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 第二部——发霉桃子

作者:发霉桃子  录入:03-19

“来了多少人?”国王问那个回来报信的侦察兵队长。侍从们从屋里为他拿来武器披挂和御寒的衣物。洛贝朗拒绝了护甲及手枪,直接从侍者手中夺过外套亲自动手穿上,再接过长剑和匕首,佩挂在腰间。

“呃,不超过……五千!”对方还在喘气,语气很不确定。

“那就是至少五千!”国王厉声断言,“马上派一队骑兵走小路突围去索兹堡要求支援;刚才擅自鸣号鸣枪的人,全部记大过一次!全体集合!”

国王的权威稍稍平息了一时的混乱,但实际情况丝毫不见得令人乐观。费米德尔堡偏于后方,不在两军对峙的前沿;可就是这个原因,当埃克兰顺利攻占了其余几座要塞之后,自然也就分散了大部分兵力驻扎其中。虽有战斗力极佳的近卫军主力侍奉御驾,费米德尔堡内也容纳了不少伤员,真正把守的却只有不足四千人马。

另一方面,尽管吃了接二连三的败仗,优势尽失,顽固的弗兰肯人毕竟没有投降。没有了分散兵力守城的负担,他们在圣加瑞把剩下的全部人马收拾起来,趁着这段双方都需要喘口气的机会,予以重整;恢复成之前那股强悍精锐的部队,眼下就要来直捣对手的要害了。

情势的惊险把报信者吓慌了神,一进入营中便不顾后果地大肆声张,这才有了我们在前面看到的那阵骚动。如此不理智之举不光惊吓不知情的官兵们,更糟糕的是,制造出这样大的动静,无疑也惊动潜伏在城外伺机而动的敌人。他们无疑会抓住这个机会,放弃伪装,展开明确的攻势,好把对手杀个措手不及!

“我们留在这里掩护,请您带上亲卫队尽快从安全的路线撤退吧!”忠心耿耿的瓦尔夫上校对国王建议道。

洛贝朗冷冷睨了他一眼,“不要撤退!前进突围!”

周围的军官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国王没有理会他们,指着眼前的地图继续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通知南北方向的炮台开火,其余队伍按上次攻打威侬堡的队形列阵,从东门出发,全速前进,看见敌人后,由步兵先发动进攻……”

除了说话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些,他的神色始终镇定如一,一点没流露出大敌临前的压迫感,颁布的作战计划周密而详实,听者只要稍稍思索一下,就能明白国王的用心:凭着目前这点人马,守城顽抗只是一种拖延,白白损兵折将;敌人固然人多势众,一心取胜而采取的包围攻势实际上等于分散了火力,如果能将兵力集中像利器那样针对一点攻下去,不但能杀出重围,甚至可能继续利用这一优势将敌人进一步击溃,反败为胜。

想到这里,吉格的信心也重新拾回,甚至跃跃欲试起来,恨不得立刻骑马冲出去迎战。然而等到洛贝朗对其他人一个个吩咐完毕,最后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对他说:“至于您,少校,您和您的部队暂时留在这里,等我的命令再行动。”

吉格当然不肯就范,马上试着要去争取。像是知道他的心思,洛贝朗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坚定的眼神让心浮气躁的年轻团长明白了这样的安排并非疏忽或敷衍。

怀着难以摆脱的遗憾,吉格回到自己的营地,在那里,属下官兵们早就聚在一起等着他了。

因为迟迟得不到指挥官的消息,第三骑兵团全体上下始终处在异常的焦急紧张之中。听了团长转达国王的命令,他们大都像吉格一样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当然也有极个别的人因此松了口气,以为照前面几次的经验,等轮到他们上阵的时候,战况已然缓和,没有多大危险了。吉格鄙视这样的贪生怕死,但同时他也承认,求生欲望乃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和理由。

他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起武器,并把护具穿好。莫阿蒂尔中尉直接开门进来了。

“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应验的乌鸦嘴得意地冷笑着说,双手抱胸站在门口,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放浪样。

“一小伙残兵而已!”吉格假装满不在乎地信口雌黄,“不会有事的。你刚才跑哪儿去了?”他问中尉,之前那伙人里,他好像没看到这家伙的身影。

“喝多了,出去走走。”对方回答道,踱到他跟前,把搁在柜子上的一副银马刺递去给这位年轻的长官。

“我想起来。”他说。

“什么?”吉格忙着挂马刺,没留意他在说什么。

莫阿蒂尔接着说:“那个教士,我想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

“在哪儿?!”

