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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旬──纽约下着雨。
"下雨了!"
乔念着走出72街地下铁车站抬头看着天空,恨恨地在嘴里念着。
灰色的天空在乌云的笼罩下显得相当低沉,由店家流泄出的昏黄灯光,散发着朦胧的金光。根据今早在饭店收听的气象预
报,傍晚前应该不会下雨的。看来云的流动比预测要来得快。
他在蒙蒙的雨幕里,乔回头看着跟在后面的肯。肯只吐着白气环顾四周,这场来得过早的雨也让他双眉紧蹙。
复活节都已经过了好几天,可是气温仍然骤降得好像回到冬天。昨天之前的阳光仿佛不曾存在一样。
仅穿着薄罩衫跟窄管长裤的肯环抱双臂哆嗦着,乔将外套脱下,笑着披在他头上,轻轻地拥着他细瘦的肩。
肯长及腰部的黑发,在灯光照耀下,散发出被雨滋润的光泽。充满魅惑的湛蓝双眼凝望着乔,鲜红的唇像要说什么似的微张
。跟前这名美少年,有张如女孩般娇好的面容。
肯微微一笑,将头靠在乔肩上。二人在雨中沿着中央公园朝北前进,走入纷扰的人群中。
二人来到美国,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之前都住在曼哈顿的旅馆里,寻找合适的出租公寓。要在空屋率不到百分之一的
曼哈顿找到空房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二人每天都走得双脚发麻,找了好几家房屋中介,就是没碰到符合心中理想的
房子。
最后,二人只好放弃曼哈顿,来隔壁的布鲁克林区碰运气,没想到立刻就找到空房子。
他们在昨晚的纽约时报房屋出租版上看到消息之后,立刻跟房屋管理员联络。
这房子已经空了一个月以上,随时可以搬进去住。乔于是马上办退房,带肯去公寓所在的纽约上西区。
十字路口的号志灯正转为红灯,人们全都停住脚步。世界瞬时寂静下来,人们都若有所思地等着灯号转变。雨依旧无情
地下着。
肯将外套披在头上,用双手撑高,仰起头看着站在身旁的乔的侧脸。
相对于肯的美貌,乔那端正的脸庞散发野性的帅气。虽然年纪尚轻,但冷静沉着的态度,让他看起来相当成熟。灰色的
眼眸隐藏着他意大利血统的激情,散发冷峻的光辉。
被雨淋湿的衬衫紧贴在他精悍的身体上,雨水顺着鬓角滑落。乔毫不在乎看着印在纸上的地图跟地址,观察四周的环境
。
灯号终于转换,之前暂时停止的人群立刻一哄而散。混杂着各式各样的人种,大苹果(BigApple)──纽约,是个种族
人熔炉。
"到了。"
走了一会儿后,乔出声道。肯将撑在头上的外套披在肩上,看着眼前的六楼建筑物。
"这里?"
一楼是店面的旧式公寓,二楼以上是住家,各房间的窗户外还有铁制楼梯。外墙遭风雨长年摧残,外面的油漆早已剥落
。在纽约到处可见这种公寓。
水果店跟咖啡店之间有几阶楼梯,上面有扇木门。贴在上面的古老电影海报也被刚刚的雨水淋湿。二人敏捷地登上楼梯
,转动眼前的手把,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打开。
里面比想象中暗,正面是延伸到尽头的长廊,右边是往上走微脏的水泥楼梯。二人顺着微暗的走廊来到尽头的门前。
贴在门上的名牌,破裂部分只用胶带黏住。上面的字有点模糊,但还是看得出来,上面写着"管理员室"。
乔拉拉领带,敲了三次门。
"这里……好像废墟!"
肯一看到房间就冒出这句话。回头看着乔,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这里还算好。我小时侯住的地方比这里更糟糕。"
乔大略环视一下,推着肯的背催促他赶快进去。
二人预备租下的是五楼最里面的房间。
房租一个月八百美金,1LDK(一厅一房一卫),除了卫浴设备之外,还有暖气、壁柜、冰箱、热水器跟烤炉。说是说有
附家具,但是客厅里并没有什么比较像家具的东西。餐厅有个约一人高的橱柜和一套二人用的餐桌椅,东西都相当老旧
。卧室里则有矮柜跟附抽屉小桌和椅子,以及一张快要垮掉的床。
在肯的眼里,这些东西跟垃圾没两样。在他生活的国度里,都习惯使用拥有古老历史的高贵家具。这些东西根本无法与
之比拟。
他们家提供给女佣住的房间设备都比这里好,而且要干净许多。
"乔,这里这么小、这么脏,还是算了吧?
肯看了一下后,发现这里跟自己的想象实在相差太远,不悦地跟乔说:
"我们去找其他房子。昨天那个小阁楼都比这里还要大,而且干净!"
乔故意装做没听到,根本不理会肯的抱怨。他扭转自来水跟瓦斯的总开关,检查烤炉跟热水器。
"乔,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肯口气相当不悦,乔也不耐烦地回答"有啊!";但是,仍然头也不回地将冰箱插头插上电源,打开冰箱门,让沉淀已久
的空气散发出来。
"嗯!"
