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金努,不知何故竟不受瘟疫感染。他想到利用这个特点来获利。」
「当时家家户户急著找人自愿帮忙把尸体从家里抬到埋葬坑。对金努来说,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可以趁虚进入别人家
里,盗取财物。如果有些受害者还活著,还有力气反抗……」耀明顿了一顿,语气生硬地接下去说:「金努就用布物
闷住其口鼻,直到他们窒息而死。染上瘟疫的人其实没有多大力气去抵抗的。」
烈旭颤抖著呼出一口长气。「四十一个人。」
「我把他们全都埋葬了。」耀明简短地结束这个故事。「我最多只能做到这样,好弥补侵占金努身体的罪过。这也是
我选择住在寺庙里的原因,这样就可以替那些无辜的往生者祝祷。」
「所以你才会喜欢观音菩萨胜於地藏王。」烈旭恍然大悟。「你在祈求天神的慈悲。」
「是的。」耀明的手从墓石上拿开,折断一根草茎,任其从指缝间掉落。「至於金努所贪得的不义之财,我竭尽所能
地将之还给死者的家人,这任务花了我不少时间。毕竟,整个村庄才要从瘟疫的侵袭中慢慢恢复,还是一片混乱。再
说,也无法确定是否把钱财还给了真正的主人。不过我尽量去做就是了。」
烈旭把手在脸上搓了搓,眨了眨眼。手指滑到喉头上,才让他想起狗护身符的存在。他不悦地闷哼了一声,将护身符
拽了下来,用力扔到刺滕里。
他面向耀明,说道:「关於金努的事,我相信你。可是你怎麽能不靠窃取人类精气活到这一大把岁数?」
耀明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是一尾狐妖,邪恶的本性让我不择手段只求长生不死,那麽每一年就得吸乾四个人的精气
。不只是像我俩前晚所做的那般,而是吸的一滴都不剩啊。你听懂我的意思吗?那表示我每年得杀死四个人。七百年
下来,这个墓地所埋葬的死人将是四十一人的好几倍哎。」
「你说你没几个爱人,」烈旭坚持要问个清楚。「那麽又是如何靠著微薄的精气,活到如此高龄,拥有这般地位?」
耀明朝烈旭走近几步,对上他目光。这次没有使用狐魅;也不能使用,即使他很想。烈旭对狐魅已经有了抵抗力。
「不是每只狐狸都必须吸取人类精气,」他解释道。「纯粹看我们怎麽选择罢了。当然,盗取精气是比较快速获取力
量的手段,可是还有许多狐狸不用靠吸取精气就得以存活,达到较高的等级,靠的只是打坐和正派的手法。」
烈旭注视著他。「在说你自己麽?」
耀明害羞地笑了笑,垂下眼帘。「我可没听过有其他狐狸像我一样饱览整座藏经楼里的经书呢。」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接著烈旭笑了。「我告诉过他,你根本不坏。」他终於说了出口。「我就知道,你有最纯良的灵
魂。」
希望犹如一朵花在耀明心里绽放开来。「那麽你是原谅我了?」
烈旭移开目光。「我还得再想想。关於你告诉我的这些……我相信你,心肝。我真的相信。可是这些意味著甚麽──
对我俩来说……」
「我俩?」耀明嘴上复述了一次,几乎不敢奢望能有这样的幸福。
「可能吧。还得再看看。」烈旭略感犹豫地笑了笑,起脚作势要离去。就在几乎背过身时却陡然扭过头来看著耀明,
脑中突地兴起一个念头似的。
「这个叫丰瑞的,他怎麽了?」
这问题给耀明的心深深一击,力量之大超乎他预期。他咽了咽口水,在肚里思索答案,一半被痛苦回忆给折磨,一半
却因悬荡著的前景而欣喜。
他不敢去看烈旭,开口说:「他在南宋孝宗淳熙朝去世了。」
烈旭眉头一皱,在心里计算从那时起到现在经过了多少年。