吉格明白过来,停下动作,谨慎地看着他的朋友。

“在维齐亚,我父亲的别墅。”

沉默。

*犹滴,Judith,《圣经·旧约》中的犹太女英雄,以美色诱惑亚述侵略者首领荷罗孚尼(Holofernes),趁其熟睡取其首级。

第三十二章

犹滴的继承者(中)

吉格深吸一口气,“不……你的意思是说?!”

“嘘!”莫阿蒂尔生气地比了个手势,“我不想在这地方这种时候讨论我父亲的事迹,我这么说只是告诉你我知道的事实。”

“但是你——”吉格坐在身后的床上,完全不去理会装备的事了,“你确定?!”

“我很确定。”中尉平静地眨了眨眼。“因为是我亲眼看见。”他说,“就在几个月前,天气还没冷下来,我原本要跟一个女人去那地方幽会,发现房子被人先一步占了。我好奇,偷偷潜了进去,在后院里看到那家伙和一个阴森森的神甫一起走进屋子——我不说他的名字,我想你该知道这个人了。”

吉格想了想,点头表示明白。尼古拉·普索神甫,德西亲王的首席顾问;上次那宗劫持阴谋败露之后,他才知道,在那个隐秘的团伙里,竟有这么个狡猾干练的厉害人物。

那个朗塞尔也是一名教士。

“他是个奸细?”他将信将疑地推断道。“也许吧。”莫阿蒂尔抬抬眉毛,显得漠不关心。

“可是国王那么信任他!”吉格大声说。其实他真正要说的是:这么要命的底细,为什么洛贝朗和他的手下竟查不出来?

“谁知道呢?也许是看他长得不赖吧!”莫阿蒂尔干笑几声。吉格无动于衷,这不合时宜的笑话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我猜这次突袭多半是他放出的消息。”中尉继续说,“你知道,明天晚上后备部队就要到达这里,届时我们的人马就要增加一倍。如果这家伙把这个情况通知给了弗兰肯人,再利用职务的便利发出假命令误导侦察队伍……”

吉格瞪大眼睛,艰难地咽着唾沫。不管中尉的这番话是否就是真相,在阴谋的烘托下,眼下的险情显得更加艰巨可怕了。他站起来,一把扯下没穿好的胸甲,拿上外套朝房门跑去。

“你去哪儿?!”莫阿蒂尔喊住他。

“必须把这事告诉国王!”

“你现在说了有什么用?那家伙既然出卖了我们,这会儿肯定是从什么小路逃走了!”

他这么一说,吉格马上想到:刚才在主堡里,平日里议事的时候总是不离洛贝朗左右的那个黑衣男人,竟真的一直没出现过!

“妈的!”他大骂一声,用力踢在对面的墙角上。

这是他的错!毫无疑问。他本可以早些将疑点转告给洛贝朗,如果不是被嫉妒壮大了他虚伪的自尊心。他本该抛开全部那些可笑的顾忌,坦率地告诉对方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痛苦地背靠在墙上,双手抓着头发使劲揉。莫阿蒂尔走过来把门打开,吉格清醒过来,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你去哪儿?我们要集合!”

对方转脸看他一眼,微微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我去马厩收拾一点东西。这一仗可不轻松,不是吗?”

