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雁往皇帝的寝宫方向杀去......
元彰殿内,李榕恒面色青白地瞪视着大开的殿门,脊背僵硬地挺直,左手握着玉玺,执剑的右手微微颤抖,明黄
色的穗子颤得尤其明显。
他脚旁,吴皇后跌坐在地,一脸惊恐。
周围铁甲团团围拢弯弓相向,黑色压抑的气氛紧张得仿佛一触即发。
全副武装的兵士中,一身太子冠带袍服的李榕悦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夹着雪花的寒风吹起衣摆佩带,飞扬的发
丝半掩白皙的秀丽面庞,微眯着的双眸深处似有火光跳跃,略现单薄的年轻身躯却散发着平日里不曾流露出的威
严气势。
“交出玉玺,孤可以留你个全尸。”
李榕恒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咬牙慢慢道:“你要逼宫夺位,也该想想天下人的口舌!”
“逼宫夺位?”李榕悦嗤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沈氏蛇蝎心肠,秽乱后宫,与黎阳太师私通,毒
杀先皇,妄图以贱孽易取我东渝龙祚。其居心叵测,用意歹毒......”
“住口!”李榕恒喝道:“逆臣贼子胆敢信口雌黄,污蔑朕与母后!”
李榕悦冷冷勾起唇,双手轻叩,三声击掌声在殿内回响。
旁侧一名士官递上一轴画卷。
李榕悦接了那画卷往地上一丢,卷轴滚着散开,赫然是一个男子的画像。
只一瞥,李榕恒就变了脸色,吴皇后更是掩口低低惊叫了一声。
诚然李榕悦、李榕恒与李榕憬的相貌都不似成帝李锐业,但年老的宫人都知道李榕悦极像早逝的郑皇后,而李榕
憬的样貌也看得出沈雨雁的影子。惟独熙荣帝李榕恒,既不怎么像成帝也怎么不像沈太后。其实若只是不像先帝
倒也不算什么问题,毕竟龙生九子还个个不同呢,谁也没规定子女的长相必然得肖似父母,所以之前也无人对李
榕恒的血统提出质疑。
然而当地上的画卷展开,恰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画中的青年男子锦衣玉带,五官分明如雕似刻,虽然只是随意而坐,但那深邃的眼神却似鹰隼般犀利,仿佛有实
质性的压迫感般让看到的人无法忽视。最显眼的还是他右鬓处细细的一缕白发,衬得一张俊脸邪魅张狂到了极致
。
不过让人震惊的显然不是这个男子独特的阴邪气质,而是他与熙荣帝外貌上的联系--如果去掉那份锐利张扬,单
看画中人五官脸形,赫然就是另一个李榕恒!
“眼熟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榕恒慢慢抬起头,毫无感情的声音中却隐隐带着一丝不稳。
李榕悦冷笑着说:“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装了!呵呵......好一出瞒天过海的毒计,可怜父皇竟被你们骗了这些
年!”
“你......”
“此人是黎阳太师列慕秦,正是沈氏的奸夫!至于你,看你们的相貌就知道了,自然是杂-种-余-孽!”
“你少含血喷人!”李榕恒怒道:“列慕秦早已失踪多年,你现在仅凭一幅画像就妄想混淆视听,当真可笑!莫
说这幅画不晓得有没有被你动过手脚,以天下之大,就算这个人真的与朕相像也不足以为据!”
“哦?好!你也不必嘴硬,若真是我东渝皇族血脉不妨与我滴血一验!”
李榕恒死死盯住李榕悦,紧抿着的唇微微泛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怕了?哼哼......你也知道的吧,害死父皇之后,沈雨雁那个贱人夜夜笙歌,裙下男宠无数,有个这样淫荡的
娘自然也......”
“李榕悦!”熙荣帝再也忍不住咆哮道:“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不去死!看你这张脸,父皇在世时就说你
‘男生女相,福寿不长’!你这个克母的扫把星,连阉人奴婢都不喜欢靠近你!你在北姜做质子这些年,他们怎
么没杀了你?哈!一定是你那下作妖媚的样子伺候的北姜王很爽吧?哈哈哈......”
