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暗夜流光

作者:暗夜流光  录入:02-27

十年,一共是三千六百天,数起来很长;过起来很短。
这十年里,他曾经对我说过一句“我喜欢你”,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照亮了我们身下的那张床,我的笑容在
满室金黄的光线中变得柔软而灿烂。
直到现在,它仍然是我这十年中最快乐的一天。


第一章

“你叫高郁?是那个忧郁的郁?”
“不,郁郁苍苍的郁。”

十年前的我,刚读高中一年级,在班上碰见的第一个熟人就是赵平川,曾经的小学同学,由于其余的同学都是些生面孔,没几天的功夫我
们就迅速的混到一起。这小子身边有一大群兄弟,最铁的那个叫李唯森,挺文化的名字,但开学的时候那家伙姗姗来迟,直到上了一星期
的课才照上脸。
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说不出来的讨厌,长得象个小痞子,又嬉皮笑脸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更别说下面又谈论起我的长相如何如何,我直
觉的不喜欢他,看在小川的面子上才没跟他计较,可心里已经把他直接列在黑名单上,回他的话也带着一点火药味。所以,虽然我们这群
人老在一起玩,但我一直都不太搭理他。
要说忧郁,小川这个人倒有些“多愁善感”,朋友一大堆还经常颇为夸张的伤春悲秋,我却只觉得他那套挺搞笑的。他的一点点做作、一
点点狡猾,特招女孩子喜欢,据说他的恋爱史从十三岁就开始了,当然,该打的架他也绝不含糊。我们这个群体中无论任何人的麻烦都是
共同解决,单挑群殴一概无所谓。那个年纪,大家的血气旺得简直有些过剩,加上面孔也都还凑合,除了成绩一塌糊涂之外,可算春风得
意、所向披靡,不管是在情场还是战场。
基本上,我们都跟女生有交往,太出格的事不敢干,搂搂抱抱少不了,聚在一起讨论心得或者偷偷看些三级片是最爽的事。我们的嘴都很
脏,特别是这种时候,彼此间的玩笑也是百无禁忌、天昏地暗,最能说的是我们三个。不过嘛,小川再怎么瞎说我都觉得志同道合;而只
要李唯森开口,我就立刻闭嘴,他那副口沫横飞的样子别提多恶心,绝对是乱吹,什么已经得手了、那个女孩的胸有多大、腰有多细、皮
肤有多白……终于有一次我们彻底杠上了,跟我看了一场电影的女孩正在被他追,他硬是在教室外面跟我干架,小川劝了几句以后,他就
停下手骂我神经病,老是故意跟他过不去。虽然我可以对天发誓并不知道他和那个女孩的事儿,但当时我跳着骂他:“老子就是跟你过不
去,你能怎么着!是她主动约的我,要不我还看不上她呢!”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把小川推到一边,对着我猛扑上来,经过好一番恶战,我们都挂了彩,连劝架的几个人也免不了误中拳头,接下来,
他衣服上的拉链还是铜扣什么的在我脸上刮了好长一道血口,趁我正疼的厉害又把我整个压住狠捶,最后的结果不用说,他赢了,而我简
直惨不忍睹。当他心满意足走开的时候,还不忘撂下狠话:“想赢我,这辈子都别想!”
闻风而来的老师逼问我怎么回事,我顶着“江湖事江湖了”的规矩说是撞的,这话当然不可能糊弄过去,但以老师那点有限的智慧到底也
无计可施。
我拒绝了小川的搀扶,直接旷课回家,躺在床上越想越气,他妈的李唯森,凭卑鄙的武器打赢我算什么英雄!
正在心里诅咒他的祖宗十八代,老爸就下班回家了,在客厅磨蹭好一会才进了我的房间,看见我的一身狼狈,居然破天荒的没有训斥我,
可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古怪——茫然、呆滞,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坐在我房里好半天不说话。
直到我战战兢兢的碰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接着告诉了我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你妈妈……她走了。”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顺口接了一句:“走哪儿了?”
“我不知道……她说,她再也不回来,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她什么都带走了,衣服、证件、化妆品……只留了一封信……可昨天还好好
的呀……”
喃喃自语的老爸让我没来由的害怕,更别说心中的震惊,我没接着听,就冲到他们房里拉开衣柜,果然……老妈的衣服都不见了,床头柜
上的瓶瓶罐罐也消失得十分彻底。
事实很明显,我那个漂亮的老妈不要我们了,而且一点先兆都没有……不,也许昨天她给我买的名牌运动鞋就是唯一的征兆,真是干净啊
,用那么一双鞋来了结我……
我不恨她,一直到现在也是这样,我只是很平静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竟然这么善变、这么无常,没有任何东西稳定不变,即使
是最有条件造成那个假象的、生我养我的家。
此后我连着请了三天的假,在家里不停的睡觉,如果身上的伤口把我疼醒了,就起来随便看本什么破书,有电话来一概不接。这三天里我
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但除了喝水我没有吃任何东西,因为老爸没做饭。他每天都好好的去上班,可下班回来就发呆,面对他的脸比挨饿更
难受,是几乎要窒息的那种,所以第四天的早晨,我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衣服,然后直接在家里的抽屉里拿了钱去学校。
到了学校,小川焦急的追问我这几天去哪儿了,家里老没人,我淡淡的说“哪都没去”,接着就拉他陪我吃早餐。
那天我胃口真的不错,吃了两大碗面条加两个包子,把小川多余的咕哝都给截住了:“天啊,你几天没吃饭了?”
“三天。”
“什么!那你吃药了吗?”
“不必要,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睡觉。”
“那个……唯森他……”
“是兄弟就别提这个人,我还想多吃点什么呢,别帮着我减肥。”
“不是……他答应跟你道歉,那小子确实太过分了……”
“用不着!谁让你们这么干了!道歉?我不稀罕!”
我吼着把没吃完的包子扔了出去:“你怎么这么多事?这是我和他的过节,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川满面委屈的辩解:“可你们都是我的兄弟……怎么跟我无关……”
他脸上那副活灵活现的可怜状让我消了气,居然暂时忘记了这几天所有的霉运,失声笑了出来:“你干嘛呢?戏演得太差了吧?”
“我可是说真的,你饶了他不行吗?”
“我饶他?哼,是他饶我吧?”我的声音低了下来,只剩下一点怨气:“别人还不知道他多厉害呢,其实不过是凭那种东西……”
“呵呵……他也伤得不轻,你们俩谁都没输,谁也没赢……呵呵……”
赔着干笑的小川又把我逗笑了:“你他妈笑什么啊!这么难看,简直假得要命!……好了,这件事就算了了,给个正常点的表情行不行?

