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变 上————小裹

作者:小裹  录入:04-25

      怎麽这一去一回,整个世界就全变了样了?
      张路斯不解,茫然抬头看天----深沈冰冷的湛蓝、宽广无边的广袤……
      他只觉得全身轻飘飘,也许,刮来阵风,就能把他吹到那云霄之上,吹去那远逝无踪的亲人身边……

      张忠喘著粗气追来别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少……少爷?”他小心翼翼的叫道。
      张路斯闻言,回过头到,看著他,惨然一笑:“他该是离开了吧……也对,他本不是属於我们这里的……”
      张忠给他笑得心寒,听得糊涂。再看看鬼域般冷清的别院,打个寒颤。暗道----莫怪大家谣传五夫人邪气,这里果然有些不正经,连少爷都给影响的……
      他勿勿上前,拉了张路斯的袖子,道:“少爷,咱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吧。”一时慌张,倒也来不及去想张路斯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
      张路斯此时神游九天,被张忠一拉,本能的就随他走。渐渐远离了那破旧小院……

      …………
      …………

      回到张路斯房中,张忠一边把少主的行礼拆开,把衣物用器归类放好。一边继续随口唠叨著庄里的事长事短。
      张路斯情绪稍定,便信步走到窗边,看院里的池水垂柳发呆----因为小靖好水,他才特意搬到这院来住的。想这是庄中最大的一个水池,定能让他欢心……岂知,他来是来过不少次,却从不入池戏水。他好奇问,那小男孩轻蔑的撇撇嘴,说是池中养了锦鲤……


      ----养了锦鲤和你不能泅水有关吗?
      ----大哥真笨!----小男孩兔眼高翻。耐心解释道----不是我不能泅,而是我进去了,它们就不能泅了!
      ----那是为何?----小靖无言的瞪著他。也不做答,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瞪了一会儿,同时觉得有趣而笑。
      ----也是,你不泅水更好。省得总蹭我一身湿。----岂知,他刚说完,小靖就又跑到池边,用力的向里一蹦,溅起大大的水花。他吓一跳,忙去捞他,那小鬼又已经灵活的爬上来,一身的湿冷扑到他身上,杂乱的红发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张路斯气结,看他那张怪异的小脸上诡异表情,唇边却不由扬起宠溺的笑意……


      张路斯想到往事,哀伤更遽,低声自语:“你只顾淘气,却知那晚,有多少锦鲤因你而死……”当时不解,现在想来,自然是因为小靖本是神龙,锦鲤却是凡物,这小小的水池,怎容得下龙鱼同舞……

      “太小了……”对於神龙而言,始终是……
      张路斯看著水池,突然省及某事,揉揉眼,难道?
      他从窗口跃出,灵巧轻盈,走到水池边一看,果然,池里的锦鲤全都不见了踪迹。
      “张忠!张忠!”张路斯探头向屋内。
      “咦?少爷,你怎麽外面?”张忠奇道。他一直在门边,怎麽不察少爷出入。
      张路斯也不理他,只是急问:“我这池里的鱼儿,几时不见的?”

      张忠被问到他最怕的问题,愁眉苦脸,待要如实说吧,又怕将来传到老爷耳里,无端招来麻烦……想到五夫人死时,莫管家反复叮咛----所有不吉之兆均要无视,绝对不许传到诸位主子耳中。一时不敢答话,低头看地。

      张路斯才不管他这诸多苦处。又继续追问:“张忠!我在问你话呢!”
      张忠无奈,只好答道:“小人,小人也不知……前天少爷著人送信说要回来,我便想先到这院里整理整理……因为少爷你吩咐过,你不在,这院也不许旁人进。小人想,隔了三月,怎能再住人,便想先来打扫一下。”张忠讲话向来是短话长说,张路斯听得著急,也不便催他,只怕话题给扯得更远,只好耐著性子听下去。

      “谁知小人一来,才了现这一池的鱼都不见了。小人也不知怎麽回事,本想过几日再买些活鱼悄悄放进去,只是老爷、少爷和莫管家都不在,小人无处可支取钱财,这才没来得及……”

      他怕张路斯责怪,偷眼瞄他神色,却见这少爷适才的悲伤愁苦全去,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我知道了,张忠。这事……你没对旁人说过吧?”见张忠点头,张路斯又吩咐道:“那是最好。你不用再买鱼来补充,也不要对旁人提及,更不要禀明莫管家和我父亲。”

      张忠呆呆的听著,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到莫管家对宁夫人之事也是同样忌讳,不由联想----该不是宁夫人的鬼魂来找少爷,没害到他,就拿这一池子鱼来泄愤吧?----他想得投入,打个哆嗦。对那没见过几面,传言多多的五夫人更觉可怕。暗自琢磨去求些避邪符带在身上。

