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中压抑的一切全部冲口而出之后,我虚脱一般跌坐在床上,等待你的离开。
你却只是抱着我,紧紧地,仿佛救赎一样的拥抱。
“怎样才能让你不再折磨自己?怎样才能让你开心起来?”你的声音伴随着那生涩而甜蜜的轻吻落在我的耳边。
我疲惫至极,甚至没有力气挣脱他的怀抱。许久之后,我冷笑着推开了他,挑衅般地说道:“如果,我说我要这个天下,你能给吗?”
你毫不犹豫地回答:“好,我就帮你得到这个天下,只要你不再那么痛苦。”
我看着你,你的眼中毫无任何的为难,呵呵,你毕竟也是巫氏的人啊,虽然对着我是那么可爱的孩子的表情,可是你的骨子里仍固执地充满了巫氏的骄傲。这个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天下,在你们看来不过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游戏奖品。我们这些为了争霸天下而挥洒了血汗的人,是不是也如跳梁小丑一样的可笑呢?我没有将这些话问出来,我想,你也只是口不择言地安慰我,因为你是巫氏的人,所以你更不可能违抗巫氏的灵旨,打破巫氏的神话。
然而我错了,你义无反顾地和我一起返回了雍国。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面对你巫氏的族人,你只是那么灿烂地对我笑着说,我逃家了,从今天起请哥哥多关照我哦。
面对怡然自得地说出这话的你,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
想对你恶语相向,可是只要面对你无辜又灿烂的笑容,就任何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对你不理不睬,你却毫不在乎的笑语晏晏,顺便把我周遭之人迷得七昏八素,让我干醋吃个没完;
想索性赶走你,眼不见为净,你却眨眨眼睛用一句——那我找别的人去卿卿我我也没有关系吗——彻底打消了我让你离开的念头。
在我头痛着怎么定位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时,流言纷传在八国之间,百姓们众口交耳,议论纷纷。
一个放任百姓于战乱中受苦百年的世外之族真的有资格决定他们未来的命运吗?
那所谓的命运之王是否只是巫氏操纵下的傀儡?
甚至,传言中巫氏成为只为自己的利益操纵天下的分合,将人命当成他们手中的游戏的自私自利者。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的传闻,便令巫氏的威严坠入最低端。我的心中暗暗称快,难得有人有着同我一样的疑问,只是他更加大胆,在这样的时候弄得巫氏狼狈不堪。
我有些恶意地将这个传闻说给你听的时候,想看看你因此而黯然的神色,你却只是转了转眼睛,笑着说,哥哥,这样的人材落到别人手中可就得不偿失了哦。
虽然郁闷于你的反应,但依然按计划令人去寻找这个传闻的缔造者——少年便以文采闻名天下的温觉,这个狡黠又阴沉的家伙,拽拽地硬是让我创下了五顾茅庐的纪录后,终于在卫国刺客的尽力配合下成为了我的幕僚和好友。再然后,我们聚集了更多的人,狂烈善战的风,善长军备的杰,谋略出众的叶……我们拥有同样的年轻,同样的骄傲,和同样的,不愿受人支配的梦想。
只是再好的梦想也不能取代残酷的现实,遍体鳞伤地雍国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而不是为了梦想而发生的战争,背水一战的代价太过惨重,我没有资格令我的子民为我背负梦想的代价。
要变,就变个彻底!
你目光灼灼地这样对我说。
一系列包括了内政外交的疯狂地动摇了一切旧习的变革计划令所有人都为之瞠目结舌,可是一步步计划却又切实得令人心动。温觉,这个一直以来最无法接受你存在的家伙在看完了这套计划,独自醉了一天一夜后,郁闷地对我说,为什么想要反抗巫氏的我们最后还是不得不依靠巫氏的力量?
