动么?」
笃信科学的王一函一定会否认的,江南觉得这是王一函不开口也会做出的必然回答,然而出人意料的——「会,
我相信死人是有思想的。」
「啊?」
王一函笑了,「他们比活人更加老实,他们就是为了真相而存在的。」
他忽然看向对面的停尸间,「今天送来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受尽虐待可是不说,如今死了,尸体被送来,他身上
的痕迹把他遭遇的一切都说出来了,我甚至知道他本人都可能忘记了的事情,比如他第一次换牙的时间,他隐藏
的小毛病……
「死人是世界上最诚实的人,他们不会说谎。」
「呵……吓了我一跳,原来你是说这个啊……」江南笑了,他也惊异自己现在居然还能笑出来。
王一函却还是淡淡笑着看他,再度开口的时候忽然压低了声音,「此外,尸体……确实会动的。」
他眨了眨眼睛,「我见过。」
后来他就没有再说什么,江南也不想知道,他忽然遍体生寒,和一个心理变态的法医讨论这种问题,本来就是他
大脑短路。
静静在充满福尔马林味道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之后,江南向王一函告辞。
出了警察局大门,他没回家,他到一家酒馆喝了很多酒,烈酒,一边喝他一边想这种度数,能不能把他胃里的虫
子全部杀死。然后他去买了一把铲子,直接去了张谨家。
他是翻墙过去的,张谨家在巷子深处,翻墙并不引人注目,他之前有打电话给那个叫栗函的人,说张谨最近心情
不好,请他开导他一下,今天张谨可能不回来,至少也会晚归,他要利用这段时间把那些东西挖出来。
是的,那些东西……那不是人,死掉的人不是人,他们不会动,他要把自己的恶梦挖出来,那些虫子……楚柔和
叶臻身上发现的虫子,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他要亲自验证,如果真的有关……
拿着铲子的江南愣了愣,然后吸了吸鼻子,有关又如何?他一定要在被这些东西害死之前先干掉它!已经杀过一
次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杀第二次?哈——脸上狰狞着,江南向湿软的泥土挖去……
张谨家的灯全部亮着,橙黄色的灯光洒在他身上,拉出瘦长而萧条的影子。
挖出来的土已经很深,露出来属于树木的大半裸根,他这才发现那棵树的根竟然断了,呵……张谨那个傻瓜!妹
妹明明死了他当她们活着,这些断了根他也照养不误,他的脑子真的像杜衡说的一样,坏掉了不成?
想着那个无时无刻不当自己妹妹存在的男人,江南心里一惊的同时,又狠狠挖了一铲子土。
挖的动作太用力,土溅到他的脸上,江南正想伸手将土抹掉,忽然……
脸上……痒痒的……
一个激灵,江南在自己的脸上抓了一把,看到手中碎掉虫尸的瞬间,他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像哭又像笑,他神
经质的颤抖起来。
手掌在下面的土壤里翻了一翻,将那不断蠕动的黑色虫子挥开,下面露出了森白的骨头……
「哈……哈!果然死了啊!果然死了啊!被埋在地下不能动,怎么可能会找我?我一定是做梦!我是做梦的!」
抚着那具骨头,江南哈哈大笑起来,将白骨一根一根扯起来,看到扯起时恶心的黏液,江南啧啧有声,「这是头
……脚……」
扯出胳膊的时候,江南忽然愣了愣,好像……看到了红色的什么……
想到这里的时候,江南疯了似的将看到红色的地方,用衣服抹干净,看到那地方的瞬间,江南愣住了。
「怎么会……」
那是一双手,隐约有人手的形状,或许地底有了什么其它的变化:其它部位都变成白骨的情况下,那具尸体只有
指端部分的腐肉没有脱骨,可以清晰的看到那黑色腐肉上面红红的指甲……
身子一抖,江南手里的腐手径自脱手。
黑色的附满血蛭的手骨、半腐烂的手指加上猩红的手指甲……静静的躺在地面上。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惊吓,江南看到原本附着在那只手骨上的血蛭忽然开始下移,骨头原本的森白露出来,月光
下越发诡异。
江南的视线却只注意那些血蛭,他感觉那些血蛭正在向他蠕动,就在他忍不住缩脚的瞬间,他才发现那些血蛭原
来不是向他蠕动,牠们的前进方向是他的身后,是……
江南僵硬的将头向后转去,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全身被黑色的血蛭覆盖,他看不到她的脸,她的全身上
