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之神————bluevelvet[第三部完]

      祖比亚用点燃的素馨花枝在他身体的左、右、前、後各烧灼了一会儿，接著，把一根小手指粗的花枝尖端涂上一点儿神火後点燃，在塔拉脖子後面凸出的枕骨上按了下去。
      塔拉只觉得身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紧接著就什麽感觉都没有了。高温在瞬间将皮肤烧焦炭化，结成了疤痕。
      然後，祖比亚又走过去拉起蓿鲁丽的手，让她跪在塔拉旁边。部落首领不能没有妻子，塔拉还没有结婚，因此前任首领的妻子蓿鲁丽会成为塔拉的妻子，即使他以後娶了别的女人，蓿鲁丽仍然保留首领配偶的身份。
      祖比亚拉起两个人中间的手，让他们共同举起一个盛满神火的陶罐；接著让他们分别在外侧的手握住燃烧的花枝；然後用混合著嫩叶的水从他们头顶上浇下去。
      在仪式的最後，祖比亚站在众人面前，带领他们唱起了祈祷词：

      多听自然
      少听人间
      听火的嗓音在回响
      听水的歌喉在欢唱
      听清风瑟瑟
      听灌木呜咽
      那就是祖先在呼喊
      ……

      塔拉打量著蓿鲁丽。她挺著大肚子，样子很坚强，但是塔拉总觉得在她的嘴角有一丝笑意，这使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冷酷。
      在人们高唱祈祷词的时候，他抓紧了蓿鲁丽的手，强迫她看著自己。
      “你想要的结果现在终於出现了。”
      “……你在说什麽？”她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父亲死了，你成为我的妻子，这些不都是你盼望的吗？”他脸上浮出冷笑，手指越捏越紧。蓿鲁丽虽然手很痛，但是她不敢动，因为她一动，两个人手里托著的神火罐子就会掉下来。
      “塔拉……！”
      “只要一回到村子，你就永远不再是我的妻子。你最好牢牢记著。”
      说完这句话，塔拉放松了手劲，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看著人群。
      蓿鲁丽的手在哆嗦，神火罐子也跟著摇晃起来。她看著塔拉的侧脸，咬著嘴唇，眼睛里很痛苦，从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被抑止住的哭泣声。
      仪式结束之後，塔拉还像以往一样和大家住在一起，并没有搬到蓿鲁丽住的地方。他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说现在部落的事情太多太忙，和大家住一起更方便。其实别人都明白，他是因为讨厌蓿鲁丽才躲著她的。

      老首领死了，新首领来了。生活还要继续。
      贝兰特为了改进自己发明的武器，经常和古诺诺特、克卡格待在一起，渐渐的和部落里的人熟悉起来。他们会带上他去打猎、炼铁，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而贝兰特向他们讲述自己世界里的生活，用神秘美好的未来激励他们。
      不久，贝兰特带出来的电池用完了，从那时开始，他的数据机、记事板、摄像机全都变成了废物，那些将他和现代文明联系在一起的东西消失了。他不得不把自己的所有热情都投入到土著们的生活里去。
      条件更加艰苦了，但是贝兰特的意志却反而变得愈发坚强。他和人们混在一起，觉得自己是一块投进红火堆的生铁，每一天都被烙下许多新鲜、炽热的烙印。那些直露，粗野的人，像旋风一样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恢复到了原始的纯真。每件退了色的最平常的东西，又呈现出它最初诞生到世界上时的原始光辉。水、女人、星星、粮食，又回到它们最初的神秘渊源。
      正是在这种亲密无间的生活下，贝兰特的武器经过不断地修改，终於变得像模像样了。
      那天，贝兰特和古诺诺特找到塔拉，告诉他他们想再次对新武器进行实验。
      “你们想在部落的人们面前实验？”塔拉很吃惊。“你们拿得准一定能成功吗？”
      贝兰特和古诺诺特相视而笑。
      “我们已经实验过了。完全没问题。”古诺诺特回答。
      “对。效果很好，而且也很安全。”贝兰特说。然後，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这是我们给新首领的礼物。”
      “你是说……”塔拉看著他俩，“我们可以打中五十步以外的东西？”
      “是的，一百步都可以。”
      “我们可以一次就让对方致命？”
      “即使不当时致命，也很快就会死去。”
      “我们一点儿也不会伤到自己？”
      “只要方法得当，稍加训练，人人都可以使用。”
      “啊……那麽这种新武器，你们有多少呢？”
      “现在？我们只是实验，现在只有三个。”
      “三个？！”塔拉叫起来。
      “怎麽啦？”
      “……太少了，这不够……”
      太不够了。塔拉要这种新武器不是为了打猎，也不是为了守在山上；他要用这种新武器来武装部落里的战士们，用它来帮助他们打败卡伽德瓦人。这才是重点。三个有什麽用！他需要几十、上百的武器。可是他不能著急，塔拉想。自己必须要等待、沈住气，只有时机成熟时才可以去进攻，否则，一旦卡伽德瓦人知道有这种武器存在，一定会在他们制造出更多的之前进攻到山上来。
      “你的实验一定会成功吗？”他问贝兰特。
      “当然了！”
      “那麽，古诺诺特，你去召集人们到东边的山崖那里去，先别告诉他们是什麽事情。然後将新武器搬到那儿，我们要在全体部落成员面前实验。再没有比这个成功更能激励人们的了。”

