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阿房 下————天平

作者:天平  录入:04-19

 
一连串的灾难就此开始。今天这个当权,废掉,禁锢于金墉城,明天那个打来,又放出来,复为后位。废立足有五次,有两次是与晋惠帝一起,三次是单独被废的,当真是九死一生。我从来没有在看到过在皇后的问题上如此纠缠不休的情况,估计是因为她的前任给晋朝臣子们的印象太深,因此心有余悸的缘故。总之,古往今来当皇后,很难再找到比晋惠皇后倒霉的了。

 
后来晋惠帝死,怀帝立。再后来,前赵刘曜(当时还是后汉的相国)杀入洛阳,怀帝及王公后妃均沦入其手。这是晋灭亡的开始,却是羊献容一生运气的转折点。刘曜一眼看上了羊献容,就收纳了她。刘聪死后,刘曜称帝,他是匈奴人,可能没什么贞节观念,居然立了她当皇后。(真是生就的皇后命呀!)

 
刘曜问她:"吾何如司马家兒"(嘿嘿,让我们恶意地发挥一下想象力,这句话很可能是在初次鱼水尽欢后提出来的哟!)羊献容答道:"胡可并言?陛下开基之圣主,彼亡国之暗夫,有一妇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之,贵为帝王,而妻子辱于凡庶之手。遣妾尔时实不思生,何图复有今日。妾生于高门,常谓世间男子皆然。自奉巾栉以来,始知天下有丈夫耳。"

 
啧啧,这话说得那可真是......还有更能满足男性自尊心的回答方式吗?所以她极得刘曜爱宠,生二子,长子被立为嗣,死后谥为献文皇后,那就顺理成章了。只不过刘曜这小子,身兼了开国之君与亡国之君两职,死在后赵石勒之手,不知道他的姬妾是不是会把这番话原样的说给石勒听。好在羊献容死得早,否则她其时年岁已大,想再当一次皇后怕是不可能了。

 
在那样的乱世里,象羊献容这样的女人,才是最最合适生存的呀!若是象贾南风那样过份的积极进取,结果通常是将情况越弄越糟。羊献容在晋时,虽然饱经政治风波,可是从没有她试图掌握政局来为自已谋得安全的形迹(当然也可能是她没有机会)。她又不是那种完全听天由命无所作为的女人,她懂得如何说话,如何讨好掌握她命运的人。她也不象那些贞女,殉国殉夫闹得不迹乐乎,能够随遇而安。

 
而慕容苓瑶在我原初的想法时,应该是这样的,更冷漠超脱神秘莫测一些的女人。她拦阻慕容冲自尽,不过是一个姐姐,不想看到弟弟死,因而用一些大帽子套住他,让他有理由活下来而已。可是写到那里时,超过我预计字数了,因此将本来可能更微妙的场面,弄得轰轰烈烈了起来。后面她死的那场,其实是没有极具政治意味的大草原出现的,可是有某人说煽得不够,少了悲壮之美,我想,要悲壮还不简单,于是加了那么一段进去。最终彻底地将一位羊献容皇后,变成了革命意志坚决的江姐。

 
唉,这真是......阴差阳错呀!
 
 
 
(十四)
 
阴雪多日后,云层渐渐散开,丝丝缕缕的日光漏在了白渠与泾水之上。渠面有涓流如线,在冰层融裂处淙淙作响,地上的雪已不若数日前那般莹洁。高盖看到数抹暗影在初被曦光的皑皑雪原之上遥遥升起,不由重重的舒了口气,想道:"终于来了!"虽说一路都有斥堠传递消息,可直至此时真的看到慕容冲,方才放心。慕容冲跑在前最面,慕容永领着不足三千骑紧随他后,两日奔波后,他手上的枪依旧舞得虎虎生风,将一个个穷追而来的秦军挑下马去。

 
似乎是因为眼见敌人已自投死地,追来的秦军有些兴奋,冲在前面的已经不成阵形,侧翼毫无防备的暴露在高盖的脚下。高盖暗自估算,秦军袭仇班渠时是三万兵力,而一路战下来,虽胜也至少折去了五千,路上肯定还有掉队不能成行的,此时赶到这时的,至多二万有余。他看到了李辨和其余将领的旗号也一一出现,却没有窦冲的,想是他受创未愈。乌云尽头金光一闪,符坚的大纛赫然在目。因为地势被河渠所限,秦军后续人马不得不越来越挤,直密集到战马无法伸蹄。

