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霜寒
第一章
水淼350年,承德20年,苍王回归,朝廷上下震动。
远在十六年前的旧案被有“铁骨”之称的吏部尚书莫梦之翻出,力主重审此案,而人们的记忆也开始被唤回到十六年
前。
苍王战功显赫,承德4年,四大家族联名上奏,疑苍王其心有疑,圣上下旨彻查,与苍王府中搜出通敌信件若干,圣
上大怒,判其斩立决,满门抄斩。
皇室中的权力斗争,一般人就是看不明白,心里也是清楚的。
这件案子中的猫腻,或许百姓并不在意,过得久了也许连这件案子本身也忘记了。
而朝廷中看得明白的人,纵然知道,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闭嘴。没有人会忽略,这件案子牵扯的是四大家族
,而这四大家族背后的人,则是这个天下奉若神明的人——慕容寒玥,纵使他已经离开。
能够有那个能力,又有那个胆识敢于翻开这件案子的人,也只有当年寒帝的贤相方鉴明的嫡传弟子,也就是人称“铁
骨”的莫梦之了。
一身朝服的莫梦之,一人独立于朝堂之上,面对满朝文武,从容镇定,侃侃而谈,各种证据一一道来,众人叹服。
当日圣上病重,太子监国,太子无奈,进宫面见圣上,圣上令其酌情决定。
朝堂上下,反对之声依然不觉,然,除莫梦之,太子与三皇子居然一反常态,一致支持重审此案。
朝野震惊,莫不以为久违的平静终将到来,然,却有人摇头叹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苍王已逝,苍王世子却尚在人间,太子下旨世子袭苍王爵位,另有赏赐无数。
世子慕容炽羽在外流亡多年,终于回归,圣上知其文武全才,令其辅佐太子监国。
至此,朝廷中的许多人已经开始了解,这朝中的第三方势力终于开始浮上水面。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楼下大厅喧哗,楼上却是清新雅致。
“你说,那小子真有那么厉害,连莫梦之那种一肠子到底的人居然也会是他的人?”一位白衣公子,一手执樽,一举
手一投足潇洒绝伦,悠然地望着楼下,似将那一片喧闹看在眼中,却又仿佛并不在意,嘴里说着问句,脸上却是笑得
惬意,并不见疑惑之色。
另一蓝衣公子坐在白衣人对面,白玉杯漫溢琼浆,放在身前未动,也是一派悠然,眉目朗朗,释然明晰,不掩其傲然
,却让人愉悦。
“他根本就不需要莫梦之站在他这边吧。”凤渊看来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殷悠轻笑,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美酒,白皙的脸上若无似无地染上了些醉意,点头表示同意:“也是,他只要‘一个
不小心’把该摊的东西摊开在莫梦之的面前,以莫梦之那种死板的个性,就算知道的别人有意为之,怕也会当仁不让
吧。”略有些抱怨的话语,说来竟隐隐有些赞赏之意。
凤渊还未答话,殷悠又道:“我真的很想不通啊,”竟隐隐有些愤慨的意味,“像方鉴明那种老狐狸是怎么教出那么
单纯的人的?”
凤渊有些失笑,颇为无奈的样子。
“他到哪去了?”殷悠终于抱怨完了,沉默半晌突然问道。
“教徒弟去了。”凤渊微挑了挑眉,眼中似乎有些兴味。
仿佛想起什么,殷悠突然笑开了,道:“我真的很好奇,那个人会教出个怎样的怪胎来。”他自己就已经够怪了。
“我倒是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教的。”凤渊也跟着笑了出来。
笑声过后,两人却突然很默契地沉默下来。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殷悠突然道,眼中已是不容置疑的认真,带着未曾说出的凄然。
凤渊没有说话,眼中的神情却是与殷悠如出一辙。
那样的行为,看来似乎不过平常而而,但是,却总让人感觉好像在安排后事一样。
没有人可以杀你。
但是,若是你自己的选择,又有什么人可以阻止?
喧哗依旧,却又有所不同。
明亮的大厅,却总有一种昏暗的错觉,即使置身事外,远远看着,也能很清晰德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气息,单纯的,赤
裸裸的欲望的气息。
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金钱、贪婪、癫狂,交织而成糜烂而华丽的乐章,这样的气息甚至盖过了大厅内本来的气息。
华丽而优雅的陈设,反而突出那原始欲望的气息愈加浓烈起来。
楼上的窗幕上,两道人影静静伫立。
一人沉静似水,青衫一袭,明明就站在那儿,却有一种虚无的错觉,帘动风过,颀长的身子带起微微的纤细之感。另
一人面容秀丽,眉眼清澈,只是眉头微皱,似有些紧张。
窗帘微起,扑面而来的浓郁的欲望的味道一时之间小六似乎无法适应般地偏过了头。
“好好看着。”清冷的声音几乎在小六下意识的动作的同时响起,没有什么情绪,如他声音的人一样,一片空寂落入
一汪古井无波,仿佛激不起半点涟漪。
但是,小六却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停止了动作,有些僵硬地却依然是坚定地侧过头,望着下方喧哗一片。
过了许久,久到小六以为自己就要淹没在那边赤裸的欲望中要忍不住呕吐的时候,离夜淡然的声音终于悠悠响起。
“你看到了什么?”