「将近有两百五十年了。」耀明轻声帮烈旭说了。他作了个细微的优雅的动作。「跟我来。该让你看看他的埋葬之地
。是我亲手埋了他的。」
* * *
丰瑞的坟和其他人的有所区隔,四周都被整理得很好,墓石前方摆著一束白色百合夹杂著红色玫瑰。墓石本身并不受
大自然的侵蚀而有太大的损坏,上头刻著一首以草书写成的诗,虽有花朵遮蔽仍依稀可见雕在墓石上的肖像的上半部
。
烈旭在墓石旁蹲下身子,为了能看得更仔细点。他越靠越近,读著死者的名字,丰瑞。心里一突。这奇特经历来得太
仓促让他几乎往前跌,赶忙伸出一只手扶在墓石上稳住身子。
就在他触碰到墓石的当儿,一股热传遍他全身:刺痛的热,火烧火撩,令人无法抵挡,彷佛从指尖窜烧至四肢百骸。
他倒抽一口气後马上松开了手,仰起脸看著耀明。
狐狸就站那儿,脸上挂著深切的悲痛。
烈旭目睹这样的悲伤,内心感到不安。他移开花束,把墓碑看个清楚。「耀明……」正开口想要说些什麽,却突然打
住,因为他认出了那回望著自己的肖像。一开始的错愕转为愤怒,继而感到迷惑。他站起身,目光迟迟无法从与自己
一模一样的肖像上移开。
原以为自己和丰瑞肯定是有些相似,耀明才会在头次见他时有那样的反应。烈旭心想顶多就是两人有著类似的特徵,
好比习惯微倾的头,或者嘴形,甚至是讲话的样子。可是事实证明两人的共通性远不只如此:还多上许多。
他简直就是丰瑞的倒影。
这种事肯定不会没来由地就发生了。两人既长得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碰到他的墓石的时候竟还有被火烧般的痛
感。烈旭心里开始担忧,会是甚麽原因呢。
他强迫自己看向耀明。「我跟丰瑞到底有什麽关系?」
耀明眼睛里闪著泪光,泪水开始滑下脸庞。银狐留下了银色泪水。许久之後才缓缓开口道:「你是丰瑞的转世。」
烈旭觉得飘飘浮浮,彷佛从高处往下坠。现在事情终於渐渐明朗,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
「所以不只是因为狐魅才让我爱上你。而是我的灵魂认出了你,」他努力去理解这样的想法。「你的灵魂也认出了我
──头一次我逮到你偷吃饼,你就认出了我。当时怎麽不告诉我呢?」
耀明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你会相信我吗?」
「当时我也许不信有狐精或者第八司的存在,可是现在我信了。」
「那麽就请相信吧。」耀明轻声地说道。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抹去脸上的泪水。「你总共当了我四次爱人。两次发生在
唐朝,一次在南宋……而现在你又再度回到我身边。」
烈旭的视线忙往四下里溜了一圈。「那麽头两次的坟呢?」
「它们不在这儿。我放手了。」
「甚麽意思?」
「意思是我放他们走了。我们只当了一次爱人,共度一个夜晚,然後我就送他们上路去了。」耀明双手环抱在胸前,
彷佛这样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吸了他们的精气。之所以这麽做是为了想要留点甚麽,好让我能记得他们。直到
丰瑞的到来,我终於忍不住了,我想把他永远留在身边。当时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因为我实在厌倦了孤独,总是在
清晨起床後发现一切如旧。所以我把丰瑞留了下来,用法术将此地变成我俩的乐园,外头的凡尘俗事一点都无法打扰
我们。」
