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第一、二部——老庄墨韩

作者:老庄墨韩  录入:06-03

第一章 楚若鸿

“出去,全都给我出去。”少年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无可比拟的愤怒。

“臣等一片忠心,请皇上三思啊。”白发苍苍的老臣们,在阶前叩首,直磕得额上流血,亦不停止。

少年愤怒得随意抓起案上金印,就想掷出去。

“皇上。”一排的臣子跪地叩首。

少年咬咬牙,愤愤然地把金印再放下。他一直在努力着,想要当一个好皇帝,想要名垂后世,想要治国安邦,面对这么

多臣子的苦谏,面对三朝老臣的血泪,他若愤然而起,他若发脾气,他若打人,史书上就是永远不能抹去的污点。

所以,他只能咬着牙,沉住气,把心中的愤怒全都吞回去:“为什么你们全都要逼朕,轻尘是朕的功臣,是朕最信任的

人,他不会叛国,他不会出卖朕,永远不会?”

“皇上,臣等并不是不信任方候爷,但是,万事总有因由在,即然我军的探子,查到了他与敌国通信的证据,我们至少

要把候爷调回京来问一问,请他暂时把兵权交出来一阵子,这也是为了方候爷好啊。皇上,国家大事,天下安危,切切

不可儿戏。”

“朕不能那样对他。”少年帝王的眼睛都红了“他在边境苦抗敌兵,一再写本章说军情紧急,他不能离开军队一步,朕

若临阵易帅,他怎么想,军队怎么想?”

年迈的老臣老泪纵横:“皇上啊,天下为重。”

年少的新贵愤然进言:“天下是天子之天下,而非他方轻尘之天下,天下人如何看,朝廷百官如何想,社稷如何才安定

,这些哪一件不比他方候爷的想法重要,至于军队,军队服从的到底是皇上,还是方候爷?”

这样冷厉的话太过尖锐,尖锐得让年少的楚国皇帝全身一颤,恶狠狠向进言者瞪了一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气急

败坏地从御座下走下来,转身就往御书房外去。

几个臣子们跪下来拦在面前。

少帝楚若鸿再也顾不得帝王风仪,伸脚把几个大臣踹得东倒西歪,就这样快步跑了出去。

他在御道上飞奔,大声喝斥着让所有人远远躲开,无所顾忌地抬起头,放声大喊:“轻尘,轻尘,轻尘……”

低下头,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风中,坠落。

轻尘,快回来吧,告诉这些老混糊小混蛋们,你没有叛国,快回来吧,不要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如狼似虎的家伙。

绕过回廊,转过亭台,在一处大柳树边,他依树坐下。池边柳依依,池中水盈盈,望着清清池水里,反映出他自己痛楚

的面容。

池中的人那样无助悲痛,一如很多年前以前,那个柔弱无力的孩子。悲伤无助时,只会躲在皇宫的一角,独自哭泣。

直到那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有人在身后问:“小殿下,你在干什么?”

他回过头,看到了他永世也不会忘怀的笑容。

而今,有人说“皇上,方轻尘倚仗皇上宠信,独揽大权,欺压百官,望皇上明查?”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人初遇他时,他是一个宫女偶尔被临幸所生的皇子,从不曾有人关注,从不曾有人爱护,兄长们个

个能文能武,党羽众多,而他,连到太医馆召个医官,给从小照料他的赵公公看看病的权力都没有。

那个少年将军就这样来到他的身边,在他没有任何权势可仗时,冒着天大的干系,保护他,照料他,教导他,如何做一

个男子汉,怎样坚强面对挫折,手把手教他练武强身,四处为他寻找大儒做老师。

那个时候,这些忠君爱国,义正辞严的臣子们在哪里。

当所有人将他遗忘,将他冷落时,方轻尘微笑着给他温暖。他那样单纯地依恋着方轻尘,一次次问他说:“你会永远在

我身边吗?”