“赌博。”小六转过头,望着离夜,回答道。
虽然直直地看进那双幽谭一样的双眼,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好像什么也无法隐藏,完全被看穿的感觉,但是,小
六还是很执拗地想要望着那双眼睛。
不仅是因为那样让他觉得自己的倒影也许会映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还因为,离夜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别人回答他的话
是错开了眼睛。
离夜的喜好一直都像是个迷,而他本人也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但是,小六就是这么觉得。
至那日拜离夜为师之后,小六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一样,而后来的生活也就真的好像梦一样。
离夜好像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子一样,每天都叫他各种各样的东西,而离夜到底教了些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因为
,一般的所谓文武离夜都没有教过他,文是殷悠,武是凤源,离夜甚至连过问也好像没有。
离夜只是有时间就带他各种各样的地方,也不要他做什么,只要他看,然后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什么。就象现在这样。
看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但是,小六却觉得跟在离夜身边一个时辰,比他跟着殷悠念一天书,或者跟着凤渊练一天
的武都要累。虽然,他喜欢跟在离夜身边。
第二章
听了小六的回答,离夜未有置评,只道:“有人说,人生本就是一场赌博。”
小六轻转过头,努力压下涌上心头的恶心的感觉,仔细看着下面的喧哗。
大厅华丽非常,优雅中透着富贵,厅中的人,若论衣着,倒是与这大厅极为相称,但是……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沉默,有人大叫。小六一时无法想象这些人出了这赌场的大门会是什么模样,但是,现在
眼前的光景却是如此的赤裸真实,百态横生。
虽然,小六不喜欢这里。
突然想起离夜说过的话。
——这世间最让人无法接受的往往就是真实。
“你知道人与禽兽之间的差别吗?”淡然的问话,平静有如闲话家常,甚至连问句的语气也没有。
小六愕然,却还是定定地盯着大厅里的人们没有移开目光。
赤裸的渴求,原始的欲望,这样的人们,这样的人们简直就是……
小六没有继续想下来去了,因为离夜已经说出了答案了。
“这样的人们,与禽兽无异。”离夜侧身靠着窗楞,目光悠远,“其实,人也就比禽兽多了一层皮而已。”
多了一层皮,总是不同的吧。小六心道。
仿佛能够看穿小六心中所想,离夜悠悠道:“欲望能够让人褪下那层皮。”那时,人与禽兽无异。
小六直觉地想要反驳,但是,看着厅上的情况,感受着那浓郁的欲望的气息,却终究说出什么来。
离夜带他到这儿来,就是告诉他,人其实与禽兽无异吗?
小六有些疑惑。
“饕餮、贪婪、纵欲、懒惰、嫉妒、骄傲、愤怒,被认为是人的七宗罪,你觉得呢?”离夜突然问道。
饕餮,为吃;贪婪,是贪;纵欲,为色;懒惰,是惰;嫉妒,为妒;骄傲,是负;愤怒,为怒。
吃,贪,色,惰,妒,负,怒,摊开来说,虽然有时真有些难以接受,但是,说是“罪”,是不是太严重了?
这些“罪”,只要是人,好像都很难免吧?
“真的是罪吗?”带着微弱的反驳,也有些疑惑。
罕见的离夜轻轻点了点,似有肯定之意。
“是不是罪都无所谓,关键是你怎么看它而已。”
没等小六询问,离夜又接着道:“所谓的罪,不过就是人的欲望而已。欲望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坏之说。但是,所谓无
欲则刚,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六想了想,侧过身,望着离夜,问道:“你的意思说,我应该无欲?”有些不确定。
“不,”出乎意料的,离夜马上否定了,叹息一般,“人还是有些欲望比较好。”起码有活下去的动机。
“啊?”这下小六更疑惑了。
离夜看着厅上的人,悠悠道:“看穿别人,而又不会为人所看穿。”顿了顿,离夜接着道,“所谓欲望,也就是目的
性。人们做一件事,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即使有些时候目的并不明确,但是,潜意识的目的也是存在的。欲望
,必须先要了解,才可能掌握,以至利用。”
“那么,我现在应该?”