"……好难闻!"
这股难以忍受的恶臭立刻让肯厌恶地转身用两手捂住口鼻。
"这种东西根本不能用!"
肯用受不了的口气向乔严重抗议。
"没那么夸张。只要擦干净,放入除臭剂就可以了。"
回头一看,乔对他露出愉快的笑容。好像期待着他的反应。肯不由得怒瞪回去。
"你真的要住在这里,乔?"
肯的话中带刺。
"嗯!"
"这里好脏,我才不要!"
肯双手在胸前交叉,像孩子般嘟着嘴。
"只要打扫干净,还是可以住的。"
乔走出走廊后对肯招招手,肯不解其意地跟在他后面。
"拿去。"
乔走近壁柜,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条抹布,递给肯。
"你这是干嘛?"
事情来得太突然,肯莫名地张大双眼。
"看就知道啊,这是抹布啊!"
"……我当然知道是抹布。问题是要干什么的?"
肯还是不解地重问一次。拿着水桶站起来的乔朝肯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头。
"我刚刚说过了啊,打扫!"
"我吗?你不请佣人?"
肯立刻大叫起来。这实在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但乔丝毫不为所动。
"听好,从今天开始这里是我们的房间。自己的房间本来就该自己打扫。你只要用这个摸地板就好,剩下的我会做。"
"不要,太脏了!"
开什么玩笑!肯将抹布朝地上一丢,开始抱怨起来。乔对满嘴怨言的肯置之不理,将刷子放进水桶里,走回客厅。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这种房子再怎么打扫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
肯生气地撇过头,背对着乔坐在餐椅上,用手撑着头。乔看了他抵死也不打扫的强硬背影一阵子后,一个人开始打扫。
他很清楚肯的个性,越是强迫,反抗得越厉害。乔决定让他冷静一下。
房内响起刷子刷地的响声。
肯实在搞不懂,乔为什么要选这种房间?又不是租不起更大更干净的房子,也不是请不起佣人。
乔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肯在心中抱怨地轻叹一口气。
用眼角偷瞄乔的情况,他正跪在地上跟一块大污点格斗。不知是没注意到肯还是故意忽视,头都不抬,只是默默刷地。
乔不断重复这动作。
这动作搞得肯心烦意乱。肯宁可乔冲动地破口骂他,也不要他忽视自己。耳里的刷子声好像在责备自己一样,肯不由得
捂住耳朵。
"呜……"
乔发出低沉的呻吟。
"乔!"
肯诧异地回头。只见乔单手撑住倾倒的身体,另一只手摸着额头。
"你怎么了,乔?"
肯急忙跑过去,跪在他身边,注视他的脸色。
"不要紧,只是有点头晕。"
乔淡淡地说,脸色非常苍白。
"可是……"
肯眼里充满不安。
"乔如果死掉,我也活不下去。"
肯抱着乔喃喃低语,乔只是沉默地听着。
乔的身体乍看之下非常健康,其实他身染重病,贫血让他经常头晕。他们也是因为这种病才来纽约。之前,二人还因乔
的病被拆散过一阵子。
在来这里之前,二人是主从关系。肯是英国贵族之子,乔则是肯的父亲精挑细选的优秀保镖。
二人表面上维持着主从关系,私底下却是对恋人,每晚贪恋着彼此的身体。肯的父亲是英国上议院的议员詹姆士·K·威
佛特,其实他很早以前就发现两人的关系,但因为乔是难得的优秀保镖,再加上对肯忠心耿耿,因此一直保持沉默。
(二人回变成这样,自己也难辞其咎。)
威佛特心里想着。
就在两个月前,威佛特在没跟肯商量的情况下,突然解雇乔。
为了救出被绑架的肯,乔受伤住院,意外检查出他患有五十万人中才有一人会罹患的怪病。
那种病没有传染性,表面上也不会有特别显著的变化,唯一的症状是发烧和贫血。病情继续恶化的话,会因为器官功能
受损而咯血,有时候还会伴随全身性激痛,死亡率百分之百。虽然有人活过两年,但是机会微乎其微。年轻人如果得到
此病,病情恶化的速度更快,几乎所有发病者都会在一年内衰弱死亡,或者死于并发症。就算及早发现也没有可以治疗
的特效药,也就是所谓的不治之症。
既然知道乔无法担任保镖的政务,威佛特就没必要让他继续待在肯的身边。于是他在拥有最新设备的医院里帮他准备一
个特别病房,尽其可能地提供他最佳医疗设备,延长他的寿命,而且负担所有的医疗费用。但是,条件是乔必须离开肯
。
知道这件事后的肯严厉斥责无情的父亲。肯深爱着乔,没有乔根本活不下去。乔也一样,他爱肯的程度也许比肯爱他还
深。
就算迟早二人必须面对死别,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被拆散。
在住院的前一晚,乔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来到肯的房间。肯为这突然降临的不幸痛哭失声。乔温柔地抱着他,在他耳边低
语:
"要不要跟我走?"
