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紫柴

    两人的寻药旅程就此展开。
    由京城至江南的距离说来不远,但依缓慢的脚程计算,仍需耗上个把月的时间才能到达。
    旅途中,虽然常有小村镇可以投宿休息,但偶尔也有非得露宿荒野或山庙借宿的时候,纵使因此而产生疲累劳苦，却也总在抱怨连连声中渐渐度过。
今日,他们俩攀上了山,只待翻过这山头,下了这分水岭,便能到达南方大城——苏州。
    不过在这之前,他们仍得在山林中度过一晚……。
    现在,皇甫沁焰仍一如往常般扛着丘海薰那病弱身子,在山林中寻找到一处能休息的地方。
   
他仰头看了看自茂盛叶缝间透来的光线,再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觉得这里还算舒适,才拧眉道：“什么鬼地方嘛!连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山洞也没有……啧,算了,就在这过夜吧！”
    说着,便将丘海薰由肩上放置树荫下,再顺便甩动有些僵麻的手臂。
   “辛苦你了,皇甫大哥!”丘海薰习惯性地向他道谢。
   “辛苦、辛苦,不是要你别再说这些了吗?老是这么生分,你不烦我可嫌烦啊!”皇甫沁焰受不了地弯身弹了下丘海薰小巧的鼻头。
   “啊!痛!”丘海薰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
   “小子,在这等我!别乱出声,不然这深山野岭,要是被野兽叼走,我可不管!”
    皇甫沁焰一声叮咛,便转身望向他处,他边走边摸着下巴思考：“嗯……今晚要吃什么呢?”
    直至那稳健的脚步声消失耳旁之后,丘海薰便陷入思绪当中。
    之前皇甫大哥在听说有药可以医治我的病后,便马上决定要南下找寻……
    刚开始我还以为皇甫大哥只是在跟我闹着玩,但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虽然连日来翻山越岭,皇甫大哥嘴上老是滔滔不绝地抱怨路途遥远、山路难走,却从没说过要放弃……。
为什么？为什么皇甫大哥要对我这般义无反顾、细心照料呢？像我这样什么都不能回馈他的废人，他其实可以抛下我、不管我的……为什么？
你对我这么好，让我好想好想一直都这样跟在你身旁……。
皇甫大哥……我这样是不是贪心了……我这样是不是奢求了？

  ※   ※     ※

    对唷,都这么多天了,我在搞什么,为什么我还没把他丢掉呢?
    入夜时分,皇甫沁焰大大地咬了刚烤熟的野食一口，直瞪着坐在另一头的人儿,心中产生疑惑。
    反正,这小子知道的大概就那些,“蔜”的下落也明了了！但我还是一直带着这毫无利用价值的大累赘……这也太不符我于脆的个性了吧!
    是因为他可怜吗?才怪，扛着他四处跑的我才最可怜!
    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好看有个屁用啊,他又不是女人,连当老婆这最基本的功能都不行!
    再说,他也需要“蔜”来医治他的身体……开什么玩笑，“蔜”可是我的,没理由要我让给他!
    嗯，对!说来他还是我的竞争对手呢!呃……修正，是一个没有竞争能力的竞争对手!
唉!就说一无是处，麻烦还多得跟这座山一样高！
……一路上就只有我们两人，多的是机会甩掉他嘛！但，终究我还是留下他！
我是不是脑筋秀逗了？真想不通……。
想到这里，皇甫沁焰也吃得差不多饱了，他丢掉手上得骨头，用树枝搅动面前得火堆，对着丘海薰发问：“喂，你吃饱了吗？”
“什么？”突然一问，正撕着肉片送入口中的丘海薰微愣了下。
皇甫沁焰看了丘海薰手上那仍好大一块的肉食一眼，随口喝道：“快一点！慢吞吞的，你是打算吃到天亮吗？”
闻言,丘海薰似一个紧张，他停下动作：“不……我吃饱了！”
   “你就是吃这么少所以才会不健康!全给我吃完,听到了没有?”皇甫沁焰一边说一边灭了火堆,反正对眼盲的人来说,有没有火光毫无影响。
   “是……。”丘海薰再度撕了一点肉片下来。
随后,皇甫沁焰打了一个大哈欠,他走到另一棵树下,将刀倚着树干放下,再靠刀而坐：“我睡了,记得东西要吃完……还有，别吵我!”

