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男孩的记忆,在拓哉脑中清楚呈现。
他看到男孩在自己的眼前拍着蓝色的球,就算脚边的石阶转变成柏油路,他仍追着那颗球当他捡起逐渐停下的球时,随着刺耳的喇叭声
,一辆车出现在眼前——。
——啊!瞬间悲剧发生了。
因为过于突然,连痛觉都没有。这孩子甚至连滚落柏油路的记忆,都不记得了。
「哥哥你好温暖,我很喜欢你。」
就算男孩挨靠在拓哉的膝盖,他仍然动也不动。只是泪水不停奔流,胸口燃烧般的炙热而已。
路旁那供奉着一小束的花朵,和许多小孩子会喜欢的点心和玩具。孩子的母亲和家人不时地更新供品,并双手合十地祭拜他。
每次,那孩子都显得相当开心,拼命地想对他们说话。
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你……你已经不用再等你妈妈了……」
男孩狐疑地望着蹲在自己身旁的拓哉。
「妈妈她不来吗?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小男孩突然急躁起来,一双小手紧抓住拓哉的手指。根本无法甩开他那冰块般的手指。对恐惧感到麻痹后,反而同情起男孩来。
「……你、你在很久以前就被车子撞死了。」
——不行,绝对不能同情他。
脑中响起了警讯。
「撞死,那是什么意思?是指妈妈不来看我了吗……?」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望着因胆怯而不断落泪的男孩,拓哉实在说不出话来。
“分明还……这么小……”
这样想时,泪水便不停地落下。
母亲的惨叫声和混乱的场面,有如幻觉般不断向拓哉袭来。其中还伴随着浓浓的悲伤。
孩子被夺走所产生的遗恨和绝望……那是母亲依附在这孩子身上的“思念”。
“但是,已经不在了……”
大概这孩子的母亲,在几年前使离开这里了吧?
「妈妈,她……不要我了吗?她已经……讨厌我了吗……?」
看着眼前啜泣的男孩,拓哉不断摇着头。
小孩子是无法理解『死亡』的。对这男孩而言,母亲的离去反倒比死亡更令他难过。
「哥哥,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了……吧?跟我一起走吧!」
——去哪里呢……?
脑筋无法运转。就像过度疲劳而全身无力般,身体逐渐变重变冷。
手指被强拉住,拓哉感觉自己站了起来。这股蛮力并非活着的幼童该有的。
强大的拉力,拖着拓哉在走廊上疾走。
「你不会像妈妈一样不见吧?」
「……嗯。」
看着那双渴求似的眼眸,拓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一股浓烈的哀伤有如薄膜般,覆住他的心,使拓哉完全无法思考。
究竟是对这孩子的同情使然,抑或是与母亲深刻的哀伤同步……拓哉也搞不清楚。
当拓哉被拉至玄关时,小男孩的双手摸上了拓哉的脸颊,对他路出撒娇似的笑容。
因那幸福似的笑容而产生的怜惜及哀伤,一股脑儿地涌现。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嗯。」
拓哉温柔地点了点头。
“不想失去这孩子”这股母亲的强烈思念,完全占据了拓哉的心,让他根本不想反抗。这孩子已经死亡,如果打开这扇门,自己将会被
带往不知名的地方……拓哉的脑中丝毫没浮现这些念头。
「一起走吧!」
就在拓哉回了孩童一个微笑,准备将门打开的瞬间,手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回来。
一个脚尖部份呈现半透明状态的黑影,猛地罩住拓哉的视野。冷冽的双眸俯视着拓哉。
「……啊……呃。」
眨了几次眼后,拓哉犹如梦醒似地回过神。
「住手,凌马!!」
拓哉对着挥动手臂的黑影叫嚷着。
当影子一闪,握着拓哉的孩子身躯,瞬间制成碎片。
「——哥哥……」
嘴巴微开,望着拓哉的孩童表情因恐惧和悲伤而扭曲。
「——好痛喔……为……什么?」
高大的影子再度挥动手臂。
「不要!不要杀他!!」
稍微回过头的影子瞇细了双眼,瞧着不断尖叫的拓哉。
「不要……再杀他第二次……」
不知名的远方似乎传来了孩童啜泣的声音。随后,影子动也不动地站在拓哉面前。
他根本就不明白这就是刚刚看见的『魔』,也想不到他就是凌马的『佛珠』。
但,他却在看到影子的瞬间,冲口就叫「凌马」。
为什么会这样,真的搞不懂……。
现在究竟是害怕眼前的魔物,抑或是为刚刚被杀的孩子难过,连拓哉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死去,却又再度……遭遇不幸。
蹲在玄关的拓哉紧闭着双眼。泪水和身体的颤抖完全停不下来。从刚刚开始,牙齿就不停地打颤。
而拓哉眼前的黑影则守护似地张着双臂,凝视着他。
**
尾随着白色晃动的烟雾,凌马来到美由纪家后面的公园。
当他走近时,蹲在冲灯下的男子突然往一旁的树篱跑去。
凌马弹跳似地踢了下地面,一下子追上了跑不到十公尺远的男子。
「你就是佐藤s」
将对方拖到街灯下后,凌马揪起男子的衣襟。
「就是你对“吉田美由纪”下咒的……」
凌马肯定地说着。
那阵白烟在男子头上盘旋不去,便是最好的铁证。
「你少在那里开玩笑了!你知道自己召唤出什么东西吗……!?」
和凌马那庄藏着杀意的眼瞪相反,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在寂静的夜晚公园中回响。
「你这家伙竟然想杀了自己喜欢的女孩……?」
「呃~,救命啊!」
被凌马锐利的眼神一瞪,戴着眼镜的肥胖男子高声惨叫着。
「我……我不会再对吉田出手的,绝对不会!对、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吧……!!」
拼命向凌马道歉的男子,压根儿没考虑到美由纪的事。
敌不过对方,就乖乖认输。但一遇上弱者,就毫不留情予以重击。真是个下流的家伙!!