李榕悦登时沉下脸,阴翳的冷光在棕黑的眸子里闪过,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硬生生压住了这股怒火。
正在这时,一名身着细甲的侍官靠过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李榕悦转瞬间勾起唇角冲李榕恒轻蔑地笑了一
下,话却还是对那侍官说的:“把他们带过来。”
不一会儿,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呼,李榕恒猛然转头,见李榕憬与李倾心被押着从殿旁侧门走进来。倾心被高高的
门槛绊住,押着她的兵士粗鲁地拉了她一把,故有那吃痛一呼。
李榕恒脱口叫道:“倾心!”
“皇兄!”李倾心抬起头,睁着雾气朦胧的大眼睛实在是楚楚可怜;而她身旁的李榕憬则在看见李榕悦后拼命地
挣扎叫骂起来。
李榕悦一招手,两人立即被押到他近前。
李榕憬的身材是三个皇子中最魁梧的,此刻他虽是双手被缚在身后,却极为不甘心地扭动着,即便宝剑架在脖子
上也不肯安静,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直瞪着李榕悦。
唇边挂着淡淡冷笑的李榕悦突然甩手照李榕憬脸上就是一巴掌,速度之快力量之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榕憬一
个趔趄竟栽倒在地,连李倾心都吓得停止了低低的抽泣。
不管惊愕呆傻满面难以置信的李榕憬,李榕悦伸手轻轻扶过李倾心,指尖划过一滴缀在她睫毛上的泪水,声音如
柳絮般轻柔地问:“多年不见,倾心可还安好?”
“混帐!给朕放手!”还没等李倾心反应过来,李榕恒已经将玉玺往吴皇后怀里一丢,自己提着剑冲了过来。
刚才他以毁损玉玺相挟方能与李榕悦对峙,此时一撒手,还不及碰到李榕悦的衣脚转眼就被蜂拥而上的兵士压在
地上。
“皇兄!”李倾心回过神,望着犹自挣扎的李榕恒惊叫着哭出声来,一面向着李榕悦跪下哭求道:“太子哥哥,
你放了二哥和三哥吧,这个皇位还给你,我们一家人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以前?一家人?”李榕悦慢慢俯下身,温和地看着她。
“是啊,就像小时侯在鸿文阁读书时那样。那时候......那时......”
“倾心!”李榕恒突然嘶声吼道,凄厉的声音在大殿内嗡嗡地回荡着。
只见黑色的血从李倾心的耳鼻内缓缓流了出来,她迷茫地擦了一把,似乎还未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双手撑着
呆坐在地上喃喃地说:“我......我......头好晕......”
李榕悦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叹道:“倾心啊,你怎么到现在还未明白呢?我们,我和你们,从来都不是,一
家人。”
李倾心浑身一震,大约是想抬起头,可却被一阵抽搐打断,而后终究颓然倒向了一旁,倒在同样七窍流血的李榕
憬身边。
“啊--”李榕恒陡然疯狂地挣扎起来,青筋历历双目赤红,被兵士铁甲刀剑划破的手指鲜血淋漓。
李榕悦静静看着侍官上前确认李榕憬与李倾心已死,这才重新抬头,视线越过被七八个兵士死死按在地上的李榕
恒,径直望向了吴皇后。
吴氏怀抱玉玺,浑身抖如筛糠,惊恐地看着他。
李榕悦淡淡一笑,伸手向前道:“你也不必如此了,我少幼时认识的吴梅儿可不是这般怯懦的。放心吧,我与你
倒没什么过结,放你一马也不是难事......拿过来吧。”
吴皇后眨眨眼,竟然停止了颤抖利落地站起身,双手捧着玉玺走到李榕悦近前,恭敬地躬身递上,清亮的声音稳
稳道:“谢殿下不杀之恩!”
