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们说好的是……人一共分成四批。断不会引人注目。”顿一顿,流笙意有所指地望向弟弟:“你是真忘了,还是不想提?”
流景微微笑了笑:“大哥还真是洞察力了得。”
竟是默认了不想带那么多人去围歼蜀山派。
“解语死时,我们发过毒誓要全灭蜀山。”流笙微微咬起牙关:“一个替换的货色,有什么好担忧?就因为他一人,耽搁整个的计划?
”
“……我答应过他。保他不死。”略略迟疑,流景开口言道:“我不能言而无信。”
流笙眼神冰凉而犀利:“那么,解语的仇,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报?”
“……”
“你怜他悯他,所以对我失约,对解语失约。我问你,他算个什么东西?”
流景沉默地立在原处,许久才缓缓道:“是。这件事……原是我考虑得不周全。”
“不想他死,就要放过那些混账不成?慕向卿重伤未愈,这正是大好的时机,再拖下去的话,你又想拖到什么时候?”
见他步步紧逼,断没有游说的余地,流景别开眼神,看着墙角垂头不语的少年。
“你给我七天时间。”
流笙只是表情冰寒地望着他。
“延缓七天之后,若是他还是被误伤而死……那么,也只能说是他的命。”流景把目光调回,唇角一贯的笑是种让人猜不透的心机。
“……”
“大哥,我不想和你对着干。这一次,你得听我的。”
流笙还是只字不言。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兄弟之间变成这样针锋相对的关系的?
他知道流景喜欢解语,他们两是亲生兄弟,解语却是父母后来认养的。
小的时候有件衣裳,有把竹剑,他们俩都爱争抢。往往是一个看见了很是喜欢,心里的情绪不知不觉渗透了另一个,如此这般,两人便
都中意上了一样东西。
也许骨血相连的原因,流景想什么,他都太过清楚,反之亦然。
就像他悖反常理喜欢上男人,流景一定也无可救药地陷入了这个怪圈。
可现在他竟觉得自己在不经意间对那个替代品心软。
那并不是他的情绪,那么便很可以确定是流景的情绪。他看穿了流景的情绪,不自禁受对方的影响——他竟可以对一个冒牌货狠不下心
去。
怎么可能?他才不会被无干的人牵绊住,流景影响不了他,他完全能对那个少年再狠辣一点……没有关系,不会有关系,这都是为了解
语,他怎么会迟疑,怎么会后悔?
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去,门外阳光灿烂,天空晴好。
恍然间想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他背着解语一步步地往溪边走,浸了水的石头很滑,他极力稳住身子不让自己不小心跌倒。
流景跟在他们身后,总是落单的那一个,不太高兴地用手里的芦苇条鞭打石子。
“大哥,该让我背一会解语了……”
“我又不累。”
“我们说好的一人背一段。”
“再等等给你。”
“刚刚你就这么说。”
他停下步子,没好气地对身后弟弟道:“可是解语喜欢我,想要我背着,这你也看不出来?”
少年愣了一愣,有点寂寞地否认:“他才不是……”
“我要大哥背我!”趴在他肩头的孩子大声地宣布:“不要二哥!也不要其他人!”
“……”被点名的“二哥”有点受伤:“为什么?”
“因为我是到死都要跟着大哥的人!”小孩眨眨眼睛,很认真地说。
“到死都要相伴的,是要像爹娘一样才行……”流景小心翼翼地劝告:“解语,你和大哥不行啊。”
“那我们就要像爹娘一样啊。”小孩紧了紧搂着他脖子的手臂:“有什么难的呢?”
流景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或者哪里有难处,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了,却也还停留在原地没有跟上。
似乎被抛下的、被遗忘的,都是他一个人。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他一个人。
他其实不想让流景这么寂寞的。他是不够喜欢流景,但也并不恨他。
明明是兄弟,他们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隔越远。远到他拼命地伸长了手臂,也再够不到他。
他不够聪明,不够有天资,不够会做人……他哪一个方面都比不上这个弟弟。
同一个父母给予的身体,为什么他永远够不上对方的强大。
所以他们只是一直在比,一直在抢。有些你输了,有些我输了,谈不上多么快乐,却演变为冥冥中一种习惯。
有时候他会觉得很痛,他知道流景也一样。
解语死了之后,他们不必再为了弟弟维持心照不宣,于是愈加陷入了相看两生厌的局面。
表面上还是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心底却早就残破不堪。
在暗处对峙僵持,你争我夺,已再算不得什么值得提起的新鲜事了。
27
流笙那两巴掌力气使得大了些,清歌脸上的红肿直到晚上都没消下去。
小六拧了温毛巾给他敷在脸上,伸出手指头小心地碰碰,还怕把他碰疼了,只在床沿找个位置坐下,偷眼去瞄仰面躺着的少年。
清歌微微地笑了:“你怎么啦?”