看到凌马紧抿着嘴,佐藤不禁抽搐着嘴角,猛赔笑脸。
「像你这种术士……我对你一定会有帮助的。」
「你这家伙……」
那卑贱的模样,让凌马随即吟唱起咒文。
看到凌马扬起手臂,佐藤不禁悲鸣出声。
原本打算揍人的凌马,突然念头一转高高抬起手臂。当手伸至最顶端时,凌马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夜晚的公园中,蓝白色的光芒不断从树木间聚集过来。就像凌马的手在呼唤它们似地,盘旋在他的手掌边。
「呃!不要,对不起,求你饶了我吧!」
「……你看到什么啦?」
单手压着不断挣扎的怯弱男子,凌马扬起了嘴角问道。
「你不是很喜欢那些附在人类身上的东西吗!?那我就全部还给你!」
——咚,凌马猛地敲了下男子的背部。
强烈的冲击让他跪倒在地,佐藤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的胸口。喉头发出的悲鸣声,转为高昂的尖叫。
「——混蛋,总比我心脏被掐住还好吧!」
望着发狂似地逃掉的男子背影,凌马松了松紧握的手掌,好将手上残留的“东西”抽掉。
刚刚他收集了附近的不净灵,让它们全都依附在男子身上。看得到的人,如果看到佐藤身上伸出了无数的手和脸,铁定会吓得逃开吧!
「结束了,回家吧!」
凌马对气喘叮叮追了出来的神谷这样说后,便快步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
安静的玄关处,蹲在地上的拓哉抬头望向那颀长的影子。
刚刚耳边还听得到那名孩子的啜泣声。
之后,影子就没有动过了。
他杀了那名孩子,用那残忍的一击……。他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呢?他真实的身分又是什么……?稍微冷静之后,就发觉自己方才的
行为实在非常危险。
影子从刚刚就闭着眼睛站着。
——应该不会偷袭我吧……?
「那个……」
片刻之后,拓哉战战兢兢地开口。
见影子朝自己接近,拓哉不由得四肢着地往后退。等发觉没有退路后,拓哉只好紧贴着大门,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没有实体的黑影,朝拓哉弯下了腰。
「不要……!不要过来啊……!」
拓哉颤抖不已的双手根本握不住门把。圆睁的双眼,不断冒出泪来。
黑影朝拓哉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触摸着拓哉的脸颊。不过毕竟没有实体,除了冷什么都感觉不到。
已成人形的黑色脸庞逐渐靠近,那是张没有任何阴影,十分光滑的脸。
「……啊……」
眼前那张探视般的脸庞,让拓哉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紧紧闭上双眼。强烈的恐惧感,让他的牙齿不停颤抖。
『我很可怕吗?』
低沉的声音这样问着。
拓哉稍稍睁开眼,发现黑色的脸庞就在眼前。
『我很可怕吗?』
当对方再度询问时,拓哉轻点了下头。冰冷的手指沿着泪水的痕迹,在拓哉脸上爬行。
就算他靠得这样近,拓哉仍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没错,他果然不是人类。
*
眼前的黑影从中间部份开始亮了起来。
白色的光点,从影子内侧逐步染上色彩。原本高大直至天花板的影子,逐渐收缩化成人形,色彩从躯干部分扩散开来。
「啊……,凌马!?」
蹲坐在地板上的拓哉,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并将原先怖满脸上的恐惧和苍白,一并擦拭掉。
『主人的结界里,闯进了魔物。』
和刚刚的黑影一样的声音。
「主人……妳是说凌马吗……?」
边问,拓哉还吞了下口水。喉咙感到十分干渴。
『没错。』
眼前的青年,竟和“凌马”出奇地相似。
就连他的声音也和凌马有几分相像。不过,低沉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抑扬顿挫,简直就像计算机合成的电子音一样。
『我很可怕吗?』
当对方第三次这样问时,拓哉缓缓地摇了摇头。
因为眼前的男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肉体。那与凌马神似的脸孔,和凌马十年后的模样重叠,看起来就像个二十五岁的男子。
漆黑的长发绑在脑后,那双精悍充满野性的眼眸,正对拓哉温柔地笑着。再加上男子有些不悦的表情,真的就像成年后的凌马……。
