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担心并不等于不好奇,祥云仍想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回公子的话,这里是凝雪居。奴婢名叫巧儿,是专门被派来伺候公子的。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巧儿好了。” 女孩子敛着眉乖巧到回答。
“我不是什么公子,也不需要人伺候的。”祥云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一旁的巧儿赶忙走近将一套雪白的丝缎衣衫捧到了他面前:“奴婢帮公子更衣。”
言罢,便伸手要帮他换衣服。可是从小几乎没有接触过女性的祥云怎么可能享受得了这种对待,赶忙闪到一旁,红着脸有些尴尬地说:“我都说过不要人伺候了。再说我穿身上这件就好,不用换了!”
“可这是陛下亲自吩咐,要针绣坊连夜为公子赶出来的。再说公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旧了,还是换上吧。” 巧儿的话很是含蓄,祥云身上的衣服岂止是有些旧,简直是非常旧了。
因为在殷朝,道教兴盛而佛寺冷落,所以清松寺的香火并不是很好。有时连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只得靠在寺院后面种些蔬菜瓜果稍稍贴补。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为僧侣添置新衣。祥云的衣服小时侯是靠好心人的布施,长大后就拣其他僧人的旧衣服穿。祥云身上这件也是玄也师兄在过年的时候将自己的旧衫改小了一些送给他的,也算是他最新的一件衣服了。本来还打算等到了天气再暖活些,便将里面的棉絮抽出,改成单衣呢。
“陛下?什么陛下?”听到巧儿口中陌生的称谓,祥云有些疑惑地问道。
“就是咱们大殷的开国皇帝呀,公子连这都不知道吗?陛下昨天夜里不是还亲自来看过您吗?”
“你是说昨天晚上到这里来的那个人?他明明说他叫震……”祥云这才忽然意识到,那个男人从来没有说过他叫震的,一切都是自己想当然尔。顿了顿又迟疑地问道:“
他是皇帝?那——那这里不就是皇宫吗?可是你刚才还告诉我这里叫凝雪居!”
望着祥云震惊的表情,巧儿忍不住笑道:“没错呀公子,奴婢怎么敢骗您呢。这里是叫凝雪斋,也是皇宫的一个偏院。
皇宫?祥云真的呆掉了。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会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种一直以为跟自己是两个世界的地方。而且——那个男人居然是当朝的天子!天哪,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公子?公子?”手里仍捧着衣衫的少女轻声地呼唤将祥云震惊的思绪拽了回来。
“啊,什么事?”
“公子,您还是先更衣吧。奴婢已经帮您打好了净面的温水。快午时了,您一定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吩咐御膳房去做。陛下交代了,一定要好生伺候公子呢。”
“你把衣服放下先出去吧,我自己换就行了。至于吃的,随便准备一点素食就可以了。”
“素食?您看这样行不行,宫里前些日子刚刚来了一位专做素宴的厨子。奴婢派人叫他准备一桌素宴如何?”
“不用那么麻烦,我一个人又吃不了多少,简单地准备两个馒头就好了。”
“馒头?”巧儿惊叫了起来,慌乱地摇着头说:“那可不行,陛下亲自交代过,一定要好生伺候公子。怎么能让您仅仅吃馒头呢?”