“谁这么大胆子,敢把你打成这样?”女孩子皱着眉头,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触他脸上毛巾。
“唔,”他犹疑了一下:“今天出去时,和别人起了口角。”
“真舍得呃……这么漂亮的小脸儿……”
“……”
“细皮嫩肉的,可惜死了……”
清歌忍了又忍:“……喂。”
“殿下一定不会饶了他的……”少女继续激愤:“大公子也一样。”
床上的少年抿抿唇,又不说话了。
这两天他似乎已然看清很多事,并渐渐明白,有时沉默才是聪明的举动。
“要是殿下看到了,该心疼成什么样儿呢?”小六长叹了一声:“他都看不得你擦破一点皮。”
窗外明月几好,清歌略略转过脸去,一笑置之:“他不会的。”
“殿下的话,一定会!”小六斩钉截铁。
清歌懒得跟小姑娘争辩:“你说是就是吧。”
小六“切”了一声:“你还是对殿下偏见那么大。他明明对你好得不能再好,却偏偏像欠了你似的。”
月光洒在少年微垂而秀丽的眼睫上,他似乎静静地睡着了。
小六就隐隐在心底有了一点来气。
“你听我说了没?你不就是气殿下抢了大公子的位置吗?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会很难做人……大公子是你的哥哥,他也是你的哥哥
啊!”
少年的眼睛猛地张开来,明亮的瞳孔,清净如水地直视住她。
那目光太过于干净直接,小姑娘一时间被震慑在原地,不能言语。
“我说他们都不是,你信我吗?”
“什么……”小六被吓到,往后缩了缩身子。
“我只问你信不信?”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清歌定定地看住她好一会,蓦然松出口气:“罢了。”
小六一时没想清楚他刚刚那逼人心房的眼神,愣在原处,还是傻呆呆的。
一晃眼的工夫少年却微微地柔和地笑起来,和以前一样毫无城府:“小六,我饿了。”
仿佛刚才的质问和犀利,都是镜花水月一场。
吃下长生丹之后,他恶心得一日粒米未进,现在大约也该饿了。
“我去给你找点儿吃的……”小六一溜烟地跑出去,如获大赦。
也不知为什么,刚刚那一瞬间,被那双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竟刹那心头压抑。
刚跨出门去她就是一愣,脚步急急刹在门槛处,对着个清歌看不见的地方,结结巴巴地道:“殿……殿下,您怎么不进去?”
清歌也是一愣,转头看去,果然一道斜斜的黑影正打在门框上,也不知是何时站在那的。
流景的声音方才不急不缓地响起,清朗高贵,风度卓然:“顺便走过来看看,才刚到门口。”
“哦……哦……”小六恍然大悟。
“毛毛躁躁的,这是做什么?”
“我去帮小公子弄点儿吃的……”
流景似是笑了笑:“去吧。”
少女终于可以撒丫子逃离这片水深火热的土地,嗖地就没了影。
只是边跑边暗自悲惨——为什么所有人都变得怪怪的……?
等到穿堂而过的风声都静谧了,清歌才慢慢从铺满皎洁月华的床铺上撑起身子来。
流景已从门外走进来了。偷偷摸摸不是他的作风,他一向都是个翩翩的佳公子,就连最危机的时刻也纹丝不乱。
“你……”他若有所思地说了一个字,又朝前走了两步:“好点了没有?”
清歌的毛巾早从脸上掉落下来,闻言有点好笑:“你指什么?”
“这里。”他用食指示意自己的脸颊:“怎么还肿的厉害?”
其实肚子上被流笙一脚尖踹得也淤青了。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可是……有这么明显么?清歌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对面橱柜上正好摆着面铜镜,他漫不经心扫过去一眼,忍不住骇然笑出声。
“……那……那个猴子屁股是谁啊?”
“……”
“我说怎么一直觉得疼。”觉得很稀奇似的,他爬到床头去细细地看:“脸颊红通通的也就算了……怎么连鼻尖都是红的?”
“……”
没人搭理他他就开始自行分析:“难道是刚刚毛巾焐的?”
