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飞雁掠过天际,孤独的叫声令他失神。
「屈原...」
再度呼喊爱人的名字,他们的爱情将会被燃烧殆尽...
杏花深院红如许,一线画墙拦住。叹人间咫尺千山路,不见也相思苦,便见也相思苦。
分明背地情千缕,拌恼从教诉。奈花间乍遇言辞阻,半句也何曾吐,一字也何曾吐。
汨罗江四.梦中昨夜到边城
已经不晓得是第几夜了,也不晓得思念他几次了,他不懂。很多事、他都不懂。
明明自己深爱著屈原,可,每日听见那些谗言,让他开始半信半疑。
他是信他的、他是信他的啊!为什麽,他怀疑他们之间的爱?
夜晚,每当他入梦,他总会梦见屈原,那个他思念著,也深爱著的人。
但他却不是屈原身边的那个人。
他不是,他在屈原心中,地位似乎被其他人所取代...
回过头,深爱的人应在灯火阑珊处,应在美丽的花园中等待他。
但他却盼不著他呀...
猛然一惊,天已亮,窗外麻雀丝毫不了解愁情为何物,自顾自的叫著。
鸟声啁啾,本是美好的白昼,但在芈槐心中,居然如此凄楚。
他苦涩的一笑,啊,原来爱情是苦的,一直都是苦的。
是他沉浸在梦境中,看不清现实,一厢情愿的,让自己卷入爱情的漩涡。
能怪谁?
下了床,他刻意不看镜中的自己,那个曾经为屈原而美丽的自己。
匆促的脚步声打乱了他宁静的步调,芈槐有些责怪的,望向大门。
进门的人,是他朝思暮想的爱人麽?
不是呵!一切都只是他的想像。
「大王!」朝臣前来通报。「左徒大人、左徒大人达成使命了!他回来了啊!」
「屈原...?」是他!他回来了!他的爱人!
顾不得形象,芈槐冲出大门,焦急的寻找他深爱的那个人。
直到他冲进他的怀中。
「大王,」屈原为他的莽撞感到窝心,温柔的道:「别著急,臣不是正等著大王麽?」
「屈原───」泪水溃堤,他好想他、他好思念他!
「大王,成了,齐楚结盟成功了!」屈原眼中有隐藏不住的快乐。
「真的?好!左徒大人,你别再离开寡人身边了,你可晓得,寡人差点失信於你?」屈原温柔的拭去芈槐脸上的清泪。
「臣永远相信大王。」屈原浅浅一笑,随即招来在大门口等待的女子。
「不晓得大王看了九歌表演,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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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芈槐眨眨眼。「好!很好!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舞蹈!」
「她是臣的好友,霖儿。擅长舞蹈,臣今日特带她前来给大王助兴。」屈原拍拍霖儿的肩,示意她表演一段舞蹈。
「她?」芈槐无法思考,只是一直盯著霖儿。
「大王,您怎麽了?您不喜欢吗?」屈原有些不知所措,他真怕芈槐不高兴。
芈槐镇定情绪,浅浅一笑。「就来段九歌吧!得先等寡人都准备好,你们先下去吧!」
屈原和霖儿有默契的相视一笑,一同走到王宫大厅,等著芈槐。
而楚怀王,却有些嫉妒、有些悲伤。
「屈原...」他喃喃自语。「你是怎麽了?许久不见,居然带了另一名女子?」
发现自己的心绪实在太乱,他努力的深吸一口气。
一定是他自己想太多,屈原还是爱著他的,不会因为霖儿有所改变。
但,真的是这样麽?
不安感占据心头,他还能如何是好?