      从神洞继续向东走去，地势逐渐增高，最後会到达一处山崖。它是由一整块光秃秃的巨石形成的，侧面有几条雨水冲刷出来的深沟。山崖很高，距离下方的山坡有四十多米，但顶部很平坦，一些矮小的灌木在石缝里挣扎生长。
      克卡格正领著几个人在崖顶上树木桩。他们将胳膊粗细的树枝敲进岩石缝隙里，把枝条上的分叉都砍掉，弄的光滑，最後在树干上用泥巴糊一个圆形作为靶心。这样的靶子他们接连树起了十几个。
      与此同时，塔代奥部落的人们也碌碌徐徐地聚集到山崖来了。他们看到树桩後觉得很奇怪，纷纷猜测这到底是做什麽用的。
      最後到来的是塔拉和贝兰特。古诺诺特和几个炼铁的人跟在後面，两个人合抱著一个手腕粗细的光滑的铁管。他们走到崖顶上，将三根铁管依次放在预先测量好的地点，距离树桩有五十多步。
      一切前期准备都做好以後，塔拉向贝兰特点点头，後者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到人们形成的包围圈中央，开始讲话。
      他指著那三个铁管，说：“你们有自己习惯的武器，比如说匕首、长矛、锤子、棍棒。这里放著的也是一种武器，看上去很像是粗铁棍，但其实它并不是用来敲谁的脑袋的，它不用接触猎物或者敌人，就可以把它们杀死。你可以躲在树丛後面，在敌人不发现你的情况下就袭击他，袭击之後你还可以迅速逃离，换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射击。”
      人们一边听他说，一边开始交头接耳。大家都很怀疑贝兰特所说的武器的威力。如果不接触到敌人，怎麽能杀死他们呢，有人这样说。那家夥是天人，天人一定有他们的方法，说不定是利用神力来作战，也有人这样认为。
      “你们可能不相信，既然这样，就该让事实说话。”贝兰特转过身，对古诺诺特说，“让你做没问题吧？”
      “你尽管相信我！”
      “好的。”
      贝兰特又对人群说：“现在我让古诺诺特来使用这种武器，你们一定要认真看著。他的袭击目标是远处的那些树桩中最高的那个，现在他在里面放的是小石头球──如果想要威力更大还可以放铁的，现在他在填炸药，
      关上後面的闩片，点燃引线。现在他在瞄准……”
      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注意！就要射击了！很快！……来啦！”
      ‘轰’的一声响，从铁管後面喷出了一阵烟雾，古诺诺特巨大的身躯後退了一步；石头弹丸随著一片火光从铁筒前面飞了出去，瞬间击打在树桩上，泥饼被炸得粉碎，连树干都被撕开了，石头嵌到了树干里面。
      围观的人们听到这个声音、看到这个景象的第一个反应是抱著脑袋匍匐在地上，嘴里念叨著：“天人在上，天人在上……”他们被吓坏了。
      过了一会儿，人们发现什麽都没有发生，又都把身子直起来。这时，他们才发现树桩上的变化。一个个大惊失色，念著咒语，以为这是神力的结果。
      只有那些曾经参加过第一次实验的人们还保持著镇定，不过除了一直与贝兰特合作的古诺诺特和克卡格，其他人──包括塔拉，都对这次成功的实验感到非常惊讶和意外。
      “怎麽样？有谁想试试？”贝兰特冲著人群说，“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不会有危险。你们可以看看古诺诺特，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谁来？”古诺诺特也笑著招呼大家，“我来帮忙。”
      有些人害怕了，向後退；但是也有些年轻人跃跃欲试。一个小夥子走上来，古诺诺特和贝兰特一起给他讲顺序，摆姿势。当引线点燃後，他非常紧张，双手在哆嗦，也瞄不准了。神火在里面爆炸的同时，铁筒晃动著，结果石头弹丸打偏，飞出了山崖，掉到下面不见了。
