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走出,是敏明......
嘉陵迅速将嘴里的三明治咽下去,就连坐姿都不知不觉地规整了许多,即使......敏明不可能看见自己,但是就这样
看着他,也会觉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的全力以赴。
敏明站在同鑫的台阶上,低头沉思,除了偶尔与下班回家的员工打招呼勉强笑笑,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但整个人
的无力、疲惫的姿态却无法掩饰。远远看着,才发觉这些年敏明变得更加消瘦。透过对街一扇不知名的玻璃窗窥探着
敏明,这种感觉令人很奇异。有时敏明抬起头望向这边,嘉陵的心便好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几乎以为两人的视线会
碰撞在一起时,敏明又会望向别处。
傻瓜!嘉陵有些气恼自己的痴想,这么远的一个窗角,怎么可能会看见!
关于敏明当年的离开,嘉陵不是没有怨过。敏明离开的那个早晨,嘉陵怨过;吃力地考试、倾家荡产地出国,嘉陵怨
过;在国外艰辛而茫然的生活,嘉陵怨过......但无论时隔多久,当敏明再次站在嘉陵面前,嘉陵看到的仍是多年以
前那个略带忧郁的敏明、聪明绝顶的敏明、心事重重的敏明、温柔如水的敏明......看着熟悉的身影,嘉陵忽然明白
自己为什么在见面的那一刻慌张逃走,原来是敏明在自己心里太重太重......
一辆并不张扬的奥迪缓缓停在敏明跟前,嘉陵看着他上了车,再融入北京傍晚的车流,但那充满着落寞味道的身影始
终在脑海里萦绕不去。
隔天,敏明一上班,便看见办公桌上十分醒目地摆着一只玫瑰,新鲜娇艳,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和旁边严肃规整的各
色文件格格不入,倒也增添了些春意。
“谢先生!”肖泉敲门进来,放下一摞文件,“这些是昨天您要的资料。”说着,瞥了一眼桌上的玫瑰,笑了,“花
是快递一大早送到的。”
“知道了,谢谢!”敏明放下公文包,坐在桌前。
肖泉临走时提醒,“里面还有张卡片呢!”敏明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里面透着毫不遮掩的好奇和诡异。看看这朵花,
敏明也觉得好笑,多少年都没见过了。
打开卡片,里面是并不熟悉的张扬字迹,“谢谢你等我。”落款处工整地写着“刘嘉陵”。敏明抚额,是啊......在
一起的时候很少看他写字,这么一个熟悉的人用如此陌生的字体,感觉还真是有点怪。
“也谢谢你等我......”敏明闭上眼睛,好似叹息。
第2天,敏明还没进办公室,肖泉便笑着对他说,“谢先生,今天开了眼。我从没见过送人两朵玫瑰的。”
“什么?”敏明进了办公室,两朵玫瑰并排放在桌上,好像两个靠着头一位在一起的恋人,旁边放着卡片。
“和昨天的刚好凑成3支,好歹也算是‘我爱你’了。”跟在身后的肖泉说,“我拿了个花瓶,插起来怎么样?”
肖泉哼着歌将花拿出去处理,敏明打开卡片,“等你的2年觉得很短,让你等的2年却又很长。”
第3天,肖泉为敏明准备的花瓶里插着7朵玫瑰,称职的女秘书汇报完工作事务后,特意说明,“新多的4朵花是今天早
上送来的,卡片就在桌上,我可没有偷看!”