李榕悦接过玉玺仔细看了看后递给随侍收好,这才虚抬手让吴氏起身,略略点头道:“你倒是个明白人,宫里明
枪暗箭处处权谋,不该看的不该听的不该懂的一样都碰不得,难为你一介女流竟有如此心机。”
吴氏低头答道:“殿下谬赞了。吴梅儿德浅色薄,自知无宠可恃,只得小心谨慎,惟恐有丝毫过错,如此藏愚守
拙也实在是无奈自保之举。”
“嗯,李榕恒竟然荒淫到痴恋亲妹,那沈氏又十分放荡狠毒,确实委屈你了......不如我替你做主,另谋一桩姻
缘如何?”
吴氏眼中微微波动,随即敛衽摇头道:“殿下圣明。然吴梅儿既已嫁入皇族就是李家的人,纵使父兄夫婿大逆不
道,梅儿却不敢乱了皇家规矩。如今在此发愿,惟望长伴青灯虔理佛法,为东渝祈福,恳请殿下恩准。”
李榕悦神色莫辨地看了她一会儿,良久才道:“不理俗务倒是个修身养性的法子。”
“谢殿下成全。”吴氏闻言立刻下拜。
李榕悦微侧身让过她这一礼,然后唤过侍官将吴氏带下妥善安置。
回过身来,这边李榕恒已经渐渐折腾不动了,身上明黄色的袍子都挣得几处撕裂,家常戴着的金冠也滚落一旁,
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只是那眼睛仍死死望着李倾心的尸体。
李榕悦摆摆手,按着他的兵士撤到两旁。
没有了钳制的李榕恒立即手脚并用地爬到李倾心身边,颤抖着抱住犹有余温的身体,埋头吻那乌青色的嘴唇,连
那些黑腥的血迹都吮进了口中。
李榕悦微微皱了皱眉,冷眼看着他的动作,直到对方抬起头--那双泛着血红的眼睛写满绝望和怨恨,低哑难辨的
声音呜咽道:“为什么?你恨母后和我倒也罢了,可倾心她什么也没做过,你为何就不肯放过她?”
“想当初五皇弟也什么都没做过,你们放过他了么?比起没有机会长大成人的榕悯,你们还有什么好冤枉的呢?
况且这毒并无痛苦,我已够仁至义尽了,要知道榕悯死的时候可是痛得连眼睛都闭不上!”
“李榕悯的死为什么要算在我的头上?”
李榕悦仿佛听到了笑话般弯起眉眼,只是眼中殊无笑意:“谁让你是沈雨雁的儿子呢?就算不必母债子偿,也要
斩草除根!再者,我身为李氏子孙,自然要除掉你们肃清门户,否则父皇在九泉下也难以瞑目。”
“哈哈哈哈......”李榕恒狂笑,指着他的脸啐道:“你要杀便杀,何必惺惺作态,掩饰谋逆篡位之行?举世皆
知朕是正宫皇后嫡出,凭你一面之词就想污蔑我的出身?”
李榕悦刚要张口,殿外噌呛乒乓打斗之声迅速由远及近。
借着为数寥寥的火把和皑皑白雪的映衬,只见一簇护卫草草排出长弓半月阵,正与一人混战不休,两方不分上下
,边斗边往大殿这边来。待到灯火明亮处,这些人的面貌也隐约可见,忽听李榕恒惊呼道:“母......母后?!
”
那被围攻的人蓦然一震,尖叫一声闪身就往殿内冲。众人意料不到,被那声尖利的叫声刺得嗡嗡耳鸣目眩,竟来
不及阻挡,被那人直奔到李榕恒的身边。
此时的沈雨雁全无往昔雍容美艳的模样,如厉鬼般伸出涂着金红色指甲的手颤抖着抓住李榕憬的尸体咆哮道:“
憬儿,憬儿!”
李榕恒抱着李倾心,有些怔忪地看着沈雨雁身上破烂的男衫,喃喃道:“母后,你这是......”
“师兄!”沈雨雁的目光瞥到了地上的画轴,突然笑起来,转眼又作悲怨状,凄然哭道:“师兄啊,你怎得如此
狠心,竟为了那个贱人抛下我们母子!”
“母后!你......你说什么......”李榕恒整个人如遭雷击,眼睛倏然睁大。
一旁李榕悦冷笑道:“她已认了,你还不明白么?”
“我不信,我不信!我是父皇的儿子!我是东渝的皇嗣!”