我也同样的无语,只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不想在巫氏面前屈膝的话,这是唯一的选择。
计划如你所写的那样展开,乱世的王者都具有着不服于人的野心,小小的挑拨,小小的摩擦,便令卫国想兵不血刃得到天下的计划破灭了,不如意的统一进程更进一步令巫氏的权威坠下了神坛。而我们在温养百姓的前提下,一年之间重新积蓄起战备的力量。在你的暗示之下,温觉发动的几次清洗利落地除去了一些动向不明的旧臣,整合了民间武林和商人的力量。
我一日日习惯了有你陪伴的生活,但又在唾弃着这样软弱的自己,我故作刚强,却又明白如果失去你将是多么恐惧的事情。我享受你给我的温柔,对自己的恐惧讳莫如深,也许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也许我只是在好强。我信任着你的能力,却又怀疑着你的用心,这样的矛盾你也一一地看在眼里,你远离权力的中心,只是依旧温和地笑着,保持着旁观者的身份,偶尔有意无意地提醒几句,令事情变得异常的顺利。对我的依赖,你温柔地全数包容;对我的怀疑,你只是微笑着,毫不介意。
人是不知足的生物,面对你的温柔,我拒绝付出,却贪求的更多,我对你的欲念疯狂到令自己都会害怕的程度,我贪婪地认为你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欲求不满的我寻找着任何的理由发泄着那不能言喻的贪求。你却只是叹息着,容忍着我一次又一次的无理取闹。可是你却不知道,这宽容的微笑是令我多么不安,那样的神情令你如神佛一般的遥远,我宁愿你象一个孩子一样向我撒娇,向我发火,也不愿看着你带着那样的微笑与我渐行渐远。这样的恐惧令我在我们之间扮演着越来越不可理喻的角色,于是你更加的沉默,沉默得只剩下微笑和叹息。我们之间似乎进入了恶性循环的怪圈,我却无力自拔。
直到战争的开始。我将自己的郁闷尽数发泄在战争之中,完全地不听幕僚们的劝告。孤军深入的我罪有应得地闯入敌军的包围,在意识坠入黑暗的前一刻,我想起的只有你的笑容。
醒来时,你不在我的身边,温觉告诉我,为了救回我,你和百名死士闯入数万敌阵中,至今生死不明。
那如世界崩溃了一样的丧失感令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心。
我爱着你,从第一眼起,我便将自己的全部情感都投入进去的爱着你。一直以来因为你巫氏的身份我幼稚地逃避着自己的感情,我所有的不可理喻只是源于这令我害怕的感情,害怕有一天你会象那个女人绝情地离开父王一样地离开我,害怕自己会象父王一样为了爱情了沉沦了自己的人生。
幸好,上天原谅我的任性和怯懦,三天后,你回到我的面前。
一身的血,一身的汗,一身的泥水,狼狈的模样令我无比的心疼,也无比的心安。
你狠狠一掌掴在我的脸上,然后紧紧地抱着我,放声大哭。那一刻,你毫无掩饰地将一个并不完美自己彻底地展现在我的面前。你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巫族人,只是那个会为我担心,为我哭泣,为了丧失了理智的浮光,我的浮光。
你不知道,抱着这样的你,我是多么的幸福,第一次,我感觉到满足,那如饿鬼一个贪婪的内心第一次因为满足而平静地跳动。我静静地拥抱着你,只想从此天长地久,那一刻,我甚至忘记了江山,忘记了仇恨。
整整八年,无论怎样险恶的环境中,无论面对怎么的敌人,回过头,我总可以看到你那令我安心的笑容。
然后,我站到了那里,静天池那最高的宝座上,而我的脚下是往日对我的宣判者,今日的臣服者。
而你,不在我的身边。
仪式之前,你消失了,而我也并没有寻找,虽然我希望你始终与我并肩,可在这宣告着巫氏最后的失败的仪式中,你并不适合出现。只是明明如此清楚原因的我,那一刻的空虚却令我难以品味胜利者的欢欣。
结束了繁琐的仪式,戴上了那至高的冠冕,我只想迫不及待地回到你的身边。可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如今却只剩下颓唐的卫侯拦住了我,诅咒一般低沉的声音成为我最可怕的梦魇——我们都不过是棋子,区别只不过是我是枚被放在明处的弃子,可是你也不会幸福,他会离开你的,巫氏绝不可能留在任何一个世俗之人的身边,即使你是皇帝……留下了这句话,他毫不犹豫地割断了自己脖子,那不祥的血花如他为诅咒献上的祭品,染红了我九龙的袍服。被巫氏舍弃了的他,仿佛就是为了对我说出这样一句诅咒而向我的将军俯下高傲的头颅,以谦卑的态度递上了降书。出现在这里,以生命和鲜血为祭,诅咒我的——幸福。