「你是谁?」
『我被命名为“黑炎”。』
「不是凌马……啊!」
还是不敢相信。他身上穿著拓哉没见过的朴素深蓝色衣物,以及一条时代剧挫会出现的黑色和服裤裙。
「你和凌马有什么关系吗?」
拓哉的问题让黑炎轻抬起头。那上方刚好是拓哉的房间。
『我寄宿在主人的佛珠里面。我现在是三代以前的斋木家主的模样。』
「黑~炎?」
『黑炎是我的假名,不是真名。』
「真名~」
拓哉摸不着头绪的发问,让黑炎瞇细了眼睛。瞬间,拓哉脑中浮现了“黑炎”这确切的汉字。而拓哉一直搞不懂的“真名”的含意,也
一并出现在他的脑中。
「我明白了。」
拓哉用力地点了点头。
常常看到凌马施展特殊能力,所以拓哉对这类不可思议的现象倒也颇能接受。他似乎将其归结为心电感应的一种。
「那,这就是凌马祖先的模样啰?」
青年瞇细着眼,意外地望着眼前微笑的拓哉。
「我可以叫你……黑炎吗?刚刚……啊,就是那个孩子,死掉了吗?」
尽管他是为了救自己,但那孩子的模样迟迟无法从拓哉脑中除去。
『我只是守护住主人设下的结界。那孩子已经烟消云散了。没有肉体的人,是不可能存活的。』
「他还活着吗?」
『已经死了。』
毫无感情的回答,让拓哉重新思考询问的方式。
「我希望你帮助那个孩子,黑炎。」
『……』
「就是……我希望你让他转生。」
回到起居室后,窝在沙发上的拓哉凝视着自己的脚尖。看到蓝色的球还在后,拓哉瞬间松了口气。
『那家伙打算害你,打算将你拉向黄泉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希望我净化他?』
「这个嘛……因为我必须救那孩子啊!」
黑炎一脸不解地望着拓哉将球拿起来。
『主人不是叫你不要同情对方吗?』
「他是这样说过没错。」
拓哉睁着晶亮的大眼,羞红着脸回答着。
『真是不可思议!』
「咦?」
不理会拓哉的疑问,黑炎将手掌朗上。随着青年念诵的真言,摇晃的微弱光芒开始聚集。
他的手掌发出金色的光辉,温暖的光逐渐往天花板升去。虽然看不见实体,但仍旧感觉得到刚刚那名男孩的气息。
拓哉手上的球体越来越淡,然后消失。当最后只剩金色的边缘时,拓哉双手经轻向上一托。
「……太好了。」
望着天花板,拓哉瞳孔中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或许是拿到球的关系,空气中似乎飘荡着男孩开心的笑声。
「谢谢你,黑炎。」
当拓哉再度对他露出安心的笑容时,青年不自觉地露出奇妙的表情。
「抱歉,我刚刚把这个扔掉了。」
回到房间捡起佛珠后,拓哉谨慎地将它捧到青年面前。
「你要回到这里面吗?」
『没错。』
当黑炎这样回答时,原本低垂着眼的拓哉眨了眨眼,再度望向他。
「我们还会见面吗?」
青年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在此之前,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对他说。
「我想还是不要跟凌马说我跟黑炎见过面的事比较好。不过,你不但救了我,还跟我讲话,这样实在……」
拓哉紧握胸前的佛珠,咬着下唇沉思着。
『主人不会希望这样的。』
黑炎只能这样回答。
——斋木凌马很忌讳“我”从佛珠中出现。
但,那件事和黑炎无关……。契约者会丧生,乃是因为他的气不够扎实所致,和黑炎的情绪根本没有关连。
——这名小仆竟然在面临危机时,将“我”从佛珠中拉出来,会是主人的气息影响?抑或其它的原因?连黑炎自己也搞不清楚。
但,我想斋木凌马是不可能在这名小仆面前,把我叫出来的。
这么说来,想要再次和下任主人以外的人见面,大概是好几百年后的事了吧?黑炎这样想着。
「我想,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拓哉重重地点了点头。
「绝对会的。」
脸泛红晕干脆地说完后,拓哉伸出了右手。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影,定定地望着青年。
「所以,黑炎,让我们当好朋友吧!」
**
在返家的电车内,凌马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像自己的“气”被吸走的感觉——。
但,那既和走投无路的危机感不同,也没异样的预感。所以当他回到拓哉家,确定结界没事后便松了一口气。
为了防止无实体的东西进入,房子周围不但设下念缚,连屋内也施了双重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