而他永远微笑着回答:“如果殿下需要的话。”

“方轻尘武将干政,目无圣上,见君不跪,无臣下之礼,当受重惩。”

他给他见君不跪之权,他让他面君不必解剑,面对那么多的政事,那么多的是非,他张惶无措时,总是信任着他,期盼

着他来为自己出主意。

于是,这成了他被满朝文武所指摘的罪证。

“方轻尘拥兵自重。”

“方轻尘意图叛乱。”

“方轻尘有夺政之心。”

这样的流言永无休止,他却只记得,在诸位皇兄争得你死我活,后宫之中杀人如草不闻声时,那人费了无数心血,顶住

无尽地压力,守护着他。那一场宫廷兵变,血雨腥风,军队已经冲进了皇宫,后宫的女人们纷纷自尽,皇族的王子们哀

号着乞活,到处是刀光剑影,到处是喊杀呼啸,只有方轻尘,一步不退地守护着他。

方轻尘的武功,可以在万马军中,杀出血路而去,却为了他而被牢牢困住,方轻尘的本领,可以在无数强敌的围攻中,

来去自如,却一次次为了救他而负伤。

他还记得方轻尘用血肉之躯为他挡箭,他还记得方轻尘用有力的臂膀挽着连站立的力量都没有的他。

他还记得无数呼啸喊杀声中,方轻尘回首的笑容,依旧温暖如阳光:“别怕,只要我还活着,谁也碰不了你一根指头。

方轻尘保护他,在皇宫中苦撑了一天一夜,一直等到援军到了,叛军败退,才脱力晕倒,最后那一刻,还抬头对他微微

一笑:“别担心,我只是睡一会,很快就会醒来了。”

他记得他在方轻尘身边放声大哭,他记得他拉住方轻尘染血的衣襟,十几个宫人用尽力气,都不能把他拉开。

他记得年长的皇兄都被叛乱的三皇兄所杀,三皇兄伏罪之后,父皇也因这一场惊恐而死,只有年少的他,莫名其妙成了

国家的君主。

登上御座的时候,看着无数名儒重臣,感受到他们眼中的冷漠和轻视,而这时,带伤的方轻尘,来到他身边,微微一个

笑容,让他挺直了腰,稳稳得登上高高的御阶,转头面对无数向他俯首的臣子。

他的第一道旨意,是对方轻尘的封赏。

镇国大将军,护国公,掌三军,参政事,佩剑上殿,面君不跪。种种隆恩殊遇。几乎所有的臣子都跪下来苦谏不可。

而他只冷冷问,兵变的那一日,你们去哪里了?

御阶下,方轻尘凝眸看他,眼神带过几许不赞同,但是,最终却没有拒绝他的封赏。国事纷繁,年幼的他,手足无措,

不能应对,只有求助于方轻尘。

他完全信任方轻尘,所有的国事,只要方轻尘说行了,他连看都可以不看,就笑着用玺。

那个时候,谁敢说方轻尘一个不字呢?那些名儒重臣,那些眼下个个铁骨铮铮,动则就要撞墙,就要死谏的人,当时又

在哪里?

直到强敌犯境,他引兵拒敌,长守边关,远离朝堂,所有的指责,所有的罪名,所有的不是,全都如雨点一样地冒了出

来。

叛乱,不敬,恃权,淫人妻女,杀人夺财,种种匪夷所思的罪名一一冒出来。所有人指责他的时候,都义正辞严,仿佛

真理就掌握在他们手中一般。

楚若鸿愤怒了,他喝斥,他责罚,庭杖,降级,贬官,能做的他都做了。然而,参奏方轻尘的折子还是越来越多,劝他

把方轻尘调回来的进言依然越来越多。

他能怎么办?

杀人吗?