      “少爷,我看,这事有点邪气,不如你再换个院子住吧。”
      张路斯察颜观色,猜到张忠想法,暗觉好笑,却不点破,只是点头应了:“嗯,过几天再说吧。”他又叮嘱张忠绝对不可外传此事,便说旅途疲劳,要早睡,支他离去。


      张忠一走,张路斯便跑到院中池边,仔细睁大眼睛,在水里搜寻著。只是这水池又大又深,便是晴天白日也看不到底,何况现在天色已晚。
      张路斯寻了几趟都找不到期待的身影,只得压低声音叫道:“小靖,小靖,你在这里吗?”
      他叫了一阵,没人应,正急得又要胡思乱想,却见脚边处的水波轻轻漾动,随後,一个红色的脑袋从里面冒了出来。
      “小靖!”张路斯狂喜,伸出手臂,把弟弟从水里拉出来。顾不上说话,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小靖……小靖……”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即悔自己不该离去,又伤五娘的逝世,也喜小靖还留在身边……话太多,反而不知要如何说起,只能反复的叫著他的名字。
      小靖也没吭声,安静的任长兄抱住。母亲死後,一直堆积在他心头,撑得他几乎体爆的杀性郁气,竟然奇迹的慢慢散去。
      两人相拥,各自疏解情绪,久久无语。

      半轮玉盘上了梢头。
      秋风徐送,夜寒水冷。张路斯渐渐理清了思绪。这才松开双臂,站起身,看小靖一双大眼睛满是倦恋依赖,万般怜爱。弯腰,抱起他走回屋内。
      “小靖。”张路斯让弟弟坐在桌上,与他平视,拉起他的手,道:“大哥再不会离开你了。我会代五娘保护你的。从今日起,你就叫张路靖。你是我最珍视的二弟。小靖,你和大哥一起生活吧。”他适才考虑那许久,虽有许多话要慢慢说,可最想告诉他的,却是这些。

      ----他是个狡猾的兄长,说要保护他而留下他。其实,只是因为他需要他,才求他留下……

      小靖看著他,慢慢点头。
      虽无言语表明心迹,却是和长兄同样认真慎重。


      八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张路斯在五娘死后,负起照顾弟弟之责,已有二年了。
      还好小靖不同于寻常小孩----喜水擅潜,又特别贪睡,白天人多,便沉到院中水池深底,长眠不出。到了无人之时,才陪长兄一起读书闲谈,晚上继续蹭在他床上,和他一起睡。

      张路斯想想他的作息时间,哭笑不得,只是打趣小弟被他养成只猪婆龙。
      张路靖听后,斜眼一瞥,反讽大哥没见识----猪婆龙只是长着猪鼻,又不是贪睡才变成那样的。
      他俩大不敬的玩笑话刚落,天上便乌云密面、雷声轰鸣,下起暴雨来。张路斯还以为是惹来神明震怒,急得连连向神龙道歉,张路靖却不以为然,反而咯咯直笑大哥胆小。


      弟弟是龙,为何借人腹而生?
      这中间,自是有许多秘密。只是张路靖不说,张路斯便也不问。
      只要小靖每天还腻在身边陪他,他便安心。
      便是给那臭屁小孩儿冷嘲热讽,也是甜蜜愉快。
      况且,张路靖永远是说一套做一套----小男孩最擅长的便是一边辣口毒舌,一边自在长兄身上蹭腻讨好,气得张路斯哭笑不得,哑口无言。

      这段时间,善化庄庄主张居安的生意也大,也成颍州粮商名符其实的老大。
      颍州自古山多田少,粮食不足,不得不仰给于四方。自大唐开国以来,颍商就重视经营粮食贸易,将外地粮食贩入颍州。只是张居安眼界又远较寻常商人为高----他敏锐的看出:因天下太平,素称鱼米之乡的苏浙人口大增,城市虽发展了,但耕地也渐少,粮食反而不能自给,必须依赖长江中上游的接济。于是便迅速扩大了经营规模,走专门路线贩粮,一跃而为吴楚之间从事粮食贩卖的最大商户。

      事业扩展广而快,张居安在家时间愈少。
      而张路斯因五娘病死,也对父亲有了心结----虽然小靖告诉过他,那是天命。宁婉嫣早由高人告知,和他只有六年母子情缘。但张路斯暗里以为,若不是被父亲冷遇苛责,五娘绝不会是短命之人。是以偶尔见了张居安,他不觉就表现的有礼而疏远。


