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瞪大了双眼,咬唇看着若允。一面是自己的皇弟与子民,一面是自己深爱过的若允,孰轻孰重,要仁怎样选择?即便是心里的天平略微偏向若允一方,也不代表仁就会原谅若允作出这般惨绝人寰的事情。
“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怕我一旦灭了赤冥国,逸隽不但皇位不保,还可能沦为阶下囚,这样的话,他答应给你的荣华富贵就无法实现,所以你才急着站出身来要求我撤兵不再攻打赤冥国?”
“你以为我会稀罕荣华富贵?”仁气得怒火中烧,低声吼道:“凌若允,你当我是什么人!”
“背着自己丈夫偷男人的人!”看着仁身边的陌生男人扶住他的腰身,若允就觉得全身火气上涌。
仁刚想反驳,却被泽休护在了身后。泽休看着若允,用温润而又不失力度的语调说道:“如果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的话,那你根本不配做仁的丈夫!”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竟敢跟朕这般说话!”若允盛气凌人地斜睨着泽休,而后又把视线从新锁定在惨白了脸色的仁身上,他微微一笑,口不择言道:“这男人莫不是你的新欢吧?”
“凌若允,你无耻!”厚重的屈辱感让仁向前一步,抬手给了若允一巴掌。
若允没料到仁竟然会打他!身为天之骄子,何曾被人打过,况且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白如莹玉的脸颊顿时通红一片,若允啐了口混合着血腥味道的唾液,阴沈地盯了仁半晌,突然扬起手,准备还他一巴掌。
仁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木然地等待着这一掌扑向自己的面颊。手掌还未触碰到仁的面庞时,逸隽和泽休同时出手拦下了若允的一掌。
若允为刚才的一时冲动有些后悔,若不是逸隽二人的阻拦,这一掌怕是会结实地打在仁的脸上,仁若是因此有所损伤,他也会于心不忍的。
若允的眼神忽然变得阴晴不定,他收了掌,直盯着被两人如宝贝般护在中间的仁,盯了许久才开口说道:“能令几个人为你大打出手也是你的本事。不过我到要看看,你能不能凭个人的本事力挽狂澜,震慑住我千万兵马,让他们乖乖撤回真囹国。”
仁的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清冷,他迎上若允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皇上不是说只要臣妾跟您回去,您就撤兵吗?皇上一言九鼎,万不可当作儿戏!”
“你……”仁的冷漠疏离,使得若允心中泛起了隐隐的刺痛。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好!只要你跟我回去,那其它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并且立即撤兵!”本来就无心灭掉赤冥国,如今仁给了他个可下的台阶,若允当然见好就收。虽然心里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憋闷,但仁能跟他回去,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我跟你走……”
“仁!”两个声音交迭在一起,仁看向身边的逸隽和泽休,笑了笑示意他们不必担心。“我去意已决,你们就不要再加劝阻了。”
“我不会把你交给他的!”逸隽紧紧攥住仁的手腕,然后面向若允,挑衅道:“你要攻城的话尽管攻好了,别以为这样就能威胁着我把仁交出去!”
“逸隽,不许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你现在是一国之君,担负着国家的兴亡,怎可意气用事,为了私人恩怨置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仁,你这回回去,凌若允不会让你好过的。”刚才那番讥诮讽刺都令仁难以消受,仁跟着他回去,指不定又要被他怎么辱骂欺凌呢。
见逸隽死活不肯放手,仁只得安慰道:“凌若允这个人我很了解,他是那种火气上来了就不管不顾的那种,他那一通胡言乱语的气话,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等他气消了,自然不会再为难我,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一时气话?未必吧。听着凌若允方才的那些讥讽,逸隽就知道凌若允已经受到了他先前说的话的影响。多疑是皇族的通病,凌若允亦不例外。他定是已经质疑了仁的为人和仁腹中胎儿的身世,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仁跟他回去,凌若允也不会向以前一样信任他,只要自己暗中再做些手脚,相信很快,凌若允就会把仁推开了。
仁,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才是你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
“那,皇兄要保重。”
“仁,临走前把这瓶药带在身上,如果胎动剧烈的话,记得服用一颗。还有,一定要小心留意早产的征兆,以免分娩时措手不及……仁,我实在放心不下,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
“我真囹国还没潦倒到连大夫都要从别国请进,仁自有御医照顾,就不劳你费心了!”
“老师,您不用去,我没事的。”
“那……你自己保重。”
……
“泽老师,我想拜托你件事……”仁走后的当天晚上,逸隽就急着找到泽休商量关于仁的事情。
“皇上是不是希望泽休可以一路追随着仁,沿途保护他?”泽休其实早有此意,而这次见面,他也正是想跟逸隽说这件事情。
“不,逸隽希望可以自己亲自去。”
“不行,国不可一日无君。”
“老师,求您成全!”逸隽掀起衣襟跪在地上,“当年拜师于您,学习医术武功,为的就是日后能好好保护仁,如今弟子终于学有所成,也是该实现当年心愿的时候了。求您,就让我去吧!”