不,君王对进谏的臣子如果拿起了屠刀,那国家就离衰败不远了。

哪怕被逼到极处,楚若鸿依然记得很久以前,方轻尘对他的教诲。

他苦苦地支撑着,哪怕满朝非议。

臣子们说方轻尘权力太大了,皇室宗亲们说军队只听方轻尘的将令,而无视皇帝的君令。就连宫中太后太妃,自己母亲

家的舅舅表哥们,也开始一次次进言,方轻尘如何仗着皇帝的势力,胡作非为。

他咬着牙听下去,忍着气把奏折看去,不管多少人非议,他都不在乎,他都不相信。

轻尘,轻尘,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召你回来。我多么渴望你此时在我的身旁。我已身为皇帝,为什么仍觉得还象幼时

那样无助,你若能在我身旁给我力量该多好。我如今前呼后拥,可是没有你,我比幼时更加孤单。

轻尘,我多想你回来,不是因为三人成虎,不是因为听信流言,仅仅只是因为,我想你。

但我永远记得,你曾说过,国事为重,我永远记得,我亲口答应过你,不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全力支持你在前方,尽

心卫国护民。

轻尘,我想念你。

你可知道,我一个人抵抗得太累太累了。很多时候,我也想干脆象个暴君一样,凡不合心意的进言者全部杀死,象个昏

君一样,再不理什么国家,什么百姓,什么未来。我只想要保护你,就象你曾经保护过我一样。

可是,我是皇帝啊,你教过我无数次,以国家为重,你答应过你无数次,要做一个好皇帝啊。

轻尘,我该怎么办?

轻尘,你知不知道,有人查出了你和敌国通信的证据,所有的臣子都联名向我要求召你回来,解除你的兵权。那些白发

苍苍的老人,跪在石阶上,在大太阳底下,一整天不肯起来,那以耿直闻名的御史,直接撞在金阶的墙上,血流满地。

太后虽然不是我的生母,毕竟是我的长辈,她现在都不肯进食,逼我一定要召你回来审问,否则就不进粒米。

轻尘,我快撑不住了,轻尘,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十五岁的楚国皇帝,在他初遇方轻尘的柳树旁,发出无声的呐喊。

然后慢慢地握紧他少年的双拳,脸上渐渐现出坚毅之色。

“轻尘,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保护你的,就象你保护我一样,我也绝不会舍弃你。”

少年君王在心中默默发誓,这个时候,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实现这诺言,这个时候,他确信,天可崩地可裂,他的轻

尘,不会叛他负他。海可枯石可烂,纵然举世皆非,纵然铁证如山,他也绝不会动摇对方轻尘的信心。

这个时候,他是真的,如此以为的。

这个时候,他是真的,如此深信的。

第二章 三人成虎

“参见皇上。”

“王师父快快平身。”双手扶起这位在自己还是无人疼爱的孤弱稚子时,便倾心教导自己的老师,楚若鸿有一种见到援

军的感觉“王师父,你这次来是为了……”

“臣这次来是为了方候爷之事。”

楚若鸿心中一冷:“王师父,你也认为轻尘通敌?”

王远之为当世大儒。当楚若鸿在深宫无人在意时,方轻尘去王府登门拜见,苦求了三日三夜,才说动王远之做楚若鸿的

老师。

当楚若鸿位登九五时,王远之却辞谢了高官厚禄,只领了个闲爵,在家中讲学收徒。

除方轻尘外,楚若鸿心中,最重视最感激的,就是这位老师。

王远之看楚若鸿惊慌的表情,微微一笑:“臣想说的是,所谓通敌,纯属污陷,绝非方候所为?”

楚若鸿心中一松:“还是王师父信得过轻尘。”

王远之淡淡道:“我军的三名探子被捉,居然可以全部从敌方的境内逃归,还能从敌方带回方候的亲笔信,又能偷听到

敌方重将的谈话。莫非敌国从元帅到士兵,全都是木石稻草之人不成。分明是方候踞守边地,敌将难进寸土,所以才施

出这等离间之计。再说,方候在我大楚是什么地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凡有所奏,陛下无所不准,甚至可以带剑

上殿,面君不跪,他有什么必要叛国?他叛国投秦,秦国还能给他更大的好处吗?”