沙际绿苹满,楼前芳草多。
风光入网户,罗幕生绣波。
前年花开忆湘水,去年花开泪如洗。
园树伤心三见花,依旧银屏梦千里。
* * *
朝烟带来思念的期盼,但他依然默默,沉浸在寂寞中。
大殿上,隆重的祭祀在霖儿美好的舞姿、群臣惊艳的目光下展开。
芈槐斜卧在属於他的王座上,原本应该庄重些的啊!但他却不想如此,只因他对霖儿怀有敌意,很深的敌意。
屈原对霖儿投以一笑,却也不时望向王座上的爱人。
悠扬的乐声不晓得带走多少人绵绵的情丝,却带不走怀王的心神,他已无心留意屈原,只是一直看著霖儿。
郑袖注意到君王的表情,忽然心生妙计。
她只要他的爱,只要他永远注意她一人;她不要他的眼里除了她外,还有无法斩断的情丝!
想到此,郑袖嘴角的弧线不自觉的上扬,那是一个美丽且和善的微笑。
「大王,您为何一直注意那位姑娘?」郑袖轻声笑道:「若大王喜欢,留在宫里便是。」
芈槐差点没大喊出声,让他最讨厌的情敌留在宫中?他可不愿每天与她相处!
「大王。」郑袖看出他眼中的惆怅,纤柔的身子倾向他。「难道您不想每天看见左徒大人为咱们楚国所编排的九歌舞蹈?这也是左徒大人的心意啊!」
「屈原的心意吗...?」芈槐喃喃自语。
的确,九歌就是为他所写的情诗,也是屈原『曾经』爱过他的证明。
他爱屈原,无论屈原现在还爱不爱他,至少,他曾经爱过。
一个短暂的曾经。
芈槐下意识的点头,像是默许,默许他们的情、与难忘的吻。
「左徒大人,你来一下。」郑袖清楚怀王的想法,便自行决定霖儿的去留。
「王后。」屈原谨慎的、恭敬的走向郑袖。
「大王喜欢那位姑娘的表演,就让她入宫吧,你说可好?」
屈原又惊又喜,这样霖儿可以在他草拟宪令的这段时间,替他照顾大王了啊!
「当然好!」他微笑。「大王!您愿意?臣真替霖儿感到高兴。」不忘再看芈槐一眼。
高坐於王位上的芈槐,好像已经失了魂,只能不停的点头,虚弱的,为著即将失去的爱情。
「霖儿!」屈原忍不住对仍在舞蹈的她微笑。「大王准许你留在宫中了!」
然後,仍然很有默契的,双方互相投以灿烂的笑容。
郑袖看得满意,而一旁的楚怀王,似乎在那遥远的地方,独倚深秋...
* * *
霖儿入宫已经半个月了,为了代替屈原让楚王的心情放松,霖儿很努力的想讨楚王欢心。
但每次都失败。
每当芈槐见不到屈原,他的心灵,似乎遭受了扼杀。
但他选择坚强。
愁绪挣脱大地的束缚,飞向远方,飞向他心坎里。
芈槐放下怀中的竹简,愁上加愁。
那是橘颂,是他第一晚思念屈原时,让怀中的温度弥漫的文章。
他忘不了,一直都忘不了。
还能怎麽办呢?他好像一直在单相思啊!
爱情在他俩之间明明唾手可得,曾几何时,他俩已距离如此遥远?
「大王。」霖儿的声音,让他不得不从梦中醒来,不得不从爱情的眷恋中回神。
为此,他感到愤怒。
「出去。」完全不瞧她一眼,芈槐直接下了逐客令。
「大王...」霖儿难过。
她晓得楚王不喜欢她,但她是受好朋友的委托啊,要在他忙碌的时候,照顾他的爱人。
「出去!寡人不想再说第三遍!」拍桌而起,他这个大王怎麽当得这麽没尊严?连平民都不听他的命令!
「是...遵命...」霖儿低下头,难过的转过身。
她还能怎麽办?