“先看看吧。”没等小六问,离夜又补充道,“看着那些人的目的。”
赌博,当然就是想要赢啊。小六暗忖。
离夜轻摇了摇头,道:“并不是所有的事情,要赢了才叫达到目的的。”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道,“
看天色晚了,就自己回去吧。”
小六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身影,却始终没有收回目光。
离夜,始终都没有回过头。
果然,是没有丝毫留恋啊。
小六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其实他一直觉得很奇怪,收他为弟子,也教他东西,但是,似乎并不勉强他叫“师父”,甚至好像不管叫他什么他也
不怎在乎的样子。
不是说,所谓的先生都很强调尊师重道的吗?
小六叹息一声,终于慢慢转过头,望着楼下喧哗的大厅。
离夜走进房间,一如既往,房间简洁却也雅致。
不紧不慢地走到床前,轻轻地躺了下去,微微舒了一口气。
最近,总觉得很累。
敲门声很适时地响起,好像很确定屋里有人一般,敲门声不急不缓,却异常执着,带着些许恶作剧的意味。
离夜叹息一声,道:“进来。”
等到殷悠和凤渊走进来时,离夜已经坐起身,微微斜靠着床坐着。
殷悠笑得很灿烂,倒是凤渊走在他身后,有些无奈的样子。只是二人的目光在接触到离夜眉间淡淡的几不可察的倦意
时,眼中都有一抹忧色划过。
“教徒弟的感觉怎么样?”殷悠找了个地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满脸兴味地问道。
离夜很自然地从殷悠手中拿过茶杯,轻抿了一口,一手晃着茶杯,道:“还能怎样?不过就是……”轻顿了顿,“把
一张白纸染上色彩。”无所谓的语气,带着些许的叹息。
殷悠有些愣愣的,似乎一时还无法接受自己的“劳动成果”就那么自然地到了别人手里。
凤渊有些无奈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顺带也给殷悠倒了一杯,放到了殷悠面前,道:“怎么说得好像那么罪恶?”带
着些玩笑的意味。
殷悠终于反应过来,狠瞪了离夜一眼,拿起身前的茶,猛喝了一口,道:“你还认为他是什么好人吗?”说得讽刺,
却因为带着赌气的语气,减弱了效果。
离夜微挑了眉,淡淡道:“是白纸,总有一天会弄脏的。”不同的只是,那层色彩由谁来上而已。是佳作还是垃圾,
虽说造化弄人,然而,由谁执笔,也该有些影响的。
由离夜来执笔,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离夜微侧过头,看着窗外的天空,阳光将现未现,倒也不显阴郁,却莫名的压抑。
“最近有什么事吗?”不甚在意地问道。
凤渊沉吟了片刻,才道:“最近,有很多人在找你。”轻松的语调,眼神却很复杂。
“哦?”看不出有什么兴趣的样子,“有些什么人?”
殷悠随意地摆了摆手,道:“还能有什么人?不就是那些。自己招惹的自己还不知道。”最后一句话,殷悠只在喉间
小声嘀咕。突然轻笑了,“反正,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一说完,殷悠突然站起身来,拉起凤渊就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回过身来,朝离夜摆了摆手,道:“我们先走了
,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离夜反应,带上门,径自和凤渊离开了。
殷悠与凤渊匆忙离去,离夜依旧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是,眼神愈发幽深起来,微微垂下眼帘,竟有
些黯然的意味。
“无关紧要的人吗?”
低低的声音几不可闻,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却在淡淡的清冷中勾起些仿佛悲伤的意味。
第三章
凤渊手腕微一用力,轻震开了殷悠的手,殷悠似乎并不意外,只回过头来,悠悠地望着脸色有些阴郁的凤渊。
终于,还是殷悠叹息一声,问道:“你想怎么样?”有必要像看一个十恶不赦的人那样看他吗?
“你觉得呢?”凤渊冷冷一笑,反问道。
“我可没有骗他哦。”殷悠轻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样子。
“你的确没有骗他。”凤渊的脸色愈发阴郁了,“你只是瞒着他而已。”
看凤渊的样子,殷悠仿佛笑得愈发惬意,但是,眼神也冷了下来,道:“你倒说说看,我瞒着他什么了?”
“那些找他的人当中,也有那个人吧。”凤渊微侧头,避过殷悠的目光,有些叹息。
殷悠亦是叹息一声,问道:“你觉得我不应该说‘不相干的人’这样的话吗?”
凤渊没有回答。
对那个人,若说隐瞒,又能有什么事能真的瞒得了?
或者,真的瞒住了。
因为……
乱了心?!
可能吗?
不相干的人,若真是不相干的人,怕是连提也难得提了。
说是不相干,就是因为太有干系了吧。
提醒?!
也许。
不过,那样的人居然到了要别人提醒的地步了吗?
“他很危险。”殷悠脸上的笑容已去,却是再认真不过了。
“你不是挺欣赏他的吗?”凤渊摇了摇头。
“欣赏是一回事,如果是关于夜的,又是另一回事了。”侧头看着凤渊,“你也了解的不是吗?”
沉默了半晌,凤渊突然道:“我最近时常想起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