本就五官极端秀丽,身形纤细美好的一个少年,挽镜自照的模样,竟颇像个自怜的女子。
流景清清嗓子提醒他未果,干脆走过来一手夺掉镜子:“上药了没?脸上。”
“哪里有药?”他莫名其妙。
“……”流景顿了一顿,也知道没有他的吩咐,是不会有人主动把疗伤的好药拿出来给少年用的。
“我要睡了。现下在等小六把吃的拿回来,反正我吃饱了就睡……睡一觉就好了。”小孩儿声音平静,一点不觉得痛似的。
“你是小猪?”流景微微笑道。
少年眼睫扇动两下,竟没像往常一样炸毛,只淡笑着看向窗外:“你嘴巴太坏了。”
比起刚刚进殿时,他变得能沉得住气了,也自哪里多了些偏执的淡漠……原先有些东西碰都碰不得的,现在就算使劲地去戳,他也不会
有太大的反应。
流景说不清这变化是好是坏,也没深入细想,只坐到他身边去:“今天我去见了你娘。”
“真的假的?”他果然上钩,容易被骗这一点,倒是一直没变。
“嗯。”流景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她问我,你是不是在殿里,过的到底如何……”
“你呢?你呢?你怎么说的?”清歌甚是急切地向前倾身。
“我说……”流景有意笑着停下字句:“你如果乖乖上了药,我才告诉你。”
原来他还是舍不得这张极似解语的脸容。
清歌了然地点头,他对容貌倒是无所谓,只想多了解些娘亲的现状……当即听话地躺倒下来,闭上眼睛一副大义凛然状:“来吧。”
倒像流景要拿走他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比方说,贞洁;比方说,生命。
流景好笑地勾起唇角,把折扇放去一边,从袖口拿出个精致的瓷瓶来。
上好的玉鹤熊胆膏,被他用长指毫不怜惜地挑出来,衬着月光竟是副惊心动魄的美景。
清歌只感到火辣的脸上一阵沁凉,舒服是舒服,但流景的呼吸轻轻扑在皮肤上,痒得他想缩成一团。
近在咫尺,细腻均匀……那样清香的气息。
“我只对她说……你很好。”
流景边轻轻给小孩儿上药,边随意编了个不算离谱的答案。
一听就是随意敷衍说出口的,但清歌却并没有质疑什么。
只是半晌,他才犹豫地问出:“你能帮我跟她说一句,要她好好保重自己么?”
流景沉默地笑笑,手指一顿:“自然。”
继续上药的时候,却有哪里的气氛不大一样了。
清歌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不知不觉就不自在起来,想要别开头,却被对方伸手固定住下巴,一动也动不得。
结束时唇上软软地一凉,像是被谁轻轻吻过。他一惊睁眼,原来是流景优雅的指端不小心碰触到他微翘的双唇。
“怎么了?”察觉到他神色异样,流景微笑问道。
他一向不撒谎,有什么说什么。眸子水样的一晃,有点不好意思:“我,我以为你又亲我。”
流景看着他,把手指又一次按到他姣好的嘴唇上,笑问:“你想吗?”
“……”他也说不出想还是不想,直觉告诉他这不对,但刚刚流景离去时,他还是有些失落。
该怎么解释这样的情绪?明明和流景是对立的关系……
他又沉默了。今天他总是沉默。
流景也不说话,摩挲着他的双唇,眼神稍许有点疑惑的茫然。
“我,我不知道。”他磕磕巴巴地,终于回答出来,竟傻乎乎地反问过去:“你……是你想了吗?”
也许还是因为他年纪太小,阅历太浅。
但他已经不像才来时什么都不懂得。
28
流景的目光倏忽黯了下来。
清歌还来不及思索这一团乱的关系,唇就被真正地吻住了。先是轻柔地贴着轮廓厮磨,而后慢慢加深,有力的舌尖熟稔地撬开他的齿关
,温柔舔弄口腔里的每一寸。
两个月以前,若有人这么吻他,他还会觉得很莫名,很恼火,很难为情,也很让人手足无措。
而这次竟然顺理成章,没有任何的别扭或者不自在。甚至还想着,要能再深入一点,久一点,就更好了。
他被吻得头脑一直迷迷糊糊地发晕。
半晌流景才略略挪开嘴唇,额头抵着他的,不怀好意地轻笑起来。
“吃了我一嘴药膏。”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脸如猪头,也亏得流景一点儿不嫌弃。当即哎呀地一声,想要拿手挡住。
流景轻易地制止住他,只是一直笑:“现在才知道害羞?”
“我现在……应该不像苏解语了吧?”有点迟疑,他还是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