      这年年末,张居安回了善化庄。几位久居空闺的妾妇个个热情如火,唯一的儿子张路斯却不亲近,只是早晚询规问好。
      一天傍晚,张居安闲做无事,想到张路斯,便借考察功课为名去探他。刚行到院门。听高墙之内隐隐传来读书声,颇感欣慰。据请来的先生们讲----少年极是优秀,若参与科考,必能高中。

      他正自沉吟,又听见读书声里隐隐传来笑声。也不知是书里哪处有趣,引得儿子放声大笑。心里暗奇,走进院中。还未走到房近处,却见镂花木门“吱哑”一声开了。张路斯先从中走了出来,看到父亲,微一躬身,行礼后,便问他何事。已是轩昂少年的儿子,俊秀儒雅的脸上却是明显冷淡,张居安瞧在眼里,微觉心寒。想是这些年长久在外,冷落了他,更有谦意。

      张路斯也不请父亲入房,两人就在院中相谈。张居安随口和他闲话些家常,他也只是淡淡的应着,不久,又称身体不适,说要休息。张居安无法,只得离去。同时决定放下手边生意,在庄中多留些时日,和张路斯培养培养感情。

      却不知,他这一住,又生出许多事来。

      十二月过了有一半的时候。善化庄开始怪事频出----待妾们的首饰、钱柜里的财物、阁楼里的玉器、书房中的字画,逐夜丢失不少。张居安大怒,报官的同时,还特高价聘请了镇上的厉害武师护院,可几十个人几夜守下来,东西是照丢不误,却那些窃贼的影子都没摸着。

      再后来,张居安的贩粮生意上也出了不少麻烦----十数艘货船运川米沿江东下,适逢汉阳发生灾荒,货物被饥民们抢个精光;苏州某主管又因囤积粮食待价而沽引来民怨,粮市发生暴动,惹得官府插手干预;而在江西、湖广采购的人员,则因有外地粮商竞购,导致粮价大幅上浮……

      祸事连连,张居安又气又急,本就烈性的脾气,又严厉了几分。也无空再顾及张路斯的情绪,每日招手下主管训话,处理大小事宜就忙个焦头烂额。
      张路斯对父亲虽有不满,只是他毕竟性格宽厚,又素来孝顺,见父亲半月来祸事不断,愁眉不展,便也不再赌气。每日伺候在也身边,端茶奉水,极是关心。张居安更是老怀大慰。


      这天,他陪父亲同用了晚餐,又和他闲谈了会儿家事,回到小院时已近酉时。
      想弟弟可能等得急了,脚下更是勿勿。岂知,他刚进院门,就见张路靖趴在水池边上,胸口以下浸在水里,上前身却趴在石阶上。看到他回来,堆起诡异的笑容。
      “小靖,你怎么跑出来了?”张路斯奇道。他知小弟机敏,也不担心他会被外人看到。只是这家伙素来奇懒无比,他若不在,他通常只是窝在水底睡大觉,怎么有心情趴在这里等他回来?莫非,这几日当真有冷落他至此吗?

      张路靖懒洋洋翻眼瞧瞧他,丑怪的小脸上笑容越发狡猾,却不答话,对哥哥伸出双手,示意他抱他出来。
      张路斯苦笑,走到池边,用力把他从水里扯出来,也不在意他光溜溜的身体还滴着水,就抱在怀,走向屋内。放他坐在桌上,拿了衣物给他穿好,又用布巾替他擦干头发。

      似是被他周到的服务侍候的很满意,张路靖舒服的眯起眼睛,甜甜的叫道:“大哥~~~”张路斯听他声音古怪,忙不迭的应了,他才又接着问:“这几日可是有什么怪事发生?”


      张路斯吃了黄莲般,表情怪异的变了几变,突然手臂长伸,运起大力金钢指在他额上猛的一掸,骂道:“每日贪睡,什么事都不操心,庄里近来闹贼,丢了不少东西,我不是告诉过你的吗!”

      张路靖受到他攻击,立刻反击----用脑袋去回撞哥哥下巴,只是速度虽快,力道却不大。兄弟俩如此玩闹的惯了,张路斯也不闪避,还配合的惨叫一声,引得小靖咯咯轻笑。待笑够了,他才神秘奚奚的对长兄道:“大哥,今晚有热闹可以瞧哦,咱们一起看吧。”

      “热闹?”张路斯狐疑,正待追问,又看小弟丑脸上一派得意,很是幸福的傻笑,在旁自言自语:“大哥还骂我贪睡,哼哼,也不想想若非有我在,你定也要一同倒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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