“真的?太好了,我最爱你了!来……亲一个!”
眉飞色舞的小川把嘴凑到我的眼前,我皱眉狠狠推开了他,可脸上还是忍不住笑:“你恶不恶心?别闹了!”
“哎呀,我好伤心啊……我是认真的!”小川大叫的声音引得许多人侧目,我红着脸给了他一拳:“咋呼什么啊?别人以为我们是变态!

“变态就变态,有种他们也变态啊!哈哈……”小川坦荡的笑容抹去了我心里那份不自在,是啊,开开玩笑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时的我根本无法想象同性之间有什么真正的暧昧,那个遥远的异世界如同外星球生物,连个清楚的概念都没有,只是在偷偷看过的几本
古典艳情小说上得到过零星模糊的印象,充其量不过是对某种变态行为的一点认知,可仅仅在不久之后,我意识到一个晴天霹雳的事实:
我,高郁,一生都将与那个耻辱又罪恶的词汇有关。

回到学校生活的我,没对任何人说过那件事,就算是小川,我不想看见或听到甚至是猜想别人一脸同情的样子,我只要活得跟以前没有差
别就行。我也不再跟李唯森过不去,原因有两个,一是免得小川难做;二是那天在教室里看见他的时候,两张淤青未褪的脸一对上,就同
时笑了起来,很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气氛,仔细想想,人家也没什么地方对不起我,更加上他非常主动的道了歉,给足我面子,还有什
么理由小里小气呢?
当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一大堆面包、零食和果酱,进门后顺手扔了一些给正在发呆的老爸,之后什么也没说,直接洗澡上了自己的
床,花了很长时间吃光那些难吃的东西。第二天起来,客厅的茶几上少了一些吃的;多了一张纸条:“放学了早点回来,我做好饭等你。

