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塔拉召集部落里的几个主要领导者开会。除了他自己,还有被选出不久的大巫师祖比亚,一直以身作则号召人们努力生活的古诺诺特,作为塔拉的主要参谋的鲁皮安,负责每天食物供应的塔拉的二哥克卡格,组织妇女儿童协助劳动的葳,最後,还有因为天人的身份加入的贝兰特;老首领玛霍玛因为病重,没有参加会议。
他们全都围坐在山洞的篝火周围,每个人面前都放著一碗酸茶。
首先,大家先向塔拉叙述逃亡到山区後的情况。
塔代奥部落的生活比起在河口平原的时候差了很多,不仅是食物来源少了,最重要的是气候变化:河口地区温暖湿润,动植物种类丰富;山区的气温寒冷,尤其是到了晚上,人们必须依靠生火取暖;山区的土层很薄,一些以前塔代奥人常吃的植物这里已难觅踪迹;由於山势险峻,很多动物都不会到这里,只能偶尔抓住一些不怕高的斑羚羊;麦种虽然已播下去了,但是不能对它抱太大的期望。
另一个困扰塔代奥部落的问题就是神火的缺少。卡伽德瓦人在进攻村子的时候将储存的神火全部抢走,逃亡的人们虽然也各自带出来一点儿,但是数量太少。想要战胜卡伽德瓦人就需要制造更多的武器,但是没有足够的神火,冶炼的事情也不得不先放下。
取神火就必须进入神洞里的天人宫殿,历来只有部落的大巫师、首领、首领的继承者有这个资格。玛霍玛一直病重,因此在塔拉回来之前,大家对这个问题都是一筹莫展。好在现在塔拉幸运地回到了部落,至少神火的事情不用再发愁了。
有了神火,男人们可以冶炼出很多铁器,不光是战斗用的武器,还可以做出很多有用的工具。一把锋利的斧头或者一杆铁头的长矛的作用远远超过木棒和树枝。
男人们在古诺诺特和克卡格的指挥下分成了小队,轮流打猎、守卫。妇女们采集很多野生的麻,经过处理後,编织粗糙的布匹和绳子。年纪大一点儿的男孩子就负责采摘水果,至於那些小孩子,都由年长的妇女们看管。
逃亡者们的生活虽然艰难,但却也过的秩序井然。这种秩序性不仅让塔拉感到高兴,也让贝兰特对这些土著们刮目相看。
“我非常高兴,”塔拉微笑著对众人说,“完全没想到你们会做得这麽好。既然如此,你们就继续做你们负责的事情。我回来了,就应该开始为部落做事,你们所做的我不会插手。那麽,我就从取神火开始吧,先把我们的生活稳定下来,然後等时机成熟了再计划回到平原上去。”
对於这样的决定大家都没有什麽异议,因为他们很清楚,以现在塔代奥人的实力,想从卡伽德瓦人手里夺回村子是不可能的,他们必须先让自己强大起来。这也许只需要几个月,也许会需要十几年。
整个会议的过程都被贝兰特录了音,这以後将成为研究土著生活的第一手资料。
会议结束後,塔拉叫住了葳。美丽的女孩认真端详著自己的爱人,觉得非常幸福。
“欢迎你回来。”她说。
“嗯。昨天太忙了,没时间去看看你……”
“没关系,你有你的事情。怎麽?有事吗?”葳看出塔拉有话要说。这让她有一点伤心,她希望塔拉想念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能力,还有她这个人本身。
“是关於蓿鲁丽的……”他停住话,担心地看著葳。
“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你说吧。”
“……她怀孕了,但孩子不是我父亲的。你们大家其实都知道这一点吧?”