※  ※※

    正当万籁无声,皇甫沁焰欲进入梦乡之际,丘海薰似听见了什么,他突然大叫。
   “皇甫大哥!”
    被那声叫唤给打断睡意的皇甫沁焰,一张开双眼劈头就对他怒吼：“吵什么吵,没看见本大爷睡得正香吗?”
   “对……对不起,可是……。”丘海薰被他的怒气一吓,微缩身子,续道：“皇甫大哥,你听,好像有什么……。”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在三更半夜鬼叫个没完!”皇甫沁焰换个更舒适的姿势，根本不想理会。
   “我不是说我,我是指比较远的地方……皇甫大哥,你再听听,真的有!”
   “都说没有了,你烦不烦啊!”
   “真的!你相信我——啊,东西似乎向我们这里接近了!皇甫大哥,你听听!”
   “真烦!”皇甫沁焰不胜其扰,他振奋精神,极度不悦地瞪着丘海薰：“最好是真有东西,不然你——”
    蓦地,皇甫沁焰停下了咒骂,因为此刻全神灌注的他真听见一些细微的声音。
    数道唔呜咆叫声下,交杂一些轻微的踏地声和喘息声,似寻觅着什么,正向这里慢慢靠近……。
“夜狼!”皇甫沁焰立即收起睡意,一把拿起长刀,快速站起身,警戒地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夜狼?”闻言,丘海薰跟着紧张起来。
   “对,至少有四五只!”皇甫沁焰双眼微眯：“看来是刚才烤野食的余香把它们给吸引过来!”
   “那……那该怎么办?皇甫大哥……。”
   “别吵!”
    皇甫沁焰低喝道,视线却不曾移开过那发出声响的方向,心中开始盘算。
    哼!这几只翻手两刀就能解决的小小畜牲，本大爷才不放在眼里呢!可,我这刀劲粗犷刚烈,攻击范围大，一个不小心很容易伤到这小子——
    若没了小命倒好,要是不幸再缺了条腿,断了胳膊，他那残缺的身体岂不又雪上加霜?!那可真是造孽唷!
耶——不然,干脆我一个人溜走,将他留在这里,好让这些野兽吃了他,这样一来就可以甩掉这个大包袱……。
    蓦地,皇甫沁焰又自赏一个大巴掌：“皇甫沁焰,你怎么又满脑子这种没人性的想法啊!”
   “啪”地一响,让丘海薰微楞了下,他压低声音疑惑地开口：“皇甫大哥?”
   “啧,箕了,反正我这个人就是倒霉!”
    言闭,皇甫沁焰索性一个转身,抱起坐在一旁的纤弱人儿,右脚一蹬——
交叠的身影立即没入树梢之中……。

第五章

    修长的刀身于皎洁的月光之下,皓光盈盈闪烁。
    一条矫健的身影环抱起另一名娇小的人儿,脚踏轻功,飞跃于实密的树梢之端。
    跃行数里之后,最后两人一起落入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之中……。
    皇甫沁焰落足于一根坚若磐石的粗枝干上,右脚用力地踏了两下,确认其安全无虞之后,便将手上人儿放在枝干的另一头，自个儿则靠着树身坐下。
   “好啦,夜狼危机解除,再继续睡吧!”
    皇甫沁焰说的同时,将手中长刀向下一甩,随即刀身横穿树身。
    仍搞不清状况的丘海薰只知道自己被放在一个类似圆锥体的东西上面,手边传来的触感是既粗糙又坚硬的。
丘海薰不解地抬头问道：“皇甫大哥?这是什么地方?”
   “树上!”轻率不耐的语调由他身后传来：“这样就可以免除像刚刚那种不必要的麻烦,外加空气好,凉快!”
   “可是,那夜狼呢?”丘海薰问。
   “放心!它们无法上到这么高的树!”靠着树身,皇甫沁焰舒服地慢慢合上双眼。
   “嗯!”丘海薰微微地点点头，才从刚刚的紧张气氛中脱离。
    只要,皇甫大哥说是安全,他就相信真的安全!不过,心中似乎仍抹去不了那份被遗留下来的小小不安
    慢慢地,丘海薰坐起上身,他试着向位在自个儿身后的身影接近,轻声喃道：“皇甫大哥……我可以过去你身旁吗?”
   “又怎么了?”听见他的声音,皇甫沁焰不耐地张开眼。
    有什么事啊?尽扰本大爷会见周公!
   “我……皇甫大——啊!”
    话还设说全,一只支撑上身的手臂突然打滑,丘海薰整个身体随之滑落树干——
   “小心!”
    皇甫沁焰见状猛然心头一惊,不假思索地立即趋身向前——所幸结实地抓住那只下坠的小手。
    一股怒气顿时涌上心头,皇甫沁焰开口就骂：“混帐!你可知道这树有多高,跌下去可会粉身碎骨!”
    悬在半空的纤影一脸愕然,似乎仍不懂发生了何事。
   “混帐!看不见、行动不便就别乱动,像你这样十条命也不够死!”
    瞬间苍白的丽脸多了几分恐惧,他抖声说道：“对……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啊!真气死我了!”
    皇甫沁焰怒道,然后一把将丘海薰由下拉起,另一手随即环住那纤细的柳腰,将他压向自己胸膛。
   “今晚你就给我乖乖地待在我怀里,再乱动我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听到了没有,臭小子!”
   “皇甫大哥……对不超……。”
丘海薰紧紧拉住身下人的衣领,惊魂未定地瑟缩在这宽厚的胸膛之中……。