“在清松寺里,餐餐能有馒头吃已经就感激佛祖了保佑了。每粒粮食都来之不易,自当珍惜。”
“可是……”
看到紧张不已的巧儿,祥云安慰般地笑着说:“没有关系,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我自己坚持这么做的。”
祥云的微笑让面前的巧儿有瞬间的失神,没想到这位清秀的公子一笑起来居然有种摄人魂魄般的魅力。并非惊艳,而是一种充满宁静光辉的吸引力,让人挪不开视线。
“是,公子。奴婢遵命。”好一会儿,巧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再坚持,将手中的衣服放到床上,福了一福垂首退了出去。
衣服是簇新的,雪白的锦缎薄棉袍,领口跟袖口都镶了珍贵的雪貂毛皮。掂在手中轻薄异常,可是穿在身上既既暖又很柔软舒适。祥云从来未曾穿过如此华贵精致的衣衫,不禁有些拘紧。
换完衣服走到墙角,一盆还有些微温的水搁在镶金的盆架上。祥云抽下搭在一旁的毛巾打湿后,简单擦拭了一下。待他转身走出屏风,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睡觉的房间只不过是被刻意搁组出来的一个偏间而已。屏风外面看起来象是一间书房,靠近南边窗户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四周都是高高的书架,密密地摆满了各种书籍。西面墙上有一个垂着珠帘的镂空拱门。迈步出去才发现外面居然是个更大的华丽厅堂。
巧儿手中提着个食盒,正在一盘盘往桌上摆着,看到祥云出来了赶忙迎了过来。祥云本来就是个清秀俊朗的男孩子,现下一打扮更是英气逼人、卓然异常。看的巧儿还未开口脸就先红了,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才道:“少爷饿了吧,奴婢帮您把膳食准备好了,请赶紧趁热用吧。”
桌上是三盘精致的素菜。一盘是一龙一凤盘踞其间,中心摆放着用红、白萝卜雕成的牡丹;另一盘是几朵艳红的莲花绽放其中,仔细一看,居然是用番茄雕成的;还有一盘是用胡萝卜、甘蓝、青椒……切成小方块混炒,盘子边上用橘瓣加以装饰,看起来黄绿白相间,分外引人食欲。旁边的一个碟子里是几个做的相当小巧可人的面食,最后,居然还有一笼帽着热气的水晶蒸饺。虽然祥云说了只要两个馒头就好,可是巧儿而却怎么也不敢真的让皇上如此重视之人吃的那般简单。仍是自做主张多准备了一些。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食物,祥云甚至有些不舍得动筷子。被巧儿催促才开始慢慢品尝起来。皇宫中的食品果然不同凡响,简单的素食竟也可以做的这般可口,更难得的是看上去跟工艺品般精美异常。
吃罢饭,祥云接过巧儿细心递上的绢帕拭净了嘴角和手。不由想起了昨晚出现的那个男人,开口问道:“那个人……我是说皇上,他今天会过来吗?”
“回禀公子,听王公公说,今天有永蛰国的王子来咱们因都拜见皇上呢,好象是想建交还是什么的。所以陛下可能不会过来了。”看到祥云仿佛有些失落的神情,以为他是闷了,便又上前言道:“如果公子觉得闷了,何不出去走走呢?这凝雪居的风景也是很漂亮的。”
听从了婢女的建议,祥云走出门来。令他惊诧的不是迂回迷迭的精巧回廊,也不是雕梁画栋的亭阁。而是因为触目所及的,居然是一片雪白的玉兰花海。早就听师傅说过,玉兰树分雌雄不同。若是单独种养,则花开无几,枝叶也不够健繁。但若雌雄混栽,则阴阳交融,繁茂无比。清松寺就有几株,每逢开花便满寺清香。而现下祥云眼前,绝非几株而已,说不定有几百乃至上千株之多。除了院落周遭密密排着的花树,中央人造池塘的围栏四周的玉兰可能自幼树时便加以整形,所以不似寻常那般高大,都不过一人多高。枝条被修整过了,旖旎地攀附在主干周遭。初春时节,正直玉兰花开。身处在其间,竟象是徜徉雪海一般,让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公子也喜欢这玉兰花吗?”看到祥云的表情,巧儿乖巧地问道。
“是呀,我以前就很喜欢玉兰。总觉得它冰洁无暇,高贵不已。真的好美呀,没想到人间竟有此般所在!”缓步欣赏着周遭的美景,祥云由衷地感慨。
“是呀,奴婢刚被派到这里来的时候也是欢喜的不得了。早就听说这里是整个皇宫中最美的别院了。好象原本是前朝昏君为了讨好他最宠爱的一位美人,专门着人修建的。后来陛下灭了郢,建了咱们大殷,这栋院子就赐给了陛下最疼爱的德王殿下了。就连凝雪居的名字,也还是德王取的呢。因为喜欢这玉兰花儿,所以德王即使后来被封了王赐了王府,仍是不时回来小住。不过自从十三年前德王殿下出事之后,这凝雪居就空了下来。除了陛下,谁都不让进呢。前两年的时候,当日最得宠的许贵人还曾央求陛下,将这园子赐给她,却没想到惹了圣怒,皇上一气之下居然再也未曾宠幸过她。自此之后,谁都不敢再提这园子。可是,没想到这次陛下居然让公子住了进来呢!”看祥云高兴,巧儿跟在后面脆声解释到。被派来服侍这样一位贵人,真的是让她觉得与有荣焉。