丰瑞的坟和其他人的有所区隔,四周都被整理得很好,墓石前方摆著一束白色百合夹杂著红色玫瑰。墓石本身并不受
大自然的侵蚀而有太大的损坏,上头刻著一首以草书写成的诗,虽有花朵遮蔽仍依稀可见雕在墓石上的肖像的上半部
。
烈旭在墓石旁蹲下身子,为了能看得更仔细点。他越靠越近,读著死者的名字,丰瑞。心里一突。这奇特经历来得太
仓促让他几乎往前跌,赶忙伸出一只手扶在墓石上稳住身子。
就在他触碰到墓石的当儿,一股热传遍他全身:刺痛的热,火烧火撩,令人无法抵挡,彷佛从指尖窜烧至四肢百骸。
他倒抽一口气後马上松开了手,仰起脸看著耀明。
狐狸就站那儿,脸上挂著深切的悲痛。
烈旭目睹这样的悲伤,内心感到不安。他移开花束,把墓碑看个清楚。「耀明……」正开口想要说些什麽,却突然打
住,因为他认出了那回望著自己的肖像。一开始的错愕转为愤怒,继而感到迷惑。他站起身,目光迟迟无法从与自己
一模一样的肖像上移开。
原以为自己和丰瑞肯定是有些相似,耀明才会在头次见他时有那样的反应。烈旭心想顶多就是两人有著类似的特徵,
好比习惯微倾的头,或者嘴形,甚至是讲话的样子。可是事实证明两人的共通性远不只如此:还多上许多。
他简直就是丰瑞的倒影。
这种事肯定不会没来由地就发生了。两人既长得宛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碰到他的墓石的时候竟还有被火烧般的痛
感。烈旭心里开始担忧,会是甚麽原因呢。
他强迫自己看向耀明。「我跟丰瑞到底有什麽关系?」
耀明眼睛里闪著泪光,泪水开始滑下脸庞。银狐留下了银色泪水。许久之後才缓缓开口道:「你是丰瑞的转世。」
烈旭觉得飘飘浮浮,彷佛从高处往下坠。现在事情终於渐渐明朗,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
「所以不只是因为狐魅才让我爱上你。而是我的灵魂认出了你,」他努力去理解这样的想法。「你的灵魂也认出了我
──头一次我逮到你偷吃饼,你就认出了我。当时怎麽不告诉我呢?」
耀明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你会相信我吗?」
「当时我也许不信有狐精或者第八司的存在,可是现在我信了。」
「那麽就请相信吧。」耀明轻声地说道。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抹去脸上的泪水。「你总共当了我四次爱人。两次发生在
唐朝,一次在南宋……而现在你又再度回到我身边。」
烈旭的视线忙往四下里溜了一圈。「那麽头两次的坟呢?」
「它们不在这儿。我放手了。」
「甚麽意思?」
「意思是我放他们走了。我们只当了一次爱人,共度一个夜晚,然後我就送他们上路去了。」耀明双手环抱在胸前,
彷佛这样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吸了他们的精气。之所以这麽做是为了想要留点甚麽,好让我能记得他们。直到
丰瑞的到来,我终於忍不住了,我想把他永远留在身边。当时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因为我实在厌倦了孤独,总是在
清晨起床後发现一切如旧。所以我把丰瑞留了下来,用法术将此地变成我俩的乐园,外头的凡尘俗事一点都无法打扰
我们。」
烈旭绞起眉心。「你知道他是干什麽的吗?我指的是,他做何营生。」
耀明给了一个困惑不解的温柔眼神。「我当然知道。」
「而你一点也不担忧?」烈旭看著狐狸那单纯真诚的脸庞,思忖著他的宽容到底有多深。「你不觉得他有点虚伪吗?