 
高盖一带马缰从原上驱下山,奔慕容冲而去。慕容冲看到他,笑道:"可准备好了?"他此时笑得欢畅,高盖眼前微温的日头似乎乍然一亮。他定了定神,方道:"臣与韩延军共三万五千骁骑,三万精兵尽侯皇上之命!"又在马上略一欠身道:"臣身有胄甲,不便行礼。"慕容冲点头道:"我们上去吧!"高盖道:"遵旨!"然后一举手,小旗晃动。原上的兵将早已预备,顿时箭支如骤雨,奇准无比的越过燕军,落进秦军阵中,秦军措不及防,成片倒下。

 
慕容永等就此脱身而来,高盖看了看他身边的人,不由奇怪,问道:"刁云和段随呢?"慕容永脸色不豫,道:"段随在仇班堡下就与皇上失散了,刁云前日伤在窦冲手里,经不得一路颠簸,我让几个兵带他先躲起来,此役后再去寻他。"他们说话间,秦军中爆发出惊惧的叫喊,旗帜纷纷打出疏散止步之意。但这时两侧有河渠,后面还有骑军不断涌入,又那里办得到?

 
高盖一面驰上原去,一面将手上小旗劲挥。玉树琼枝间"嗡嗡"作响,数万支箭应声而出,绵绵不绝,象是大块大块的乌云,笼在了秦军之上。这场面不但让秦军合不拢嘴,就连慕容冲也一时被镇摄住了,竟目眩神迷。而此时,原上密生的树木全都以一个方向倒下,腾起漫天雪粉,白雾迷朦,在半明的阳光下,有如天降异象。

 
秦军回过神来,也在往这边放箭,可是在此情形之下,自然十不中一。秦军大溃,乱糟糟地奔走成一团,自相践踏,全不听将领命令。甲胄刀枪与侧倒的马匹混乱堆叠在一起,象是突然生出一只大手,将这些东西随心所欲捏成一团。可惜弩箭的攻势只持续了片刻,便稀松下来,一些精悍的秦军在刹那的空隙中已经脱身逃出箭程之外。慕容冲恨声道:"可惜!"原来燕军中弩弓不多,只有不到五百具。想要趁秦军未反应过来之前给予迎头痛击,就不得不完数用上,无
*** 流换箭,不能持久。
 
"秦军已乱,臣要出战了,"高盖道:"皇上连日与敌军交手,已经辛苦之极,就请坐高而观,督臣等取符氏人头,奉于驾前。"慕容冲摇头道:"你明知我不肯的。"高盖笑了一下,道:"那就请皇上略休息。秦军力乏之时再下阵作战吧!"慕容冲也是真的疲倦了,于是点头。再看慕容永,早已经钻进了高盖为他们准备的帐篷里,想是大口喝酒吃肉去也。慕容冲怎么也不能如他那般轻松,于是只让人牵卷霰云去喂料,另取了酒食来,边果腹边俯视战况。弩箭又射了起来,投入许多不及退走的秦军中,惨嚎声伴着明显乱起来的阵形,一波波传上原来。

 
而这时原上树木已经倒尽。摞整齐的树木间,空出一条条两三丈笔直的驰道,早已扫净积雪,二万多燕骑分三路,由高盖自领,冲秦军后阵,切去了他们的退路。两军拥挤成一团,不时有步骑被挤入泾水之中,河虽上冻,可冰结得并不厚。骑踏冰上,冰面大片陷下,失控的秦军沉入了刺骨泌寒的水中。人马的挣扎,将片刻前还是平平整整的河渠,扰得有如沸汤一般。慕容冲默默饮酒,树木倒尽,空中箭息,眼前地势平阔如枰,两水纵横其间,似经纬交织,原下四万余骑的血战隔远看去,也不过一场游戏。

 
战了一个多时辰,秦燕两军纠缠极紧,秦军始终未能冲破高盖的拦截。不少秦军弃马丢甲,往白渠散去,就连符坚的大纛也往那边移去。白渠引水口泥沙淤滞,勉强可以涉渡,若是秦军意图逃走,这当是唯一的出路了。可就在少许秦军投身进入渠之时,渠对岸有成列的皮盾如波浪般次第竖起,顿时象雪地上凭空生出一列矮墙。"韩"字旗在墙后高挥,又倾刻间被漫天的箭雨遮去了。