下都是黑色,露在外面的只有十指尖尖,上面猩红的刺目。
那个晚上张谨本来正和苏舒一起在邮局加班,然后栗函忽然过来找他吃饭,张谨于是叫上原本打算回家的苏舒一
起去了,去了才知道似乎是江南担心他会胡思乱想,才特意找栗函来开导自己。
「亏他有心,我没那么脆弱……」
对此,张谨只能苦笑,他又喝了很多酒,一顿饭下来他已经完全醉倒,栗函也开始发晕,只有苏舒还能静静喝酒
,张谨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位看似安静的同事,原来有千杯不醉的酒量。
于是最后的情况就变成千杯不醉的苏舒,将两个醉鬼送回家,他先把栗函送回去,然后就是张谨。路上的时候张
谨吐了三次,酒意于是也就下去的七七八八,留下三分醉意,张谨晕晕的靠在苏舒身上,由对方将自己从出租车
里扶出来。
出租车是不进巷子的,他们只能走回去。走到巷口的时候,一排堵在他家门前的警车把张谨残存的醉意又吓走两
分,不明所以然的越过警察冲进自己的院子,他看到了江南。
江南的尸体。
「你朋友?」苏舒这样问。
「我……朋友。」张谨最后一份酒劲也没了。
「张谨,你妹妹们的尸体在你家院子里被发现了,发现者是江南,他涉嫌四年前发生在你家的抢劫杀人案,原本
应该抓捕归案,不过他却自杀了,和他之前的同伙楚柔、叶臻一样自杀了。」一个名叫杜衡的警察长官这样对张
谨说。
「我妹妹没有死!她们一直活着!」低着头,张谨只是如是说。
「法医刚才已经验尸,确定那三具骸骨是你妹妹的没错,那些尸体埋葬姿势还不错,只不过因为血蛭,所以尸体
基本上已经……」
「我妹妹没有死,她们这四年间一直陪着我。」张谨还是低着头。
「早点火化,让她们干干净净的转世吧。」那个警察最后说了一句。
作为受害者的同事,苏舒被迫听完了整件事情的由来。
「楚柔死的时候口里有她自己四年前丢失的珠子,叶臻死的时候脸上盖的白衣服……后来经过一些照片,我们确
认那是张谨二妹曾经穿过的衣物,至此,事情就有了一个连接点。」
名叫杜衡的警察说到这里,问苏舒是否介意他吸烟,苏舒摇头之后他拿起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半晌,「然后,
顺着当年的信息,自然就怀疑到了张谨身上,可是,我发现当时和这三个人关系很好的还有一个人……」
杜衡又愣了愣。
「是我下面的江南。四年前没头没尾的案子,四年前忽然开始疏远的朋友,有些事情不注意的话就过去了,一旦
注意起来……
其实什么都有线索的。你说对不对,邮差先生?」
「所以,你就让江南出马负责监视张谨,然后你们在后面监视江南?」没有回答,苏舒反问了一句。
杜衡笑了,他的笑容疲惫中有无法掩盖的坚定。
「血蛭什么的……其实本来是圈套,他身上的血蛭也是我放的,我一开始怀疑的犯人其实是张谨,毕竟他的动机
最明确,我想让陷入紧张状态的江南刺激他,然后督促破案,谁知……」
江南自杀了。
「原来真的有血蛭。」杜衡叹了口气。
看着这样的警官,苏舒没说话,他只是看着院子里警察们的动作,他们正在挖最后一棵树,为了收集线索和尸体
,他们将院子里的全部植物都掘出,苏舒注意到,中间三棵树的根断掉了,确切的说像是腐烂掉了。
苏舒忽然没头没脑的开口了:「杜警官,其实血蛭不是吸死人血肉的虫子,牠们是吃死掉植物腐根的虫子,你知
道么?」
「啊?」听到这话,杜衡猛地抬头,却看到刚才和自己说话的邮差,已经转身向屋内走去。
「奇怪的邮差。」杜衡耸了耸肩。
警方的效率很快,一个小时之后就全部撤离,苏舒留了下来,第一次来别人家做客就遇上这种事,苏舒脸上并没
有显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甚至没有安慰张谨。
将浴室里一直打开的水龙头关上,苏舒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卡通片,坐在了沙发上,张谨坐在他旁边,低着头。
「其实你全部记得吧?你什么都记得吧?」面对张谨,苏舒忽然说。
「你说什么?你说我记得什么?」古怪的看着苏舒,张谨脸上一脸莫名其妙。
「『过度悲伤以至于窜改自己的记忆』……是假的,真正的你什么都记得吧?」苏舒忽然笑了,「记得妹妹们早
已死亡的事情,记得自己家里发生的一切,你其实什么都记得吧?」
「苏舒你……」张谨抬起来的脸上眼圈通红,他皱着眉抱住自己的头,像是拼命回想什么似的,他的嘴巴张大,