“是的。”葳的表情很平静。这让他很奇怪,也有一点担忧。
“蓿鲁丽违反了部落的规定,应该受到惩罚。”
塔拉盯著葳的眼睛,想在里面找到她对这件事的态度,而葳好像也明白他的目的,脸上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但实际上她仍然像以前那样生活。我想知道部落里的人们,尤其是经常和蓿鲁丽在一起生活的女人们是怎麽看这件事的。”
葳心中一动,急切地张开了嘴,想要说什麽,但紧接著好像有什麽东西拦住了她,让她改了口。
“女人们对蓿鲁丽都很不好,瞧不起她。你知道的,大家都很嫉妒她能做首领的妻子,现在出了这件事,她们终於可以以此来打击她了,几乎总是在找她麻烦。还能有什麽结果呢?”她无奈地看著塔拉。後者犹豫著说:
“……葳。父亲昨天跟我说,他希望你们不要对她那麽不好,她已经怀孕很长时间了,需要别人温和的对待她……”
“塔拉,”葳有些恼火的说,“你真傻,蓿鲁丽所做的事情如果放在一个普通女人身上,也许她们会原谅她,但她是首领的妻子,那种事是不允许的。那孩子生出来该怎麽办呢?”
他叹了口气,说,“这是父亲的希望,他希望你们好好对待她,让她能够顺利的生产。那孩子……父亲说,将会成为我的兄弟或者姊妹。”
“我也是一个女人,所以我不会去伤害蓿鲁丽,可是你要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麽想的,那些想折磨她的人要更多。”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想要让父亲高兴,你应该能看出来,他已经不行了,坚持不了多久了……他很爱蓿鲁丽,这种爱是我所无法理解的,因为她一点也不忠於他。但那是父亲不多的几个愿望之一了……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想让他能够安心地离去,不要再受到这种事情的折磨。我想了一个晚上。那个孩子就算成为我的兄弟也没什麽,只不过是一个婴儿,何况……”
何况蓿鲁丽能否顺利的生下孩子也不能肯定。但是塔拉并没有说出来。
葳一边听他说,一边惊讶地看著他,到了最後,她慢慢地开口,“你跟以前的那个塔拉不一样了。”
“葳?”
“和天人的生活居然让你变了……”葳勉强笑了一下,“蓿鲁丽的事情,我会去和妇女们说说的,不过你也要明白,我可不能决定她们的行动。”
“我明白。”
葳走了。塔拉忽然觉得伤感,他回过头,看见贝兰特正在往记事板上写著什麽。
自己改变了吗?鲁皮安和葳都说自己变了,那麽看来是真的吧。他觉得糟糕的就是,那种改变他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不仅不知道自己哪里变了,也不知道这种改变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塔拉把身子放倒在干草堆上,想休息一会儿。贝兰特凑了上来,怀里抱著记事板,脸上笑嘻嘻的,坐在他旁边。
“听说你要去取神火?”他问。
塔拉点了点头。
“在哪里取?”
“神洞。”
“那是什麽地方?”
“从这里往上不远,有一个山洞,我们叫做神洞,就在那。”
“我可以跟你去吗?”
“什麽!”塔拉一听瞪大眼睛,坐了起来,“取神火只能是我去,别人没有资格……”他刚说到这儿,忽然哑然失笑。贝兰特是天人啊!他不仅比自己,甚至比部落里所有人都更有资格去神洞、去宫殿。
“怎麽了?”贝兰特看到他的表情变化,问道。
“没什麽,没什麽。你可以跟我去,只要你保证听我的。”
“我当然保证!”贝兰特就像在科学院里一样,天真地举起了手。
“明天我们去。”塔拉回答他,然後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想带什麽东西进去的话,事先要让我看看。”
“这个没问题。”
贝兰特笑著说,然後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床铺旁边,开始在背包里翻东西,为明天做准备。其实自从在泰坦二号里塔拉说曾经进入过一架古老的飞船,贝兰特就猜测应该曾经有技术人类涉足过这个星球并且遗留下了飞行器,如果卡伽德瓦人没有袭击他们,登陆小组本来已经在计划考察的事情。现在虽然只有贝兰特一个人,但是他并没有放弃考察。不出意外,关於古代天人的秘密明天就可以解开了。
晚上,塔拉跟著古诺诺特到人们居住的各个山洞里转了一圈,不论男人、妇女,老人还是孩子,他们都向他诉说受的苦和对未来的希望。他欣慰於人们对自己的信任,但也害怕自己无法承担这麽重大的责任。
回到居住的山洞时已经很晚,鲁皮安和贝兰特都已经睡著了。他没有看见祖比亚,不过并不担心;少年已经是大巫师了,要处理的事情一定很多吧。他喝了几口在篝火上煮著的酸茶,来到自己的床铺那儿。