楚若鸿心胸大畅,笑道:“王师父说得有理,明日再有臣子进言,朕就这般质问他。”

王远之看着少年皇帝欢喜的笑容,平静地说:“臣认为,方候爷决不会勾结秦人,但臣同样认为,方候爷的权力已经太

大了,皇上,你该抑制一下方候了?”

楚若鸿脸上的笑容一僵:“王师父,你说过,轻尘不会通敌?”

“臣说方候不会通敌,但没说方候绝不会叛国。”

楚若鸿脸色大变,厉声道:“王师父!”

王远之却连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皇上,自你登基已来,给了他多大的权力。带剑上殿,面君不拜。皇上可知,史册

上,只有谋位的权臣,才会在夺位之前,要求这样的权利。代替君王参知政事,随意批阅奏折,国家大事,百官祸福,

由他一言而决。陛下信之而不疑,君权却早已旁落。把国家矿藏最多地方指为他的封地,皇上可知,他的收入已经相当

国库年入的一半了。他的封地,比皇族最高贵的亲王还要广大。举国军队,甚至包括天子近卫军都由他随意调度,而不

需请旨,不必皇上用印。全国军队,所有的负责将领,都是由他举荐,由他任免。皇上,这已经不是方候会不会反叛的

问题,而是,任何一个稍有野心的人,拥有这样的权力都迟早会反叛。就算他没有野心,他身边的人只要有野心,也一

定会逼得他反叛。”

王远之神色肃然,不顾楚若鸿痛苦的表情,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一句一句说下去。

“不,轻尘不会这样对朕的?王师父,是轻尘三日苦求,才使朕得你为师,你为什么也和别人一样对待轻尘。”楚若鸿

几乎是有些哀恳地叫出声来。

“方轻尘与我有私交是一回事,他如今的权威已经动摇了国家,这是另一回事。皇上,我即为帝师,就必须要为国家着

想,绝不可公私不分。”王远之平静地道“其他人参奏方轻尘,固然有争权揽利之心,但眼见国家大权如此集中在一个

人手中,任何一个心忧国事的人,都不可能沉默。”

“可是,轻尘,他待朕这样好,如果不是他,就没有今日的朕……”

“方候的确有大功于国,但是,皇上,天子为天地所钟之子,自有万灵庇佑,若说无他则无君,那就是贪天功为己有,

本身已是大罪。皇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他就没有责任吗?你对他的种种破例封赏,引来多少人侧目,他居然没有力

辞而受赏,怎能说没有私心,到如今,皇上再不做决断,皇太后凤体多日不进饮食已然不支,众臣日夜跪于朝门,眼见

又晕倒几个,皇上,不孝之名,你如何担当,日后史书之中,会怎样记载于你。”王远之眼神中有着叹息,语重心长。

楚若鸿咬着牙:“王师父,你也支持把轻尘叫回来审问吗?”

王远之轻轻叹息:“皇上,臣只是希望皇上能做出让众臣安心的决定。方候有大功于国,国家不可以负他。但是,适当

地收回一些权利,略略约束一点方候的行为,这不是在害方候,而是在救他,在成全他,也是在成全皇上啊,要不然,

就算这一次,皇上能不理群臣苦求,以后呢?再有莫测之变,误的不止是皇上,也有方候自己啊。”

楚若鸿铁青着脸,不说话,是啊,召他回来吧,不审他,不伤他,不害他,只是高官厚禄养着他,把所有的荣华富贵都

给他,然后慢慢把兵权收归天子之手。慢慢地让百姓知道,大楚国做决定的人,不是方轻尘,而是楚王,不过,当然不

可以让轻尘被隔绝于朝政之外,朝堂上一样有他的位置,他说的话,一样重要,自己也一定会认真参考,只是做决定的

人,一定要是自己。

好吧,就这样吧。轻尘会理解的,他会明白我的心情的。

推书 20234-06-03 :小楼传说 第三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