一整天,敏明不时抬头看看摆在案头的花瓶,手里无意识把玩的卡片里写着,“后来才知道,世上很多事情并不那样
简单,甚至分不清是爱是恨,是庆幸是后悔。”
第4天,快递送来8朵;第5天,肖泉代为签收了16朵玫瑰,开始明白送花人以几何倍数增长送花的路数;第6天,32朵
玫瑰单独插了一个花瓶,摆在董事长秘书的桌上;第7天,64朵玫瑰占了敏明半张写字台;第8天,128朵玫瑰被肖泉以
最快速度分送给临近的女职员;第9天,256朵玫瑰让肖泉送花的范围扩大至所有女职员;第10天,张伟从512朵玫瑰里
挑选了99朵,大言不惭地转送给肖泉,玫瑰受益者自此遍及男职员。
10天以后,同鑫的每个职员都知道,有神秘人物给自己老板送花。这花一送更是气魄惊人,上千多形状完美、品种高
贵的玫瑰就在董事长秘书室,有意者可上门领取,讨好爱人。韩季仗着自己职位高,毫不客气地拿走了99朵玫瑰,插
在花瓶里面拍了照,给远在上海的张帆发了邮件过去,“这可不是一般的玫瑰,这是有人热烈追求敏明的爱的见证。
盛况空前,值得分享。”
张帆回邮道,“密切关注!”
一道具备隔音功能的门也挡不住秘书室里喧闹的声音,除了领花,每个人都会八卦地问问情况,几天时间,几乎全公
司的人都成了肖泉的免费饭票,饭局排到年底斗绰绰有余。
“昨晚睡不着,想象如果开始你没有走,后来我也没有离开,会是什么光景......我想不出......”
“我们的家还好吗?那时候我嫌厨房太小,你更喜欢大一些的客厅,现在什么都有了,我却总在回忆从前的时光,好
象小小的不如意也变得那么温暖。你呢?”
“想你......想你......想你......离你越近,就越思念。昨晚开车经过同鑫,因为你,就连钢铁水泥也能拨动我的
心。”
“昨天谈妥一项生意,为了我,心里又觉得是为了你。白手起家的公司里有你的投资,就好像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
夜,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看了你新闻发布会的直播,心里高兴。几年前,你说的话我可能会听不懂,现在,好歹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不过
,你的目标真的很大,打算几年之内见成效呢?”
“昨晚做梦,梦见当年你冷着脸跟我划清界限,现在想想,真是有趣。”
“过去无法忘记,就将它放在心底,我只是希望,未来有你......”
敏明看着这天的卡片,叹了口气,拨通了刘嘉陵的电话。
“喂!敏明?”嘉陵的声音轻快。
敏明迟疑了一下,说,“谢谢你的花。”
“喜欢吗?”
敏明叹了口气,“很美,但是太多了。”
嘉陵笑了,“不算多,4年的生日、情人节、圣诞节、春节、中秋节什么的,积攒下来,这些花还不够。”
敏明失笑,“不要再送了,我的办公室成了花店,影响工作。”
“花店老板要哭了,我定的花还有很多。”嘉陵说,“好吧!送到你家里,怎样?”
“我不一定在家。”敏明揉揉额头。
“那......你总要请我吃顿饭,这笔买卖损失很大的。”嘉陵很有耐心。
敏明沉吟着,没有马上回答。嘉陵自动自觉说起了别的话题,从同鑫刚刚颁布的新政到国际经济形势,从超市商品价
格到广告投放方式的变化,当敏明放下电话时才发现,莫名其妙的,已经答应了今晚同嘉陵吃饭。
忙了一天,敏明下班照例在同鑫大厦前面等候。张伟准时将车子开过来,敏明突然想到晚上和嘉陵的邀约并没有告知
张伟,连忙下了几级台阶,敲敲前排的车窗。张伟刚将车窗按下,两人便听见后面有车在鸣笛,接着便是刘嘉陵的声
音,“敏明!这里!”
张伟看看后视镜,冲敏明诡异地一笑,不等敏明说话,直接升上车窗将车子开走,临走时还不忘按按喇叭,与嘉陵招
呼。敏明站在原地心里嘀咕,这跑的也太快了吧!
嘉陵的车子停在敏明面前,他殷勤地绕到副驾驶一侧,为敏明将车门打开,“上车吧!”