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
“塔拉……”
他转过身,看到祖比亚正躲在由凸出的岩石形成的阴影里。
“你怎麽在那儿?……这麽晚了,去睡觉吧。”
祖比亚从暗影里走出来。他的双手握在一起,手指在不停地互相摩擦著;他脸上的肌肉呆板僵硬,他是多麽紧张啊。
“祖比亚?”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我们到外边去谈?”少年仿佛用祈求的目光盯著他。
“当然可以了。你怎麽这麽客气……”塔拉有些惊讶。祖比亚尴尬地笑了笑,不过即使像塔拉这样的人也并没有看出来那微笑下面隐藏的痛苦。
他们钻出山洞,向斜上方的树林里走去。祖比亚什麽也不说,一直向深处走,直到塔拉觉得太远叫住了他。
“就在这儿吧。”说著他将火把插到树杈上放稳。
祖比亚爱慕地望著塔拉。分别了这麽多天,塔拉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样矫健的身躯,那样坚定的目光,只是他看上去有些不像塔代奥人,更像那个天人。这让塔拉变得更美了……
“那个叫贝兰特的天人,他好像很喜欢你吧。”祖比亚觉得说出最後一个字的时候,嘴唇似乎哆嗦了一下。
塔拉原本微笑的嘴角垂了下来,目光变得审慎而可怕。四周一片寂静,火把烧著树叶,发出劈啪的声音,夜空中的星星发出无数个细小的睡眠的呼吸声。
“你也像鲁皮安一样认为我会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抛弃你们?”他冷冰冰地说。
“不,我知道你不会抛弃我们的。”
听到这儿,塔拉露出了一点喜色。
“……但是你会抛弃我。”
“祖比亚!”
“那个天人喜欢你。而你呢?你也喜欢他对吧?否则你为什麽要把他带到这里来?”
“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别骗我了!”祖比亚喊叫著打断了他,“鲁皮安已经都跟我说过了。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天人,他什麽也不会,来我们这儿是为了逃命!你从不会看一个没有价值的人,而你带著贝兰特到这里,就是因为你喜欢上他了!”
塔拉最开始的时候是准备要发火的,甚至准备好了要揍祖比亚一顿,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但是等到少年说完的时候,那些恼怒都消失了,塔拉重新微笑了起来,那是知道自己被爱著的人才会发出的爱怜的微笑。
“你在嫉妒,祖比亚。”他说。
少年愣住了,在片刻无言而痛苦的静默过後,他觉得心口发胀,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你说对了……我是在嫉妒。我爱你,很久以前就对你说过我爱你……可是你好像已经忘了……”
塔拉上前一步,把祖比亚抱在怀里,吻他柔软的短发。
“可怜的孩子。我不会忘记的,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你说你喜欢我的那一天。但是,祖比亚,你要明白,我们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无拘无束的自己了……”
“那我就不要当大巫师!”祖比亚叫著。
“说什麽傻话呐。”
“我是非常认真的……”少年忽然觉得苦涩,看著塔拉说,“你还只当我是个孩子吗?”
“当然不!瞧你这些奇怪的想法!”他吻著少年的鼻尖,“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啦,我说的没错吧。”
他开始吻少年的嘴唇。
“塔拉!”
“嘘──小声点儿、小声点儿……”
他回忆起几年前给祖比亚施成人礼时那种既慌乱又喜悦的经历,那唯一的一次掺杂了太多激情以外的东西,并不是他想要的。可是那时他自己也非常的幼稚。现在不一样了,他很了解自己的身体,也自以为很了解少年的身体。
他们两个躺倒在草地上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踢到了树木,火把翻著跟头掉了下来,虽然没有砸在他们身上,却迸出了一大片的火星。
“怎麽办?”祖比亚看著火还在树丛里燃烧著。
塔拉正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含含糊糊地说,“不管它。”
“可能会烧毁整个森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