泽休自是知道逸隽的一片痴情,不知怎么的,他总能在逸隽身上找到自己当年的影子。所以对他的请求,泽休很难拒绝。“可是皇上您一旦离开,这朝政……”
“请老师代为执政。逸隽不会在仁身边逗留很久的,只要将他护送回真囹国,观察几日,凌若允若无伤害仁的举动,那逸隽会立刻回来。老师,求您成全逸隽的一片苦心吧!”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要早去早回!”
逸隽,这样放纵你,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45
宽敞的马车中,仁和若允都各自陷入了沉思。仁坐在挨近车窗的软卧上,一手覆住肚腹,一手攥住车窗的边框。木制的框架被指甲划得吱吱作响,精雕的木板上甚至被划出了长长几道指痕。关节和指尖因为抓握的力度过大,都泛着隐隐的白色,仿佛是绷紧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仁的头无力地靠在木板上,可是车马的颠动随着木板震荡传入脑中,仁愈加恶心难受,最后也只得放弃了这唯一的依靠,勉强直起身子,端正地坐在上面。
“仁,靠在我肩膀上会比较舒服。”虽然跟仁还处于冷战阶段,但看他这样受罪,若允实在是心疼得紧,于是他便从仁对面的长椅挪到仁的一边,在他背后,坐下,小心地去扶他的肩膀。
“走开!不用你假装关心!”仁扭着身子别开若允的手臂,往前挪动一下,端坐得更加挺直了。
“假装?你认为我是假装关心你?!仁,你是我的妻子啊,我怎能不疼你爱你?”
“率领千军万马踏平我国土,这就是你疼爱我的方式?!”
面对仁的刻意刁难,若允显得有些沉不住气,“如果不是逸隽挟持你,我怎会入侵你国土?我只是想逼他把我的妻子还给我,难道这也有错吗?”
“哼!你怎会有错?你堂堂一国之君,谁敢质疑你的正确性?错的是我,我不该认识你,不该嫁给你,更不该让你因为我而毁了一世的英明!”
“你这分明是气话!”纵使赌气,也不应该将他们之间的感情全盘否决掉啊!若允索性转过头不再跟仁做无谓的争辩。仁现在正在气头儿上,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会不甘示弱地顶回去,这样下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会越闹越僵。
过了许久,见仁的情绪平缓了些,若允才平心静气地说道:“攻打赤冥国一事,我真的悔恨万分。可是事已至此,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仁,我只想你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不是圣者,我只是个平平常常的人,我会动怒,我会不智,我会做一些错误的事情,可是即使不被天下人宽恕,我也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
“……”
若允本以为给仁一些时间让他静心思考,他终会原谅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可回到真囹国的几天,仁依旧对自己甚是疏远。明明近在咫尺,却觉得仁的心早已遥远到不可触碰的地方,难道……真的回不去了吗?
倾华宫里冷冷清清,倒是跟冷宫有几分相似了。唯一不同的是,冷宫是皇帝再也不愿踏入的地方,而倾华宫则是皇帝想进却进不去的地方。倾华宫内大门紧闭,仁像是要自我封锁般拒绝接见任何人。起先若允也强行进去过几次,但都是被仁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这年头,只有皇帝不要的妃嫔,倒还没听说过后宫有哪个人胆敢将皇帝拒之于门外的!
他都已经退让了!认错,道歉,可好话说尽,仁却没有丝毫动容。他贵为当朝天子,何时有这样委屈过自己?若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犯贱似的,卑微地乞求仁的原谅,可自己何必这样卑躬屈膝呢?他是九五至尊啊,天下都尽在其掌握之中,有谁敢忤逆他的旨意?他凭什么要对一个玟仁低声下气?!
若允自以为想明白之后,就再也不去倾华宫找气受了。玟仁,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就从你面前消失好了,省得大家彼此看到了心烦!
……
自从发觉了自己真正纠结的症结所在之后,仁的心情就更加烦躁不安了。他之所以不肯原谅若允,并非因为若允攻打赤冥国这等关系着国家存亡的大事,而仅仅是因为当日若允在城外对他的一番挖苦羞辱。仁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慌。他身为赤冥国的二皇子,本就该将赤冥国的兴衰荣辱放在首位,现如今,不知不觉中,他却将儿女私情摆在了第一的位置。
我是不是疯了?为什么可以原谅若允侵略我国土,却唯独不能原谅他对我的讥讽嘲弄呢?
仁痴痴地笑着,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可饶恕。凌若允,我究竟中了你的什么毒,才让我忘了立场忘了身份,甚至不惜背叛自己的国家,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被困于儿女私情之中不得解脱?