仿佛是诅咒的实体化,当年在卫王身边的高傲少年以着高贵华丽的宫装美人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眼前。
“唉呀,得不到胜利就用这样难看的方式结束自己,看来我还真的选错了辅佐对象呢。”那轻描淡写的声音轻易得激发了我的怒气,可是没等我发作,那个女人却只是淡淡地说道:“不过,倒是说了实话呢,圣武皇陛下,麻烦你告诉我那薄情的未婚夫,目的达到了便回家吧,宫廷可不是巫家人该呆着的地方。”说完,她翩翩而去,仿佛她才是最大的赢家,而我却如数九寒天里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彻骨冰寒。
回过头,看到的,是你眼中来不及掩去的淡淡的怜悯和歉意。
血,从我口中喷了出来了,我可以接受自己失败,却不能接受我始终被欺骗的事实。
最大的赢家,始终是巫氏,凡俗的我们只能在你们掌中起舞,用疯狂的旋舞,逃避着不知何被抛弃的恐惧。
我病了,高热烧灼着我的灵魂,消耗着我的体力。
清醒时,我对你退避三舍,我对你说,高傲的仙家不应该在大事诋定之时归隐山林吗?你已经赢了,为何还要这样故作慈悲看着傀儡的狼狈?走吧,走吧,别再让我看到这个欺骗了我八年的脸,去享受该死的崇拜,我会让整个帝国的人把你们巫氏当神一样供奉。任我怎么说着伤人又伤己的话,你却只是默然无语地听着,天杀的,甚至连一句解释都不给我。
昏噩间,我抓着你的手,象个孩子一样,流着泪求你不要离开,疯狂地喊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千遍万遍,而你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用沉默地亲吻回应着我的不安。那带着泪水咸味的亲吻中,我有着被你真实地爱着的感觉,或者说错觉。
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看着御医们惶恐不安的脸,我轻笑着将药盏抛出窗外。这些都不需要了,与孤单的结束自己的人生相比,我更满意现在的结果,在我呼吸停止之前,你都会陪在我身边,不管是因为怜悯、愧疚还是爱情,我都无所谓了,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我都要把你牢牢锁在我的身边,已经决定就这样放弃了自己人生的我,贪婪地享受着可以抓住的最后的幸福。
不再对你发火,不再说那些伤心的话,不再赶你离开,在清醒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看着你,对你微笑,我想把你刻在我的心底,让这今生最爱最爱的容颜陪我进入生生世世的轮回,我想让你记着我最温柔的时候,在今后的岁月里偶尔回忆起我时,不全是糟糕的形象。
渐渐地,我无法拥抱你,身体已经离开了我的控制,连声音也无法发出,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心肺一样的痛苦,可是每次我仍然会挣扎着从与死亡只有一线相隔的昏迷中醒来,每当这时,看到你流满泪的脸庞,我会感到,我可悲的爱情也许并不完全只是虚幻而已。
你每一天每一天,对我说,我爱你。
如果无法证明是虚假的,那么我也可以认为我真实地拥有了你的爱情吧。
这样的我很幸福。
听着自己生命流逝的声音,享受着不必再担心失去的爱情。
我,很幸福。
昏迷中,隐约有很纷乱的声音,然后,淡淡的桃花的香气盈满了呼吸。昏沉沉地睁不开眼睛,可是却能明显得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力量流入我的体内。原本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的身体恢复了力量,耳畔的声音渐渐清晰,我听见你唤我的声音,努力地睁开眼睛,月光下你惊喜的容颜带着令人心疼的苍白憔悴。
浮光——我唤你的名。你乖顺地将脸伏在我的掌心,渐渐湿润。
在我醒来的第二天,我们便离开了那个山谷,幽怨的箫声一直随着我们离开那片桃花林。你抱着我,轻轻地说,别再恨我母亲了,好吗?她救了你。
我知道拒绝会令你为难,可是我却忘不了,父王死去时未合的双眼和那在腮边凝固的血泪。
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头伏在我的胸口。
回到宫廷后,朝政并没有因为我的生病而被积压起来,看着廷臣们井然有序地处理着各种事宜,我突然有一种非常非常轻松的感觉,这个朝廷不是非我不可,这个国家更不会因为我而崩溃,那么让我放弃这一切,只与你厮守可不可以呢?