   ※※    ※

过了一阵子,双方激动的心情这才渐渐平缓下来……。
    盯着顶上那轮明月,皇甫沁焰挥不去心中那团疑惑。
    一直以来,我不是随时随地都想甩开这个大麻烦的吗?对啊,这种想法确实是无庸置疑啊!但,为何刚刚看他坠落之时,我的心竟然凉了一半——
   
凉了一半耶,这太夸张了啦!从来就没有人可以让我有这种感受,就连我最尊重的师父也没有……呃——是说师父那么完美,根本就没啥事可以让我担忧,倒是师父肯定对我心头凉一半了——
啊!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为什么我会对这小子“动情”?!
    最后出现的那个字眼,着实让皇甫沁焰吓了一跳,随即他马上否认。
    等等、等等,这样哪能算动情啊!刚才的画面那么惊险,任谁看了都会有那种感觉嘛!这是人之常情啊!对!如果刚刚那个是其他动物,相信我也同样会有感觉的!
    再说,我又不是真那么冷血无情,一个人跟我跟久了,多少也会有那么一点点情感的嘛!就说我的刀吧!要是看见它从高处落下,不心痛死才怪!
因此,同理可证,我刚刚的那种感觉绝非是针对这小子的!
对,就是这样!对!
    皇甫沁焰决定采信自己给的答案,不去理会潜在的另一个声音……。
   “砰砰——呵呵……。”突然几声笑声响起。
   “喂!小子,你这是笑啥劲!”
    有种心思好像被窥知又被取笑的感觉,让皇甫沁焰极度不悦地敲了怀中人的头顶一下。
   “啊!好痛!”
    丘海薰抚摸被敲痛的地方,尔后笑笑地靠在这温暖的胸膛之上,道出的话含有几分笑意：“皇甫大哥,你刚刚在想什么?怎么会一会儿心跳快,一会儿又心跳慢呢?”
   “谁叫你听这个的,不准听!”皇甫沁焰有些微怒,转而又弹了弹那小巧的耳垂。
   “啊!为什么,我觉得很好听啊!”丘海薰小小抗议后,便露出一种像似陶醉又似依恋的神情。
    原本紧绷的气氛渐渐转化下来……。
丘海薰眼睛笼上一层迷蒙,幽幽喃道：“好久以前当父亲像这祥抱着我、哄我入睡的时候,我都要听着这样的心跳声才能入眠……砰、砰、砰……一声一声好有规律,好平稳,好安心……它让我知道在此时此刻,有那么一个关心我、疼爱我的人正陪在我身旁……让我知道我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此时,无言的皇甫沁焰只是静静地盯着那轮皓洁明月……。
  
“可是,后来父亲的商行越来越忙,每次见面总是匆匆一瞥,渐渐地父亲就不再像以前那般哄我入睡……直到一年前父亲西归,我几乎都快忘了父亲最后一次抱我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说到这,丘海薰不禁一阵哽咽,他停顿了会儿,改口道：“皇甫大哥，那你呢?你可曾这般听过你父亲的心跳声?”
   “呵——”只见,皇甫沁焰一声自嘲似的笑声。
    丘海薰闻声,旋即担心地抬起头来：“皇甫大哥?”
    或许,那狂傲自大的心灵也被这情境所感染,不禁表露出那难得一见的脆弱……。
    皇甫沁焰看了身上的丽颜一眼,眼神又瞟回天上玉盘,此刻的他难得神色正经,一扫平常轻浮狂态,他若有所思地笑道：“过去,我……只有师父!”
   “师父?”那父亲呢?丘海薰不懂。
    皇甫沁焰慢慢道出自个儿的身世：“我是个没父没母的孤儿,早在襁褓之时就被丢在路旁,当时所幸被师父所就……。”
    丘海薰静静地等着皇甫沁焰再续说下去。
  
“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皇甫沁焰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差,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再说师父一直待我很好,又似慈父又似慈母,就算我做错事,他也都会笑笑地抱着我,用温和的态度告诫我……。
   
皇甫沁焰柔声续道：“懵懂之初,我也曾经问过师父,为什么我的父母要抛弃我?当时师父告诉我,别怨恨你的父母,他们会选择离开你,一定是希望你不要跟着他们一起受苦,那绝对不是他们无情不要你……。”
    皇甫沁焰停顿了下,又道：“我很庆幸自己能为这样的师父所救……再说,假如我在我亲生父母身旁都不一定能有目前这般生活,因此我很满足、没有怨怼!”
    丘海薰迟疑了下,开口问道：“那么,皇甫大哥你曾经想过要去寻找你的亲生父母吗?”
    皇甫沁焰摇头道：“从来没有!我认为若当我产生这个念头,便是背叛师父养育之恩的开始!”
   “背叛?为什么?”\
   “想当然尔,我才不想为孝敬亲生父母而离开更该我孝敬的师父身旁!”
    听完这些话后,丘海薰有所感悟地笑道：“没想到,原来皇甫大哥的心思这么细腻,我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