仁无力仰靠在躺椅上,将沁出冷汗的手掌覆在高耸的肚子,心烦意乱道:“晖儿,母父该怎么办?怎么办?”凌溟晖---仁和若允即将出生的孩子的名字,也是他们共同赐予给这个孩子的名字。现如今,这孩子倒成了唯一可以倾听仁吐露心事的对象。
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仁的烦躁不安,轻微地动了一下。
“晖儿,母父是不是很自私?将国家置于不顾,却偏偏要纠结这等儿女情长的小事,可你知道吗,当听到你父皇那番话的时候,母父心里有多难受,甚至比看到他侵入我国土,杀害我子民还要难过百倍……母父为了他,已经把国家,臣民通通抛之脑后了。既然是众叛亲离地倾心相交,那我自然会希望得到他同样的回报。而他呢?却一再辜负我,不信任我,甚至羞辱我,这叫我如何能原谅他?”仁虽然跟逸隽说他不会把若允的气话放在心上,可实际怎能不放在心上?被人诋毁,尤其是自己深爱的人,怎能让仁不痛心!说的话过分之极,却还奢望自己像往常一样,在他的一番赔罪之后原谅他,跟他合好如初,这未免也太过强人所难了。
“仁,原来你是为了此事而不原谅凌若允!”躲在屏风后将一切听得真切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看着一脸错愕的仁,他的表情却是平定无波,仿若一潭死水,静得让人害怕。
“逸隽,你怎么会在这儿?”仁怔忡了片刻,才沉下声音说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我以为你会将国家荣辱放在首位的,却没想到……呵,皇兄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在逸隽心里,仁一直是神一般存在的男人,根本不应该有凡人的私心私欲,可他却为了凌若允那个男人……仁的形象一点点在他的心中瓦解,浓烈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仁,你太让我失望了。”
“逸隽,不要把我想的太过伟大。我是人,仅仅是个平凡的人,我渴望温情,渴望爱情,我并不是高傲的不食人间烟火,除去那笼罩在头顶上的光环,我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不要对我有过多奢望,不要把我想象的完美无缺,我也会有因为自己的私欲而抛开大局的时候,所谓国家,黎民那些沉重的负担,我已经背负了好多年,我累了,已经撑不住了。这么些年来,我征战沙场守卫赤冥国的安宁,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也没有认真地为自己活过,如今我想放开一切了,想找个安稳的避风港,能有个人与我厮守终生,这有什么错?”
“可是你确定凌若允就是你要找的避风港吗?”逸隽嬉笑道:“两人相处的话,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确定他能给予你和你腹中的骨肉最安心的保护吗?”
“我……”仁也知道夫妻间‘信任’的重要性,可是若允对他的信任感却似乎很是薄弱,但尽管如此,这也是他和若允两人之间的事情,跟逸隽并无关联。仁思忖片刻,仰起头坚定说道:“若允始终是信任我的!”
“呵呵……是吗?”逸隽显然质疑仁的回答,从仁沉思的片刻,逸隽便已看出仁的犹豫,况且发生了这么多事,凌若允这个人的性格到底怎样,他也能琢磨出一二。那些他从中作梗挑唆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凌若允对仁的不信任,那些事情也不可能完全按照他所想的方向发展得那么顺利。逸隽直勾勾地盯着仁,冷笑道:“仁,要不,我们来赌一把,赌凌若允对你的信任有多深?”
“我为什么要跟你赌?”
“因为……”逸隽不着痕迹地走向仁,心乱中的仁竟然没有发现他已经移步到了自己的面前。逸隽若有所思地看着仁,而后说道:“因为,你也想赌!”
逸隽说的没错,其实仁也想知道若允对他的信任究竟有几分。
“好,怎么个赌法?”
“我现在不会告诉你,等事情发生了,你自然会明白。”仁,这次的赌注,你输定了!
“……你……你做什么?”仁忽然大感不妙,经逸隽的指尖一点,浑身都动弹不得了。
“用曾经对付凌若允的方法对付你啊。”逸隽的笑越来越诡异,“仁,你记不记得,那次我就是点了凌若允的穴位,然后才制造了一出好戏给你看,你当时真是气极攻心呢,还刺了凌若允一剑,哦不,其实那一剑,你根本不舍得刺的,只不过我帮了你一把,稍稍推了一下,那把剑才刺进凌若允的胸口。仁,你说,如果今天将那日情景重现,只不过将你和凌若允对调一下位置,那凌若允看到后,会怎样呢?”
仁已经顾不得斥责逸隽当日的所作所为,他现在只想冲开穴位,避免接下去必定会发生的误会。
“逸隽,用这种方法测试若允对我的信任有多深,你实在是太卑鄙了!”
“哼……仁,你错了,这可不是我的目的哦!”逸隽高深莫测地笑着,阴森的笑容让人从头寒到脚。
这不是他的目的,那他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难道还会有更大的阴谋?
“仁,是你自己说你只是平凡人的,那我也就不必再顾忌什么了……”以往之所以不敢妄自动仁分毫,是因为他觉得仁神圣到不容亵渎。现如今,仁却自愿撇开光环,甘心做个平常人,那逸隽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仁,上次没能彻底要了你,那就让我们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