“德王?他是谁?”祥云好奇地问道:“十三年前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巧儿匆忙掩住了口,喃喃地说:“回公子,是奴婢多话,还请公子别再问了。”
“有什么不可以让我知道的吗?这德王又是位怎样的人物?”巧儿的紧张让祥云更加好奇了:“巧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放心好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经不住祥云那双明亮眼睛所透漏的诉求。巧儿心下暗想,既然已经失言,再多说一点应该无妨吧。于是四下望了望,见无人,便压低声音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德王原是皇上的四弟,虽非一母所出,却相处的最为无间。比起跟陛下同母的慧王和雍王都要来得亲近。所以看德王喜欢,陛下才会将这栋最好的园子给了他。本来一切都挺好的,直到十三年前,郢朝的旧臣余孽王承智在安阳起兵造反。原本德王并不善骑射,且素来最受陛下疼爱,按说不该由他挂帅出征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居然准了德王的奏请,封他为平远将军,带领10万大军去剿灭逆军。.而德王此去,便再也没有回来。后来逆军由谭甯将军出兵镇压了,只是德王依然生死未卜。陛下派人寻找了两年多,仍未得回丝毫讯息。忽然有一天,陛下命人停止搜寻,接着便封了这园子,再也不许人进了。甚至不许人在他面前提起德王的名讳。”
“说起来,这德王也是个血性男儿。身居高位,又素来饱受疼爱,居然能在战时主动请缨出征。也莫怪乎皇上对他那般好了。”听着巧儿娓娓道着这个园子的前任主人,又听到德王终究生死不明,祥云的心里不禁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伤感。再看面前雪白的群花,它们也必是时时期盼主人的归来吧。只是花开花谢,十余年过去了,伊人仍是无踪。想必那个男人在失去了至亲之后,一定也是痛彻心肺吧。战场那种地方,刀起刀落,多少生灵惨遭涂汰呀。不知所踪或许反倒是件好事,起码,还能让人怀着份希望。念及于此,祥云双掌合十垂首,闭上双目,默默地为战争中消逝的魂灵们诵祷。
“奴婢当年年纪还小,根本没有见过德王殿下的模样。但是听宫里的老太监说,德王不仅长的俊秀非凡,性子也是温和的很。对咱们做奴婢的,总是很好。而且博古通今,学识渊博。尤为笃心道教,据说跟白云观的倪真人还是知己好友呢。”听到祥云的感慨,巧儿也颇有同感地说:“奴婢还听说,德王殿下素喜白色,总是身着白衫。每逢这玉兰花开,殿下总是流连花丛之中,远远望去,就仿佛仙人一般模样……”
德王——素喜白色?原本闭目默诵佛经的祥云忽然睁开了眼睛,低头望着自己身上洁白的锦衫。心底,忽然隐隐泛起一丝不安的预感。
第 六 章
“巧儿,你知道德王的名讳吗?”沉思了片刻,祥云问。
听到祥云的问话,巧儿愣了一下才回道:“回禀公子,奴婢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身份卑微,怎么配知道主子的名讳呢……”
“你想知道谁的名讳?朕的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祥云转头一看。一袭黄袍的李鸣正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
“没有,我们在说……”
“奴婢见过皇上!”巧而慌张地赶忙跪下,也打断了祥云的话。
瞥见巧儿偷偷抬起头来瞅着自己,眼神中的惶恐令祥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承诺过她,不会把谈话的内容泄露出去。赶紧改口道:“我们只是随便聊聊。倒是你,为何要瞒着我,不告诉我你就是皇上呢?”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巧儿因为他大逆不道的语气而惊恐地微微颤抖,话既一出口,反倒真的有几丝恼意冒了上来。
“可是朕也没有说过自己不是皇上呀。”察觉到了祥云竭力想要掩饰什么,却仍淡淡笑着,由着面前少年笨拙地叉开话题,纵容地并不去说破。
“可是……”词穷的祥云虽然有些气闷,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仔细想想,好象一直都是自己在胡乱猜测,从头到尾对方都算不上在欺骗自己。
看着祥云愤愤不平却又无以为继地立在那里,白皙的脸旁因气闷染上了淡淡的红痕。李鸣走上前来,伸手握住了祥云的手,温柔地说道:“别生气了,祥云。告诉朕,这个园子你还喜欢吗?丫头伺候的满不满意?”