」
「我不明白。他是个文人,是画师……」耀明话音越来越小,突然领悟过来烈旭可能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难道
不是吗?」
「他是。」烈旭愣愣地说道。「没错,他是。」
他转过身不去看那前世的肖像,始能继续把话说下去。还是让耀明对丰瑞有完美印象吧。他显然深爱著丰瑞。烈旭不
愿去破坏狐狸的美好想像。
「告诉我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反而这样问道。
耀明的笑里有快乐的回忆。「我爱他,」他说。「所以我没有吸他的精气。我俩之间有很多快乐的事。为了逗我开心
,他留起了胡子。看著青色的须茬长成长长的胡子,表示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我觉得很有趣。我喜欢摸他的胡、触
他的脸……然後他会把胡子整个剃掉,重新再留过。」
他轻轻地笑了。「我喜欢看著他变老。丰瑞会抱怨他的灰头发,脸上的皱纹,以为我不再觉得他好看了。他真是错的
离谱!他越老我就越爱他。因为我觉得安全,觉得被保护。」
烈旭觉得自己开始讨厌他的前世了。「然後呢?」
耀明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一脸阴郁,黯淡的眼神里满是悲痛。「他病了。天气冷让他受了风寒。那病很危险。我想要
救他,可是法术却无效。甚至还到村子里去找人类的药。可是在头一次去过之後就不小心让村民发现了我的身分,怪
我把疾病带到村子里,於是放狗来追击我。我没办法,只好逃走,连药都没拿。」
他抬起了头,可是不敢与烈旭正眼相视。
「丰瑞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他当时饱受病痛折磨,总是咳出血来,几乎无法进食。我眼睁睁看著他日渐消瘦。一日,
他把我叫到榻前,问我是否可以……我们是否可以……」耀明突然噤声不语。显然,悲伤和惶惑让他无法继续下去。
烈旭很同情他。「他希望你杀了他。」
耀明短暂地闭起眼睛。「是的。」
两人都陷入了沈默。天光从四周的刺滕灌林丛里挣扎地透了进来。终於烈旭开口了:「你是怎麽做的?」
「他和我做爱,我吸了他的精气。」耀明顿了一顿,又轻声地添上一句:「所有的精气。」
烈旭不知该说甚麽才好。
耀明又接了下去,急著把故事说完。「我用我的两只手替他挖了坟。狐狸不需要那些铲子铁锹!被金努杀害的那四十
一个人的埋葬方式,对丰瑞而言,不够好。我发誓要用自己的手,自己的爪……就这样不停地挖了三天。当我完成时
,躺在墓穴底部的深色泥地上,希望也能把自己给埋了。」
「我最终还是埋了他。烧了冥钱,焚了香。然後发誓绝不再爱上人类。而我也做到了。直到遇见了你。」
耀明抬起目光,看著烈旭。「我不知道为甚麽我俩得以这种方式再次遇上。轮回转世并不是任意随便的。上苍自有安
排。也许我命中注定要死在你手里,就当是报了上一次我俩在一起时我取了你性命的仇吧。」
「那是善意的谋杀。」烈旭说。
「是的,」耀明说。「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杀了人。」
「也许是我要来弥补过去对你造成的罪孽。」烈旭一边说一边对脚旁丰瑞的坟感到不自在。
耀明温和地笑了。「你没对我犯上甚麽罪孽。」
烈旭垂下头,沈默了。
第六章
烈旭回到村子里,满脑子都是矛盾的念头。今早当他往寺庙去的时候,一切都很明朗,心里很确定耀明不是杀人凶手
。可是现在却又乱了套。对漂亮狐狸的感情,对自己在某一世曾是丰瑞的事实,都感到同样困惑。
两人之间有这层关系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虽说丰瑞是自己的前世,却一点不减内心的妒忌。还记得那天耀明在墓前
落泪的样子,一股怒意在自己腹中纠结。丰瑞是伪君子,是大骗子,他根本不配耀明的爱。
村民静静地看著他打北门走过。自从昨天跟刑官有了一席话後,再没有人敢跟他多说一句,有的只是礼貌的问候。女
店小二这一次还殷勤讨好地跟他保证,床单是乾净的,房间也都仔细打扫过了,床边还换上了新的蜡烛。
大家都在心里假设他和刑官有特殊关系,可是烈旭还是高兴不起来。
他走进客栈,叫了一壶酒。在烈旭,要把事情彻底想清楚,得先来上几杯好酒。虽然不敢肯定客栈里头有好酒,但总
是要比麦酒好。扔了几个铜子儿在桌上,从女店小二手上取过酒,嘴上咕哝著道了声谢。
搓破壶口上的纸封,把塞子拔出。不想用酒杯子去承,直接以口就壶地豪饮了一大口,有好些酒从嘴角流了下来。酒
质比他在寺庙里喝的还差一大截,不过已经比预期中的还要好了。心下觉得满意後又斟了许多在杯子里,像个有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