然后慢慢合拢。
张谨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归于平淡。
抬起头,张谨轻轻道:「你猜对了。」
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下一秒,张谨竟笑了,抬起头的张谨完全不再是那个啰唆、老实有点窝囊的公务
员,黑色的眸子沉如死水,张谨现在是个让人完全看不出情绪起伏的危险男人。
「张谨的妹妹们在四年前因为事故去世了,张谨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想要否认不想承认的事情的最终结果
,就是他忘记了那天的事,更加确切的说法不如说……他窜改了自己的记忆。
「就像用修正带,将不想要的字划掉,然后写上新的一样,他把自己不想要的记忆用『修正带』贴住,然后写上
了自己希望的记忆:那天他的妹妹正好不在家,被临走前歹徒弄伤的人只有他,然后他被救,家里除了钱财之外
没有其它损失。
「他那样告诉自己,然后他相信了。于是那就成了张谨的记忆。
「一个大难不死之后,大家更加相亲相爱的、幸福美满的记忆。」
医生对张谨这样说过,张谨心里的回答:「放屁。」
「你怎么知道的?你应该什么也不知道才是。」面无表情的转向苏舒,张谨问他。
「……因为我眼睛很好。」推了推眼镜,苏舒垂下眸子。
「啊?我觉得我演的很像啊!」张谨哈哈大笑,眼圈明明通红的像刚刚大哭一场,可是张谨的表情却是大笑,有
点轻微的不协调感。
「你真的是邮差么?」张谨轻轻问。
「如你所见,我们可是几乎天天见面的。」苏舒平板的回答。
张谨看了看苏舒坦率迎向自己的视线,半晌转过头看向电视屏幕。
「妹妹们被他们埋在那里,我不久之后就知道了,本来长得很好的树忽然开始掉叶子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
」
「那些笨蛋做得一点都不够好,那些警察都是陌生人,他们自然看不出。可我一眼就知道了……」
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张谨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小叶子手里死死捏着的珠子是楚柔腕上戴着的,她们身上
有江南身上的烟味,还有最重要的,小楠身上穿着外出服,是她说要和叶臻约会时候才买的,那天是她第一次穿
那件衣服。
「这些可都是只有熟人才知道的细节,有点讽刺是么?事后,我立刻就猜到凶手可能是他们了,还装疯卖傻,把
那些可能寻找出蛛丝马迹的东西藏了起来,他们杀了我妹妹,我还帮他们隐藏,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我给了他们四年时间,我要的不是他们的自杀,我想要的其实只是他们承认而已!做出来的事情至少承认好不
好?做错了事情要说对不起,小叶子都知道的事情,他们竟然不知道!」
张谨笑了,讽刺的笑了,「他们杀了人,杀了朋友最重要的家人,不对死者说一句道歉,不对生者说一句道歉,
甚至对朋友避而远之,甚至……想要杀我灭口。」
看到苏舒愣了愣,张谨继续笑着,「难得见你惊讶,四年里我遇上多少次大难不死,你以为我每次,当真以为自
己只是大难不死么?」垂下眸子,「有人想要杀我才是真的吧……我买了巨额保险,四年里,我早就做好了随时
会死的准备,可是……我不甘心。
「二月二十九日对我来说不是生日,那是妹妹们的忌日,我希望他们能在妹妹忌日之前承认自己的错误,至少向
她们道歉,这样想的我……果然是个傻瓜么?哈!我把他们想得太好了么?我以为他们可以明白的,谁知他们竟
然死掉了……」
干笑了几声,张谨低下头。
「他们表现得太纯良,我甚至以为是自己错怪了他们,我当邮差是为了找寻当年看过凶手的邮差,请他证明看到
的凶手不是我的好友,我当邮差不是为了抓出杀害妹妹的凶手,反而是想给杀害妹妹的凶手找人脱嫌,这点你没
猜到吧,苏舒?」
看到苏舒忽然皱眉的表情,张谨咳了咳。
「四年前我被歹徒绑起来的时候,有个邮差过来送信,因为一直按门铃,那个歹徒怕被发现所以出去应门了,为
了表现得自然,他当时不会变装,所以……那名邮差是唯一知道凶手长相的人。我当邮差,就是为了找当时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