而一切在重新上朝的第三天都被打破了。
温觉当众上了请我选妃的折子,而坐在我下首的你,神色不动地与他静静交换了一下眼色。
不置可否地打发了群臣,回到宫中,我拿着那个折子问你,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你淡淡地答道。
我的心底一片冰冷。为什么?我无力地询问。
上位者,无私情。你身为人君,娶妻生子,留下后裔,建立宗庙也是必尽的义务。你几乎是公式化的回答。
那么我放弃皇位,浮光,我们一起走,我不再是皇帝,而你是不是也可以放弃巫氏的身份,只是单纯的,两个相爱的人厮守到老?抱着最后的希望,我这样问你。
你弯起了唇角,我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撕碎了,你的笑是那么的冷静,那么的高傲,那,是巫家人的笑容。看着我象看着一个不懂事而胡闹的孩子,你微笑着叹息,你真是天真,你知道你重病时,我杀了多少人吗?
我看着你,仿佛一下子不认识你了。脑海中急速地闪过被我忽视的疑点,武将中将近一半已是新面孔,而一向将你当成弟弟般宠爱的群臣们,看着你的眼光生生地透着惶恐。
十五家功臣被清洗,其他涉案者不计其数。你不过病了半年,就整整有十二次叛乱,这样,你还认为这个江山稳如泰山吗?多少人在窥视这个宝座你知道吗?你一句归隐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你想过没有?身为一统江山的君主,说出这样任性的话,你以为我会高兴吗?你一句句地逼问将我的梦敲得粉碎。
你,终究是巫家的人。我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量一样地呓语着。
你看着我,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我是巫!氏!浮!光!
每一个字都如刺入我心中的剑,我惨笑着问,为什么你不让我死掉?为什么还要来救我?为什么会对我流泪?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这个江山?我疯狂地问着,却又不希望得到答案,我狠狠地用唇堵住你欲言的双唇,我不要再从这给过我无数甜蜜的双唇中听到残忍的答案,我不要你的答案,我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既然你要我为你拥有这个天下,那么你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被疯狂冲昏了头脑的我毫不留情地将绝望和爱情同时发泄到你的身上,当我稍稍冷静下来的时候,你已经不省人事地躺在我的身下。那脆弱中透着倔强的神情对我而言却是致命诱惑,心底的火焰狂乱的燃烧着,仿佛有另一个自己支配着身体和思想,重复地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这样他才能成为你一个人的……心中的暴虐一再地疯狂,甚至忘记了身下那一次次昏迷过去的沉默地承受着痛苦的人儿是我最心爱最珍惜的宝贝。
温觉他们日夜跪在宫门外恳请我选妃,我的婚姻成为这个江山社稷存续的唯一保障,而我却只觉得荒唐,我从来不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我的争霸天下只是因为对巫氏的不满和自己好胜心作祟,天下不稳又如何?社稷不续又如何?如果这些存续的代价是让我放弃这怀中的人,那么他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不想与他们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我同意了他们举行选妃大典。在大典的那天,我抱着虚弱无力的你走上了大殿,在那姹紫嫣红的女子们的面前,我抬起了你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