敏明看了看张伟绝尘而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嘉陵的笑脸,依言上车。
轻曼的乐曲在耳边流淌,嘉陵开车有经验地在车流里移来移去,争取最快的速度,敏明则坐在一边看着前方。嘉陵看
了看敏明,“累了的话就闭会儿眼睛,休息一下,到了我叫你。”
“好。”敏明答应着闭上眼睛,心里松了口气。在只有两个人存在的密闭空间里,自己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会说些什
么,着实有些尴尬。
白天的事务较多,本来就有些疲惫,身体一旦放松下来,听着舒缓的音乐,一会儿,敏明便堕入了混沌的梦乡。不知
过了多久,敏明觉得恍惚间有个声音在叫自己,睁开眼睛却看到嘉陵正凝神望着自己。
“醒了?我看着你,心里默默叫着你的名字,还没到一百次你就醒了,算是心有灵犀吧!”嘉陵说着指指车外,“我
们到了。”
初春,夜色来得早,路边的餐厅用小灯装扮得火树银花,十分抢眼。敏明四处看看,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这是北
京城里的哪一个方位。眼前是条狭长的街道,两旁是档次不低的菁品屋,这个小餐厅就坐落在街道的拐角。
“这是......”
“这是一个不起眼,但很好吃的地方。”嘉陵拉着敏明往里走,“知道你喜欢清淡,这是一个素菜馆子,名符其实的
茶餐厅,知道吗?用茶叶做菜的。”
餐厅不大,但一纱一帘的布置显得空间曲折、优雅。服务员引着两人到里面清静的一处坐下。
“走菜吧!”嘉陵吩咐。
敏明抬眼看看嘉陵,嘉陵笑着说,“菜我早就点好了,你一定喜欢。”
敏明看着嘉陵,“扑哧”一声笑了,一手抚额,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来事?玫瑰、卡片,还有吃个饭也事先
准备。”
“这是必须的!”嘉陵挤眉弄眼,“有些事情,费多少心力也值得。”
“你指的......是我吗?”
“不光有你,还有我。”
两人在朦胧的灯光下对视,都觉得时隔多年,此情此景有些不够真实。
服务员轻道“打扰”,很快便上齐了几道颜色清丽的小菜。菜肴中阵阵茶香飘过,敏明看着、闻着,脸上不觉显出笑
意。见到敏明喜欢,嘉陵更是高兴,连忙招呼敏明尝尝。
嘉陵小心地不提及往事,敏明也乐于有人跟自己探讨当前的经济。菜肴可口、环境清幽,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便
放松下来。
嘉陵看看敏明,小心翼翼地开口,“阴差阳错的,我们分开这么多年。回国以后,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也在
怨我。”
“也在?”敏明轻轻叹气,“你怨我,甚至恨我,都不奇怪。我有什么资格埋怨你呢?”
嘉陵苦笑,“你说得对,人总是没有办法弄清楚自己。这些天,我尽量当自己是个陌生人,仔细地想,才发现我刘嘉
陵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那么冠冕堂皇。”
敏明蹙着眉,没有接话。
嘉陵接着说:“当年你离开,我是很难过,但你既没有跟我说分手,又没有音信全无,决不是无可挽回的局面。是我
自己看不开,让自己离你越来越远。若不是发现你遥不可及的身份,我不会自惭形秽;要不是想在你面前争一口气,
我不会不顾你的挽留执意出国;若不是想让你看到我更好的表现,我不会迟迟不回还要你等我2年。归根结底,都是我
自己爱面子、看不开。”
说着,嘉陵一笑,“如果现在我还是那个健身教练,在你面前,我会失去什么尊严吗?并不会!可是......某一瞬间
的选择就是这么难以回头。”
敏明深深地看着嘉陵,说,“也许你说得对,但若没有这些执念,就没有现在的刘嘉陵。起码用可以衡量的标准来说
,现在的你会更好一些。”
“是啊!”嘉陵点头,“所以,有些决定,我们也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人生不能重新来过,在当时当地做出唯
一的选择就够了,不是吗?”