 
逃在最前头的秦军几乎每人身上都中了三至四枝箭,象纸屑被风吹过,纷纷扬扬落在冰水间杂中。后面的秦军未明形势,收不住脚还在往前涌动,尸骸一层层铺上,不多时,那河渠中的尸身竟不再沉,原来已将渠水堵塞住了。渠面上浓重之极的红色,象一大块染料,占据了两三里的渠面。散逃的秦军先是愣了,然后发出非人的惨叫,返身回转,他们这一冲不打紧,却将紧围在符坚大纛周围的约有五千人的坚阵给冲得有些散动,并暴露在了韩延军面前。韩延军中起了一阵骚动,本来齐整如墙的盾阵突然出现了一个破口,有数千骑向着渠这边跑过来。

 
慕容冲见状一惊,酒囊离开了口,酒液溅泼出来,他气得发抖,似乎想将皮囊往地上掷去,好容易才忍住了,哆嗦着骂道:"韩延在干什么?"这分明是自乱阵脚!

 
果然,方才散乱的秦军马上回聚来,只一瞬间,就将贸然出击的韩延军中骑兵给吞噬,并有渡河之势。
 
"皇上请上马!"不知何时,慕容永牵着卷霰云过来了,神色郑重,显然也看出了此时的局面。慕容冲看了看卷霰云,只片刻休息,它已是精神抖擞,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中,满是渴求之意。他将酒囊里的余液尽数倒入卷霰云的口中,然后翻身上蹬,喝道:"举纛!"言罢一抹唇颊上的残酒,葡萄美酒染得他面色醺红,有如浸血。

 
大纛席天卷地一展,其声如鼓,四下将士精神大振。慕容冲举起鞍上长枪,卷霰云双蹄腾空,玄鬃无拘无束的飘飞,清越悠长的一声嘶鸣有如龙呤虎啸。奋战求生的秦军一惊抬头,望见慕容冲俯冲而下。他身形流畅如风,平素看来俊美中带着三分姣柔的姿容,爆发出令人血气澎湃的杀性。这杀性象一粒小小的火星,落在了油锅之中,燃起焚尽人心的巨焰。八千后备的燕骑吼叫俯冲,有如山崩地裂,浊流如注,长驱千里。

 
燕骑冲锋成斜形阵势,先头薄削,只用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已楔入秦军阵中。静立于地的秦军侧翼在疾速飞纵的燕骑撞击下,全无回旋余地,先是回缩,然后破开了一道口子,再然后裂口如扯帛般毫无滞碍地扩大。慕容冲被千名精兵紧紧守护于当中,没有轮到他出手的时机。不过他并不着急,他与符坚的距离正在飞快的缩短,从上千步到数百步,那滚金的"秦"字,被他牢牢锁在眼中,没有片刻疏离。

 
这时他们已经深入秦阵,陷入缠战之中,亦失去了方才的冲锋形势,盔甲和枪戈在空中密密交错,异样的拘促。突然压力骤减,秦军分往两侧,当中空中一块平地来。这阵形变化时,给了燕军极好的机会,他们抓紧时机大大杀伤了敌人。可是无论受到多大的损失,这些训练有素的秦军骑兵还是完成了将领的意图,硬是在避无可避之中,让出了这么一块开阔之地。

 
慕容冲吼道:"快!冲!"可没能等他们先踏上这宝贵的驰道,一阵秦军就从当中猛扑过来。这队秦军的马匹极为高大,甲胄精细,蹄声敲在污雪浆中,竟然还带着脆劲,慕容冲想道:"喔,这是符坚的禁军了!"卷霰云奋蹄狂跃而去。

 
两军都竭尽全力的冲锋,这时只要那一方面能多跑一小会,甚至只是十步,就可以决定胜利谁属,可他们却几乎毫厘不差的在当中相遇。慕容冲清清楚楚的看到,最前方的燕兵将枪刺入迎面扑来的秦军咽喉之上,而同时也被秦军的一刀,给生生剁下头颅。两人的身躯同时被无法收脚的同袍给撞翻了,然后沉入了由马头兜鍪枪刃汇成的激流之中。因为人马如此紧密的挨在一起,所以每一招出手,敌手都难以闪躲,只能以瞬间绽放的勇力来决定生死。无论是大将还是小卒,只要有了半点犹疑和畏怯,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前面的将士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当慕容冲前面最后两名护卫与秦军死死扭打在一处时,一槊乘隙削入,已是对着慕容冲的头面而来。那名秦军显然认出慕容冲的身份,面上带出狂喜的神情,为将要手刃敌方主帅的激动不已。慕容冲看出了他喉下破绽,枪尖轻轻一挑,从他护颈与前甲间刺进,枪尖传来骨肉剖离的韧感。慕容冲收枪,那秦军满脸犹是笑意的栽倒下去。