于是,在老妈出走的第五天,我们的生活就恢复了正常,只是我们都从不向对方提起这件事,它成了我和老爸之间共同的秘密,一个迅速
陈旧的疮疤。学校里的我跟朋友们处得越来越好,包括那个李唯森,慢慢处下来,我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不过是轻浮了点、嚣张了点,
有事没事喜欢逗女生玩儿,其实小川也有这个毛病,何况……我也好不了多少嘛。去除了直觉的谬误,我们三个终于名副其实成为最好的
朋友,每天形影不离。
要说那件事给我带来的唯一变化,可能就是对女孩子突然有了一点畏惧,我永远都不知道她们的心里在想什么,而她们的言语神态都不被
我相信,跟她们相处变得非常累,以至于我很快对她们干净的面孔和柔软的语调都失去了往日的热情。所以,我对正在交往的那个女孩说
出了类似于绝交的话,在她愤怒的眼光下我无法解释,只能说“腻”,这个“腻”字换来了一记结实的耳光,我十分庆幸她没有哭,否则
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所谓的初恋,就这么简单收场,我没有任何遗憾或难过的感觉,要么,我并未真的喜欢过她;要么我根本天生就是个绝情的人,除了对自
己的朋友。男孩之间的友谊,是说不清的,有时仅仅为了彼此的面子,就可以用命去搏,这些,也是女孩们永远都不能真正明白的事吧。
尽管我对他们隐藏了属于自己的秘密,但这并不防碍我们的亲密,我们这十来个人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小团体,甚至引起了学校教导处的怀
疑,每有风吹草动,就对我们各自循循善诱:“你还小,千万别走错路,跟什么社会帮派拉上关系……”
对于这种局面,我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都有点自豪,这证明我们具有“实力”。真的是太年轻了,我们享受被他人重视的虚荣,不
管这种重视到底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们对于老师的蔑视也是完全无理的,整治戏弄他们成为最快乐的游戏,直到日后我们之中的几个人
不约而同执起了教鞭,才感叹起当年的幼稚,并为今日的学生比往日的我们更难缠而头痛不已。
当然,那时的我们对自己的作为没有一点惭愧,我、小川和李唯森基本不怎么上晚间的自习课,旷得多了,连老师也懒得管,干脆放任自
流,只等我们把高中混完,他们的责任也算到了头。
促成我孤独命运的瞬间,就在一个“常规”旷掉晚自习的夜晚,那晚的李唯森跟平常不大一样,他喝了很多啤酒,抽了很多烟,却一直没
说什么话。我用眼神暗示小川:怎么回事?小川便拉我出去上厕所,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我得知了李唯森的秘密。
他一直都暗恋着一个女孩,两年前就开始了,从来没有告白过,却暗地里准备了不少礼物,只是一件都没送出去,而今天他终于说了,得
到的答案是“否”,晚上他要守在那个女孩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悄悄看着她走。
“然后呢?”我很呆的问小川,心里还是不怎么相信,李唯森,那么轻浮的一个人,会对哪个女孩认真?
小川用跟外表很不相称的语调叹了口气:“然后?没有然后了,他说他有自尊的,不会去纠缠,就这么结束了反而是件好事。”
“……是吗?”我心里感觉怪怪的,那家伙太早熟了吧?十三岁就认真?那么平时的那副样子都是假的喽?亏他那次还为了一个女孩跟我
翻脸……而我也有藏在心底的秘密,我也在伪装,我也故作平淡的告别了曾经很重要的人,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跟我如此相似,我们,
是同一类人。
好几年以后,我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可是,已经迟了,延续太久的错觉不可能一笔抹去,再轻轻松松将我的人生从头来过。
回到小酒馆里,没看见李唯森,我们连忙出去找,亮着路灯的街对面,他静静坐在一个大商场的台阶上,眼神追逐着那个轻盈掠过的背影

我们都没有过去,就站在街的这一边,我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看清了他的脸:好像没什么具体的表情,只剩下空荡荡纯粹的寂寞,就象我在
每个深夜里逼迫自己忘记她时,镜中映出的那张脸。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而且越发强烈,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他,身边的小川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到,这个名为“寂寞”的世界里,
只有我,和他。
大概一个小时以后,他站了起来向我们走近,两条手臂分别搭上我们的肩膀:“好朋友,够义气,我们走吧。”
小川一边走一边问他:“没事儿了吗?”
“没事了,咱们……”他微笑着把我们搂得更紧:“接着宵夜去!”
小川笑着挠他的痒:“这样还差不多!”
而我笑不出来,因为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前所未有的快。他手臂上传来的温度仿佛把我烫伤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却非常
、非常害怕,他的声音明明和从前一样,但又不再一样,我的脸和耳根因此变得很热,我想,我一定是感冒了。
这一开始就注定绝望的感情,到再也无法用“感冒”来解释的几星期之后得到了证实,我已经不能对上他的目光,因为我必定会脸红,他
接触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会令我觉得局促和尴尬,跟他说每一句话我都能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这一切让我震惊恐惧得如同看到
了世界末日,原来我不是感冒了,而是疯了!
是的,除了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就象……从前看见漂亮女孩时的反应,不……更过分,我从没有在哪个女孩面前如此失态过,于是我
开始对那个家伙刻意冷淡而对其他人热情倍增--我怕被任何人看出我这种疯狂的症状。但每当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我都会用眼角的余光悄
悄窥视他,然后在独自的空间里慢慢回味每一个关于他的细节,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变得要么极端沉默,要么过分喧哗。
小川和他都很聪明,当然发现我不对劲,小川不止一次偷偷问我是不是还在乎他跟我打架的事儿,而他也不止一次当面堵我:“有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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