敏明微笑着点头。
“所以,敏明,我不知道这些年来你遇到了什么事情。虽然你以前也是不爱说话,表面冷谈,但我十分清楚,那些不
过是伪装。可现在,你是真的不在乎。”嘉陵说,“没有谁一辈子的决定都是对的,有些事情也说不清对错,为什么
不放过自己,好好生活呢?”
敏明轻轻蹙着眉,“我......”
“不用想什么措词,也用不着解释。”嘉陵说,“你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尤其是我,因为我们都一样。”
“我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回到从前,那么,从一个朋友开始,可以吗?”嘉陵温柔地望着敏明,“而且,我们的起点起
码是好朋友。”
敏明望着嘉陵亮晶晶的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从此,不再有花,但敏明时常接到嘉陵快递来的其他莫名其妙的各种东西。
有时候是一块美味的蛋糕,嘉陵说他刚好路过一家久负盛名的蛋糕店;
有时候是一把新鲜的青草,那是嘉陵陪客户踏青特意采下的,仔细闻闻有一股青草香;
有时候是一张最新的影碟,嘉陵说既然敏明不答应一起出去看电影,不如晚上同时在家里看,看着相同的电影,想象
敏明就坐在身边,就好像一起到电影院看了一样;
有时候是一道特殊的佳肴,出自一个不起眼的菁致馆子,先尝尝鲜,有时间的话再一起去光顾......
对嘉陵,敏明不必刻意接近,但也不容回避,生活中处处都有刘嘉陵的影子,渐渐的,敏明也会主动问候嘉陵,嘉陵
相邀几次,总有一次会磨得敏明出现。嘉陵热情开朗的天赋再次发挥了作用,敏明再不喜欢说话,也不可能让嘉陵一
个人漫无止境地说下去;敏明表现得再冷淡,也不能每一次都平白享受,偶尔的回邀会让嘉陵倍感喜悦。
嘉陵还成了同鑫的常客,除了业务上的往来,一个星期总要到同鑫转个两次,肖泉、张伟、韩季连带朱伟家都混得很
熟。某天晚上敏明是否有约会,打个电话问问肖泉就好了,坐在会客小厅里等待敏明下班也不会空手而归。而自从张
伟告诉了嘉陵敏明时常光顾的健身俱乐部,敏明十次去健身,有九次会遇见嘉陵,然后那人还会大言不惭地说“嗨!
真巧”。
事情总是在细微之处不经意地变化。
渐渐的,敏明的姓情也活跃起来,他学会了为偶尔一次北京的晴天而心情愉快;嘉陵介绍的馆子和电影,敏明也会不
经意间介绍给别人;好的季节好的天气,敏明会提议组织公司员工到郊外踏青;就连时尚花边新闻,别人提起,敏明
也会评论一二。
渐渐的,不管是肖泉还是张伟,都会明目张胆地在敏明面前提起刘嘉陵。
“听说那个刘嘉陵还有两把刷子哦......”肖泉叫业务表放在敏明面前,“这个季度又超额完成了投资部的要求。”
敏明一笑,“行业新颖,符合社会需要,加上扎实肯干,这样不奇怪吧!”
“可是,听说纵横在跟人家打官司,前景不甚明朗。”肖泉又说。
“怎么回事?”
“有人抄袭纵横的发展模式呗!”肖泉说,“纵横提出10个商家一组互销,别人就提出20个商家一组,甚至还想办法
偷到了纵横的客户名单。”
敏明一听,蹙起眉头,“晚上我有安排吗?”
肖泉笑了,“没有。顺便说一声,刘嘉陵先生就坐在会客小厅里,等您下班呢!”肖泉“咯咯”笑着跑出去,留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