乔下定决心,与其跟肯分开在医院接受没意义的治疗,还不如将自己仅剩不多的日子奉献给肯。
二人就这样逃出城堡,伪装成旅行者来到乔的故乡──美国。
"乔,我们还是去找其他房间吧?这里实在太脏了,这样对你的身体反而不好。"
肯将脸颊紧靠着乔的胸膛,乔的手抚摸着肯的头发。肯抬头看着他,泪水已在担心的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要选这种房间?我有能力……"
乔用唇打断肯下面的话,吻着他的唇。肯闭起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乔的手腕更加用力地抱着肯。
一段长长的深吻之后,乔离开肯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打开紧闭的窗户。湿重的空气立刻闯进屋内。肯坐在地上安静地
看着乔的背影。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故乡的原貌,就是这样。"
细雨乘着风吹着,乔的头发在风中飘摇。他的视线从窗外遥望着中央公园森林的彼方,象是在祈祷似地眼神好怅惘。
喀喀……。
背后突然发出声响,乔回头一看,肯正拿着从来没用过的刷子拼命刷地。乔走近握着他的手。肯抬起头,蓝眼眸映着乔
。
"你用这个吧!"
肯点点头拿着乔递上前来的抹布,露出天真的笑容站起来。乔笑着轻拍他小巧的臀部。
将客厅、餐厅、厨房打扫好后,二人准备打扫卧室。
一看到床,肯又大叹一口气。黑铁制的床身损坏得很厉害,床垫更是破得难以想象。上一个房客体重可能很重,中间跟
左侧都已严重内陷。乔将满是灰尘的床垫翻过来一看,不但上层的布都破掉,还有几个弹簧露了出来。乔放开拿着床垫
的手,砰地一声沉积的灰尘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别说睡个好觉,搞不好还会作恶梦。"
肯坐在床缘,拍着床垫,端正的脸庞早已扭曲变形。
"不行,我一定要换床!"
乔拍落手上的灰尘,开始打扫。
"你去擦那边的窗户。"
说完乔就打开嵌入墙壁的壁橱门,用湿抹布里外擦拭。肯则拿着破布擦拭里面的窗户。
"……乔。"
过了一会儿,打扫腻了的肯撒娇地趴在弯着身体刷洗墙壁的乔的背部。
"干什么?"
乔停手问。
"乔……"
肯发出娇声,左手挽着乔的肩,让身体更加贴近,右手环绕到前面伸进去。乔转身,肯正娇媚地看着他,对着自己的脸
吐气。
"还有很多事情非做不可。从现在开始就只有我们二人,没必要急于这时吧?"
躲过肯媚态万千的眼神站起来,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走出卧室。
"乔……!"
肯疑惑地看着乔这反常的反应。平常的话,他早就紧抱住自己,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隔着墙听到乔动作的声音。就
算肯一直发脾气,乔一定不会理他。肯无奈地放弃抵抗回去打扫,好不容易结束后,走回客厅一看,乔正穿着上衣准备
出门。
"你要去哪里?"
肯问。
"买东西。"
乔用手指梳着凌乱的头发回答。
"现在?外面正在下雨,而且你也累了吧?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你脸色不太好……。"
肯坐在刚擦过的地板上,像孩子般使性子。乔早就习惯肯这种态度,一点都不在意。"从今晚开始就要住在这里。可是这
里却什么都没有,必须出去将东西买齐。而且还得去订张床啊!还是你想睡那张?乔将手伸向他,肯勉强站起来。乔说得
没错。再拖下去,天色马上就要暗了。
"肚子好饿。午餐还没吃……"
锁上大门,走下楼梯的时颍?纤怠?"我知道。顺便去吃晚餐。"
乔轻拍他背部。肯整理好服装后立刻跟在乔身边。
两人在烟雨中来回好几次,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在百货公司家俱部订了沙发、床、餐具跟厨房用品,回家时天已经全
黑了。
冲个热水澡找回被雨水淋冷的体温后,打开暖气提高室内温度。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整个房间才会暖起来,不过已经
不用担心会受冻了。
乔在厨房将买来的东西分别放在冰箱跟壁橱里。全新的彩色锅在火炉上滋滋作响。肯在客厅将二条毛毯重叠在暖气旁摊
开,光脚踩在上面。附近都是他随手乱扔的鞋子、汉堡、手提音响……头上披着一条毛巾,身上则穿着乔刚烘干的衬衫
。
白皙的脚从毛毯缝隙中露出来,连脚趾甲都经过细心处理的美丽双脚。
"今晚忍耐一下。明天就可以睡在床上了。"
在厨房泡咖啡的乔端着二个马克林来到他的身边。肯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的浓郁跟奶精的香醇所融合成的苦涩在口
中散开。
2
"今晚还是应该去住旅馆。"
喝着热咖啡,肯露出不悦的抱怨。乔只能苦笑。
收音机传出优雅的音乐。
二人的晚餐是附近速食店卖的汉堡配咖啡。肯吃不到一半突然停手。
"怎么了?"
已经吃完一个的乔将包装纸捏成一团,一边问他。
"……好难吃。"
肯将吃到一半的汉堡放在毛毯上,喝了一口咖啡。看着纸袋,满脸失望地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