手被包覆在一张暖暖的大手里,祥云的心里闪过一丝悸动。一直渴望有个人能够这样靠近自己,可是师傅、师兄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最多也只是言语上的关心罢了。所以偷偷思念生身父母的时候,便常常这般幻想。幻想可以被他们拥入怀里,呵护着、疼爱着。然而如今,一个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的男人,尤其,他还是一国之君。却一下子跟自己靠的这般近,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以至于被他那么温柔地望着的时候,已经忘掉自己刚刚是在为什么在生气了。只是醉心于这种被关怀的氛围中,轻轻咬着下唇,全心汲取着手中传来的温暖。
“在想什么?”细心地发现,面前的少年每逢思考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轻轻咬住下唇。
听到耳边低沉的嗓音,祥云这才回想起刚刚的问话:“喜欢呀,这里真的非常漂亮。巧儿也是个好姑娘,只是我根本不需要别人伺候……”
“祥云,你现在已经不再是住在清松寺了,必须要慢慢适应宫中的生活。这么大的园子,如果没有人照顾你,让朕如何放心你独自住在此处?”不落痕迹地打断了祥云的话,李鸣握着掌中比自己小了一号纤细的手,缓缓道:“如果你不喜欢婢女,朕挑个伶俐的太监过来陪你,好不好?”不是不着心的,早猜到自立惯了的祥云肯定不喜欢太多侍从围着,所以只派了一名婢女在跟前伺候。而让所有的侍卫都守在园子的外面。本来说起来,祥云毕竟是名少年,应该派个太监来的。可是下意识地,又觉得这般美好纯洁的人儿,怎可让那些不干不净的阉人碰触呢。所以便让王公公挑了个伶俐的婢女过来。看来,即便这样,仍然让眼前的人儿有些难以适应。
祥云的眼角瞥到仍跪在地上的巧儿,因身旁男人刚才不经意的话而面色煞白。心中有些不忍,便道:“不用了,让巧儿留下来便是。”
见眼前的人儿妥协,李鸣微笑着牵起握住的手掌,想要在园中走走。刚才远远望见祥云一身洁白地伫立于这满园的玉兰丛中,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十三年前,那个让他心痛的人儿依然没有离开过一般。让他更加想好好的对待眼前的少年,就当成弥补吧,弥补自己当初应该做的更好,而却没有做到的遗憾。
感觉手上传来的力量,祥云不由自主地随着这个男人往前走去。可是刚走出两步,忽然思及身后的巧儿仍跪在石子小径上,脚步倏地一停。
“怎么了?”李鸣的声音里有着一丝祥云没有觉察的宠溺味道。
“你,那个……皇上……,可不可以让巧儿起来别跪了?”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特别的男人,祥云一连换了几个称谓。
看出少年的淡淡的尴尬,李鸣不由发自内心地微笑了。转过身来对地上的婢女道:“你先下去吧。”
巧儿赶紧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感激地望了祥云一眼,默默地退下了。
李鸣将眼前的人儿拉近身旁,轻声道:“今后,你可以叫朕敛立。”
“敛——立?”
“是的,这是朕的字,除了父皇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
望着面前温柔凝视自己的眼睛,祥云有刹那间的迷惑:“可是,你是皇上呀,我怎么可以直呼你的名讳?”不懂宫廷的礼仪,并不代表不明白什么是僭越。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对初识的自己如此之好?好到了让他觉得仿佛自己无论在他面前怎样任性,那双眸子都会包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