      小夥子爬起来，惊魂未定，路也不会走了，自己险些把自己绊倒。这引起了人们的一阵哄笑。不过，他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是身体上的确没有任何伤痕，人们开始放下心，又有几个年轻人走上来，表示要试一试。
      这一次情况就又好一些，发射出的弹丸的准确度依然很差，但射击的人却不那麽害怕了，有的人为了逞强，故意装作非常镇定，等回到人群里还说“这真的没什麽，太简单了！”
      最後，想尝试新武器的人越来越多，三个铁筒後面都挤满了人，山谷里响彻轰隆隆的爆炸声。最初害怕的感觉在慢慢消失，人们又开始谈笑起来，纷纷讲述自己在射击时的感受，赞扬那些勇敢的人，嘲笑那些不敢尝试的胆小鬼。他们觉得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竟然渐渐动听了。
      他们现在有了这麽有力的武器，可以很方便的打猎，不过更多的人在想用新武器和卡伽德瓦人作战。这是天人带给他们的幸运，人们心里又燃起了回到家乡的希望的火焰，而现在这个希望已经变得不那麽渺茫了。爆炸声继续响著，在大家听来，就像是歌唱那麽好听。
      塔拉站在一边，和贝兰特、鲁皮安一起。他没有去尝试一下，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喜欢看到自己部落的人那麽喜悦地的样子。就因为这三个黑黝黝的铁筒，人们似乎一下子就变了，人人眼里都是新鲜的、美好的，仿佛是一个个被点著的包裹著神火的果壳，在地上快乐的蹦来蹦去。
      他握住贝兰特的手，在隆隆的声音里大声叫著：“谢谢你！”
      “啊？你说什麽？！”
      “我说：谢谢你！”
      “哦！没什麽，没什麽！我该做的！”
      贝兰特抓著头发，高兴地笑起来。
      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武器那里，没人注意他们两个。贝兰特突然感到很激动，他凑到塔拉耳边，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爱你。”
      “你说一切什麽？我没听清。”
      “一切为了你。因为我爱你……”
      “什麽？你为什麽不大声点儿。”
      “我爱你……”
      这句话湮没在持续的爆炸声和欢呼声里面。没关系，贝兰特想。塔拉会知道自己想要说什麽的，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在这个大地上，一切都像平缓的河水一样，缓慢但确实地流淌著。

      实验新武器都是男人们的事，妇女有很多人来围观，却没有人真敢来试试。不过，塔拉突然发现从人群里走进来一个女人，是葳，她正向著塔拉走过来。
      “怎麽？你也想来试试？”塔拉笑著问她。
      “不……”葳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大声地喊起来，“停止吧！别再实验了！让他们停下吧！以後还有时间，但是现在停下吧！”
      塔拉吃了一惊，脸色变得阴沈起来。在这个快乐的时候，葳突然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扫兴了。
      “你怎麽了？”他问。
      “没怎麽……你要知道──！”她提高了声调，话语却在正中央停住了，接著声音又低了下去，“我求求你，已经不早了，让他们停下吧。”
      “为什麽？你看看他们，多兴奋，多高兴，我为什麽要阻拦他们？你是怎麽了。”
      葳摇摇头，表情突然很痛苦。她看著塔拉的眼睛里是哀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