说着,他将朋友的手轻轻挪开,走出屋子,很快消失在往来奔走的人流中。

呼啸不止的寒风随即把门吹关上了,断绝了大部分喧嚣。吉格独自留在屋里,心境却不比外头安静多少。他当然无法摆脱刚才中尉告诉他的那个可怕的消息,不仅仅是反省,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就这件事情的分析好像还没结束。

他无疑是嫉妒朗塞尔的,再加上如今这一状况,无害的抱怨更转而成为强烈的仇恨。等到最初那股按捺不住的恼怒渐渐缓和之后,吉格的思维也随之回复到了理智的范畴。

通过上次弗兰肯大使的事件,他也确实知道了德西亲王一伙为了篡取王位不惜勾结敌国的险恶用心。如果说在这次出征中,朗塞尔所扮演的角色也就像刚才中尉揣测的那样,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若在和平时期,这位年轻的教士以秘书身份潜伏在国王身边,随时窃取情报给他的主子,倒是相当大的一枚隐患。可是现在,弗兰肯成了整个埃克兰的敌人,他把军队的计划出卖给敌人又能对亲王的篡位事业有多大贡献?况且他区区一介书生,连马都骑不好,又靠什么将消息传递至敌营?照吉格看来,像他那样难得博得了洛贝朗的信任,又能整天跟随其左右寸步不离,还不如……

不!吉格张开嘴,无声地倒抽一口气。

不会的,那家伙干不了那事!时间过了这么久,他的机会多得是。就算玩不动刀子,下毒也早就成功了,没必要捱到现在这种兵临城下的糟糕局面,就算成功,自己也很难平安逃出重围。而且最关键的一点,这家伙现在在哪儿还没人知道呢!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今晚的奇袭,他为什么不早点脱身——傍晚开会的时候,他人还在场不是吗?

有人敲门。吉格回过神来,开门看到来的是一名在马厩工作的士兵。

“兽医托我转告您,您的马伤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您现在要骑吗?”对方礼貌地对他说,吉格点点头,“是的,帮我把马鞍装上,谢谢您。”

士兵领命后马上转身就要离开,吉格忽然想到什么,喊住他:“您从马厩那边来,看到莫阿蒂尔中尉了吗?”

“您说的那位长官,我没看到。”对方摇头,吉格勉强笑了笑,“好吧。”看马的士兵小跑着走开了。

新的疑惑。骑兵营离马厩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再怎么兵荒马乱,两人只有一条必经之语,怎么可能错过?

中尉撒了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教士的失踪固然疑点重重,可是不经意间,吉格的思考路线将这看似撇清了的两头重新联系了起来。

中尉是怎么撞见朗塞尔和那个普索神甫在他父亲的别墅的?真有这么巧?

跟女人幽会算是个很平常的理由,可是以那伙老狐狸的谨慎狡猾,尤其是中尉的父亲,身为骨干的莫阿蒂尔男爵,既然有这么重要的事要处理,他应该不会忘了事先通知家人,在那段时间里不要去使用那个地方。

难道这也是谎话?吉格甩甩脑袋,努力要把这个念头摆脱掉。他越是刻意,中尉的形象反而在他的脑海里越发地根深蒂固了。他说的那些话,他的表情,眼神,语气……一下子全都涌现出来!还有他最后那个似是而非的古怪微笑——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那样子看他?那份隐隐的苦楚,真的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激烈战事吗?

恍然大悟的一瞬间,吉格紧紧捏住背心左襟,那里收藏着中尉的那条十字架项链。

“该死!”

第三十三章

犹滴的继承者(下)

战役打响了。

如洛贝朗一世刚才下达的命令,南北两侧的炮台拼足火力齐发,意图阻断敌人两侧与主力的汇合,为出城从正面突围的队伍打掩护。不久前,在瓦尔夫上校的率领下,由近卫军第一第二兵团构成的突击主力已行进至目的地,与敌人展开作战。

操场上人来人往,不断有部队集合等着开赴战场,枪炮声伴随着呼喊震耳欲聋,稍不注意就会把方向搞混。一派混乱中,卢卡斯·莫阿蒂尔依然步履坚定,不受什么阻碍地从忙乱的行人和马匹间穿过,一路来到主堡的大台阶前。