在出房门的一瞬间,郑袖上前扶她。
「好妹妹,怎了?惹大王不快?」郑袖看向霖儿夺眶而出的泪水,关心的问。
霖儿拭去泪水,给了郑袖一个很大的微笑。「姊姊,霖儿没事,大王他只是心中烦闷,霖儿愿意当他的出气筒。」
「唉!」郑袖温柔的,将霖儿扶到不远处的厢房。「妹妹,那是因为,大王有一个奇怪的嗜好,你不知道罢了!」
「嗜好?」霖儿眨眨眼。
「是呀,大王他啊,喜欢女人的含蓄美,他特别喜欢女人用手捂著鼻子,从他身前走过。」郑袖安抚她。
「捂著鼻子?」霖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你就是没做到这点,怪不得大王每次一见你就生气。」她拍拍她的肩,鼓励著。「好妹妹,千万记住这一点。别忘了。」
「姊姊,王后,真是谢谢您!」霖儿想跪下,却被郑袖阻止。
郑袖的表情依然温柔动人。
「别!咱们既以姊妹相称,何必这麽拘谨?」
「姊姊...」霖儿感谢的看著她,彷佛她是她的大恩人。
「妹妹,我先回房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郑袖朝她点点头,离开之际,下意识的看著苍穹。
她想望见来自天边的音信,她与楚怀王爱情的音信。
可,她什麽都看不见,什麽都望不见。
花落了,象徵她与大王的爱麽?
不会的,她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等到所有障碍都清除後,她爱的人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那一刻的幸福,将会溶化冰雪,湿溽他们彼此的心、彼此的情。
她是这麽相信著。
新妆竟与画图争,知在昭阳第几名?
瘦影自怜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汨罗江五.雨中寥落月中愁
雨点不停下坠,好似密集的流星,往寂寥的大地上殒落。
风,将雨点吹入窗棂,直入正房。
芈槐提起笔,信手拈来,竟是一花瓣。
上头是屈原写过的情诗,恋情在他的心中竟无法磨灭。
俯首,紧握笔杆,黑墨在丝织布上晕开,饱含无限的情思。
一会儿,他停下,怔怔的望向自己的作品。
也是一首诗,是为了屈原。
「为了屈原...」四周的气氛酸楚,同他忧、同他愁。「屈原呀,这首诗,我好想送给你。你会接受麽?还是你心中只想著霖儿?」
自问自答,他不期待任何人给他答覆。
「大王...」郑袖仍像平日,美丽高贵。
或许她是天真的、单纯的,至少在芈槐看来,她永远是他的袖儿。
「袖儿,现在下大雨,寡人无法陪你到花园游赏。」他不著痕迹的,将那块丝织布收起,动作轻柔。
「大王,是臣妾的好妹妹,她要为大王表演一段祭舞,大王是否接受她的邀请?」她眼中闪著异样光芒,是高兴,亦或快乐?
「寡人不想去。」完全不经任何思考,他不希望自己与屈原爱情的温度逐渐降温,他不承认!
「大王就陪陪臣妾吧,」郑袖轻挽住他的臂膀,撒娇道:「袖儿真的好喜欢大王,想和大王一同欣赏美丽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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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儿。你难道不明白寡人?寡人就是不想见到霖儿!」芈槐动了气。
「大王?」郑袖连忙离开依恋的温度,怔怔的,心痛的望著他。
「大王...」真是为了屈原?因为屈原,大王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袖儿了?为何如此绝情?
注意到自己失态,芈槐振作情绪,试图安抚郑袖。「袖儿,寡人...对不起你。」
对不起你...
他也只能说对不起。
从他发现自己爱上屈原开始,他对郑袖一直有著亏欠,很深的。
「寡人这就陪你去看霖儿的祭舞。」拿起桌上的云篦,他愧疚的替她梳发。
「袖儿不想强迫大王。」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面颊滑落。
「袖儿!」紧抱住她,他知道她永远陪伴著他。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过了,最後他身边也只有她,他的知己。
「大王,臣妾真的不晓得该怎麽办,臣妾爱著您啊!可是,大王似乎心有所属...」
她太明白了!芈槐对屈原的爱情,是她一辈子都无法介入的。
但她真能选择接受?
她不能。
因为她真的好爱他啊!