 
慕容冲一提马,陷入了杀阵之中。他是如此的醒目,同时有十多名秦军放弃了正在交战中的对手向他冲来。而燕骑发觉此事,也马上向这边聚拢。也不知战了多久,眼前一柄偃月刀削来,慕容冲昂倒鞍上,那刀呼啸着掠胸而过,慕容冲眼角窥到敌手胸前失防,拨出剑来,轻划而出。剑抵上了他的胸甲,一时不能穿过,而重重的折弯了起来。那人怒张的双眼中,却有了一丝绝不合宜的的欣慰笑意--慕容冲一怔神间,已觉出不对,有千钧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呔!"慕容冲还剑,手上绰枪,已是看也不看就反刺过去,枪上传来一股巨力,那力量冲击在他的寸关之上,滚流般掠过他的肌肤,直教半边身躯都化为酸麻。慕容冲借这一招之力,驱马后跃,卷霰云一掠三丈,生生踢倒数人,也不知是友是敌。慕容冲未等卷霰云转过身来就极力的扭头去看后面的敌人,矛影追在他身后,晃成一片铁灰色的光幕。光幕之后符坚的的面容被扭曲得极不真切,象是隔着一层水面看到的倒影。

 
慕容冲枪击出手,熟极而流,这情形在梦中出现过千次万次,完全无需思索。卷霰云仿佛与他心意相通,在空中生生折断去势,反扑而来。"咔!"一声爆响,枪与矛结结实实架在一处,人与马被因这股巨力,竟一时停滞在空中。这乍然的一静,让他们看清了对方。

 
曾有数年的时光,慕容冲竭尽全力的去揣摩这张脸上的一喜一怒,因此他几乎是不自觉的就开始细细审视起来。符坚眉头紧收,将一双眼睛逼得尖锐如箭,双目中布满了血丝。他比起慕容冲记忆中瘦了许多,松驰的皮肉挂在腮上,随着全力的爆喝,在颧骨的两侧震荡起来。"小贼!受死吧!"他身躯一倾,马匹向后退去,慕容冲的枪随着这一让与他错开,而那长矛已经在一转之后再刺向了慕容冲的面颊。

 
慕容冲听到了那汹涌啸至的风声,他俯低身子闪开,眼角余光扫过了符坚通红的瞳仁,那里有滔天的愤怒汹涌而来。慕容冲起初或有的一星星茫然和感慨,也在这怒意中倾刻蒸腾无迹。"你凭什么恨我,你凭什么?被折辱至生可无恋的人是我!是我!"他将这句怒吼紧紧地咬在唇上,腥甜的气息弥漫在了他的口鼻之中,他手中枪反挑而去,再次与矛架在一处。

 
隔着枪与矛,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彼此较量着,两双胳膊上的肌肉都绷到了将要断裂的地步,直到再也不能支撑,方才分开。两人再度冲而上,八只马蹄在凌空飞踏,两样兵器全无间歇的连连撞击在一处,仿佛有一团团雷火在二人间炸开。灼人的气浪翻卷出去,似乎可以将意图插手的人掀得皮开肉裂。所有人不自觉地让开了,空出一方地来,让他们两人作一次忘我的拼杀。

 
这时慕容永领着骁骑纵横于符坚本阵,秦军精锐禁军因为燕军的拦腰冲击,已经首尾不能相顾,呈溃绝之势。这危局中,符坚便是太上忘情,也不能全然置之不顾。激战数合后,慕容冲感应到了他片刻的心神动摇,顿时再挟马,从肺腑中砰出最后一口气狂喝,将符坚的矛身微微挑飞半寸。符坚连忙侧下身去,却已来及,慕容冲那一枪,已经刺入他护颈与兜鍪之间。符坚的坐骑显然也是不逊于卷霰云的良驹,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伏低猛窜,慕容冲的枪尖上顿时一空,只将符坚的兜鍪挑起。他马上变招,改刺为横击,实打实地击在了错身而过的符坚背上。

推书 20234-04-20 :风月两厌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