因为他的军官身份,再加上情势紧迫,卫兵们没有加以盘问。莫阿蒂尔从容登上阶梯。他看到,在那栋建筑物的大门前,洛贝朗和那名唯一的贴身护卫几乎是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激战,以往那些簇拥着他的军官和护卫们都忙着各行其事去了。

这果然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虽然想过要克制,但他还是笑了笑。莫阿蒂尔走完台阶,来到建筑大门前的平台上。他低着头,脸上挂着干这一事业的人免不了的阴沉,不由自主地压下帽沿,一步步向目标接近。

“您?!”从未放松过警惕的吕西安·拉斐因察觉到了这名军官所流露出来的异常气氛,在找不到人差使的前提下,主动上前询问。他刚一迈出步子,莫阿蒂尔迅速撩开斗篷,眨眼间从外套底下取出一把上好膛的手枪,对他瞄准,射击。

恰好一记震耳欲聋的炮响,将枪声完全掩盖了下去。伯爵像一颗被砍倒的树,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这一次,他的背心底下可再没有什么保护措施了。

莫阿蒂尔扔下手枪,这一次阻拦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面不改色,继续前进,麻利地抽出长剑,朝目标直奔而去。

周围有人对他开枪,但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全都没打中。中尉顺利到达国王跟前,对方早已拔出武器,蓄势待发地等着他。莫阿蒂尔集中全力,没有浪费任何一秒,极其精准地出招刺向国王。

表情一直显得镇定的洛贝朗准确地挡下这一记在对方眼里势在必得的下刺。

刺客吃了一惊。他显然还不了解,眼下这名看似柔弱的行刺对象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然而这份莽撞和无知,有时也能化为盲目的勇气和蛮力。果然,短暂的踌躇之后,凭着决心和原本不俗的武艺基础,他竟成功躲过了国王紧接着送出去的危险一击——剑锋自下而上擦过他的左胸,划破了他的背心,差点没撩破皮肉。

“不!”

那是他所熟悉的声音。莫阿蒂尔的心稍稍颤动一下,幸好没有影响到他的出招。看样子演技还不够,他心想,或者说这小子的确不是个笨蛋!唉,他总是忍不住跟这个乡巴佬说很多废话。

吉格从人群中挤出来,以最快的速度登上台阶,刚好看到拉斐因伯爵中枪倒下的那一幕。他的心剧烈地收缩着,既担心伯爵的性命,更是被接下来的景象所震慑。

看到那两人使剑的姿势,作为一名习剑者他立刻明白:中尉绝不是国王的对手!

正如当初拉斐因伯爵曾告诉过他的实情,洛贝朗是个秘密的高超剑客。而今眼见为实,吉格相信,目前就这座要塞而言,恐怕真的无人能出其右——正是这可怕的身手,断送了不幸的法尔森伯爵。

或许也是知道了这样的情况,在场的其他人没有谁再上前;或者他们即使想对刺客开枪,但也更怕误伤到国王。吉格却并不因此哪怕松半口气,莫阿蒂尔的剑术纵然比不上国王,但他知道,当一个人破釜沉舟,摒除一切杂念,必然会爆发出超越自我的潜力。更重要的是,他不愿眼睁睁看着曾被他视为朋友的人,就这么丧命于自己眼前。

为了不被人误认作是刺客的同谋,开枪打死,吉格扔下身上的全部武器,脱掉背心和腰带,无害地举起双手向众人示意。获得认可后,他走近激战中的两人。

抛开本质来看,这实在是一出罕见的精彩对决。也许真是不顾一切地全然投入,莫阿蒂尔没有丝毫防备,国王的出招越发凶狠,可他还是以进攻为主,完全没有要保护自己性命的念头。又一次交锋后,两人稍稍拉开距离,吉格瞅准这机会,从背后一举抱住了中尉——

推书 20234-03-20 :温柔(穿越)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