第一次见面,是在王宫大殿上,美丽却又不失君王威严的芈槐,在她心中,从第一眼开始,她就为他倾心。
一切都是从那次开始的,之後与芈槐的相处,使她更无法放下这段情。
她一定得不到的,她晓得。
即使她成功的破坏芈槐与屈原的感情,但她在芈槐心中,永远不是情人的地位。
她晓得的。
芈槐温柔的,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她明白郑袖对他的爱,但他已经爱上了屈原,无法自拔。
他们沉默著,互相挽著对方的手,离开正房,朝大殿走去。
雨声更大了,不晓得又有多少花瓣含著情意,却又被冰冷深沉的雨水打落...
楼阴缺,栏杆影卧东厢月。
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帷黯淡灯花结。
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 * *
郑袖与芈槐到达大殿,霖儿已等候多时。
她抬起头,看见郑袖的微笑。
拉起及膝的裙摆,她心灵的音乐似乎已开始演奏。
芈槐瞧了她一眼,领著郑袖,一齐坐在宽敞的王座上,准备欣赏霖儿的舞姿。
没有伴奏,没有雅乐,一切回归於寂静。
霖儿轻轻踏著莲步,过长的袖口不断翻转,然後,看向王座。
芈槐面无表情的看著。
霖儿忽然想起楚怀王特殊的嗜好,於是,以手捂面,只露出明亮的双眼。
接著,朦胧的,从芈槐面前舞过。
重复了好几次的动作,楚怀王面露杀机。
她抢走屈原还不够麽?如今居然还瞧不起他!
「袖儿,为何她一直捂著鼻子?」平复内心波涛汹涌,芈槐轻声问。
「这...」郑袖面有难色。「臣妾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有什麽秘密不成?」郑袖注意到芈槐的手,修长的双手竟握成拳。
「霖儿曾经说过,大王身上有一股异味,就像是『狐狸精』的味儿,她很讨厌,所以以後见到大王,都要以手掩鼻。」
郑袖招了,她的阴谋。
她的夫君如此疼爱她,必定不会对她的言语有所怀疑。
她隐藏笑意,期待芈槐的下一步。
「狐狸精?」楚怀王的目光森冷,朝著前方大吼:「来人!」
在大殿最前方镇守的将士们,快速的跑到怀王膝前跪下。
霖儿於此时,停止了舞步,失了魂似的,看著郑袖。
她最信任的姊姊。
「霖儿,好妹妹,你怎麽惹大王生气了?还不快向大王赔罪?」郑袖起身,与她面对面。
「赔罪?」霖儿回过神,才发现『姊姊』的诡计。
一瞬间,她成长了,原来这就是王宫,原来这就是後宫。
钩心斗角啊...
她笑、笑声越来越大,她不想为自己辩解什麽,芈槐讨厌她,她还能如何辩解?他不会相信的。
「你还笑得出来?」芈槐脑中掠过一丝愤怒,怒气越积越多。
「既然你嫌寡人身上有狐狸精的味道,那寡人就毁了你的脸!看看谁是狐狸精!」楚怀王咬牙切齿,对著下方的将士吼道:「把她的鼻子割下来!一辈子都不能踏进王宫!」
将士们听令,虽有不舍,但君王的命令是不得不从的。
於是,架起完全不反抗的霖儿离开大殿。
那是霖儿最後一眼看见芈槐,以及她最美丽的姊姊───郑袖。
她还记得那日,郑袖的殷勤和善,那日?
啊,居然这麽遥远,好像是在银河彼岸。
她看不见郑袖,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如今宫廷当中,还有谁对她温柔?
只剩她的好朋友,屈原吧。
为什麽今天要下雨?为什麽不让她看见皎洁的明月?为什麽?为什麽?
她知道自己爱著楚怀王、爱著屈原,就在不知不觉中,她为两个男人死心踏地。
如今,却无法与他们共同携手,一起看著花开花落。
她永远都没这个机会了。
宫殿外的天空,是雨水交织而成的图案,不是流星,已经不是流星了,没有任何一颗流星是绝望的,只有雨声,滴答滴答,那绝望的泪珠。
「霖儿!」忽然,她听见了,原来雨中,也有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