“住口!‘父皇’二字也是你叫得的么?你们母子伙同黎阳妖人害死父皇和皇弟,妄图窃取帝祚,孤幸得先祖保
佑才大难不死逃过迫害。今天,孤当铲除你们为父皇报仇,以正乾坤!”
他们二人神情激动,沈雨雁却慢慢松开李榕憬,将他挂在项上的明珠扯下握在左手,一双眼睛狠厉地环视着周围
的兵士,最后视线落到李榕悦的身上,恨声叫道:“是谁胆敢害我孩儿?是谁!”
谁字出声的同时,右手宝剑蓦然掷出。
125 再回故居
众人大惊,护驾的话还来不及喊出,另一道寒光已从李榕悦侧后方射来,后发先至地将刺向他颈前的剑锋撞开!
沈雨雁蓦然瞪大双眼,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李榕悦顺着她的视线回过头。
殿外雪地上,一人环臂静立,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一般。周围横七竖八倒着方才那些御林侍卫,甚至没人注意到他
们究竟是何是倒下的。
百里骐玄色的衣角随夜风落雪微微翻伏,原本是收敛凝重的颜色却叫他穿出了耀眼光亮之感;那修长的身姿巍挺
如玉山,端丽精致的五官却隐带肃穆萧煞之气。
天上无月,只因光华清辉尽谪凡尘!
面对这个光与影的矛盾体,没人敢去看他,似怕光辉灼目,又似恐煞气伤身;然而没人能忍住不看他,毕竟绝世
独立再难寻觅,纵然飞蛾扑火亦不足惜。
于是众人都纷纷转头抬眼,或呆楞或惊叹地望着雪中宛如神祗的少年,连一直断断续续飘落的雪花也逐渐不见,
仿佛天地把时间永远停滞此处,欲将这一瞬凝成画卷一般!
百里骐当然不喜欢这些闲杂人等如此看着自己,登时不悦地挑起眉,努力压制那想要踹人的冲动,一面犹豫着是
否该赶紧闪人。
正当此时,沈雨雁突然大叫道:“你不是她!”
几个兵士转脸瞪她,脸上写满“闭嘴”二字,神情就像是在看疯子。
百里骐隔着一大票人扫了她一眼,不过显然没有搭理她的打算。
沈雨雁慢慢收起惊恐之色,安静而无力地低下头,伸手拉了身边的李榕恒一把。可惜李榕恒从方才开始就眼神空
洞地死死抱着李倾心,对她的拉扯根本没有反应,只是身体无意识地摇晃了一下。
李榕悦被那一声大叫唤回了神,刚回头就看见了这一幕,立即警觉起来,抬手指向沈雨雁道:“把这个妖妇捆起
来!”
不等周围兵士动手,沈雨雁突然跳起身将左手里的明珠往地上一砸,登时白光耀眼烟气刺鼻。众人反射性地合目
掩口躲避,惊慌中碰撞推挤便再所难免。
李榕悦情知不对,立刻命令放箭。然而烟雾太重,根本看不清目标,勉强射出的箭矢自然也无准头可言,甚至有
几人被同伴的箭射中,惨叫之声顿起......
待到烟气消散,殿内果然已不见了沈雨雁的踪影,地上只余三具尸体--李榕恒早被流箭扎成了刺猬,还哪里有命
?!
被亲卫护在中间的李榕悦虽然毫发无伤,却也惊怒非常。回首一瞥,见雪地里的玄衣少年不知何时亦不见了踪迹
,这才稍稍放下心。一时忽又想起了什么,眉心微蹙面带犹疑,少不得强自收敛心神--毕竟眼下需要他去做的事
情还有很多......
且说沈雨雁趁着众人混乱之际反而提气轻身调头向内殿逃遁,径直穿过空荡荡的过厅和书房,推开门直奔熙荣帝
的龙床下--她知道这里有一条通往宫外的通道,是东渝开国之君隆圣帝为自己和后世子孙准备的最后退路。
屋里昏暗一片,沈雨雁来不及也不敢点灯烛照亮,只凭记忆伸手摸到床身雕刻的金龙,朝龙眼处使力一抠,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